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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春野櫻 -【金烏藏嬌之六】餵飽饕餮爺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標題: 春野櫻 -【金烏藏嬌之六】餵飽饕餮爺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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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后羿射日後,墜凡的金烏化悲憤為力量,
將太陽特性變成異能──
金烏屬性:計畫執行狂 追愛技能:鍥而不舍攻心為上

為了籌辦饕餮茶樓分館來到城南後,他簡直是虎落平陽被犬欺,
先是莫名被個小姑娘誤認是色胚,開口就罵他是髒東西,
隔日又發現她居然就是佔著他茶樓腹地不搬的麵店小店東?!
哼哼,很好,這新仇舊恨他孫不凡就來慢慢跟她算清楚!
呃……本來是這樣打算的,哪知聽說很溫馴的她卻是隻母老虎,
跟她講個話,她就手指一揮叫他旁邊站去,別打擾她做生意,
可說也奇怪,她這守護自家麵店的悍模樣就是特別對他的胃,
儘管她穆家的湯頭鮮甜、麵條嚼勁十足,小菜也讓人吮指回味,
可偏偏他腦子裡想吃的全是那煮麵的嬌俏小東家……
害他老是忍不住「皮在癢」的登門,故意招惹她的拳打腳踢,
明明有八百種陰險手段逼她賣店,面對她,他一個也拿不出來,
怎料卻有人假傳他的旨意下藥迷昏她,意圖奪店與她的清白……

【出版日期】    2013/2/1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花園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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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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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9 02:43 PM 編輯

【序言】   樂當狗媽咪 春野櫻

  我非常、非常、非常(N次)喜歡狗。

  自我六歲,父親養了第一隻狗……小咪之後,我便跟狗兒結下不解之緣。

  小咪是一隻迷你杜賓,非常聰明。牠活了十三年,在我十九歲的某一個早晨於睡夢中過世。我在牠死後七天夢見了牠,但從此不曾在夢中相見。

  我想,牠己經去了牠該去的地方。

  女兒六歲那一年,我們為她養了她人生中的第一隻狗--KIN醬。(牠是隻柴犬,所以請用日語發音,呵。)

  接下來的幾年間,我們又陸續養了兩隻約克夏弟弟。(曾經差點兒衝動的養了第四隻狗兒,幸好忍住了。)

  總之,我人生之中大部分的時間是跟狗兒一起度過的。我父親是個非常喜歡動物的人,在我的童年記憶裡,總是有多得數不清關於寵物的回憶。

  父親在家裡養過鴿子、天竺鼠、松鼠、九官鳥,甚至是老鷹。能想像老鷹在家裡飛的景象嗎?當時,父親常把雞肉拿在手上,讓老鷹飛過來叼走呢。

  大型犬如狼狗、杜賓、羅威納,中小型犬如柴犬、博美、貴賓、迷你杜賓、雪納瑞……父親都養過。在全盛時期,我家曾同時養了五隻狗。

  父親也愛養魚,海水魚、淡水魚,他都養過。他賺的錢除了拿去供房子跟養小孩外,大多投資在他的興趣上頭。而因為他的興趣,我也從小便比其他人更有機會接觸這些動物鳥禽。(當時動保法還未實行,父親的朋友還養過馬來熊跟豹,近距離看著,真的很震憾也很過癮。)

  現在的我除了三隻狗兒女,也養了兩缸魚,而養了三年的銀狐鼠則在數月前走了……耳濡目染而變得如此的不只是我,弟弟也是。

  老公是從小到大都沒養過寵物的人,從前他也無法理解為什麼會有人將寵物當成子女般疼愛。但現在,他深深的體會到箇中滋味。

  他常說的一句話是,「寵物與主人的關係不是寵物需要主人,而是主人需要寵物。」

  他之所以這麼說,是因為他察覺到自己在這十年間的改變。

  自從養了狗兒女之後,他的脾氣變好了,不再容易心浮氣躁。工作再累,一回到家看見三隻熱烈歡迎他的狗兒女們,再多的煩悶及憂愁都消失得無影無蹤。(相形之下,我好像歡迎得沒有如此熱烈,唉,要檢討。)

  總之,寵物就是有如此神奇的力量,這真的是養過的人才知道。

  話說,在這本《喂飽饕餮爺》中,后一是后羿化身的忠犬。當初舒小編跟我提及時,我腦海中便出現了牠的畫面。

  前不久,我遇到一隻黑狗,牠上下顎咬合不正,下齒列整個突出在上齒列之外,露出白淨的兩隻獠牙,長得有夠凶惡的樣子。可明明樣子凶惡,牠卻有一雙天真的大眼睛,醜得有夠可愛。

  牠的主人說,牠是幾隻小狗裡長得最醜的,所以沒人要,最後牠就從朋友那兒將牠帶回家了。

  我覺得牠根本就是我筆下的「后一」,凶惡難看卻討人喜歡。

  總之啊……總之,小櫻我真的是超級喜歡狗兒滴!

  當然,有人會因為其生活經驗的不同(例如被狗咬過、追過之類的)而怕狗,甚至討厭狗,那也是無可奈何之事。

  不過,不管是怕還是憎,小櫻都無法認同虐狗這件事。虐殺小動物就跟虐殺小孩一樣,都是無法抵抗的弱者,不該被暴力對待。

  在這裡,小櫻要提高分貝呼籲――不管是對寵物還是對小孩,愛就不要遺棄,厭也切莫虐待。

  不論是為人母,還是當狗媽咪,小櫻可都是樂在其中,無怨無悔呢!^_^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19 02:50 PM 編輯

【緣起】

  據傳東方大海的扶桑樹上住著十隻金烏,他們都是天帝的兒子,自混沌以來便輪流由他們的母親羲和駕車載著,途經眾多古山到天上值班照耀大地,年復一年,數萬年的光陰就這麼流逝而去,某天感到無聊的金烏們起了貪玩之心,瞞著母親同時一起上天,未料此舉竟造成大地乾裂、河水乾涸、蒼生受難。

  得知此事的天帝便將有神力的箭和弓交給神射手后羿,並交代他適度的給予金烏們警告,沒想到后羿看到百姓民不聊生的景象,一時氣憤便把九隻金烏給射了下來。

  儘管萬民百姓都十分感謝后羿,但他一連射傷了九個天帝之子的行為卻惹得天帝震怒,而另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也就從此拉開了序幕——

*             *             *

  「大膽后羿!我不是交代你嚇唬嚇唬他們?你看看你做了什麼?!」恢宏大殿上,天帝渾厚的質問聲挾帶怒氣,回蕩在天宮內久久。

  雙膝跪地的后羿,眼神閃過一抹無奈,雖然自己一連射下九隻金烏的確是思慮不周,太過衝動行事,但再怎麼說,今日局面完全是金烏們太過貪玩、咎由自取造成的。

  「回天帝,小的本來只是要讓他們受點輕傷得到教訓,無奈刀劍不長眼,九隻金烏竟先後墜地,其中過當之處小的自然無法推責,但若不是金烏們有錯在先造成百姓民不聊生,今日之事也不會發生,還望天帝明察。」他解釋著,不過心中卻連連叫苦,明明是天帝自已教子無方,連要教訓孩子都派別人出馬,這下出了事又全怪罪到他身上,唉……

  「還敢找理由推託!」天帝氣得吹鬍子瞪眼睛。當初就交代過他嚇唬兒子們就好,哪知后羿竟會幹出這種事!

  其實他也心知肚明這一切都怪自己太寵那十個兒子,養成他們驕傲自恃的性格,才會無法感同身受凡間眾生的痛苦,逕自以自個兒的娛樂為優先,他雖打算要教訓那幾個兒子,但又各個都是心頭肉,只好讓后羿拿著神弓前去,本想以他神射手之名絕對能順利達成警告作用,如今他竟讓他的寶貝兒子們出這種事,這口氣他就是無法吞下。

  大殿上兩名男子相互瞪視,雖然都心知自己亦有過失,但皆因對方的態度不佳而上火,一時間各持立場的兩人誰也無法先拉下臉認錯。

  「好了,你們都別吵了。」見兩人對峙不下,羲和忍不住跳出來說話。

  「金烏乃是天帝之子,就算是拿了神弓射中他們也傷不致死,天帝您也明知道兒子們只是墜入了輪迴池,您就別再氣了,依我看來,這樣也沒什麼不好呀。」

  「墜入輪迴池?我記得當時他們明明墜落大地後,隨即消失不見了呀……」后羿一愣。那為何自從那日起,天上就只剩下一顆太陽?他一直以為金烏們神形倶滅了,難道神族子弟也會輪迴轉世嗎?

  像是洞悉他的疑問,羲和溫柔的為他解答,「我那群兒子八成是玩瘋了,太過輕敵,一時不察才會被你嚇了一跳,應該只是受了點小傷又誤打誤撞跌入輪迴池,不要緊的。」

  后羿微瞠大眼。原來金烏們明明就沒事,那天帝如此生氣又是在演哪齣,未免也太寵兒子了吧!

  「他們就是因為無法苦民所苦才會引發此次事件,既然他們墜入了輪迴池那正好,我覺得應該讓他們去人間歷練一番,體驗人生百態,甚至接受人類最珍貴的資產,也就是愛情的考驗,從中學習如何珍惜重視一個人,如此一來,他們才能夠真正明白自己當初犯下多大的錯,也才能以此為鑑。」羲和是個嚴母,對於兒子們擅自出動在人間闖下大禍一事,她心知自己絕不能再任由夫君縱容他們了。

  「他們都已經被神箭所傷又墜落了,應該都已受到驚嚇,若再懲罰他們豈不是太說不過去,我倒覺得那小子才該好好嚴辦……」天帝不捨的開口,說到一半又睨了后羿一眼,意圖非常明顯。

  「不行,這是個難得的機會,你別再寵著兒子們了,我已經決定要讓他們去歷練一番了……只不過那幾個孩子也真夠令人擔心的,若有人能在旁協助輔佐他們就好了。」羲和堅持道,不過最終仍忍不住有些擔憂,畢竟身為母親,她還是會放不下。

  「既然如此,不如讓小的來吧!金烏們遇到此事我也責無旁貸,若能盡到一份力量彌補,小的定會全力以赴。」自請重任的后羿,其實也是很有責任感的。

  「那就讓他先下凡去等著吧,不然要是跟不上咱們兒子出生的時間,就算是特別選了哪一個也沒用,這事我自有安排。」

  語落,天帝不等身邊兩人發表意見,隨即甩袍一揮,萬道燦金光芒霎時包圍了后羿,將他形成一道金圈,接著在嗖嗖聲中又分裂成九束光箭,以驚人疾速四散俯衝進了雲霄。

  羲和見到這一幕,以奇怪的眼神盯著自己的夫君,「天帝,您這是做什麼?」

  「嘿嘿嘿,這小子嚇著了我兒子又頂撞我,要是不整整他我這個天帝的臉要往哪擺,既然他都自願要去輔佐兒子們了,那只要讓他多幾個分身一起下凡,就可以同時讓后羿那小子輔助九個兒子呀,哈哈哈——」

  隨著天帝的笑聲,即將墜至人間的后羿莫名感到全身一陣惡寒,他倏地睜開了眼,卻發現四周一片無止境的白,什麼都沒有,只有他獨自一人處在這異度空間,而手中還拿著一張紙條。

  奇怪,我哪時拿著這個的?后羿納悶的定睛一看,上頭寫著——

  債留子孫。

  忽然間,天帝邪惡的笑聲似乎又傳進了后羿耳裡,他不自主的渾身一顫、背脊發寒,接著,不知是誰平空從後頭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后羿全身打了一個激靈,頓時忘了之前發生的事,腦海裡只隱隱約約的剩下一個念頭:我必須快點趕到金烏身邊才行……金烏……誰呢?我好像要去尋覓誰……

  就這樣,后羿迷迷糊糊的踏上了尋找金烏的旅途,而早已落入凡間的頑劣金烏也將遇上能克制他的天敵,讓他學會愛的對象,一段段愛情考驗就此展開……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0 08:16 PM 編輯

【第一章】

  「熙春姑娘,來一碗肉絲乾拌麵!」

  「知道了,李大哥。」

  「熙春,我這兒要一碗羊肉餃子麵,再來兩碟小菜!」

  「好的,張大叔。」

  「我要一碗肉末酸菜麵跟一碗豬腸湯!」

  「您坐,馬上來!」

  午前才開張,城南的穆家麵館就擠滿了客人,教穆熙春忙得不可開交。

  城南是京裡發展得最晚最慢的地方,尤其是穆家麵館周邊。

  因為城南的居民多是一些販夫走卒,吃穿花用全是普通東西,因此這兒的商家賣的全是便宜物件,吃的喝的也十分平民。

  穆家麵館在城南開店超過二十年了。這屋子是穆老爹跟穆大娘年輕時攢了銀子買下的,附近居民大都是外來人口,還有不少來京城工作的年輕人居住在周圍幾座大雜院裡。

  這些人大部分都沒有家室,孤身在外,他們面臨的最大問題即是――—吃。

  穆大娘是北方人,擅長製作麵食,手藝極佳,她在觀察過城南的住民結構後,便與原是木工的穆老爹商量在自家樓下開一家麵館,一來填飽這些單身赴京打拚之人的肚子,二來則穩定家中收入。

  幾年過去,當初單身赴京的人都在京城落地生根,成家立室,卻還是難忘穆家麵館的好滋味,三天兩頭便要到店裡來吃上一碗麵。

  穆家夫妻兩人沒有兒女,十年前便在別人的介紹下收養了才十歲的小熙春。

  小熙春原是可憐的孩子,生母生下她不久,父親便病故,家中長輩為爭奪家產便逼著她生母改嫁。

  生母改嫁之後,她便在姑母家過著寄人籬下,仰人鼻息的日子;十歲那年,姑母又以無力扶養為由,託人將她出售為婢。

  經人介紹下,穆家夫妻便買下了她,但他們不是拿她當奴婢使喚,而是將她視如己出的呵護著、照顧著。

  改姓成為穆氏夫妻的養女後,吃穿自然是不愁的,但除了這個,他們還讓她上了幾年學塾,好教她讀書識字,明白聖賢道理。

  穆熙春長得好,個性又溫柔乖巧,做事也俐落勤快,打她十六歲起,就有不少人上門提親,穆家兩老想為她覓個好婆家嫁了,可她不肯,誓言要終生不嫁、服侍他們以報答養育愛護之恩。

  前年,穆老爹爬上屋頂修葺屋瓦,一個不小心摔了下來,一躺就是半年,即使傷癒後,他仍無法再幹粗活,身體也開始出現毛病。

  穆熙春看養母一邊忙著店裡的工作,一邊還要留意照料養父,蠟燭兩頭燒,十分的勞力費心,心裡非常不忍,於是,她扛起店裡一切的擔子,讓養母能專心一意的照顧養父。

  她從小就跟著養父母在麵館裡做事,大大小小的雜務都難不倒她,舉凡製作麵條、麵皮、滷小菜、拌炒餡料、下麵熬湯,還有招呼客人,她樣樣都學得快也不馬虎。

  穆大娘一開始很擔心她扛不起這小麵館,但後來看她做得得心應手,便也寬了心。

  因為店裡請不起幫手跟夥計,所有的工作都由穆熙春一人包辦。但儘管人手不足,常讓上門來吃麵的客人等,但大家從沒催過她、怪過她,個個都心甘情願的耐心候著。

  當然,這其中也有不少人不完全是衝著穆家的麵食好吃而來的。

  他們都是未婚的單身男子,因仰慕穆熙春多時,經常藉著吃麵的機會親近她、討好她。

  但她心如止水,那些人在她心湖上蕩不出半絲漣漪來,她一心只想侍奉養父母終老,別無他想。

  不過,這太平安樂的日子在半年前起了變化。

  穆家麵館周邊的店家,一間接著一間關了起來,不知不覺,就只剩下穆家還開著門做生意。

  原因無他,只因一家發跡自國之南境,名為《饕餮》的茶樓,選中了城南地區籌設其京城分店。

  這分店的規模極大,其中不只有傳統茶樓,還有豪奢的酒樓。

  據傳酒樓將定期聘來通曉各種技藝的人為客人表演,還會開設廂房供權貴人士做密會或商談之用途。

  饕餮的老闆姓孫,財力雄厚,他以重金收購附近的商家及土地,不出半年,所有人都拿了錢搬走,如今只剩下穆家。

  這穆家麵館是穆家夫妻一生的心血,穆老爹捨不得賣,寧可不要那豐厚的收購金,也要繼續守著麵館。

  而穆熙春,當然也義無反顧的擔起這守護麵館的責任及義務。

  儘管饕餮不斷派人登門遊說利誘,可他們一家三口卻始終不為所動。

  穆家常客之中,有人吃了穆家麵食二十年,就算是新客人,也都吃了兩三年時間,為了繼續喂飽這些客人的肚子,他們一家人是打死不退的。

  「張大叔,來,這是您的麵跟小菜。」穆熙春端著鐵盤,將盤上的麵碗跟小菜一一的擺上桌。

  那碗以精燉湯頭為底所煮出來的麵,冒著熱騰騰的煙,香氣撲鼻。

  一旁,兩個年輕人站了起來,臉上堆著討好的笑,痴痴的笑看著她。

  「小春,要不要我幫忙?」先開口的是李牧,今年二十有一,是永安巷李家的三男。

  「李牧,你茶來伸手、飯來張口的,幫得上什麼忙?」

  後來才說話的是周子寧,今年二十二,他是附近做裁縫的周大娘的獨子。

  「小春,還是讓我來幫你吧!」他自信滿滿地說道:「我娘忙時,家務都由我來做,我什麼都能做。」

  「你又會做什麼?」李牧不服氣地反駁,「拿針穿線你會,這端盤洗碗,你行嗎?」

  「那有什麼難?我周子寧可是雙手萬能的。」

  「笑話!」李牧哼地一笑,「你明明就是個什麼都不會的娘寶。」

  「什……」

  眼見兩人吵得就快要動手了,穆熙春笑嘆一記,打斷了兩人。

  「李公子、周公子,」她笑視著兩人,話聲輕柔地說:「熙春謝過兩位公子的好意,不過這店裡全是一些粗活,實在不適合兩位,再說……你們都是穆家麵館的客人,熙春要是讓客人幫忙,我爹娘可是會怪罪我的。」

  「可是小春……」

  「哎呀,兩位公子……」一旁的張大叔看兩人為贏得佳人芳心、美人青睞而爭執不休,忍不住為感到為難的穆熙春說了話。「熙春姑娘忙得很,兩位不給她添亂就是最大的幫忙了。」

  李牧跟周子寧讓張大叔訓了兩句,彼此都是一臉尷尬,然後惡狠狠的互瞪上一眼後,便乖乖的坐下了。

  穆熙春對張大叔嫣然一笑,感謝他替自己解圍。

  「兩位公子的麵,很快就送過來了。」說完,她轉身走開。

  看著她纖細婀娜的身影,兩人不自覺的又露出迷醉痴笑。

  回過神,不小心又對上了眼,雙方同時恨恨的哼出鼻息,把頭一甩。

*             *             *

  京城,廣明客棧天字一號房。

  廣明客棧是京城裡最豪華、最頂級的客棧,能夠入住此處的客人非富即貴,就連不少要入京面聖的達官顯貴,都曾在此地暫時落腳。

  今天,天字一號房來了一位貴客。

  他不是別人,正是遠近馳名,在各個縣城都擁有分號的饕餮孫家少爺……孫不凡。

  孫家老爺是在南境慶春城發跡的,初時饕餮只是一家飯館,後來擴大規模成了茶樓,在慶春城可說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不管是本地人還是外來客,都對饕餮的美食贊不絕口。

  在慶春城打下根基之後,便由當時十八歲的孫不凡接手管理。

  孫不凡有個慶春城知名美人的娘,因此得到良好遺傳的他從小就長得好,是公認的美男子。

  可他不只擁有出眾的容貌,更有著精明的腦袋。

  接手饕餮後,他致力擴展版圖,欲將饕餮的名號帶出慶春城,首先,他先在商業重鎮的靖城開了第一家分店,網羅了各地美食及特色小吃,並加以改良精緻化來販售。

  不同於一般飯館及茶樓,饕餮的服務面面俱到,以客為尊,甚至還替有特殊需要的客人量身打造宴席,深得不少權貴的贊賞及喜愛。

  有了靖城的成功經驗,孫不凡在十年間陸續在南慶城、黛城、初陽城、竇城以及長溪城開了分店,成了國境之內名號最響亮的連鎖事業。

  民以食為天。人活著,什麼都可以輕省清減,卻是不能不吃。

  他有著無比的雄心,有朝一日必會以《食》成為天下霸主。

  可是,眼見饕餮的版圖就要拓展至天子腳下的京城時,卻不料碰上了一塊擋路的大石。

  因此今日,孫不凡遠從慶春城而來,便是為了親自移除這塊大石。

        「姜延秀,立刻帶我到城南。」

  「孫少,你遠道而來,舟車勞頓,不如先歇息一日吧。」

  姜延秀是京城人,經人介紹為孫不凡收購城南的土地及鋪子,他一直是這行業之中的佼佼者,可這次卻踢到了鐵板。

  自受命收購城南的鋪子至今已快半年,他仍未能搞定最後一家麵館。

  孫不凡對此頗有微詞,於是隻身一人,僅帶著愛犬后一便來到京城,想親自會會那冥頑不靈的麵館店東。

  「歇?」斜瞥了他一眼,「這事都弄了半年,我還能安心的歇著嗎?」

  「未能完成孫少交付的任務,還請孫少原諒。」他心虛的低下頭。

  「罷了……」孫不凡雖沒怪姜延秀,但語氣中還是聽得出那麼一點點的失望。

  他行事向來俐落,不喜歡拖泥帶水,好比饕餮的經營,他也總是親力親為,因此經常南來北往的到處巡視。

  在他到處奔走的同時,他也悉心的發掘擁有長才的廚子並納為己用。

  他從來不怕砸大錢買人買地,因為他就是有辦法藉此獲取更大、更多、更豐厚的利益。

  「那家麵館,你開出什麼價錢?」他問。

  「回孫少的話,已照你的指示,以兩百兩收購鋪子。」

  兩百兩絕不是小數目,足夠讓那家麵館換個地方重振旗鼓,甚至買間更大的店鋪。

  「這樣還打動不了他們?」他濃眉一糾,微帶懊惱。

  「那麵館是一家三口所經營,店東姓穆,固執得很。」姜延秀說。

  「我還沒見過用錢砸不倒的人。」孫不凡勾唇一笑,道:「別說了,你立刻帶我去。」

  話才說完,外頭突然下起了大雨。

  他看向窗外,沉默了一下,「這雨下得可真大……」

  「此時正是雨季,常常下起這樣的陣雨……」姜延秀看看雨勢不小,語帶商量地開口,「孫少,依我看,你今天還是先稍作休息,待養足了精神之後,明日再前往城南吧。」

  孫不凡思索著,然後低頭看著趴在他腳邊、懶洋洋吐著舌頭的愛犬。

  「后一,去是不去?」他問。

  「齁嗚~」它發出奇怪又低沉的叫聲,動也不動的繼續趴著。

  后一因為長得不討喜,沒人收養、流落街頭,某日跑到饕餮茶樓討食,遭到驅趕時,竟坐在門口發出齁齁齁,像是在笑似的奇怪叫聲。

  當時孫不凡正好要進茶樓,聽見牠叫聲有趣,長相又奇異,於是收留了牠,並將牠取名為「后一」。

  后一一身黑毛閃亮,臉方方的,十分健壯,下巴突出,因上下顎咬合不正而致使兩排利牙暴露在外,像是青面獠牙,又猶如鎮墓神獸般嚇人。

  牠聰明但性子古怪,貪吃卻又挑食,凶惡但非常黏人。自從被孫不凡收留後,除了撒尿拉屎之外,不曾離開過他,就連他睡覺時,牠也盡責的守在一旁。

  而孫不凡也帶著牠到處跑,牠就像是他的貼身護衛般。

  正所謂打狗看主人,因為大家都知道后一是孫不凡的愛犬;所有人都覺得牠難看,就是沒人敢當著孫不凡的面說。

  狗憑主貴,后一的地位當然也就不同一般。

  「知道你討厭濕……」他一笑,「好吧,明天再去。」

  「齁齁!」

  趴在窗邊,后一看著下了整夜的雨 …最討厭下雨天,從很久很久以前就很討厭。

  因為雨天的時候,「他」不能發揮高超箭術去打獵。

  不過「他」會淪落到變成「牠」,也壞在他有著精湛猶如神技的弋射能力。

  想當年還是「他」的時候,他是個名叫后羿的男人。那時天帝之子……九烏金烏經常一起飛在天上相互爭輝,恣意逍遙。

  可在他們玩樂之時,卻忘了他們所發出的光及熱會蒸發水源、曬死農作,使凡人活在連年乾旱欠收的痛苦之中。

  因此他領命取神弓神箭前去警告金烏,怎料卻在看見百姓受難的景象時真的動了氣,竟將九隻金烏接連射了下來。

  而他也在那之後,遭到天帝的報復諸事不順,最後甚至連漂亮的娘子――—嫦娥都離他而去,獨自飛到了廣寒宮去。

  他更在天帝的「安排」下變成了現在的模樣,並被要求得守護著神子們,助其有個幸福的人生以贖當年之罪。

  可他何罪之有?要不是天帝寵溺那幾個不知民間疾苦的死小孩,他會將他們從天上射下來嗎?

  只是,這些牢騷……他只能在心裡想想,一句都不能對天帝發洩。

  不過盡管一開始是有點心不甘情不願,但跟在金烏轉世的孫不凡身邊數年,自己也漸漸的喜歡上他了。

  孫不凡是個內心柔軟的人……雖然他看起來真的非常不像。

  當年,他淪為一條小醜狗時,因為天帝的吩咐而一天到晚賴在孫家所開的茶樓外,沒想到孫不凡非但沒因為他醜而驅趕他,甚至還收留了他,對他照顧有加。

  他后羿可是個有恩報恩的錚錚鐵漢—―雖然那已經是古早古早以前的事,但他這知恩圖報的性子可沒因為變成一條狗就沒了。

  於是,他從迫於無奈到心甘情願,一路就這麼守護著孫不凡。

  「后一?」孫不凡醒來,見牠趴在窗邊,輕聲喚了牠。

  聽見他的聲音,牠站了起來,走到床邊。

  他摸摸牠的頭,「你在幹麼?」

  「嗚~」還能幹麼?不就觀察天氣唄。

  「早點睡。」

  「嗚~」想起那些往事,牠突然睡不著。

  孫不凡拍拍床鋪,「想上來一起睡嗎?」

  「嗚~」算了,兩個男人窩在一起,多噁心。

  身為金烏神子的幸福守護者,牠倒比較希望睡在孫不凡床上的是個如花美眷。

  這麼一想,牠赫然驚覺孫不凡也已經二十八了,身為一個男人,孫不凡也算是功成名就,名利雙收了。

  可是,一個男人不光只要成功的事業,還需要幸福的家庭。

  若孫不凡能夠家庭事業兩得意,那牠也算是功德圓滿,得以對天帝交代。

  只可惜這麼多年來,他一心只想著打拚事業,從不曾分出一點點的心思給任何女人—―不過倒是有一堆女人一看到他便口水直流。

  唉,再這麼下去,恐怕到牠「狗命休矣」的那一天,孫不凡還沒得到完整的幸福呢。

  不成!要是牠沒能助孫不凡得到幸福,他那蠻橫的天帝爹肯定不會饒了牠這條狗命。

  「后一,不上來嗎?」孫不凡又拍拍床鋪。

  「……」

  牠哀怨的白了他一眼,心裡想著:別理狗了,你快點找個能跟你一起睡的女人吧!

*             *             *

  姜延秀說那家小麵館午前便開門營業,於是孫不凡便帶著后一在他的領路下,來到了城南的穆家麵館。

  來到店門口,只見大門深鎖,一旁張貼了張紙,上頭寫著:本日店休。

  「店休?」撲了個空,孫不凡露出不悅的神情。

  他向來注重效率,既不浪費時間,也不浪費精力。可今天,他卻白走一趟。

  轉過頭,他寒著一張臉看著姜延秀,語帶指責,「怎麼你連麵館幾時店休都沒弄清楚?」

  姜延秀一臉心虛,「這……」

  除了替孫不凡辦事,他還接了一些零星的案子,所以不是天天來這兒,加上來時又總是店開著的時候,這麵館幾時店休,他哪裡弄得清楚?

  可他不敢解釋,更不敢為自己辯駁,因為他知道孫不凡的脾氣,最討厭一堆理由藉口的家伙。

  「請孫少原諒。」

  孫不凡冷淡的瞥了他一眼,原想說些什麼卻又作罷。

  這時,一位大叔走了過來,見他們兩個人外加一隻狗在店門外張望,熱心的想幫忙。

  見閒雜人等靠近,后一盡職的擺開架式,「齁!齁!齁!」

  大叔被牠的叫聲跟樣子嚇了一跳,「哎呀,你……你養這是什麼怪物?」

  「齁!」怪物?想牠當年可是個無人不知、無人不曉的超級美男子耶!

  「這是我的狗。」孫不凡說著,以眼神制止了后一。

  牠低嗚一聲,退到一旁。他是主子、是老大,他說了算。

  大叔看后一似乎無害,稍稍安心,「兩位一定是外地來的,所以不知道麵館今天例行公休。今天是十五,穆家麵館一個月就休這麼一天。」

  「是嗎?」孫不凡一臉懊惱。

  「是啊,你們來得不巧,熙春她啊到城郊的葉山去採貓蕨了。」

  「葉山?貓蕨?」

  「嗯,現在正是貓蕨當令的時候,熙春一定是要將貓蕨做成餡料,你們既然是初來乍到的生客,一定要嚐嚐。」大叔十分熱心地推薦。

       「大叔,那貓蕨都長在什麼地方?」孫不凡問。

  大叔雖覺得他的問題奇怪,卻還是回答,「貓蕨喜歡濕,都長在水邊,葉山有條山溪,貓蕨就在山溪的中游一帶……」

  「原來如此,感謝大叔賜教。」他恭謹有禮地拱手,大叔走開之後,他立刻側轉身子,「走。」

  「欸?」姜延秀一怔,「孫少,上哪兒去?」

  「當然是葉山啦。」他反問:「你沒聽那大叔說,店主人上葉山去了嗎?」

  姜延秀神情猶疑,「但是孫少不知道店主人在葉山何處,要從何找起?」

  「我來時沒見城郊有什麼山,我猜那葉山了不起只能算是座小丘罷了。」他仰首一哼,「一座小丘能有多大?走吧。」

  「孫少……」

  「我討厭一無所獲。」孫不凡目光凌厲的直視著他,「我今天一定要見到店主人。」

  「是。」

  因為是自己讓他撲了空,浪費了時間,縱使覺得此去葉山也是徒勞無功,姜延秀也不敢再說什麼。

  就這樣,兩人往城郊而去。

  自永福門出城後,約莫一個時辰後方才抵達葉山。

  葉山雖不高,但樹林茂密。

  兩人進了山,不久便找到了那條山溪,然後循著山溪往中游一帶前進。

  「對了,姜延秀,那位大叔說的熙春……就是店主嗎?」孫不凡問。

  「是店主,也不是店主。」姜延秀答道:「她是店主的女兒,目前麵館就由她管著。」

  他挑眉一笑,「女人啊?那好辦多了。」

  女人柔弱,只要對她曉以大義,恩威並施,再讓她知道利害得失便行。

  「好……好辦?」

  姜延秀不禁皺起了眉。那穆家的女兒……可不好辦啊!

  她看來文弱秀氣,溫婉可人,可卻跟她家老頭一樣堅定固執。

  突然,一陣強風吹來了一大片的烏雲,瞬間便嘩啦啦的下起大雨。

  「齁!」果然被牠料中,真的下雨了。一路跟著上山的后一心想著,然後發揮獵人的本性,盡職的尋找可以避雨的地方。

  牠驀地往前奔,在一片陌生的山林裡尋覓可遮風避雨的寶地。

  「后一!」見牠跑,孫不凡便跟著跑,不一會兒就把姜延秀給落在後面。

  跑了一段山路,他雖追上后一,卻已看不見姜延秀。

  而此時,后一突然鑽進了一處雜樹叢。

  「后一,別跑。」他連忙追上,也跟著鑽了進去。

  一鑽進雜樹叢,裡頭赫見一個可以遮風避雨的山洞。

  后一一進到山洞便抖了抖身子,然後在乾草堆上打了幾個滾,東翻西翻的滾了幾個圈,終於將身上的毛弄乾了些。

  「你這好家伙,居然找得到這種山洞!」孫不凡驚嘆不已。

  「齁!」拜託,這對牠來說有什麼難?后一洋洋得意的翹高了頭。

  孫不凡也立刻趨前摸了摸牠的頭,然後看了看四周。

  這山洞不大,但卻挺高的,身量挺拔的他站在裡面,一點都不覺得壓迫。

  「真是隱密的地方,不知道姜延秀找不找得到這裡來?」他邊說邊脫去身上的濕衣。

  他全身濕透了,不只是鞋子跟外衣,就連裡頭的單衣跟襪子也都濕漉漉的。

  由於身上濕濕黏黏的實在不舒服,孫不凡忖著此處隱密又沒有別人,索性將一身衣物脫得精光。

  正要找地方將濕衫攤平時,忽聽洞外的雜樹叢沙沙作響。

  他心想應是姜延秀找來了。他與姜延秀都是男人,而他因為長期在外奔走,經常出入澡堂與陌生人裸裎相見,所以不怎麼在乎此刻的衣不蔽體或讓姜延秀看見他的裸體。

  他只是轉身背對洞口,兀自撥了撥濕髮。

  接著,他聽見有人跑進來的聲音。

  孫不凡轉過頭,「姜延秀,你可……欸?」

  在他眼前的不是姜延秀,而是個背著竹簍,全身濕透的姑娘家。

  她瞪大了眼睛,呆若木雞的看著全裸的他。

  他一陣驚慌,急著去抓他攤在一旁的外衣。可他一動,那女孩立刻叫了起來。

  「啊!啊—」

  「姑娘,你……你別叫。」他急著向她解釋,以免她誤會他是什麼下流胚子。

  「齁!齁!」后一笑了兩聲。

  這個孫不凡真是個只會賺錢的笨蛋,一點都不懂得女人。

  突然看見一個赤條精光的陌生男人,哪個女人不尖叫?

  不過話說回來,這個姑娘長得還真是秀色可餐,比起「前妻」嫦娥,可是一點都不遜色呢!

  嗯?突然,牠靈光一閃。

  這荒山野嶺的地方,這個女人竟忽然出現在赤裸身子的孫不凡面前,未免也太巧了,難道……難道這是孫不凡那天帝爹的安排?

  尖叫聲方歇,一臉花容失色的小姑娘轉身就要往外跑。

  「齁!」看她哪裡跑?!后一馬上撲上前,一口咬住她的褲子。

  看見咬著自己的是隻長相難看又可怕的黑狗,女孩驚惶失措地大叫,「放開!快放開!」

  「嗚~~嗚~」不!牠絕不放,她一定是天帝安排給孫不凡的《幸福》,一定是!

  「后一!」孫不凡一時忘了自己還赤身裸體,本能的上前要制止牠。

  見他過來,女孩見鬼似的瞪大了眼睛,然後又摀著雙眼,喊道:「別過來!你這髒東西!」

  「什……髒……」

  她叫他什麼?髒東西?!

  他孫不凡相貌堂堂,瀟灑倜儻,不知道有多少姑娘家仰慕著他,可這村姑模樣的女孩竟說他是髒東西!

  「喂,你說誰是髒東西?」

  「你脫個精光,下流!」她被那黑狗咬著褲子跑不掉,只能站在原地,摀著眼睛罵他。

  趁她摀著雙眼,他先套上濕答答的褲子。

  「姑娘,你別含血噴人,我不是什麼下流東西。」

  「還說不是你……你幹麼不穿衣褲啊?」

  「這場雨下得又大又急,淋了我一身濕,只好在這山洞裡避雨。」他反過來質問她,「突然冒失闖進來的是你吧?」

  「什麼?!」她氣呼呼的反問他,「這山洞是你的嗎?只准你進來?」

  「你這姑娘還真不講理。」

  「我幹麼跟髒東西講理?」

  她摀著眼睛,他只看得見她的嘴巴動個不停。而她那張嘴,還真是好看。

  不過更好看的是她頸子以下的風景—

  她衣服濕透,濕衣就那麼黏在身體上,緊貼著她玲瓏有致的線條,教人看了心神蠢動……

  慢!他在想什麼?他要是有這綺思遐想,不就是真的下流了?

  他邊心忖著,邊將視線往上移,看著她的臉。

  「欸,我已經穿上褲子,你可以睜開眼睛看了。」

  「你……你沒騙我?」她半信半疑。

  他懊惱又沒好氣地回答,「當然不騙你,你以為我是暴露狂,喜歡讓不認識的女人看我的身體嗎?現在吃虧的可是我。」

  「你吃什麼虧?是傷了我的眼。」她說。

  他因她的話惱得一時失去了理智,伸出手將她摀著眼睛的手拉了下來。

  女孩羞紅了臉,卻瞪著一雙黑亮的大眼睛,戒慎防備的看著他。

  孫不凡發現她長得很好看。雖不是傾國傾城之貌,卻也夠讓人難以忘懷,尤其是那一雙水靈大眼,澄澈清亮得宛如兩口深潭。

  「你看什麼看?」她凶巴巴的質問他,然後語帶命令道:「快叫你的醜狗放了我!」

  「醜狗?」

  她……她說牠是醜狗?牠才不是什麼醜狗,牠是「相貌威武」的狗!

  「后一,這丫頭說你是醜狗呢,千萬別放了她。」孫不凡濃眉一糾,喝令著。

  她先是說他是髒東西,又嫌后一醜,簡直不可原諒。

  后一果然依言瞪著兩顆銅鈴般的凸眼,緊咬著她的褲子,嗚嗚的低咆。

  看牠齜牙咧嘴的可怕模樣,她雖強自鎮定但仍目露懼色。

  「欸,你……你……你快叫你的狗把我放了!」她瞪著他。

  他挑眉一笑,態度好整以暇,「真是抱歉,我這條狗跟鱉一樣,一旦咬住了,除非打雷,不然牠是不會鬆口的。」

  孫不凡話才說完,外頭突傳一聲轟隆巨響,真的打下了一道雷。

  可聽見那巨響,后一非但沒鬆口,反倒咬得更緊了。

  「你騙人!」她氣怒的瞪著他,「你不是說只要打雷,牠就會鬆口嗎?」

  「嗚~」后一忍不住想笑。真是笨女孩!牠是狗,又不是鱉。

  而想笑的不只是牠,還有孫不凡。

  她的反應實在太有趣,有趣到令他忍不住想逗著她玩了。反正躲雨嘛,閒著也是閒著。

  再說,她剛才叫他髒東西,看他不給她個教訓,哼哼。

     「小姑娘,」他繞著她轉,不懷好意的笑說:「你爹娘沒教你嗎?陌生人的話是聽不得、信不得的。」

  「什……什麼?」

  她又慌又怕的《監視》著他,像是擔心一個不留神,他就會對她下手般。

  「你瞧,這荒郊野嶺,人煙罕至,你我孤男寡女的同在這隱密的山洞裡,而我又衣不蔽體……」他拉近她,勾唇一笑,又說:「我看,不如你我就在這山洞裡成其好事吧?!」

  「啊!」不待他說完話,她尖叫一聲,伸手猛地一推,「禽獸!」

  趁他被她推得踉蹌退了兩步的同時,她猛地抽腳,褲管當場便裂了一個洞,但她管不了那麼多,轉身拔腿就跑。

  看著她飛也似的逃跑身影,再想起剛才的事,孫不凡噗一聲,忍俊不禁的哈哈大笑。

  「齁!」后一想追去,牠無論如何都不想讓天帝安排的幸福跑了。

  「后一,別追!」他叫住牠。

  「齁!」這笨蛋,那個女孩可能是天帝安排給他的媳婦耶!

  「你幹麼追她?」孫不凡皺皺眉頭,疑惑的看著牠,「你平常不會這樣的,怎麼了?」

  「齁!」他的幸福已經跑了,還問牠怎麼了?

  「是不是因為她說你醜,你生氣啊?」孫不凡笑問。

  「齁!」才不是那樣……好吧,是有一點啦。

  不過牠咬著她,是為了咬住他的幸福。

  但話說回來,天帝的安排真是爛透了,想給兒子一個良緣,也該安排在花前月下才夠浪漫,怎會選在孫不凡衣不蔽體,如此狼狽的時候?

  咦?莫非牠誤會了,那真的只是巧合,不是什麼天帝的安排?

  「嗚~」可惡,真是瞎忙一場了。

*             *             *

  一大早,穆熙春就忙著張羅今天開店要用的食材。

  正清洗著昨天從葉山采回來的貓薇,她的腦子裡卻突然出現了那令她臉紅心跳的畫面……屁股。

  她看見男人的屁股了。

  「天啊……」

  一個女人一輩子只能看兩種男人的身體,一種是自己的丈夫,另一種便是自己的兒子。

  她沒打算嫁人,既不會有丈夫,當然也不會有兒子,她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可能會看見男人的身體,沒想到卻撞見那在山洞裡脫個精光的登徒子。

  她不想記住那畫面,可從昨天開始,那畫面,還有他的臉、他的聲音,都清清楚楚的在她腦子裡轉啊轉的,教她臉熱到不行。

  他有張好看的臉,那眼睛盯著人時,專注得教人心慌意亂。

  他高瘦卻精實,身上的每一寸肌肉都繃得緊緊的……

  「穆熙春,你害不害臊!居然還想著那髒東西?那是多麼危險的事呀,孤男寡女在那山洞裡,還加上一雙咬著你不放的惡犬,你可知道自己的處境有多險惡?」

  「小春?小春?」

  「嘎?!」猛然回神,聽見養母叫她的聲音,穆熙春嚇了一大跳。

  「你怎麼了?」穆大娘疑惑的看著她,「瞧你,臉怎麼這麼紅?」

  「呃,」她心虛又羞愧的摸了摸自己的臉,「沒……大概是太熱吧。」

  「都幾月天了,你還熱?」穆大娘細細的盼著她,「你昨天從葉山回來後就一直神不守舍,是不是發生什麼事了?」

  她立刻搖了搖頭,「沒事,沒事,能有什麼事呢?娘多心了。」

  穆大娘伸出手,憐惜又溫柔的撫著她的臉頰,「小春,真是辛苦你了!」

  迎上養母溫柔的眸子,穆熙春燦爛的一笑,「娘,小春一點都不覺得辛苦,真的。」

  「你這孩子就是貼心……」穆大娘幽幽一嘆,環視著店內,「娘其實想過,也許咱們應該把店給賣了。」

  「娘,千萬不要!」她阻止,「這間房子、這間鋪子是爹娘你們一生的心血,千萬別便宜了那些炒地蓋樓的家伙。」

  「小春,」穆大娘臉上隱隱露著疲態,「你爹的病看來是好不了了,我為了照顧他也無暇幫上你的忙,難道真讓你一直守著這間店,一輩子不嫁人嗎?」

  「娘!」穆熙春緊緊握住養母的手,目光堅定的注視著她,「小春不嫁,小春會永遠侍奉著爹娘,守住這間鋪子。」

  「你這孩子……」穆大娘搖頭笑嘆,「雖然你不是我們親生的,可這脾氣真是像極了你爹,當所有人都賣了鋪子搬走時,他也是如此固執又堅持,不過這半年下來,我想他的想法應該也有所改變了。」

  「娘?」

  「小春,」穆大娘續道:「那家饕餮茶樓開出的價錢不錯,足夠我們另外買個屋子,省著點用,應該也能度上幾年……我們都會老會死,到時留下你一個人多孤單可憐……」

  「娘……」知道養母一心為她著想,穆熙春忍不住紅了眼眶。

  「周公子跟李公子都對你有意,家裡環境也都不差,不如你就從中擇一,還個男人嫁了。」

  她使勁的搖頭,堅定拒絕,「娘不要小春了嗎?娘這麼想把小春嫁掉嗎?」

  穆大娘不捨的揭去她眼角的淚水,愛憐的一笑,「傻孩子,娘怎會不要你,娘只是希望你能有個好歸宿。」

  「這裡就是女兒的歸宿。」穆熙春目光堅定的直視著養母,「女兒無論如何都會替爹娘扛著這穆家麵館的招牌。」

  說完,她斂下有點激動的情緒,重新揚起笑容。

  「好了,女兒要繼續忙了,娘上去陪著爹吧。」

  穆大娘看著她,沉默了一下,接著什麼也沒說的上樓去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1 08:47 AM 編輯

【第二章】

  午時,孫不凡二度來到穆家麵館。

  還沒到,就見麵館外頭排著長長人龍,他不禁一怔。

  因為他沒想到這一帶的鋪子都被饕餮收購後,僅剩的這一家小麵館居然還有如此盛況。

  「姜延秀,」他問著跟在自己身後的男人,「這麵館的生意一直都是這麼好的嗎?」

  「是的。」

  「難怪能撐到現在……」孫不凡忖度了一下,「看來咱們開出的價錢得再吸引人一些。」

  聞言,姜延秀急問:「孫少,不過是一家小麵館,值不值那麼多銀兩?」

  孫不凡瞥了他一眼,「不然你有更好的辦法?」

  「這……」他皺起眉頭,一臉心虛。

  「京城分館的事不能再拖下去了,拖得越久,損耗也就越多。」孫不凡直視著前方,目光凌厲又深沉。「走吧,是時候會會店主了。」

  說著,領著姜延秀及后一走上前去。

  來到店外,只見小小的麵館裡早已座無虛席。

  雖然礙於空間有限,店裡的桌椅本就不多,但上門的客人似乎不怎麼在意沒有座位,許多人直接端著麵就席地而坐,唏哩呼嚕的吃起來了。

  煮麵的臺子後頭有個女子正在忙著下麵,在她台子前排著一個又一個的客人,隊伍一直綿延到店外的路上。

  孫不凡帶著后一才剛要擠進店裡,便被兩個排隊的年輕男子攔了下來。

  「欸,你想幹麼?」說話的是李牧,他上下打量著相貌堂堂、氣宇不凡的孫不凡,「吃麵排隊去。」

  他的無禮口氣激怒了護主心切的后一,牠立刻瞪著他,齜牙咧嘴的低鳴警告。

  「哎呀,這這是什麼怪物?」他面露驚色。

  一旁的頭號情敵周子寧見他被條黑狗嚇著,趁機酸了他一下。

  「哼,我說李牧,不過是條狗,你也怕成這樣?像你這麼膽小,以後怎麼保護小春呢?」

  「周子寧,誰說我怕了?我告訴你,這若大的京城裡,能夠保護小春的就只有我!」

  小春?聽著兩人的對話,孫不凡立刻猜到他們口中的「小春」是個女人,而且應該就是臺子後頭正在煮麵的女人。

  看這店裡店外以男性居多,可見不少人是衝著那「小春」而來。

  原來這家穆家麵館生氣興隆憑藉的不是美食,而是美色。哼,他倒要看看那風騷老闆娘到底是長得什麼樣了不得的天香國色。

  於是,他又往前一步。

  「欸,慢著。」這時,李牧又叫住他,「不是跟你說了,吃麵排隊去。」

  他濃眉一擰,「誰跟你說我要吃麵了?我只是要見見小春。」

  「什……」李牧跟周子寧瞪大了眼睛,炮口突然一致對外,「你誰呀你?憑你也想加入戰局?」

  兩人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孫不凡,卻發現他的外在條件遠遠凌駕於兩人之上。

  不過他們怎可能長他人志氣,滅自己威風。因此當下,兩人便齊心協力的聯合起來打擊共同敵人。

  「欸,我可是告訴你,小春是看不上你的!你啊,」李牧刻意來回瞧了他幾眼,故意貶道:「身上沒幾兩肉,看起來弱不禁風的樣子,小春她喜歡的是我這種強壯的男人。」

     孫不凡瞥了他一眼,冷哼一笑。

  「強壯?本少爺看你分明是『腫』。」

  「什……」李牧又羞又惱的瞪著他,而周子寧已忍不住的竊笑起來。

  「本少爺才沒心思跟你們爭風吃醋。」孫不凡泠冷地打斷他,「見她得排隊是嗎?好,我排隊去。」說罷,他旋身走了出去。

  排了約莫半個時辰,待前頭那位大叔端了他的麵走開後,孫不凡終於來到煮麵的臺子前。

  臺子後的「小春」揚起頭,臉上是一抹架笑,「客人,你吃什麼?」

  「欸?」

  「欸?」

  當兩人的視線一迎上,雙雙都愣了一下。而后一,也呆住了。

  在山洞裡撞見孫不凡衣不蔽體的那個女人再度出現了?而且就是死不肯賣屋的穆家人?

  「齁!」

  齁齁齁,這真的是緣分,是《命定的相遇》。

  孫不凡眉頭一擰,難以置信,「你就是……小春?」

  「髒東西?!」正忙得滿頭大汗的穆熙春驚愕的瞪大眼睛。

  「喂,別叫我髒東西。」他目光一凝,語帶命令的對她說。

  「你……」眼見店裡那麼多客人,後頭還有人排著隊,於是她強自鎮定,故作無事狀,「請問你要吃點什麼?」

  「我不是來吃麵的。」孫不凡說。

  穆熙春一怔。他不是來吃麵的?那他來做什麼?難道是為了昨天她看見他裸體的事情?

  「欸,你給我聽著,」她壓低聲音,「這世上只有女人要男人負責,沒有男人要女人負責的,更何況我不是自願看見的。」羞死人了,她真怕被別人聽見。

  「負責?你在說什麼?」他愣了一下才恍然大悟,「你是說,昨天你撞見我沒穿……」

  「喂!」她杏眼一瞪 ,羞惱的看著他,然後將聲音壓得不能再低了的說:「你要是敢在這兒亂說話,我一定不放過你。」

  她在威脅他嗎?呵,他孫不凡長這麼大,還沒人敢威脅他呢。

  「你這是待客之道嗎?」他扯唇一笑。

  「我對客人很周到的,不過你不是客人。」她沒好氣地白他一眼,「不吃麵快走開,你沒看見還有人排隊?」

  「吃麵才能跟你說上話嗎?」他兩隻眼睛直勾勾的看著她。

  穆熙春微怔。說話?他是來跟她說話的?他們素未謀面,毫不相識,是八竿子也打不著關係的人,有什麼好說的?

  咦?不對,他怎麼會知道她家在這兒?

  「欸,你……」

  「年輕人,你點是不點?」排在身後的幾位大叔催促著他。

  孫不凡想了一下。這只有美色、沒有美味的麵,他可是一點都不想吃。

  他看著她,低聲道:「你打烊時,我再來。」說罷,他轉身走出店外。

  穆熙春望著他的背影,怔愣住了。

  他還會再來?他……他是誰?到底想幹麼?

  「小春,我要一碗貓蕨肉末乾拌麵。」

  「喔,好的。」

  她連忙回神,現下她得忙著做生意,那髒東西的事……稍後再想。

  穆家麵館從早上辰時即開店做三個時辰生意,接著休息兩個時辰,掌燈時分再營業一個時辰。

  雖然中間有歇息的時間,但忙了一天下來,還是挺累人的。

  打烊後,穆熙春先煮了一點東西送到樓上去給穆氏夫婦,然後再到樓下店裡收拾清理。

  這時,有人上門了。

  「對不起,我們已經……咦?」

  她往門口望去,看見的是髒東西、他的狗,還有之前來過店裡好幾次,一說要收購她家鋪子的男人。

  那個男人,她記得姓姜。髒東西怎麼會跟他一起出現?

  「髒東西,你跟那姓姜的是什麼關係?」穆熙春板起臉,很不客氣的問。

  聽見她喊孫不凡髒東西,姜延秀先是一愣,然後語氣不悅地開口,「姑娘,你說誰是髒東西?這位可是饕餮的小老闆。」

  聞言,穆熙春一震。

  他是饕餮的小老闆?就是他想買她家的鋪子?

  難怪他說他不是來吃麵的,原來他覬覦的是她家的店!

  「哼!」她嬌悍地瞪著眼睛,「我愛說誰是髒東西,就說誰是髒東西,你管得著嗎?」

  眼下沒有客人,她爹娘又都在樓上歇著,她不必因為有所顧忌而表現出一副溫良淑德的樣子。

  女人光是溫良淑德是活不下去的,她得比誰都強悍才能守護重要的人。

  「你這女人實在是……」

  穆熙春不理會他,只是直視著孫不凡,「想不到你除了那條醜狗,還養了一條會講人話的狗。」

  聽見她拐了彎罵自己是狗,姜延秀惱羞成怒,正要發火時,,卻聽到孫家少爺笑了起來。

  「姑娘,你這張嘴可真是厲害。」孫不凡笑睇著她,「現在的你,跟昨天在山洞裡嚇得花容失色的你,真是判若兩人。」

  聽他一提起昨天的事,穆熙春不禁一陣臉熱。

  姜延秀微怔,疑惑地問:「孫少昨天在葉山跟她照過面?」

  「可不是嗎?」他狡黯一笑,「這位姑娘還把我的身子都看光了呢。」

  此話一出,后一一怔。

  這話分明是調戲吧?齁齁!想不到那個嚴肅又沒半點情調、只會賺錢的孫不凡居然會調戲女子,唉,原來他看見漂亮的女人終究是會凡心大動的。

  「什……」穆熙春驚呼,「髒東西,你別亂說,我只看見了你的屁股!」

  此話一出,她就深深的後悔了。

  一個未出嫁的姑娘家看見男人光著屁股,居然還敢大聲嚷嚷?她真夠糗的。

  姜延秀聽見她承認自己看見了孫不凡的屁股,當場愣了愣,說:「孫少,這究竟是……」

  「不過是我躲進山洞避雨時,將身上濕透的衣褲脫了下來,她又正好闖進來罷了。」他輕描淡寫的說著,「言歸正傳吧,小春姑娘……」

  「小春是你叫的嗎?」她氣惱的瞪著他。

  「大家不都這麼叫你的嗎?尤其是那兩個衝著你的美色而來的家伙」

  穆熙春微怔,立刻意會到他指的是李牧跟周子寧。

  「你們到底來做什麼?」她防備的盯著他,「又是買鋪子的事?」

  孫不凡唇角一勾,「姑娘真是聰明。」

  「可你們很不聰明。」她態度毫不客氣,「我們已經說得很明白了,可你們卻怎麼都聽不懂。」

  「姑娘,兩百兩還不夠嗎?」孫不凡問。

  她毫不猶豫的回答,「別說是兩百兩,就算是兩千兩,我都不賣。」

  他平心靜氣地看著她,「姑娘何必跟錢過不去?這一帶的鋪子都遷走了,如今就只剩下你們家的麵館,在下不明白你們圖的是什麼?」

  「不圖什麼。」她說。「這鋪子是我爹娘畢生的心血,我們不賣。」

  孫不凡目光一凝,猶如利刃般的視線射向了她。

  「姑娘何不爽快的開個價,不用再惺惺作態。」

  「什……」惺惺作態?他這話是什麼意思?

  「饕餮在城南開分館是勢在必行之事,姑娘一家必是看準這腹地不能缺了麵館所在這一塊,所以想等個更高的價錢吧?」孫不凡直視著她,「說吧。」

  聽著他那財大氣粗又自以為是的口氣,穆熙春只覺得一把火直往腦門竄。

  他以為他們不賣鋪子是因為《貪婪》?他以為什麼都能拿錢解決,都能用錢買嗎?

  有錢就了不起?她穆家沒他孫家的錢可餓不死。

  「滾!」她指著門口,憤怒地下逐客令。

  「齁!」滾?她叫孫不凡滾?她不知道他是誰嗎?他可是一神子啊!

  穆熙春低頭看著對她勵牙咧嘴的后一,惱火的指著牠,「還叫?這兒可是我穆熙春的地盤,你咬破我的褲子,我還沒跟你算帳呢!」

  「齁齁!」這個凶悍的穆熙春竟然是天帝替孫不凡相中的女人,真是令人吃不消。

  唔……天帝的品味果然與凡人不同,居然想把這個渾身上下像是長滿了刺一樣的女人配給他的寶貝兒子。

  聽見牠奇特的狗吠聲,穆熙春楞愣了一下,但又立刻板起臉,「再叫,本姑娘就把你宰了!」

  迎上她圓瞪的杏眼,后一先是怔住,然後又開始懷疑。這隻母老虎真是天帝萬中選一的準媳婦?她真能帶給孫不凡幸福?

  不不不,肯定是哪裡出了謬誤!

  孫不凡濃眉一糾,「欸,牠可是我的狗。」

  「我知道牠是你的狗,所以現在你就給我帶著你的狗滾出去。」

  看她態度強硬,一時半刻怕是得不到什麼結果,他也不想跟她硬碰硬。

  「我會再來的。」他說,「這間鋪子,我勢在必得。」

        穆熙春秀眉一蹙,「走著瞧。」

*             *             *

  城中,攬月閣。

  攬月閣是間酒樓,也是男人的溫柔鄉。

  可它雖是青樓,卻不是胡同裡的那些暗娼私窯可比擬的。這裡的姑娘全是經過長期調敦,嚴格篩選的頂尖清倌,她們不只貌美如花,還身懷各種才藝。

  有的懂得音律樂器,有的能時詩作對,有的能似蝶兒翩然起舞,有的則有天籟般的歌聲……她們賣藝、賣笑,但不賣身,想與美人一夜溫存,還得姑娘們點頭。

  在這兒就算喝杯茶都不便宜,能進得了攬月閣大門的,非富即貴。

  今晚,孫不凡踏進了攬月閣的大門。

  但他不是來聽曲看舞,更不是來尋花問柳,而是來拜門問路。

  饕餮即將在京城開設分館之事,許多人都知道,但因為收購鋪子實在花了太多時間,因此近期陸續傳出一些「饕餮將鍛羽而歸」的消息。

  他今日便是為了些事來拜會攬月閣的店束,人稱《柳老闆》的柳朝曦。

  柳朝曦原是京城名妓,三十歲那年替自己贖了身之後,便在舊時多位恩客的幫忙下開了攬月閣。

  她人脈廣闊,人情練達,不及十年便將攬月閻經營成如今這番榮景。

  攬月閣的客人不乏達官顯要、王公貴族、仕紳強豪、也有風雅的文人……在這兒,訊息發達,不管是從外面帶進來的,還是從裡面傳出去的,都能很快的在京城裡傳開。

  而他,希望所有人知道他孫家的饕餮京城分館是開定了。

  於是,他讓姜延秀替他在攬月閣包下一個廂房,並將攬月閣裡最貴的歌妓請到廂房中表演。

  他點名最貴的歌妓為的不是聽那《只應天上有,人間難得聞》的天籟美聲,而是為了引來柳朝曦。

  能請得起昂貴歌妓的總不會是尋常的客人,身為老闆的她一定會親自到廂房中來打聲招呼。

  果然,才聽了兩首歌,喝了幾杯酒,廂房外便傳來柳朝曦的聲音--

  「兩位公子,打擾了。」

  「哪位?」姜延秀問。

  「柳朝曦。」

  「請進。」

  一經獲允,她開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了兩名正在習藝的小侍女。

  柳朝曦如今已近四十歲的婦人,臉上雖看得出歲月的痕跡,卻是體態依舊、風韻不滅。

  「露兒,」她一進來便喚著那歌妓問:「你可有好好伺候兩位公子?」

  「柳姨,露兒當然沒有怠慢。」

  柳朝曦一笑,便朝著孫不凡的臉望去。

  她至今在紅塵中也已打滾了二十多年,見過的人多如過江之鯽,眼前的人是龍是鳳,她一下子就能看出。

  見這人瀟灑出眾、氣宇非凡,眉宇之間雖透露著英氣及霸氣,卻又沉穩而不張狂,她便知道他不是尋常出身,也立刻能判斷出眼前兩人誰是主、誰是從。

  「公子十分面生,想必不是京城人士,不知公子高姓大名,出身何處?」

  孫不凡態度從容自若,面帶微笑,「柳老闆,在下孫不凡,是慶春城人土。」

  柳朝曦一聽見他的名字及出身,就立刻知道他便是傳聞中想在城南開設大型茶樓的饕餮小老闆。

  「久仰公子大名,今日得見,果然是百聞不如一見。」

  「柳老闆你客氣了,在下不敢當。」孫不凡不卑不亢,應對得宜,「柳老闆請坐。」

  她頷首微笑,坐了下來,然後幫他斟了杯酒。

  「久聞孫家的饕餮茶樓將在城南開設分館,半年來不斷的收購鋪子,卻因為穆家面館不願搬遷而一直延宕著。」柳朝曦笑問:「如今孫公子親自前來,想必是已經解決了?」

  「柳老闆真是了得,連這樣的事都難逃你的耳目。」他說。

  她一笑,「這攬月閣來來去去的人那麼多,什麼都聽得到。」

  在攬月閣什麼都聽得到,當然也什麼都傳得出去。孫不凡想,饕餮即將無功而返、鍛羽而歸的傳聞必然也在這傳過。

  「實不相瞞,那件事仍未解決,而在下便是為了那間鋪子而來。」他臉上帶著笑意,顯得泰然自若。

  「事情未解決,公子臉上卻不見一絲憂色?」

  「眼前雖未解決,卻不代表解決不了。京城裡都在傳著,說我孫家即將中止開設京城分館的計劃,那可沒有半點兒是真。」

  柳朝曦微頓,然後深深的注視著孫不凡,已然明白了他此行的目的。

  她笑睨著露兒,「露兒,你聽見了吧?若再有人提起饕餮的事,你知道怎麼說了。」

  「露兒明白。」露兒聰敏伶俐,一點就通。

  孫不凡拱手可惜,「在下多謝柳老闆。」

  「哪兒的話,公子以後要多多捧場才是真的。」

  「當然。」

  說著,他與柳朝曦的目光對上,兩人互視一笑。

  孫不凡與姜延秀離開時,柳朝曦親自送他們下樓出門。

  兩人甫走出攬月閣,身後便傳來聲音。

  「喂!原來你就是孫不凡?!」

  孫不凡回過頭,看見了一張熟悉的臉孔……李牧。

     「你……你是衝著『小春』去吃麵的那個人?」他不知道他的名字。

  李牧衝上前,「本公子叫李牧,不叫『那個人』,還有……」他惡狠狠的瞪著他說:「小春不是你叫的。」

  「我愛叫她什麼隨我高興。」孫不凡唇角一勾,笑得有幾分挑釁。

  他哼了聲,「告訴你,饕餮別想趕走穆家麵館,本公子一定會保護小春的。」

  見他儼然一副護花使者的架式,便可知道他對穆熙春真的是一往情深,一片痴心。

  「李公子如此長情痴心,真是令人感動敬佩,不過……」孫不凡笑盼著他,語帶調侃,「你拿什麼保護她?每天去吃麵?」

  說著,他上上下下的把李牧看了一回。

  「瞧你已經把自己吃成這樣,如此下去,那位小春姑娘還看得上你嗎?」

  「你!」李牧被糗了,自然十分氣憤,卻又一時反駁不了。

  雖占了上風,但孫不凡不覺得得意,因為要對付這樣的傻瓜,簡直是不費吹灰之力。

  李牧吃了悶虧,滿臉不甘心,「總之我警告你,不要再去打擾小春,要不然我……」

  「你怎樣?」孫不凡濃眉一糾,往前一步的欺近他。

  他高了李牧一個頭,居高臨下、目光脾院,李牧被他那氣勢一壓,立刻閉上了嘴。

  「穆家的鋪子,我孫不凡是要定了。」他說,「你若為她好,就勸她早早接受我的條件,別再做無謂抗爭。」

  李牧瞪大眼睛,「你、你你這是威脅恐嚇?!」

  「威脅如何?恐嚇又如何?我孫家的饕餮還不曾在哪兒開不了業,就算是京城也不例外。」說罷,他轉了個身,邁開大步走開。

  李牧虛張聲勢的在他身後大吼大叫,「喂!孫不凡,我可不怕你!小春也不怕你,你走著瞧!」

  「孫少……」姜延秀眉心一皺。

  「別理他。」孫不凡淡淡地說。

  姜延秀頷首,沒再說什麼,可他聽見了孫不凡剛才的話,也記在心上了。

  他要李牧轉告那個小春,要她家別再做無謂抗爭,是否意指為了收購穆家的鋪子,縱使要使出非常手段也行?

  威脅如何?恐嚇又如何?我孫家的饕餮還不曾在哪兒開不了業,就算是京城也不例外。

  沒錯,穆家確實延宕了整個京城分館的開業計劃,如今勞動孫不凡親自出馬,更教他姜延秀成了一個無能之人。

  他不能再放任穆家胡鬧了,他得想想法子趕走他們,否則日後,他在這一行恐怕很難再混下去。

  「孫少還想去哪兒繞繞嗎?」他問。

  「不了。」孫不凡一副歸心似箭的樣子,「后一還在客棧等著我呢。」

  平時后一總是跟前跟後,但因為不方便將牠帶進攬月閣,於是今日將牠關在客房中。他想,牠此刻應該已經因不耐久候而吵得所有人都不得安寧了吧?

  「你回去歇著吧。」他遣姜延秀回去,「不必陪我回客棧了。」

  「是。」姜延秀彎身一揖,轉身離去。

  孫不凡一個人走回了廣明客棧,一進門,客棧的伙計便上前迎接,「孫少,您回來了。」

  「嗯。」他立刻問道:「后一沒吵吧?」

  夥計搖頭,「沒吵,牠一直待在房裡。」

  「是嗎?」他疑惑,卻又鬆了一口氣。

  后一既黏他又任性,他記得自己有幾次出門沒帶牠隨行,牠便氣得鬼吼鬼叫,甚至咬爛桌椅、到處便溺,搞得屋裡亂七八糟,臭氣衝天。

  可這次,牠竟乖乖的等他,看來,牠也漸漸馴順了。

        於是,他上樓回到天字一號房前,打開房門喊著,「后一,我回來了。」

  房裡安安靜靜,而后一也沒有撲上來迎接他。

  「后一?」他疑惑又莫名不安的走了進去。

  天字一號房的前段是個客廳,穿過兩道拱門跟簾幕後才是寢室。

  他往後走,「后一?后一?」進到寢室,依舊不見牠的身影。

  正覺得有異,想回頭去詢問客棧夥計,他忽見寢室邊上的一扇窗已經整片被咬爛,而且掉在地上。

  「糟了!」

  孫不凡立刻上前掛近窗邊,往下一看。

  這裡雖是二樓,窗外卻有一道寬約一尺的平臺,一半台了!有齊高的樹木,枝葉辛分茂密。

  看來,后一是從窗子跳了出去,再順著那樹的枝幹落地跑了。

  「后一,你這惹事的家伙!」

  不必多猜,牠一定是循著他的氣味去找他了。孫不凡立刻轉身並奪門而出。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1 01:33 PM 編輯

【第三章】

  將鋪子整理完畢後,穆熙春趁著吃晚膳的時候,順道燒了一些熱水,以便稍後梳洗。

  做吃的人,三餐總是不能正常。

  她的午膳得等午後的休店時間吃,晚膳則拖到別人入睡時才能吃。

  以前一家三口一起顧店時,都能輪著去用膳,可現在只剩下她一個人,準時開飯已成了奢求。

  吃了一半,她聽見門外傳來奇怪的聲音!――

  嗚~嗚~沙沙、沙沙……

  那嗚嗚聲像是低鳴,沙沙聲則像是有什麼在抓門。貓嗎?

  她放下碗筷走到門口,拉開門栓,微微的開了一道門縫往外一探,在昏暗中只見兩顆發亮的眼珠子正瞪著她看。

  她先是嚇了一跳,但再定睛一看,竟發現那兩顆眼珠子會發亮。因為坐在門外的是一條黑狗,牠的毛色隱入夜色之中,所以便顯得牠的眼珠子亮了。

  可讓她吃驚的不單只是這條黑狗,而是牠竟是孫不凡那條名叫「后一」的狗!

  喔,該不會那孫不凡又來了吧?

  思忖著,穆熙春打開門朝外頭左右張望,可奇怪的是,她沒看見半個人。

  「齁! 齁!」后一朝她吠了兩聲。

  后一知道她看見牠,一定以為孫不凡也來了,但其實孫不凡他今晚上攬月閣,牠則獨自待在客房裡,不斷的想著穆熙春的事。

  她真是天帝所安排、會讓孫不凡家庭事業兩得意的女人嗎?

  她長得是夠漂亮,可是脾氣糟透了,將來八成是個難以馴服的悍婦。

  天帝不是最寵愛神子們的嗎?愛子心切的他,怎會給孫不凡找來這麼一個凶婆娘?

  可若說她不是,近來她出現的種種時機未免也太巧、太不可思議了。

  不想一整晚都被這件事所困擾著,牠決定趁孫不凡不在,親自前來確認一番。

  「齁! 齁!」

  穆熙春看著牠,皺皺眉頭,「你的叫聲真討厭,像是在嘲笑誰一樣。」

  「齁! 齁!」又不是牠自己喜歡發出這種聲音,都怪那個任性妄為的天帝啦!

  「你該不會聽得懂我的話吧?」穆熙春狐疑的看著牠,「老實說,你長得真的好醜。」

  「齁!齁! 齁!」又說牠醜?她真的是欠咬!

  「不服氣嗎?我是真的沒見過像你這麼醜的狗啊。」穆熙春一笑,「瞧你,眼如銅鈴,還有個扁扁的朝天鼻,下額那麼突,就算不發怒時也是齜牙咧嘴的樣子,一點都不可愛……」

  看著她恬靜的笑容,后一一愣。

  奇怪,她明明是在嫌棄牠,可牠卻感覺不到惡意。難道說……她不是真的覺得他醜,只是因為牠是孫不凡的狗?

  「真是奇怪呀,你明明是隻不討喜的狗,那孫不凡為何會養了你,還一天到晚帶在身邊獻寶?」穆熙春抬起牠的下巴,「說到孫不凡,他呢?他為何放著你到處跑?他該不會是不要你了吧?」

  「齁!齁!」不要牠?孫不凡不知道多喜歡牠呢!

  「噓,晚了,你別叫,我爹娘可都歇息了。」她低聲地噓了一聲。

  「……」也對,牠的吠聲很響,是會擾人清夢。

  不過話說回來,她真是個孝順的好女兒,百善孝為先,像她這麼孝順的人,應該不會有什麼太大的缺點吧?

  「咦?」那是什麼味道?好香喔!

  后一掀了掀牠的朝天鼻,朝空氣中嗅聞著。

  有好吃的!一定有!瞬間,獸性戰剩了人性,牠顧不得禮儀的往屋裡衝――誰教牠是條狗嘛!

  「喂,你幹什麼闖進來?」穆熙春想攔牠,可已經來不及。

  后一跑進屋裡,毫不猶豫的衝到她的桌子邊,對著桌上的面疙瘩跟小菜直搖著尾巴。

  香味就是從這裡飄來的!老天爺,太香了。

  穆熙春愣了一下,「你餓啦?」

  她關上門走了過來,才剛坐下,已見牠咧著的嘴邊都是口水。

  「天啊,你真髒。」她一邊嫌棄著流口水的牠的同時,不知怎地又想笑。「別說我心腸不好,來,給你吧。」

  她將拌炒過的肉末跟麵疙瘩和了和,再把碗擺在地上。

  后一先嗅了嗅碗中食物,然後像是餓死鬼般唏哩呼嚕的把食物吃個精光,甚至還意猶未盡的狂舔著碗。

  牠知道自己吃相難看,但牠哪管得了這麼多,廣明客棧的東西牠吃不慣,這一天來牠沒一餐吃飽過,有夠可憐的。

  是她,一定是她了!

  金烏降凡的孫不凡出生在餐飲世家,又是連鎖大型茶樓的負責人,為了與他匹配,將來能在事業上給予他幫助,天帝必然會幫他覓個好廚娘。

  齁齁!這麼看來,天帝還是有花心思,動腦筋在幫神子尋覓好姻緣呢!

  只是,牠該如何讓討厭孫不凡的穆熙春接受他,甚至愛上他呢?

  「怎樣?好吃吧?」她一臉認真的問牠。

  「齁!」是的,真好吃。

  要是她做了孫不凡的媳婦,那牠每天都能吃香喝辣了。齁齁齁!

  穆熙春從牠眼裡讀到了認同,不禁得意地彎起唇角,「穆家麵館能在城南開上二十年,絕不是僥幸,而是有真功夫的。」

  「齁!」牠同意!

  「你那髒東西主人居然想叫我們關門走人,他簡直作夢!我跟你說,你回去之後要告訴他,我穆熙……」驚覺到自己居然對著一條狗說話,還要牠回去傳話給牠家主人,穆熙春懊惱之餘又覺得自己很可笑,「老天爺,我這是在幹麼?你不過是一條狗。」

  「齁!」不,牠不只是一條狗,而是一條守護幸福、抓住幸福的狗。

  牠會全心全力幫助孫不凡找到他的幸福,而且也會讓她幸福。盡管孫不凡是個工作狂,一談起工作一板一眼又拘謹嚴肅,連私下也既不體貼又不浪漫,但他是個好人,一定能對她好。

  穆熙春溫柔一笑,伸手摸了摸牠的頭,「你啊,吃飽了就回去找主人吧。」

  看見她那笑容,后一又愣住了。

  女人真是多變,可以像隻發飆的母貓,也能溫柔甜美得像隻小兔子。

  嗯嗯,看來她有許多牠沒發現到的優點呢。

  牠得想辦法在她身邊多待一些時間,近距離的觀察她、了解她……但要怎麼待在她身邊呢?

  啊,裝可憐!雖然牠的臉只會讓人覺得醜惡,跟楚楚可憐根本沾不上邊,不過也還是得再試試。

  「嗚~~嗚~」牠可憐兮兮的低嗚著。

  「你該不會迷路了吧?」她一臉愛莫能助,「我不知道你主子住哪兒,可沒辦法帶你回去。」

  「嗚~」牠繼續裝可憐。

  「好了好了,你別嗚嗚嗚的叫。」她無奈又溫柔的拍拍牠,「這樣吧,今天你就先在我家待著,明天我再想辦法把你帶回你主人身邊吧。」

  「齁!」后一眉開眼笑。

*             *             *

  一早,穆大娘下樓來,看見趴在樓梯底下的后一,嚇了一大跳。

  「天啊,哪來這麼可怕的狗?」

  「齁!」看見主子的未來丈母娘,后一先釋出善意。

  正在切洗著今天要用的菜,穆熙春一笑,「娘,你別怕,牠不會咬人的。」

  穆大娘怕狗,小心翼翼的閃過了后一,走向她。

  「小春,你哪裡撿來的狗?」穆大娘說:「咱們開門做生意,擺著這麼一條可怕的狗,不太好吧?」

  穆熙春瞥了后一一眼,笑說:「娘放心,牠有主子的。」

  「牠有主子?那牠為什麼在我們家?」

  「我看牠八成是亂跑迷了路,今天我會找個時間把牠送回去的。」

  穆大娘微頓,「你知道牠的主人是誰?」

  「嗯。」她淡淡地頷首,「牠是孫不凡的狗。」

        「孫不凡?」穆大娘一震,「孫不凡不就是饕餮的……」

  「就是他。」她簡單解釋,「我那天不是說孫不凡來過嗎?他來了兩趟都帶著這隻狗,牠許是憑著記憶找到這兒來的。」

  穆大娘聽著,又轉頭去看了后一幾眼。

  「既然是他的狗,你幹麼……」

  「雖然我不喜歡牠的主人,但總不能遷怒於一條無辜的狗吧?」穆熙春說著,伸手招了招牠。

  后一立刻爬起身,然後跑了過來。

  見女兒雖非牠的主人,卻能叫得動牠,穆大娘十分驚訝,「哎呀,牠、牠怎麼聽得懂你的話?」

  「牠不是聽得懂我的話,牠只是懂得一飯之恩的。」她笑說:「牠昨天吃了我一半的晚膳,當然得感恩啊。」

  穆大娘看了看后一,思索了一下。

  「對了,那孫不凡是個什麼樣的人?」

  「他……」提起他,穆熙春就難免想起他沒穿衣服的樣子。因為仍有些懊惱,她沒好氣地撇唇,「他是個看起來沒有心肝脾肺腎,非常討厭的家伙。」

  聞言,穆大娘卻是一笑,「沒有心肝脾肺腎?他願意養這種醜到可能一出娘胎就被丟棄在街上的狗,我倒覺得他或許有一副好心腸……」

  「齁齁齁!」后一咧著嘴笑。

  牠主人的未來丈母娘還真是觀察入微,了不起。孫不凡雖然有點壞心眼,但絕對有好心腸。

  穆大娘愣了一下,「牠……牠的叫聲還真特別……」

  「可不是嗎?像是在笑,而且笑得挺欠揍的。」說著,穆熙春自己都忍不住的笑。

  「齁齁齁!」見這對母女看著牠的表情,后一有幾分得意。

  她們可能還不喜歡想搶走穆家面館的孫不凡,可牠確定……她們都喜歡牠!

  「對了,你又不知道孫不凡住在哪兒,怎麼把狗帶回去還他呢?」穆大娘問。

  「這件事,我昨晚也想了一下,」她答道:「孫不凡是個有錢的公子哥,一定不會住在普通的客棧裡,我估計他應該會在廣明客棧落腳,待我忙完了,午後便抽空帶牠到廣明客棧去問問。」

  穆大娘點點頭,「雖然為了收購鋪子的事,咱們跟那姓孫的不對盤,但狗是無辜的,牠既然跑到我們家來,我們就不能置之不理。」

  「女兒也是這麼想的。」她說。

  「齁!齁!」好善良又明理的一對母女,牠喜歡她們。

  午後店休,穆熙春帶著后一往廣明客棧而去,走著走著,后一突然狂奔向前。不為別的,只因牠已經聞到了孫不凡的氣味。

  「后一!」擔心牠暴衝嚇到路人,穆熙春急得大喊。

  正要追上去時,只見前頭不遠處有個人也跑了過來。那人正是孫不凡。

  「后一!」孫不凡難掩驚喜的跑向也正奔向他的后一,人狗相擁,上演了一出宛如失散多年、久別重逢的戲碼。

  看見這一幕的穆熙春呆愣住了,她真是沒想到,看似沒人味的孫不凡,竟對一隻狗如此重視。

  該不會他是個寂寞到只剩下錢,以及一隻狗的人吧?若真如此,那他也挺可憐的。

  「齁!」后一在孫不凡腳邊繞了兩圈,然後朝著穆熙春吠。

  牠太了解孫不凡,知道此刻的他眼裡只看得見牠,根本看不到正要帶牠去廣明客棧的穆熙春。

  果然,在牠朝著她的方向叫了之後,孫不凡才終於注意到她。

  「是你?」看著她,孫不凡微微皺眉,一臉疑惑。

  「欸,我可沒拐走你的狗。」

  見他盯著自己瞧,彷彿她是什麼拐騙小孩的壞人似的,穆熙春趕緊申明,免得他懷疑她綁架了他的愛犬。

  后一是自己破窗逃出去的,他當然知道與她無關。

  他奇怪的是……除了他,從不親近別人的后一為什麼……

  「后一心為什麼跟你在一起?」他出口問道。

  「牠昨晚跑來抓我家的門,我見牠可憐,就收留了牠一晚,現在正想帶去還你呢。」她說。

  「你怎麼知道我在哪裡?」

  「像你這種身分的人,總不會住在隨隨便便的地方。而這裡最大的客棧便是廣明,所以我正要帶牠去那兒碰碰運氣,沒想到……」說著,她自覺不必跟他解釋這麼多,話鋒一轉,「算了,總之狗還你,我回家了。」

  話畢,她轉身要走。

  「齁!」后一衝過去咬著她的褲管,不讓她離開。

  開什麼玩笑?她可是天帝挑選的媳婦,牠無論如何都要想辦法把她跟孫不凡給拉、拉、拉在一起!

  「喂,你又想咬破我的褲子?」穆熙春瞪著牠,「上次咬破我一條褲子,我還沒跟你算呢。」

  「后一,放開。」孫不凡出聲喝止。

  雖然不想放,但牠不能不聽話。嗚的一聲,牠不情願的鬆了口。

  「小春姑娘,不管如何,謝謝你了。」孫不凡上前一揖,「我自發現牠不見之後就找了牠整夜,直到現在才……」

  話未說完,他眉心一擰,像是身上哪兒犯疼,讓他難受似的。

  見他神情疲憊,看來是真的找了后一一整晚。

  「你就是這麼喜歡牠?」她忍不住好奇的問。

  他可是饕餮的小老闆,要養什麼名貴的、漂亮的狗沒有,怎麼會養了一隻長相奇怪到近乎醜惡的狗,而且還疼愛有加?

  「后一從小便跟著我到處奔波,我與牠幾乎不離開的。」他說著,低頭笑視著后一,然後摸了摸牠的頭。

  看孫不凡望著后一時那溫柔的眼神,穆熙春不知怎地竟心頭一悸。

  像他這種財大氣粗,自以為是的家伙,竟有如此溫暖的一面?只可惜,他的溫暖似乎只對這條狗。

  「既然你與牠形影不離,怎會讓牠跑了呢?」

  「昨晚我上攬月閣,不方便帶后一去,所以將牠關在房裡,誰知道牠竟破窗逃了。」他蹙眉一笑,「大概是想去找我吧?」

  攬月閣。她知道那是什麼地方,原來他也喜歡尋花問柳……

  「難怪牠在大街上一下子便嗅聞到你,原來是因為你身上有香粉味。」她不以為然的說。

  「嗚~」后一嗅出空氣中不尋常的味兒,像是醋味。

  聽出她話中意指,孫不凡竟下意識的想解釋,不想教她誤會,可剛要開口,腹部便劇烈的絞痛起來。

  「唔!」他捧著腹部,疼得彎下了身。

  見狀,穆熙春立刻上前扶了他一把。

  「喂,你你沒事吧?」看他疼得臉色發青,她也顧不得他是敵人之事,自告奮勇地說:「走,我扶你去看大夫。」

  「不,不必這是老毛病。」

  「就是老毛病才更要看大夫。」她強硬的架住他的臂膀立起!

  看著架住孫不凡的胳膊,硬要將他帶去就醫的穆熙春,后一怔愣住。

  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孫不凡是無論如何都要得到穆家麵館的人,她為何要管他是死是活?甚至剛才聽說他昨晚去了攬月閣時,說話還酸溜溜的,醋味十足。

  唔……女人真是難懂的東西。

  在穆熙春的堅持之下,孫不凡跟著她來到陸大夫的醫館。

  陸大夫先為他把脈問診,讓他服了家傳的丹藥後,再在他的幾個穴位上扎上幾針,孫不凡總算稍稍舒緩,不再那麼疼痛。

  「陸大夫,他沒事吧?」

  因為扎針得褪去衣物,穆熙春自然不能入內。

  隔著屏風,她問著他的病況。

  「這位公子已無大礙,不過……他這恐怕是陳年宿疾了吧?」

  「大夫說的沒錯,他說他這是老毛病了。」

  「唔……」陸大夫沉吟著,然後看著趴在診床上閉目養神的孫不凡,「公子,你是不是常常三餐不繼?」

  聞言,熙春噗哧一笑。

  「大夫,您別開玩笑了,這位公子是個有錢大爺,哪會三餐不繼?吃撐了倒有可能。」

  陸大夫笑了笑,「我說他三餐不繼,並不是說他窮到有一餐沒一餐,而是他忙到有一餐沒一餐。」

  這時,孫不凡開了口,「大夫說的是,晚輩確實如此。」

  「公子,你長期三餐未能定時定量,已經傷了脾胃。」陸大夫試探的問:「你都在忙什麼?」

  「當然是忙著收購別人家的鋪子,蓋他家的大茶樓了。」穆熙春冷冷的放了一記冷箭。

  陸大夫微頓,「難道公子便是饕餮的孫少爺?」

  「大夫,就是他。」穆熙春忍不住告狀,「就是他想搶走我家的麵館。」

  他呵呵笑著,問道:「小春啊,他要搶走你家鋪子,你還這麼熱心的把他帶來診療?」

  「他都臉色發青,一副快要昏倒的樣子了,我能見死不救嗎?」她微嘟著嘴,「我才不是那麼壞心眼的人呢。」

     陸大夫一臉慈祥的看著孫不凡,有意無意的附和,「這倒是真的,我們這位小春姑娘可真是個善良的好女孩。」

  孫不凡沒搭話。他知道她的善良,她的好。

  明知道后一是他的狗,她卻收留了牠;明明討厭他,氣得想扁他一頓,卻在看見他身體不適時對他伸出援手。

  她本可以幸災樂禍,站在一旁看他倒霉的。可她,毫不猶豫的就幫了他。

  然而即使是這樣,他還是得想法子收購她家的麵館。在商言商,談生意是不能講人情的。

  「來,我給公子拔針吧。」陸大夫說著,慢慢的將他身上的針取下。

  孫不凡起身穿上衣服,自屏風後走了出來。

  外頭,穆熙春就坐在那兒候著,而后一則安心的趴在她腳邊。

  「孫公子,」陸大夫坐在案後,提筆寫著藥方,「勸你一句,好好的吃,好好的睡吧。」說完,他將藥方拿給一旁來學醫的少年,要少年到附近的藥鋪去抓幾帖藥。

  不久,少年將藥帶了回來,陸大夫將幾帖需要做煮的草藥跟一小瓶丹藥交給了孫不凡。

  「這丹藥在公子犯胃病時服用可減緩疼痛,至於我給你開的藥帖是健胃整脾用的,無論如何一天至少要熬一碗喝了。「陸大夫耳提面命,「屋子再多也不過睡一張床,你還是把身子顧好比較重要。」

  付了診金及藥費,孫不凡、穆熙春跟后一便離開了陸大夫的醫館。

  「謝謝你。」他衷心的感謝道。

  穆熙春睨了他一眼,「你這人倒是坦率……」

  「說坦率,我比不上你。」孫不凡深深的看了她一眼。

  她長得很好,一張漂亮的鵝蛋臉,靈活的大眼睛,小巧而高挺的鼻子,那嘴巴也飽滿水嫩得像是剛採下來的紅莓……怪不得那個叫李牧的,整天像是隻哈巴狗般追在她身後跑。

  發現他竟盯著自己看得出一神,穆熙春不禁臉紅心跳,為了隱藏自己這莫名的反應,她立刻板起臉來。

  「對了,剛才陸大夫說的話,你都記住了吧?」

  「嗯,記住了。」他也回過神來,淡淡的一笑。

  「我告訴你,酒、色、財、氣,沒一樣對身體是有益處的,可你卻每一樣都沾染上了。」她語帶訓斥的說。

  孫不凡微怔,皺了皺眉頭,「財跟氣就算了,我幾時沾上酒跟色?」

  「裝什麼蒜?」她嘴裡咕噥著,「你不就是為了上攬月閣,才把后一丟在客棧裡的嗎?」

  雖是咕噥,但孫不凡聽見了。

  她以為他上攬月閣是為了尋歡作樂?笑話,他這個人不管做什麼事都是為了孫家的事業,為了他努力打下的餐飲王國,尋歡作樂?他才不會把金錢跟時間花在那上頭呢。

  不過她會這麼想也不意外,畢竟男人上那種地方,都是為了酒跟女人。

  「我說你啊,既然這麼疼愛后一,就別再去那種不能帶牠去的地方了。」她說著,看了后一一眼,「下次牠要是被別人碰上了,可沒這麼幸運,牠長得一副凶惡的模樣,怕的人或許會閃得遠遠的,但若是遇上了更凶惡的人,可能會對牠下重手的……」

  「你說得是。」孫不凡笑睇了她一眼,「受教了。」

  迎上他那深遠的眸子,她的心口不知怎地激動了起來,總覺得今天的他不似之前那麼可惡,她猜想,或許是因為后一跟他都受了她的幫助吧。

  突然,一陣咕嚕咕嚕的聲音自他的肚子裡傳出來。

  穆熙春一怔,「你餓啦?」

  「為了找后一,從昨晚到現在都沒吃東西。」他說。

  「這怎麼行?」她一臉嚴肅的看著他,「人是鐵,飯是鋼,你年紀輕輕的居然這麼不愛惜自己的身體,還說你家是開茶樓的呢,要是人人像你這樣,你家茶樓還開不開啊?」

  聽她連珠炮似的說敦,孫不凡忍俊不禁一笑。

  「你說話的口氣真像我娘。」

  「哈哈,」她咧嘴笑了笑,「乖兒子。」

  發現自己吃了虧,孫不凡不覺生氣,反倒笑了起來,「你這人真是有趣。」

  有趣?他是在誇她?還是在笑她?

  哼,一定是在笑她不像個姑娘家吧?可她才不在乎呢。她既不嫁人,又要守著家,若是像個男人那就太好了。

  咕嚕咕嚕~這時,他的肚子又繼續唱著空城計。

  「欸,走吧。」穆熙春說。

  孫不凡微頓,「走?」她又想抓著他去哪裡?

  「上我家,我下麵給你吃吧。」她補充,「不過你得付錢。」

  他沉默了一下。光靠美色聞名的食物,他不感興趣,但也許她煮的麵不只有美色,還有心意。

  她是個熱忱的人,有著一顆溫暖的心,就算是面對他這樣的人,她還是不吝給予關懷。

  或許,那些至今仍不斷上門吃麵的客人,就是被她這樣的心意跟熱忱給吸引的吧。

  「齁!齁!齁!」見孫不凡猶豫,后一急得吠叫。

  他果然是只會賺錢的呆子,人家女孩子都主動開口了,他還猶豫什麼?

  「后一也餓了?」她摸了摸牠的頭,「放心吧,你的份,我不收錢。」說著,她轉頭看著他,「怎樣?去是不去?」

  看后一興致勃勃,穆熙春又盛意拳拳,孫不凡笑嘆一記。

  「小春姑娘請帶路吧。」他說。

  孫不凡坐在臺子前,穆熙春則幫他煮著麵。

  他的胃不好,不適合油膩的食物,所以她準備幫他煮一碗養生野蔬貓耳麵。

  至於后一,她則用昨天牠吃過的碗,先幫牠盛了一碗肉末乾拌麵疙瘩。她家的肉末都先炒過,所以不需要加什麼佐料便有極佳滋味。

  「來,拿去。」她將碗遞給孫不凡。

  他接過那碗乾拌麵疙痞,就要動筷。

  「欸!那是后一的!」她急忙制止了他。

  孫不凡蹙起眉頭,「怎麼是牠先吃?」

  「你幹麼跟牠計較?」穆熙春瞥了他一眼,「再說,那是牠的碗耶。」

  「牠的碗?」他一怔,「牠在你這裡還有專屬的碗?」

  「當然。」她說。

  「除了后一,還有誰在你這兒有專屬的碗?」孫不凡挑挑眉,故作若無其事的試探,「李牧?」

  穆熙春一怔,「你認識李公子?」

  「那長得像番薯的家伙,我昨天還遇見他。」

  「番薯?」她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用番薯來形容李牧。

  雖說是十分貼切,但未免太失禮了。

  「你幹麼說他是番薯啊?他只不過是……」

  「我沒說他是豬就算客氣了。」孫不凡不以為意的說。

  「你這人真是壞心眼。」

  他不在乎地聳聳肩,只是望著她,「你還沒回答我剛才的問題呢,他也有專屬的碗?」

  「當然沒有。」她說,「每個人都要專屬的碗,那我多忙?光是分別安置每個人的碗得花去我多少時間啊?」

  「所以只有我家后一有這待遇?」

  知道並沒有《別人》享有這樣的特殊待遇,他不知為何竟覺得高興,而且……

  放心。

  「難道你要我拿狗吃過的碗,盛麵給別的客人吃?」

  「我可不在乎跟后一共用一個碗。」他說。

  穆熙春瞪大眼睛,「真的?」

  「當然。」

  「你……可真的是很愛牠呢。」

  想他堂堂一個孫家大少爺,居然不在乎跟狗共用同一個碗,她實在太震驚了。

  「問你一個問題……」她邊下著麵,邊問:「像你這種身分的人,要養也是養隻體面的狗,為什麼……」

  未待她的話說完,他已一一道著后一的身世,「也許是因為長得太奇特,沒人肯收養牠,因此后一從小便流落街頭,到處乞食……也因為長得怪,不只要不到吃的,還常被追著跑……」

  說著,他伸手摸了摸牠,「當時還只是條三個月大的小狗呢,多可憐。」

  當孫不凡說著后一的事情時,眼底有一抹溫柔及憐愛,看著那樣的他,穆熙春心底深處有著無以名狀的感動。

  她養母說過,就算只是隻貓或狗,也是條寶貴的生命,而能善待這樣的小生命的人,絕不會是壞人。

  「牠來過饕餮乞食幾次都被驅趕,有一回讓我撞見了……」他說著的同時,將碗擺在地上給后一,「牠坐在我跟前對著我搖尾巴,還齁齁齁的叫,看著牠那瘦巴巴的身體還有不討喜的長相,我突然總之我在想,若沒人收留牠,牠鐵定是活不了的。」

  「所以你就養了牠?」

  「嗯。」孫不凡點頭,又往下面瞥了一眼,發現后一已經吃光碗裡的食物,「咦?」

  「怎麼了?」

  「牠吃光了?」

  「這很奇怪嗎?」她皺皺眉頭,「牠也許是餓了。」

  「你不明白,這家伙嘴很刁。」

        穆熙春聽了,不禁得意的一笑,道:「再刁的嘴,也會愛上我們穆家的麵。」

  說著,她將剛煮好的麵住他面前一擱。

  看著眼前那碗看來平淡無奇的湯麵,孫不凡微頓,「這是什麼?」

  「是貓耳麵。」她向他解釋,「你撈起來瞧瞧,那麵微卷,一個一個的像不像貓耳朵?」

  他用湯匙撈起碗中的麵,果然像極了貓耳朵。

  「但是怎麼連塊肉都沒有?」他微蹙眉頭,心中不滿,「后一有肉吃,我竟然沒有?」

  「你胃不好,又空腹了那麼長的時間,吃得越清淡越好,所以我幫你煮了這碗野蔬貓耳麵,絕不會礙了你的胃……」說著,她忍不住催他,「好了,你快吃吧,我待會兒又要開店了。」

  孫不凡轉頭看著已經吃過一碗,卻還眼巴巴的看著他,希望他能分牠一點兒的后一。

  「真有這麼美味?」他半信半疑的舀了一匙湯及兩塊貓耳麵往嘴巴裡放。

  才喝到那湯,他就驚訝不已。明明是清淡的湯,其中卻有著極富層次的滋味,層層挑動著他的味蕾。

  再嚼了那貓耳朵,彈性十足,口齒留香。

  他錯了。她穆家的麵賣的不是美色,而是美味。

  「如何?」穆熙春眨動著大眼,定定的盯著他看,「好吃吧?」

  他多麼不願意承認,可他還是率直的點了點頭。

  穆熙春抿唇一笑,「那是當然,我穆家能在這兒賣上二十年的麵,絕不是僥幸的。」

  「……」他無話可說。

  難怪穆家麵館外總是大排長龍,原來這兒不只有漂亮的廚娘,還有令人回味無窮的美好滋味。

  「你吃吧,我得去忙了。」她說完,徑自走開。

*             *             *

  「孫公子,你的午膳來了。」兩名廣明客棧的夥計送上了幾樣菜及湯水,小心翼翼的擱在桌上。

  孫不凡打賞了小費給兩人,兩人笑得闔不攏嘴的退下。

  看著桌上那幾道飯菜,他不知怎地竟連點胃口都沒有。

  廣明客棧是京城數一數二的客棧,膳食當然也不馬虎,只可惜,那明明看來色香味俱全的佳肴,竟不如穆家麵館那看似平淡無奇的一碗湯麵。

  他夾了兩塊紅燒肉給后一,「喏,吃吧。」

  后一起來嗅了嗅,又趴下。

  自從嚐過穆熙春的手藝之後,其他東西更是食而無味了。看來,就算不為孫不凡,牠也得為自己把穆熙春給《弄》到手,不然牠往後的狗日子該怎麼過?

  「你嘴可真刁,哪家的狗能像你吃到這樣的東西?」他念了牠一句。

  「齁!」還好意思說牠?他自己不也嘴刁得很。

  什麼人養什麼鳥……喔不,是什麼人養什麼狗,他是沒聽過?

  孫不凡懊惱的睞了牠一眼,「你還頂嘴?怎麼?難不成你的胃被她收買了?」

  「齁!齁!齁!」對啦,牠是被收買了。

  也不想想牠是為了誰,還不都是為了他的終身幸福嘛!

  「你還真的呢。」他瞥了牠一記,「少沒出息了。」

  「齁! 齁!」

  孫不凡一臉嚴肅的看著牠,「我告訴你,咱們此行是來收購她穆家的鋪子,就算她下的麵再好吃,都不會影響我的決定。」

  「齁!」

  「嗯,你知道便行,快吃吧。」

  后一不吃,起身走到門邊趴著。牠現在雖然是條狗,卻是條有所堅持的狗。

  看牠像是在使性子,孫不凡不禁有點生氣。

  是,她穆家的湯頭鮮甜,麵條又嚼勁十足,就連那小菜滷味也都好吃得讓人吮指回味。

  可就算是這樣,他還是得想辦法買下那麵館,才能籌建饕餮茶樓的京城分館。

  那最後的一方土地,他是誓在必得的。

  於是,他拿起筷子扒了幾口飯,再夾了顆蝦丸往嘴裡送。

  「后一,你真的不吃?還不賴呢。」

  沒錯,廣明客棧的廚子手藝不差,說起來也不輸給他饕餮的廚子,可是吃著吃著,他總回想起昨天穆熙春給他下的那碗野蔬貓耳麵。

  而當他這麼一想,竟突然覺得剛才吃下肚的東西讓他反胃。

  他抓起桌上擦巾往嘴上一摀,把嚼了一半的東西給吐了出來。

  孫不凡驀地煩躁起來。可惡,她下的是麵還是迷藥?怎麼他嘴巴裡彷彿還殘留著那味道?

  不成,他可不能再這麼下去!

  「走吧。」他站了起來,走向門口,「咱們上街找吃的去。」

  京城這麼大,他就不信找不到讓他食指大動的食物。

  「齁! 齁!」后一立刻興高采烈的又蹦又跳。

  太好了,只要出了廣明客棧的大門,牠就有辦法把他拖到穆家麵館去。

  就這樣,他們一起上街去尋美味了。

  街上到處都是賣吃的,可是看了一攤又一攤,過了一家又一家,就是沒看見能勾起食欲的東西。

  孫不凡越走越心浮氣躁,於是懊惱的停下腳步。

  「算了,不吃了,我們回去吧。」說罷,他轉身就要走。

  「齁!齁!齁!」回去?!開什麼玩笑?還沒抵達目的地呢!

  他轉頭,見后一站在原地,一副不打算跟他回去的態度。

  「你做什麼?」他濃眉一糾的瞪著牠。

  「齁!」牠掉頭轉彎,快速的往前跑著。

  「后一!」見狀,孫不凡立刻追了上去,「回來!」

  牠保持著一定的速度,教他趕不上,卻又不至於跟丟。

  看后一跑著的方向,孫不凡已經知道牠要往哪裡去。看來,牠是已經徹頭徹尾的被征服了。

  狗是沒心眼的,哪裡好吃就往哪裡去。

  可他不行,他有要事得做,不能像牠一樣被迷惑了。

  穆家的麵好吃,那麼他就給他們更多的銀兩,讓他們到別處重新開張。

  就算她善良,她待后一好,他也不會因此心軟或是猶豫。

  跟著跟著,不知不覺中,孫不凡與后一已來到穆家麵館前面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1 09:52 PM 編輯

【第四章】

  店休時間已到,穆熙春送走了最後一位客人,正打算暫時把店門關上。

  突然,幾聲熟悉的吠聲傳來。

  「齁!齁!」

  她循著聲音望去,只見后一正奔過來,而在牠身後不遠處跟著的是孫不凡。

  她微怔,狐疑的看著他們。而這時,后一已經跑到她跟前搖著尾巴。

  「后一,你做什麼?」她皺了皺眉頭,疑惑的看著牠。

  「齁!」

  看見后一咧著嘴,像是在笑,而且笑得既諂媚又討好,她不知怎地竟開始覺得牠其實還挺可愛的。

  「你該不是又想來吃免錢的吧?」她笑著摸了摸牠的頭。

  孫不凡走到她面前,有一點尷尬也有一點心慌,但他掩飾得極好。

  「店休了吧?」他若無其事地開口。

  「嗯。」她點頭,「正要關門。」

  「喔。」孫不凡隱藏著情緒,淡淡道:「走吧后一,別勞煩小春姑娘了。」

  「喂。」穆熙春喚住他。

  他微頓,疑惑的看著她。

  「進來吧,柴火沒熄,我替你跟后一弄點吃的。」她說完,轉身便走進裡面。

  后一興高采烈的尾隨進去,丟下孫不凡一個人呆杵在原地,怔愣了好一會兒。

  她為什麼願意對他及后一好?對她來說,他應該是千方百計想要穆家麵館搬遷的壞蛋吧?可為何她對壞蛋及壞蛋養的醜狗竟是如此的友善?

  這一際,他的心不知怎地竟激動起來,沸騰起來……

  「喂,髒東西,你還愣著做什麼?」穆熙春探出頭來喊他。

  他回過神,臉上有一絲懊惱,「別叫我髒東西,好嗎?」

  穆熙春瞥了他一眼,「沒辦法呀,那天的事至今還深深的印在我腦子裡呢。」

  他知道她說的是那天撞見他在山洞裡脫光衣服的事,想起那事,他忍不住又想捉弄她。

  「呵,」他狡黯一笑,一臉壞心眼,「原來我的身子教你那麼難忘啊。」

  此話一出,穆熙春立刻羞紅了臉,生氣的瞪著他,「你、你別胡說!」她哼了一聲,掉頭往裡面走。

  看著她那嬌羞的模樣,孫不凡心頭一悸。

  可伴隨著悸動而來的,卻是更多更深的混亂及懊惱。

  他這是在做什麼?跟她……調情嗎?老天爺,他糊塗啦?他跟她之間是有利害關係的,絕不能夾雜任何一絲絲不該存在的感情及糾纏。

  孫不凡努力鎮定心神,佯裝若無其事的走進店裡。

  這時,穆熙春已站在煮麵的臺子後,而后一則坐在臺子前,仰頭期待著。

  她不經意的抬眸瞥了他一眼,又急忙的將視線移開。

  見狀,他猜想,許是他剛才那句稍嫌輕佻的話語已讓她感到不自在。

        她會覺得他在言語輕薄她嗎?不成,他可不能讓她對他有這樣的壞印象,否則這樁買賣就更甭談了。

  「這店裡就你一個人?」神情一肅,他正經八百地問:「我聽說你還有爹娘,不是嗎?」

  「我爹一直病著,所以我娘得照顧他。」她說。

  「怎麼不請人幫忙?」

  「不成。」她老實的回答他的問題,「穆家麵館的客人都不是手頭充裕的人,我爹娘為了讓老客人都能沒負擔的填飽肚子,這二十年來從沒漲過價。」

  「你一個人怎麼忙得來?」

  「是累了一點,但還可以。」她一邊說著,一邊手腳俐落的下著麵條。

  「你今年多大歲數?」

  「二十。」

  「不嫁人?」他問。

  「不嫁。」她毫不遲疑的回答,「我爹娘對我有恩,我會待在他們身邊侍奉他們,替他們守著這間店。」

  「有恩?」他狐疑的看著她。

  這話聽起來,像是她爹娘是她的恩人,而不是親人。

  「我不是我爹娘親生的女兒,他們沒有子女。」她臉上帶著恬淡的笑,輕描淡寫地解釋,「我出生不久便沒了爹,家族長輩為了爭產便強逼我娘親改嫁,從此我就在姑母家過著寄人籬下的生活十歲那年,姑母把我賣了,我現在的爹娘經人介紹買下了我,可他們不是要我當奴婢,而是要我當他們的女兒……」

  她撈起麵條,動作熟雅,猶如行雲流水般的盛裝進碗,「我生父生母給了我生命,但現在的爹娘才是真正養育我長大的恩人……」說著,她舀入一兩瓢熱湯,把碗擱在他面前。

  知道她的身世之後,他總算能夠明白她為何如此執著的守著這間麵館了。

  「嗚嗚~」看孫不凡已經有得吃,后一發出哀怨的低嗚。

  穆熙春失聲一笑,哄著牠,「等等,馬上好。」說著,她又繼續做牠的午餐。

  不一會兒,她將后一的碗遞給孫不凡,他再將碗擺在地上。

  她坐在臺子後,啃著她稍早前烘的餅。

  「你就吃那個?」

  「很飽的。「她說:「我可不像你會糟蹋自己的身子……對了。」

  她忽地想起什麼,好氣又好笑的瞪著他,「你是不是把什麼落在我這裡了?」

  「嗯?」孫不凡微怔。

  他落了什麼在這兒?有嗎?

  「是陸大夫開給你的藥。」她搖頭一嘆,那眼神像在說《你真是迷糊》。「我已經替你把藥煎好了,你先吃了麵,我再幫你把湯藥熱一熱。」

  他怔住,木木然的望著她。

  她還幫他煎藥?她是菩薩嗎?居然對他有這等善心?

  「反正我也要替我爹煎藥嘛,就順道把你的藥也煎了。」她說。

  「有道是禮多必有詐,你……」

  話一說出口,他就後悔了。

  他說這是什麼沒良心的話?人家如此善待他,他居然還……

  「喂,」穆熙春秀眉一擰,嚴正否認,「我可不是在討好你,想以此讓你改變心意,你若不想放棄,我也攔不了你。」

  她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語氣堅定的又說:「不過我告訴你,我跟我爹娘的心意是不會變的,你恐怕是白走這一趟了。」

  「你跟你爹娘真的不再多考慮嗎?」他直截了當的說:「只要你們開個數,我會……」

  「人的感情及回憶是再多的金錢也買不到的。」她搖頭,「我爹娘對這兒有感情,那些客人對這兒也有感情,我在這兒的十年,全是些美好的記憶,一旦這屋子沒了,那些也都沒了」

  「難道你爹娘真願意為了這麵館而誤了你的一生?」孫不凡問。

  「我從不覺得這間麵館誤了我什麼。」她目光清澄的看著他,「總之,不管你開出什麼樣驚人的價錢,我們都不會動搖的。」

  「我也是。」他那專注而銳利的黑眸鎖住了她,「為了京城分館,我已投入太多的人力、物力及財力,而且已收購了你家之外的所有鋪子,就差那麼一步,我便要抵達終點,斷然沒有在此時回頭的道理。」

  迎上他的目光,她不知怎地心頭一緊。

  「城南是京城發展得最慢的地方,饕餮一旦在此地開了分館,必定能帶動城南的發展及進步,你為何不樂見呢?」

  穆熙春眼瞼低垂,沒有說話。

  「饕餮在這兒開設分館後,必然需要極多的人力,到時便可提供許多人工作的機會。」他續道:「饕餮的生意好,不會搶了周遭店家的生意,反倒是雨露均沾的互惠之效,你何樂而不為?」

  他說的是有道理,可她也有她的堅持及立場。

  「饕餮不是想毀了舊有的店家,而是要製造更多的收益及機會。」他試著說服她,語氣誠懇,「過去幾年來,饕餮已經在好幾個地方這麼做,而事實證明不管是饕餮還是被收購的店家都從中獲得了利益,我認為……」

  「請不要再說了。」穆熙春抬起眼瞼,目光凌厲而悍然的直視著他。

  她不想再聽,因為他所說的話,她都無從反駁,可是她不能認同他,也絕不能動搖心意。

  「你吃飽的話,就趕快離開吧。」她站了起來,「以後,不要再來了。」

  她絕不會退讓,而他也不打算放棄。

  看來,各有自己立場的他們不論如何都得槓上了。

  既然這樣,她不想跟他有太多的接觸,包括他的狗。

  孫不凡帶著后一離開後,穆熙春一個人坐在臺子後發愣。

  「小春……」不知何時,穆大娘下樓來了。

  「娘……」她回過神,「怎麼?爹睡了?」

  「嗯。」穆大娘走過來坐在她身邊,把手伸向她,輕輕的握住了她的手。「小春,你辛苦了。」

  迎上養母那憐惜的、溫柔的、慈愛的目光,穆熙春微怔,「娘?」

  穆大娘幽幽長嘆,「小春,他說的也有道理。」

  聞言,穆熙春一震。他?娘指的是孫不凡?她聽見孫不凡說的話了?

  「娘,你……」

  她頷首,淡淡一笑,「你跟他說話的時候,我就在樓梯上頭,你們說的每一字每一句,娘都聽見了。」

  穆熙春眉心一蹙,「娘,他……他只是話術高明。」

  「不,小春。」穆大娘把她的手緊緊捏著,「你知道他說的沒錯。」

  「……」她眉頭一鎖,神情懊惱。

  穆大娘輕嘆,無奈的一笑,「這城南自我跟你爹落腳至今,一直沒有什麼改變及發展,若能有饕餮這樣名聲響亮的茶樓進駐,必然能給城南帶來一番新氣象。再說,饕餮茶樓那麼大,到時一定需要很多人力,廚子、雜役、洗碗、跑堂的……你想有多少人能因此得到工作呢?」

  穆大娘頓了一下,又說:「我看他是不會放棄的,孫家已收購了所有的鋪子,若因為咱們的麵館而中止計劃,那得損失多少啊。」

  「投資本來就有風險,難道他饕餮做的全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嗎?」

  「話是不錯,不過……若不是你爹堅持著,我還真想把店賣給他。」

  穆熙春瞪大了眼睛,「娘,千萬不行!」

  穆大娘嘆道:「你爹如今已做不動了,娘體力也大不如前,難道真要絆著你,耽誤你的終身嗎?」

  「娘,我說過多少次了?」穆熙春堅定得猶如屹立不搖的泰山般,「我不嫁,我要一輩子待在你們的身邊。」

  她毅然決然的說道,就差沒發誓了。

  「小春,娘知道你孝順,不過……」

  「娘,」她打斷了穆大娘,露出堅定而樂觀的笑容,「不管是看得見、摸得到,還是看不到、摸不著的,只要是爹想守護的,我都不會放手。」

  「你這孩子真是……」

  穆熙春反手握住穆大娘的手,拍了拍她的手背,「娘,你別老是擔心我的終身大事了,我現在的日子不知多快活自在,才不想被綁著呢。」

  穆大娘無奈笑嘆,「娘總說不過你。」

  她咧嘴一笑,「那是因為女兒說的也是道理呀。」

*             *             *

  三天了。

  孫不凡打長記性以來,第一次感到如此的失落,而這一切全因穆熙春的一句話……你不要再來了。

  這也不是她第一次對他說類似的話,可為何這一次竟教他如此難以放下?

  「后一啊后一,」他摸了摸趴在腳邊的后一,「你說我該拿她怎麼辦呢?」

  牠懶懶的白了他一眼。

  唉,明明是神子降凡,應該有過人智慧,怎麼他卻是個十足十的呆瓜?

  他還不明白嗎?不只是他的胃,就連他的心都被那《小春姑娘》摟住了。不過話說回來,穆熙春既然是天帝所挑中的媳婦,又巧妙安排出現在孫不凡的生命中,為什麼還要讓他們兩個是《冤家》呢?

        一個是拚了命的要保住自己家的麵館,一個則是不論如何都要得到她家鋪子以開設茶樓分館,天帝就不能讓他們兩個順利一點嗎?

  雖說努力耕耘灌溉過後得到的果實最是甜美,但這樣的考驗對孫不凡來說,未免也太……咦?慢著,難道說,這不是對孫不凡的考驗,而是對牠的?!

  沒錯!那愛子心切的天帝一定是為了懲罰自己對金烏不敬,害他們接連降凡,才會想出這種法子來惡整牠。

  沒關系!牠可是禁得起考驗的獵艷高手,絕不會讓天帝給整倒。

  想當年,嫦娥是一海票男人競相追逐的絕世美女,可牠還是擊敗各路好手,成功擄獲美人心。

  如今別說孫不凡他們只是因為一家麵館而交惡,就算孫不凡是穆熙春的殺父仇人,牠都有辦法助他將穆熙春手到擒來。

  天帝,你等著瞧吧!牠在心裡想著。

  「后一,其實我我還挺喜歡她的,她是個善良又有趣的女孩。」

  「嗚~」真是可喜可賀,這呆瓜神子終於開竅啦。

  「可是她無論如何都要守著那家麵館,而我無論如何都要買下她家鋪子……」

  孫不凡逸出苦笑,「看來,我跟她連朋友都沒得做了。」

  「齁!」不會的,牠一定會不負天帝所望,把他跟穆熙春攬在一起的。

  「你說她為什麼不肯接受我的條件呢?那兒只剩下她穆家一間店,她還堅持什麼?」他自顧自的說著,「感情跟回憶當然是金錢換不到的,不過搬個地方,感情跟回憶就會消失嗎?她怎麼那麼頑固?」

  說著說著,孫不凡驚覺到自己在自言自語,不禁略顯懊惱。

  這時,門外傳來夥計的聲音。「孫公子,攬月閣的柳老闆派人捎來口信……」

  孫不凡微怔。柳朝曦?她派人帶來什麼口信?

  「請說。」

  「柳老闆想請公子今晚到攬月閣一趟。」夥計隔著門壓低音量稟報,「為了何事,來傳口信的人說他也不清楚。」

  「唔,我知道了。」他沉默了一下,「你去回了他,說我晚上會赴會。」

  「明白。」夥計應了一聲,立刻前去回覆。

  一聽孫不凡又要去攬月閣,后一霎時一震。

  從穆熙春上回的反應看來,她非常不喜歡他去那種地方。為免孫不凡變成她不喜歡的男人,牠無論如何都得阻止他。

  欸?慢……穆熙春為什麼不喜歡他去那種地方?如果他對她來說就只是不相干的阿貓阿狗,她怎麼會在乎他去了什麼鬼地方,沾了什麼脂粉味呢?莫非……突然,牠靈光一閃。

  哎呀,牠真是糊塗,原來心被摟住的不只是孫不凡一個人啊!

  哈哈哈,難怪她願意收留牠這隻醜狗,願意拉著胃疼的孫不凡去就醫,願意替他及牠下麵……牠真是聰明一世,糊塗一時啊,這樣簡單的道理,牠居然到了這一刻才恍然大悟。

  郎有情,妹有意,看來……這事有譜了!

  「齁!齁!」牠朝他吠著,然後咬住他的褲管,不讓他去攬月閣。

  「想跟?」孫不凡濃眉一擰,「不行,是正事。」

  雖然不知道柳朝曦要他赴約為的是哪樁,但他知道柳朝曦不會單純只是要他去捧場。

  「嗚~」牠不放。

  不管他為的是什麼了不起的正事,牠都不能讓他去。

  雖說不一定那麼巧,但人們因心存僥幸而以為不會發生的倒霉事,可是層出不窮,要是他去攬月閣時被誰撞見,然後跑到穆熙春面前嚼舌根,她一定會認為他根本是個貪色的登徒子。

  到時,就算她對他有意,也會因此而嫌惡他。

  追求女人就是要投其所好。她不愛的,一樣都不能做;她愛的,上天下地都得辦到。

  「后一。」孫不凡目光一凝,微露怒色的命令,「快放開,柳老闆找我一定是有要事。」

  「嗚~」

  凶牠?牠可是為了他好,這不知好歹的笨蛋神子。

  「后一。」孫不凡聲線一沉,伸手掰開牠的嘴,語帶警告,「給我乖乖在這見待著,別再像上次一樣亂跑,聽見沒?」

  迎上他的目光,后一眉頭一皺。

  牠感覺得到他是真的不高興了。也是,他再怎麼疼牠、縱容牠,也不會容許牠逾越分際。

  牠雖受命擔任他的守護者,但在他眼前,牠畢竟還是一隻狗。

  「嗚~」雖不甘願,牠也只能無奈的退到一旁。

  掌燈時分,孫不凡先沐浴更衣,然後陪后一吃了一點東西。

  為了預防后一又破窗脫逃,這次他先將牠上了鍊子,再交給客棧的夥計照顧,然後才放心的前往攬月閣赴會。

  來到攬月閣,柳朝曦已派人在門口候著他,見他來了,立刻將他領至樓上廂房。

  進到廂房,只見裡頭除了柳朝曦、歌妓及舞妓數名外,還有三也不曾謀面的男人。

  「孫公子,你可來了。」柳朝曦起身相迎。

  「柳老闆,」孫不凡拱手一揖,「在下來晚了。」

  「不晚。」她一笑,「倪爺也剛到不久,來,我替你引薦引薦。」說著,她伸手輕輕拉住他的手腕。

  坐在那兒的男人約莫三十上下,有著一對斜飛的劍眉跟一雙細長的眼。他身著上好錦緞縫製而成、樣式豪奢的袍子,看來不是尋常人家的子弟。

  「久仰大名,孫公子。」男人起身。

  「孫公子,這位是提督大人的親侄兒,倪開鋒倪爺。」

  「在下孫不凡,見過倪爺。」孫不凡態度不卑不亢,拘謹有禮。

  原來此人是提督的侄兒,柳老闆為何替他引薦此人?

  「好說,來,坐下說話吧。」倪開鋒趨前,一把就勾住他的肩,好似他們已相識多年。

  孫不凡初到京城,自然得盡量與人為善……雖然他一向不愛跟這些富家子弟攀親帶故套交情。

  落坐之後,柳朝曦便要幾位姑娘們斟酒伺候。

  孫不凡雖不解她為他引薦此人用意何在,但也沒明白的問。

  「孫公子,在下兩年前曾在黛城去過饕餮,至今仍是難忘那桂花釀的好滋味呢。」倪開鋒說。

  「承蒙倪爺不嫌棄。」

  「聽說饕餮即將在京城開分館,我真是既高興又期待,不過……這事也拖了半年了吧?」倪開鋒皺皺眉頭,語帶試探,「之前一直有傳聞說,饕餮在京城開不了分館,可是遇上了什麼難題?」

  孫不凡還沒說話,柳朝曦已開了口。

  「倪爺,饕餮分館是開定了,只不過孫公子眼前遇到了一點阻撓……」

  「噢?」他挑挑眉,「不妨說來聽聽,在下或許能略盡綿薄之力。」

  柳朝曦給孫不凡使了個眼色,他已了然於心。

  她知道他在收購城南的鋪子時,遇上了怎麼都不肯賣屋搬遷的釘子戶,於是替他引薦富家子弟。

  倪開鋒既是權貴,必然有相當的勢力和能力。

  正所謂民不與官鬥,只要他動用一點官家的人力及資源,必能教穆家屈服。

  這是個一勞永逸且迅速確實的方法,可他從沒想過要用這法子去逼人賣屋。

  若他真要用這方法,京城分館一事也不會拖了半年。

  「只是個小問題,豈敢勞煩倪爺。」孫不凡客氣的一笑。

  「說什麼勞煩,柳老闆的朋友就是我倪開鋒的朋友,朋友有困難,我當然是兩肋插刀,在所不辭了。」他拍拍胸輔,「那不肯搬遷的店鋪,只要本大爺出面,應該就會乖乖離開。」

  「小弟一點都不懷疑倪爺的本事。」孫不凡從容又淡定,「不過孫家至今不管到哪裡開茶樓都不曾使過特殊手段,如今也不想破例。」

  倪開鋒微頓,聽出他話中含意,臉上閃現一絲的不悅。

  「這麼聽來,孫公子是不想交我這個朋友?」他語帶質問。

  孫不凡不驚不惶,只是淡然一笑。

  「倪爺真是言重了,在下不過是個普通的生意人,能與倪爺相交一場,那已算是抬舉了小弟,豈有不樂意與倪爺結交之意?」

  倪開鋒沉默了一下,若有所思的看著他。

  孫不凡從不怕得罪人,但也不會沒事去招惹人,尤其是像倪開鋒這樣的人。

  對方仗著自己是提督親侄,尋常行徑必然是十分張狂,毫無忌憚。

  開門做生意以和為貴,他就算不喜歡這個人,也不會與他為敵。

  「倪爺,收購鋪子的事已差不多能解決了。」他說,「倪爺如此熱心,小弟在此先謝過了。」

  柳朝曦眼睛亮得很,她看得出來孫不凡不想讓倪開鋒插手此事……不管是不想欠他人情,還是有其他考量。

        她原是出於好意,不料忙沒幫上,還讓倪開鋒不高興了。

  她挺著笑,安撫著他,「倪爺,你瞧這孫公子多客氣呢。」

  倪開鋒沒有說話,只是板著臉。

  「這都怪我不好,不知道孫公子已經解決了問題。」她舉起酒杯,「我沒事先弄清楚,是我不對,來,自罰三杯。」

  說罷,她仰頭將酒飲盡,再斟再喝。

  「露兒、寧兒,快,你們快給兩位爺兒唱首歌,跳支舞吧。」

  「是的,柳姨。」露兒跟寧兒也是十分機靈的,看見倪開鋒一臉不悅,場面有點兒僵了,立刻起身表演助興娛人。

  坐了一個時辰,孫不凡藉故先行告辭。

  柳朝曦將他送到樓下,悄聲的問著,「孫公子,你的問題真解決了?」

  「實不相瞞,還沒。」他誠實以告。

  她微頓,「既然如此,為何不讓倪爺幫個忙?」

  「柳老闆的好意,在下心領了。」他淡然一笑,「倪爺貴為提督親侄,手下一定有能動用的資源跟人力,不過,我擔心的也是那個。」

  她不解的看著他,「擔心?」

  「正是。」他頷首道,「我雖與他初次見面,但不難看出他是個性情暴躁張狂之人,柳老闆想他會用什麼方法讓穆家麵館乖乖搬遷呢?」

  柳朝曦微頓,似乎明白了他的考量。

  「我孫家做的是正當生意,絕不恃強凌弱,遊走在犯罪邊緣。」他解釋,「讓倪爺出手固然可立見成效,但也會教饕餮留下話柄,再說,欠了倪爺這份人情,在下日後又得付出什麼代價呢?」

  柳朝曦忖了一下,滿臉歉然,「孫公子考慮得極是,我真是糊塗呀。」

  「不怪柳老闆。」孫不凡一揖,「柳老闆的心意,在下十分感激。」

  她蹙眉一笑,「我給你添了亂,孫公子還感激我?」

  「柳老闆言重了。」

  「不過話說回來,」柳朝曦問道:「聽說穆家麵館至今還不肯接受孫公子開出的條件,不是嗎?」

  他點頭。

  「我聽說穆家面館的店東臥病已久,如今只靠他們的養女獨撐著……」她微皺眉頭,「這一個女人家,能堅持多久呢?」

  柳朝曦一提起穆熙春,孫不凡腦海裡便浮現她的身影。

  能堅持多久?他相信她可以撐很久。她雖是個女子,可她的決心卻比男人還要倔強。

  「總之這件事,還是要多謝柳老闆的關心。」他說:「我將狗留在客棧裡,得趕緊回去看看,免得牠又作亂。」

  「既然孫公子還有事,那就不拖著你了,你請慢走。」

  孫不凡告別了柳朝曦,回頭就返回廣明客棧。

*             *             *

  翌日一早,姜延秀前來與孫不凡商量穆家麵館的事,孫不凡要他再走一趟穆家麵館與穆熙春及她的養父母懇談。

  於是,他隻身來到穆家面館。

  店門開著,但還沒開始做生意,只見穆熙春一個人忙進忙出的,活像一只打轉的陀螺。

  「穆姑娘。」他喊了她。

  聞聲,穆熙春循著聲音看見了姜延秀。因為知道他所為何來,她表情自然不會好看。

  「有何指教?」她抹著桌椅,看都不看他一眼。

  「穆姑娘,你應該知道在下為何而來。」

  「我知道,所以,」她轉頭瞪著他,目光一凝,「請你走吧。」

  姜延秀陰沉的一笑,「姑娘,你這是何苦來哉?瞧你整天被這麵館綁著,多不自由……」

  「干卿底事?」她冷冷的回他一句。一旦牽扯到她欲守護的人事物,她態度就會變得強硬。

  「我是替你惋惜。」他說。「在下知道有位李公子十分傾慕姑娘,姑娘也是適婚的年紀了,為何要守著這麵館,耽誤自己的青春?」

  穆熙春斜瞪了他一眼,「你說完了吧?說完的話就快走,別影響我開店。」

  「姑娘,孫少爺既然開出了很好的條件,我勸你還是趁他尚未反悔前,拿錢走人吧。」

  她怒目一膛,「我若不肯呢?」

  「那我只能說你太不聰明,敬酒不吃吃罰酒。」姜延秀語帶警告。

  聞言,穆熙春心頭一震。

  敬酒不吃吃罰酒?這話……是孫不凡要他帶來給她的嗎?

  這算什麼?軟的不成,現在來硬的了?他真以為她穆熙春是軟柿子,耐不住這麼一點點施壓?

  「我若偏不吃敬酒,那孫不凡又奈我何?」她挑釁的直視著他。

  姜延秀哼哼一記,「姑娘可不是一個人,你還有爹娘呢!難道……你也不在乎他們?」

  「少嚇唬我!」穆熙春沉聲反駁了他的話,神情無所畏懼,「這天子腳下可是有法治的,饕餮再怎樣也不能隻手遮天、胡作非為。」

  「你!」

  姜延秀沒想到她一個弱質女流,竟有如此膽識,面對這樣的威脅恐嚇,居然毫無畏色。

  「穆姑娘,我可是為了你好。」他續道:「孫少爺說了,穆家麵館他是誓在必得,就算得用非常手段,也……哎呀!」

  他話未說完,穆熙春已將手中那擦桌椅的抹布朝他臉上丟去。

  發現丟在自己臉上的居然是她原先捏在手裡的抹布,姜延秀頓時惱羞成怒。

  「你這不知好歹的臭女人!」

  穆熙春恨恨的直視著他,「回去告訴孫不凡,我穆熙春什麼都不怕,他有什麼下流的非常手段就盡管使出來吧!」

  「你……」他怒不可遁的指著她的鼻子,撂下狠話,「走著瞧!」

  說罷,姜延秀旋身走了出去。

  而他走出去的同時,李牧正巧進來。一瞥見他,李牧馬上三步並作兩步的往裡面衝。

  「小春,饕餮的人又來煩你?」

  穆熙春無奈的輕嘆,沒說什麼。

  李牧握著桌邊,憂心問著,「小春,他們在暗,你真能防得了嗎?」

  「京城是講法理的地方,我不怕他們使手段。」

  「可他們有錢有勢,就算做了什麼,只要拿錢疏通。」

  「李公子,難道你要我向他們屈服,乖乖的交出穆家麵館嗎?」穆熙春抬起眼瞪,目光堅定看著他。

  迎上她澄定的黑眸,李牧心頭倏然一悸。

  「小春,其實……其實你不必非得守著這麵館的。」李牧結結巴巴地開口道,「你……你知道的,自你十、十六歲開始,我就……就喜歡著你,見你這麼辛苦,我真的、真的不忍心……」

  「李公子,」她微蹙眉頭,「這件事……」

  「你聽我說,我、我有個想法……」李牧吞咽了一下口水,接著又說:「你可憐我一片痴心,嫁給我好嗎?」

  她一怔,眨了眨眼睛。

  李牧一時忘情的抓住她的手,兩隻眼睛熱切的注視著她,「我會照顧你,也會照顧穆老爹跟穆大娘,你放心吧!」

  穆熙春掙開他的手,語氣為難卻又堅定,「李公子,熙春謝過你的一片好意,不過我早已打定主意不嫁人。」

  「小春……」

  「爹娘對我恩重如山,我無論如何都要侍奉他們終老。」她說:「李公子,熙春配不上你,你還是別把時間浪費在我身上了。」

  「小春……」

  他還想再說,穆熙春卻急忙的撇下他,「我還要忙著開店,不招呼你了。」說罷,她轉身走進臺子後方。

  李牧木木然的愣在原地,臉上是彷彿快殺死他的落寞及沮喪。

  李牧像隻鬥敗的公雞,垂頭喪氣的離開了穆家麵館。

  小春真的是因為要守著穆家麵館而不肯答應嫁他嗎?還是……真如那孫不凡所說,她看不上他的模樣?

  下意識地,他低頭看著自己那圓滾滾的肚皮,不禁一嘆。

  這下他更喪氣了,漫無目的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突然有人攔住他的去路……

  「李公子。」

  他抬起眼睛一看,只見姜延秀就站在他的面前。

  因為他是饕餮的人,算起來是穆熙春的敵人,因此李牧自然也沒給他好臉色,「你想做什麼?」

  姜延秀一笑,「李公子,在下有一事與李公子參詳。」

  「我跟你有什麼好參詳的?」李牧哼了一聲,「你跟那個孫不凡都是小春的敵人,也就是我的敵人。」

  他搖頭一嘆,「李公子,你誤會了,我只是……同情你。」

  「什……」李牧疑惑的看著他,「同情我什麼?」

  「李公子對穆姑娘一片痴心,只可惜流水無情,落花有意也是枉然。」姜延秀說著,又是了起長嘆。

  李牧眉頭一皺,「你到底想說什麼?」

  「李公子,你每天光顧穆家麵館,是為了穆姑娘的麵?還是為了穆姑娘呢?」

  「當然是……都有。」他警覺地看著他,「你問這個做什麼?」

        姜延秀一笑,「我這麼問,是因為我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

  聞言,李牧微頓,「什、什麼意思?」

  撇唇一笑,姜延秀將他拉到一邊。

  李牧雖不願意,還掙扎了一下,但最終仍是禁不住好奇心,隨他走到一旁的隱密處。

  「你到底想做什麼?」

  「李公子,你有多喜歡穆姑娘呢?」姜延秀語帶試探,「有喜歡到為了她,什麼都願意做的程度嗎?」

  「那是當然!」李牧毫不猶豫的回答。

  姜延秀唇口角一勾,笑得高深莫測,「那你希望她一輩子守著那穆家麵館,永遠不嫁嗎?」

  他雖為難,但還是搖了搖頭。

  「她根本不必守著穆家麵館,她若嫁給我,我不但養她,也養她爹娘。」

  「李公子這片真心實在教在下動容。」姜延秀先是一臉敬佩,然後壓低聲音說:「其實在下有個方法能讓穆姑娘非嫁你不可,你想聽聽嗎?」

  李牧微怔。讓小春嫁他的方法?他想聽,當然想聽!

  「方法很簡單,就是讓她成為你的人。」姜延秀說。

  聞言,他陡地一驚,「你、你說什麼?!」

  「李公子是聰明人,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李牧漲紅著臉,「我、我才不會不會做那種事……」

  姜延秀哼笑一記,「你是個男人吧?如此畏畏縮縮的,只怕最後會落得一切皆空的下場。」

  「什……」

  姜延秀看得出來李牧的心有所動搖,不然在聽見他如此提議之後,李牧就算不賞他一拳,也早該拂袖而去。

  他向來以話術高明見長,替人買賣土地店面至今,靠的也就是這個本事。在京城混了這麼久,唯一讓他踢鐵板的就只有姓穆的一家人。

  他已經不能也不想再跟他們耗了,為了他的金字招牌及孫家給的那大筆獎金,縱使此計缺德,他也勢在必行!

  「李公子,你若真心憐惜她,怎會忍心看她將一生葬送在那家小麵館裡頭?她爹娘早晚會離她而去?到時她青春不再,只能孤獨終老,豈不是晚景凄涼?」姜延秀盡其所能的煽惑著他,「眼下,不管你多痴心長情,她都是不為所動的,與其傻傻的等待,還不如及早讓她變成你的人,你說是嗎?」

  李牧皺著眉頭,神情苦惱。

  是啊,他是多麼的喜歡小春呀,只可惜她為了守護穆家麵館,怎麼樣都不願意接受他或是任何人的追求,再這麼下去,她的大好青春就要……

  「可是,」他一臉困惑,「我該如何讓她變成我的人?」

  「這容易。」姜延秀神秘一笑,「只要一點點的粉末。」

  「你要我對她下藥?!」李牧一驚。

  「正是。」他悄聲道:「若李公子需要,明日我便將藥送到你手上。」

  「不、不成啊!」李牧不安的搖了搖頭,「要是我對她下藥,她……她會恨我的。」

  「李公子不必擔心。」姜延秀拍拍他的肩膀,「她再怎麼樣都是個女人,女人最重要的不就是貞節嗎?她起初或許會氣你,但生米都煮成熟飯了,她終究還是會順了你的。」

  「這……」他滿臉潮紅,內心掙扎萬分。

  「別可是了。」姜延秀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你不下手,還有別人等著下手呢。」

  李牧一震,「你是說」

  「我沒說是誰,但你敢說沒人願意一試?」姜延秀連哄帶騙,「李公子,別再猶豫了,錯過了你可是會後悔一輩子的。」

  他左思右想,越來越覺得這人說的極有道理。

  於是,他把心一橫,「好,明日午時,我在這兒等你。」

  見他終於上鉤,姜延秀露出安心且滿足的一笑,「不見不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2 12:42 AM 編輯

【第五章】

  店休之日,李牧登門拜訪,還帶來了幾條昂貴的人蔘「孝敬」穆老爹。

  「哎呀,李公子,如此貴重的東西,我們怎麼能收呢?」穆大娘見是昂貴的禮物,立刻推辭,「李公子還是帶回去吧。」

  「大娘,這只是晚輩的一點心意,您千萬別拒絕。」李牧堅持要她收下,「再說,東西都拿出門了,豈有再帶回去的道理?」

  「可是……」穆大娘很為難。

  「大娘,我是吃著老爹跟大娘煮的麵長大的,我一直把您倆當是自家長輩般看待,您就接受晚輩這一點點的心意吧?」他語帶哀求。

  穆大娘盼了一旁的穆熙春一眼,徵詢她的意見。

  看李牧就差沒跪下來拜託她娘收下人蔘了,她也不好再推拒他的一門心意。

  大不了,他往後上門吃麵時,她多送他一碟小菜,多加幾片肉或是少算幾文錢吧。

  「娘,你就收下吧。」穆熙春說。

  李牧一聽,喜上眉梢,「是啊是啊,連小春都這麼說了,大娘就收下吧。」

  無功不受祿,她實在很為難,不過既然女兒都點頭了,她也不好再拒絕。

  「好吧,那就謝謝李公子了。」穆大娘收下了人蔘,又道了聲謝。

  「對了,」李牧轉而看著穆熙春,試探的問:「小春,你待會兒有空嗎?」

  她微怔,「怎麼了嗎?」

  他抿緊嘴,猶豫了須臾,終於開口,「是這樣的,我娘下個月做壽,我想買個首飾孝敬她,可是我不懂女人家的東西,所以想麻煩你陪我去挑,可以嗎?」穆熙春一怔。

  好個李牧,在她們收下人蔘之後,竟提出這要求,分明就是不給她推辭拒絕的機會。

  「可是首飾什麼的,我也不懂。」她說。

  「你畢竟是女人,知道女人喜歡什麼,不是嗎?」

  「……」穆熙春微微蹙起秀眉,沉吟不語。

  這時,李牧轉而望著穆大娘,一臉期盼的希望她能替他說上兩句好話。

  正所謂拿人手短,吃人嘴軟,才剛收下人家貴重的禮物,這時若是斷然拒絕實在是說不過去。

  再說,李牧對女兒的心意,她也不是不明白,他戀慕了小春有四年了吧?這四年來,就算小春從沒給過回應,他也沒有放棄過。

  看在他一片痴心上,穆大娘就更難拒絕他眼底的請託了。

  「小春,你爹的藥也快沒了,依娘看……你就陪李公子去挑李夫人的壽辰禮物吧,順道到陸大夫那兒拿藥。」

  穆大娘願意開口幫忙,李牧的感激全寫在眼底。

  「娘……」穆熙春有幾分不願,可開不了口。

  「好吧。」穆大娘綻眉笑望著她,眼中有幾分無奈,「你就幫他個忙。」

  她知道娘並不是想逼她,只是不得不給李牧這個順水人情。

  雖然明白這道理,但她仍無奈的嘆了一聲。

  「好吧,我去換個衣服。」她說。

  「好,我等你!」李牧喜不自勝,笑得闔不攏嘴。

  一刻鐘後,穆熙春換掉平時工作時的褲子,穿上樸素的裙子,與李牧一起上街了。

  來到平陽大街上專賣女人飾物的店鋪,兩人一起商量著該買什麼給李夫人當壽辰的禮物。

  店老闆拿出一盒盒的各式飾物,有髮簪、耳環、項鏈、手環、腰鍊看得穆熙春眼花繚亂。

  這時,李牧突然取了支鑲著綠色寶石的簪子往她髮上一插。

  「李公子?」她一怔,尚未來得及取下,便聽店老闆笑著稱讚。

  「這髮簪真適合姑娘,李公子好眼光。」

  穆熙春急忙取下簪子往盒裡一放,有點生氣,「這是做什麼?不是要替李夫人挑禮物嗎?怎麼……」

  「小春,你別生氣,我只是覺得這支簪子很適合你,所以……」

  「哎呀,」店老闆涎著笑,「李公子真是寵愛這位姑娘啊,姑娘,你真是好福氣。」

  「……」穆熙春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不過是來幫他挑禮物,可卻弄得好像他們是一對似的。

  「老闆,你弄錯了,我只是來幫李公子挑禮物,沒其他的。」她一臉嚴肅的澄清著。

  店老闆尷尬了。

  而李牧,更是尷尬羞慚,他沒想到她會當著店老闆的面,如此不給他面子的回應。

  他對她的用心用情,她無法體會、不想接受便罷,為何還如此糟蹋他的心意?

  不留情的拂了他的面子呢?

  這一瞬,他胸口竄起了一把隱隱的火。

  「李公子,我覺得這對耳環十分適合李夫人。」穆熙春趕緊挑了副耳環,「就這一副吧。」

  李牧皺了皺眉頭,沒說什麼。

  「老闆,給我包起來吧。」他說。

  「好的。」

  付了錢,拿了禮盒,兩人走出首飾店,好一會兒都沒說話。

  走了一段路後,穆熙春先開了口,「我要去陸大夫那兒,李公子先回去吧。」

        「沒關係,我陪你去吧。」他心裡已有盤算。

  「那……好吧。」想起剛才自己在首飾店裡讓他有點難堪,她心裡也頗為過意不去。

  於是,她沒斷然的拒絕他。

  走著走著,李牧看見街邊賣甜湯的攤子,他停下了腳步。

  「你等我一下。」

  不等她做出反應,他已跑到攤子前買了兩碗紅豆湯,然後背著她,偷偷的將姜延秀給他的藥粉倒入碗中。

  藥粉一下子便被熱熱的紅豆湯給吸收,不留半點足以令人起疑的痕跡。

  雖然藥粉早在幾天前就已拿到,可他直到剛才在首飾店裡才下定決心要用。

  小春對他實在太冷淡了,而他不想再等。

  「來,這碗給你。」他將那碗加了料的紅豆湯遞給她。

  「我不餓……」

  「都買了,兩碗我也吃不完呀。」李牧說。

  穆熙春猶豫了一下,勉為其難的接過碗。就這樣,兩人在街邊喝完了熱呼呼的紅豆湯。

  他將碗交還給賣紅豆湯的攤販,轉身一笑,「走吧,咱們上陸大夫那兒去。」

  她點點頭,和他一起朝著陸大夫醫館的方向而去。

  但才走了不到百步,她就突然一陣暈眩,站都站不穩。

  「小春?」李牧扶住她,「你沒事吧?」

  「我……我突然覺得好暈……」她想與他保持距離,可卻使不上力。

  「怎麼會這樣呢?」知道那藥已經起了作用,他心裡既慌又喜。

  「我……」穆熙春整個人暈到快看不清楚眼前的東西,「我怎麼……」她身子一軟,整個人靠在他身上。

  李牧扶抱著她的腰肢,將她緊緊攬著。

  「走,我帶你去陸大夫那兒。」

  「嗯……」她已快不能思考,意識漸漸抽離。

  她由李牧攬抱著,暈到幾乎無法確定是自己的腳在往前走,還是李牧拖著她往前走。

  盡管視線漸漸迷濛,但她發現眼前的路並不是前往陸大夫醫館的方向。

  她想問,可是卻說不出話……

*             *             *

  孫不凡的胃痛了一整夜,但陸大夫開給他的藥方卻早就吃完了。

  一早起來,他吃了點清粥墊胃,本以為會舒服點,沒想到胃還是絞痛得厲害。

  他終於放棄繼續與自己的身體抗爭,也斷了用意志力撐下去的念頭,他帶著后一離開廣明客棧,往陸大夫的醫館而去。

  走著走著,視線裡卻出現了熟悉的身影。

  「小春姑娘跟李牧?」

  看見他們兩人不稀奇,讓他震驚疑惑的是那兩人靠得有夠近!

  她不是不嫁嗎?不是對任何人的追求都不為所動嗎?既然如此,為何此刻她卻整個人靠在李牧身上,狀似親密呢?

  難道說……她已經決定接受李牧的追求?

  可就算是這樣,也未免發展得太快了吧!女孩子家豈能隨隨便便就跟男人在大街上摟摟抱抱?這實在是太不成體統了!

  可……慢著……他在這兒瞎生什麼氣?

  他是喜歡她,但他以為那只是一種單純的欣賞,可若真是如此,他現在反應這麼大是為了哪樁?

  「齁!」后一發出警告的吠聲。

  看見李牧那家伙攬著穆熙春,牠簡直不敢相信孫不凡竟能無動於衷他是哪條筋接錯地方了啊?!

  孫不凡見狀,濃眉一糾,「后一你吠什麼?那關我們什麼事?」

  「齁! 齁!」不關他們的事?

  吼!先不論穆熙春是否真是天帝認證的好媳婦,至少她都是孫不凡自己曾親口承認「挺喜歡她」的女人。

  身為男人,他怎麼能眼睜睜看著別的男人把自己喜歡的女人帶走!

  「你太愛管閒事了吧?」他瞥向后一說,「她愛跟誰勾肩搭背是她的自由。」

  「齁!齁!齁!」

  哼,他再不行動,牠可要衝上前去狠狠咬李牧幾口了――雖然牠不喜歡肥肉。

  「后一,你這家伙實在……」

  被牠吵得有點煩,正想罵牠兩句之時,孫不凡的眼尾餘光瞥見的是穆熙春那兩隻腳……

  她的腳看來癱軟無力,幾乎是在地上拖著……她病了?這條路是通往陸大夫那兒,莫非李牧要帶她去求醫?

  她生了什麼病?為何會病到全身無力?他的心驀地感到焦慮,來不及思考便邁開步伐跟了上去。

  「齁!」見他終於有所行動,后一雀躍的尾隨著。

  可這時,忽見李牧帶著她拐進另一條小巷裡去。

  「那是通往醫館的捷徑嗎?」孫不凡心裡忖度,帶著后一保持距離緊跟在後。

  李牧拐進那條巷子後,便鑽進一家門口懸著紅色燈龍,大門窄小的店裡。

  那店外沒有任何招牌,完全看不出做的是什麼生意。

  正疑惑著李牧究竟將她帶到裡面做什麼時,有一對男女從裡面走了出來。

  見他在外面,原本摟摟抱抱、卿卿我我的兩人立刻分開,而且女人還朝反方向快步離開。

  孫不凡越看越覺得不對勁,於是拉住了那男人的手。

  「幹、幹什麼?」男人一臉驚慌,「那該不會是你的女人吧?!」

  「什……」他愣住。

  他的女人?這男人以為他是來捉奸的?

  「這究竟是什麼地方?」他目光冷下,直視著男人。

  男人怔了一下,「你……你不知道嗎?那是暗宿呀。」

  「暗宿?」孫不凡不解。

  「你不是來捉奸的?」男人不放心的又問。

  「不是。」他隨口胡謅著,「剛才見我妹妹跟一個男人進去,所以才問你。」

  「原來是這樣。」男人鬆了一口氣,曖昧的笑說:「暗宿就是供男女幽會偷情的地方,看來你妹妹……哇啊!」

  男人話還沒說完,孫不凡已臉色一黑,一把甩開了他,幾個箭步就往裡面衝。

  「齁!」后一吠了一聲,飛快的跟了進去。

  那個李牧真是色膽包天,連神子喜歡的女人都敢覬覦?!待會兒見了他,牠一定要狠狠教訓他一番。

  屋裡面暗暗的,真是名副其實的暗宿。狹窄陰暗的玄關處,有個矮小猥瑣、約莫五十歲的男子坐在角落裡。

  見孫不凡與樣子凶惡的后一進來,男子立刻起身,「你、你是誰?」

  他欺近他,「我問你,剛才是不是有個胖胖的男人帶著一個女人進來?」

  「呃,」男子支支吾吾,「不……沒、沒有。」

  他凌厲的目光一凝,「沒有?我都看見了,你還說沒有?」

  「這……」男子面有難色。

  孫不凡跟后一使了個眼色,牠立刻撲上前去,一口便咬住了男子的手腕。

  「嗚!嗚!」牠發出低低的警告聲,像是在對男子說:你若不老實招了,我就咬下你的手。

  「放、放手!」男子企圖用開牠,卻被牠咬得更緊、更痛。

  「你再不說,牠會做出什麼瘋狂的事來,我可不能保證。」

  「什……」男子見后一尖牙利齒,凶神惡煞的,驚恐全寫在臉上,「他、他們在合歡房。」

  「合……合什麼歡?!」聽見這字眼,孫不凡惱得耳根子都熱起來了。

  「這裡直走到底,左轉第三間房。」男子指著前方那條昏暗的狹窄走道。

  孫不凡立刻快步的往前走去,而后一也鬆開了男子緊跟在後。

  小春姑娘若身體不適,李牧應當將她帶到陸大夫那裡去,而不是將她帶到偷情幽會的暗宿裡來。

  就算他們在房裡什麼都不做,光是讓她休息,也是毀她清譽。

  她可是個閨女,怎能孫不凡越想越急,越急越氣。

  來到所謂的合歡房門前,他連門都不敲,一腳便踹開了房門--

  「啊!」

  才把穆熙春擱在床上細細端詳著,一房門就被砰一聲踹開,嚇得李牧像個女人似的尖叫著。

  「李牧!」孫不凡一個箭步衝進小小的昏暗房間裡,怒目瞪視著表情驚慌的李牧。

  因為房間真的很小,他一進門便能看見躺在床上的穆熙春是一動也不動的。

  顯然,她根本已經不省人事,完全不知道自己被帶進了什麼地方。

  「孫、孫不凡,你為什麼……」李牧料不到會有人發現他的「好事」,而且對象還是孫不凡。

  不過話說回來,提議他對小春下手的是姜延秀,將藥給他的也是姜延秀,身為姜延秀的主子,孫不凡怎會不知情?

  此事若成,不僅他可以抱得美人歸,孫不凡也能得到穆家麵館,這明明是一石二鳥,兩全其美的法子,怎麼孫不凡卻跑來壞事?

  孫不凡氣得咬牙切齒,「你對她做了什麼?!」

  「我、我……」李牧深吸了口氣,然後理直氣壯的看著他,「你明知故問!」

  「什……」

        見他做出如此下流之事,居然還敢大言不慚、毫無悔意,孫不凡整個火都冒上來了。

  「你這下流東西!」他一個箭步上前,一把拎住李牧的衣領,「做了如此卑劣之事,居然還理直氣壯?!」

  「什……我、我只是……」李牧舌頭打結,一時說不出話來。

  「滾!」孫不凡猛一振臂將他甩了出去。

  李牧踉蹌的跌坐在地上,后一便立刻撲了過去。

  牠一爪子壓在他的肥肚上,勵牙咧嘴的瞪著他。

  「吼~」好你個李牧,居然敢對穆熙春伸出狼爪?

  要是她真被他給奪去清白,天帝一定會責怪牠未盡職責,沒好好守住孫不凡喜歡的女人。

  到時,別說是一條狗,牠恐怕連一條蟲都當不了。

  可惡,怎麼天帝當初沒將牠變成一隻老虎?如果牠是老虎,一定把李牧這臭小子給啃個精光,連根骨頭都不剩。

  「孫……孫不凡,別、別讓你的狗咬我啊!」

  見牠嗚嗚的低吼,一副要將自己生吞活剝似的凶惡模樣,李牧嚇得直打哆嗦。

  孫不凡濃眉一糾地撇嘴,冷哼道:「咬你?拿你的肉喂我的狗,那簡直是髒了牠的嘴。」說著,他跟后一使了個眼色。

  接到他「放開他」的指令,后一盡管不願意,還是放開了李牧。

  「快滾出我的視線!」

  迎上孫不凡那彷彿能殺人般的陰狠目光,李牧慌張的爬起身,腳步踉蹌的奪門而出。

  孫不凡倚在床邊,看著昏迷不醒的她。

  「穆熙春,看你平時機靈得很,居然會讓自己陷入這樣的險境裡?」他說著,拉了被子往她身上一蓋。

  后一也靠過來,前腿一抬搭在床緣,兩顆銅鈴大眼直勾勾的望著穆熙春。

  「齁!齁!」老天保佑,幸好她平安無事,不然牠真的很難交代。

  「看來她是被下了藥,一時半刻是醒不來的。」孫不凡說。

  「嗚嗚。」

  「你說,咱們幹麼要管她?」他兩手環抱胸前,不自覺的一嘆,「她不是要我們別再出現在她眼前了嗎?」

  「嗚~」虧他是神子,居然這麼沒有智慧!女人都是口是心非的生物,他不知道嗎?

  嘴巴說討厭,其實愛得不得了呢!像那個飛去廣寒宮的「前妻」也是這樣。

  唉,想到牠那漂亮的前妻,牠不禁有點寂寞了起來。

  別說她已經在月宮了,就算她現在在牠面前,牠也沒辦法跟她再續前緣了。

  如今的牠,已是一條狗,還是一條難看的狗,嗚~~

  「我跟你是傻子嗎?是笨蛋嗎?是……」驚覺自己居然在對隻狗發牢騷,孫不凡更加懊惱了。

  「嗚~」牠明白他的心情。

  沒辦法,男人一碰上喜歡的女人,就會變成蠢蛋。

  「幹麼一副你懂的樣子?」他好氣又好笑的睞牠一眼,再看向彷彿沉睡般躺在床上的穆熙春。

  她什麼都不知道。不知道她被李牧下了藥,帶到這種不正經的地方來;不知道當發現李牧竟然想對她下手時,他是多麼的驚慌又生氣。

  她更不知道他孫不凡竟為了她如此心神不寧,寢食難安。

  他明明該擔心的是她不肯將穆家麵館賣給他,然而近日來,他卻只能一直想著她那天對他說的話――以後不要再來了。

  自從她對他說了那句話以後,他沒有一餐吃好,沒有一天睡好。

  明明也沒什麼,不過就是一句話,卻教他整日心浮氣躁。

  而她,什麼都不知道。

  看著什麼都不知道的她,再想想心裡翻天覆地的自己,他不禁有氣。

  伸出手,他用力的捏了她的鼻子,「你這可惡的東西!」

  「齁!」后一簡直不敢相信他竟做出如此幼稚的行為。

  唉,男人一旦動了心,心智果然會下降。

  他眉心一撐,沒好氣的瞪著牠,「怎麼?我不能捏她?誰才是你主子?」

  「齁!齁!」嘖,惱羞成怒了呢!

  牠多想告訴孫不凡,他那一點兒心思,牠全都懂。只可惜,牠是條狗,不會說人話。

  「反了你!閉嘴!」

  「齁!」呿!幼稚鬼。

  「嗯……」穆熙春迷迷糊糊,幽幽轉醒。

  她睜開眼睛,只覺得頭有點暈,四肢也有些僵硬。

  她動了動手指頭,摸到了毛毛的東西。

  突然,有個粘答答又熱呼呼的東西在她手上滑了一下,嚇得她恍惚的意識終於全集中了。

  她在哪?這又是哪?穆熙春視線往自己的手移去,看見的卻是一顆大大的、黑黑的狗頭。

  「后……」不會吧?后一為什麼在她身邊?

  牠吐著舌頭,開心的看著她。

  說真的,換了別人,一定看不出后一的情緒,因為不管它開不開心,那模樣都不太好看。

  不過,她感覺得出來牠現在是高興的。

  「你可醒了?」

  突然,熟悉的聲音傳來。

  穆熙春陡地一驚,整個人跳了起來。

  這會兒,她才發現自己在一個昏暗的小房間裡,房裡除了捱在床邊的后一,還有一個男人坐在門邊,而他不是別人,正是孫不凡。

  她下意識的摸了摸自己的衣領及胸口。

  「你放心。」孫不凡站了起來,「你毫髮無傷。」

  「這、這到底是……」她驚惶的看著他,只因他正大刺刺的走過來。

  為什麼她跟他會共處一室?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你忘了?」孫不凡走到床邊,好整以暇的笑望著她。

  「我……」經他一提,她愣了一下。

  忘了?她忘了什麼嗎?喔不,她沒忘。她記得自己跟李牧一起上街,給他母親挑了一對耳墜子之後,他執意陪她一起前往陸大夫那兒取藥。

  接著,李牧給她買了一碗紅豆湯,喝了紅豆湯之後,她就暈得厲害,然後……

  沒了,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她什麼都記不得。

  只是,她明明跟李牧在一起,為何此刻在她面前的卻是孫不凡,而且他們還同在一個小房間裡?

  「孫不凡,這究竟是……」

  「你被李牧下了藥。」他直接為她解答。

  「什……不……」李牧對她下藥?他怎麼會又怎麼敢?

  「怎麼?你覺得他不是那種人?」孫不凡不以為然的一哼,「你真是小覷了男人,為了得到想要的,男人可是會無所不用其極。」

  「你是說李牧他……不,他怎麼會?」

  「難道我誣蔑他不成?」孫不凡眉丘一攏,神情懊惱,「你若不信,我可以把這暗宿的掌櫃叫來,讓他親口告訴你,是誰把你帶到這兒來意圖不軌的。」

  聽見他提及暗宿,穆熙春陡地瞪大眼睛。「暗、暗宿?!」

  暗宿是專供關係見不得光的男女私會偷情的地方,她早有耳聞,沒想到,自己此刻就身處在這種不正經的地方。

  他壞心眼的一笑,「是啊,你的李公子還挑了這間合歡房,準備跟你……」

  孫不凡話未說完,穆熙春已漲紅著臉,羞惱的鳴著耳朵,「不要說!」

  李牧怎麼會對她做這種事?她怎麼能相信那個看來忠良敦實的李牧,竟會對她使出如此卑劣的手段!

  「我知道你很難相信,」他直視著她,「不過人心難測,很多事說不準的。」

  穆熙春目光一凝的看著他,「如果給我下藥的是他,為什麼你會在這兒?」

  「我帶著后一出門,卻意外撞見李牧扶著你。」孫不凡解釋,「我覺得可疑便尾隨他來到這間暗宿……不過你大可放心,我破門而入時,你衣衫整齊。」

  「……」

  所以說,是他救了她?若不是他,她此刻已遭李牧奪去清白……

  想到那差點就發生的事情,她不禁背脊一涼。

  可李牧是怎麼給她下藥的?難道是……對,沒錯,一定是那碗紅豆湯。

  看來李牧早有預謀,絕非臨時起意。

  好個李牧!她雖對他無意,可她是相信他的,而他,他竟然……一邊想著,穆熙春既覺得悲哀,又感到氣憤。

  「沒事就好了,你也不必想太多。」孫不凡安慰地說。「我看李牧從今而後都不敢再出現在你面前了。」

  是的,她是沒事了,可她心裡……有事。

  想到自己險些清白不保,而且對她下手的還是認識多年,不只是她,就連她爹娘都十分信任的李牧,她忍不住難過起來。

  「李牧,為什麼、為什麼……」她眼眶一熱,淚水奪眶而出?

  「齁!」見她流淚,后一吠了一聲,跳上床去。

  牠握著她,伸出舌頭拚命的舔著她的臉安慰她。

  感受到牠的關心及安慰,她又哭又笑的抱著牠,「謝謝你,后一……」

  「欸,你該謝的是我吧?」孫不凡眉頭一糾,不滿地提醒。

        穆熙春瞥了他一眼,迎上的是他正注視著自己的深遠黑眸。

  她是該謝他,若不是他,她無法全身而退。

  但話說回來,他為何要對她伸出援手呢?

  「你……你為什麼幫我?」她盯著他問。

  「我都看見了,豈有袖手旁觀的道理。」他眉梢一挑,「在你眼裡,我孫不凡或許只是個唯利是圖的家伙,但我可是擁有高尚品格的。」

  聽他說自己擁有高尚品格,她差點笑出來,這世上居然有人這麼誇自己的!

  不過,他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前不久才要姜延秀來威脅恐嚇她,要她乖乖拿錢搬家,現在卻又出手相救。

  他真的讓她感到好困惑。

  難道真如他自己所說的,他雖唯利是圖,但卻品格高尚嗎?好一個充滿矛盾,讓人又愛又憎的人。

  愛?天啊,她在想什麼?!什麼愛,愛什麼呀!她穆熙春不愛男人,也不需要男人愛,她、她……

  「怎麼了?」見她的臉忽然整個漲得紅通通的,孫不凡沒想太多就伸手往她臉頰一探,「你臉又紅又熱的,藥效還沒退嗎?」

  他如此溫柔的舉動教她的心一陣狂跳,下意識便將身子一縮。

  「我……我沒事了……」她低下頭,滿臉潮紅。

  孫不凡這才意識到自己冒失的舉動似乎驚擾了她,連忙將手抽回。

  「你若沒事的話就趕緊回去吧。」他說著,用手按著腹部,「我胃疼得厲害,要去找陸大夫了。」

  聞言,她猛地抬起臉來,「你又鬧胃疼了?」

  可這麼一問,她又後悔了。她幹麼用這麼關心的語氣跟他說話,聽起來活像是她很在乎他似的……

  「這老毛病,好不了的。」他說。

  「那是因為你從來沒徹頭徹尾的改變自己的飲食習慣吧?」雖然不想讓他覺得她在意,她卻又忍不住叨念著他。

  聽見她那老媽子似的叨念,孫不凡先是一怔,然後笑看著她。

  看他笑得不知所謂,她不知怎地竟心慌意亂了起來。

  「你……你笑什麼?」

  「這皇朝律令,哪一條不准我笑了?」

  「你……你笑得討厭。」

  「那我可沒辦法,這是天生自然的。」孫不凡拍拍后一的背,「后一,咱們走吧。」

  后一跳下床,乖乖的跟在他身邊。

  「喂!孫不凡……」見他就要離開,她連忙叫住他。

  他轉過頭,挑眉看她,「小春姑娘還有什麼指教?」

  穆熙春略帶羞色,「我也要去陸大夫那兒抓藥,所以……」

  他微頓,淡淡一笑,「那還等什麼?一起去吧。」

  迎上他那迷人而深沉的黑眸,她的臉頰熱了。

  而看著心防漸失、逐漸擦出火花來的兩人,后一也笑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2 10:38 AM 編輯

【第六章】

  這一天,孫不凡心血來潮,決定到廣明客棧的前棟用膳。

  廣明客棧的前棟是酒樓,賣膳也賣水酒,偶爾還有唱小曲兒跟說戲的人進來為客人演出助興。

  由於他所下榻的天字一號房外有座空橋可直通前棟的二樓,於是,他直接帶著后一來到前棟三樓用晚膳。

  跑堂的夥計幫他安排了一個較為隱密的位置,以免后一驚擾到其他客人。

  才坐下點餐後不久,孫不凡便聽見一樓傳來一陣騷動。

  他往底下一看,看見的是一張熟悉的面孔……倪開鋒。

  他帶了幾個狐群狗黨的朋友,正拉著在酒樓裡唱小曲兒的姑娘不放,恣意調戲著。

  那小姑娘看來只有十五、六歲,還生嫩得很。

  「爺兒,請您放了小女吧。」一旁拉琴的是個年約四十的清瘦漢子,顯然地,他是小姑娘的父親。

  「你這不識抬舉的東西,本大爺看上你家閨女,那可是你上輩子修來的福。」

  倪開鋒將小姑娘拉在自己腿上坐著,開始對她上下其手。

  小姑娘驚羞氣憤卻無法抵抗,兩行委屈的淚水就那麼滴滴答答的直掉。

  「爺兒,求求你心放了小女,她還只是個孩子……」清瘦漢子咚地一跪,苦苦哀求著。

  「你這不長眼的東西,不知道我們倪爺是誰嗎?」倪開鋒的豬朋狗友們囂張的斥喝著他,「快滾開,別打擾我們幾位爺兒喝酒。」

  「爺兒,拜託您們,小女她啊……」

  清瘦漢子話未竟,倪開鋒的朋友已一腳踹開了他。

  「爹!爹!」

  小姑娘聲聲凄厲的哭叫著,可酒樓裡卻沒人敢出面阻止,人人都知道倪開鋒是提督大人的親侄兒,若是招惹了他,日後恐怕沒安寧的日子過。

  廣明客棧打開門做生意,自然也不敢得罪他這號麻煩人物。

  「真是太荒唐了!」孫不凡實在看不下去。

  雖然他也不想捅這馬蜂窩,但眼見那小姑娘就要慘遭倪聞鋒的毒手,他再也無法視而不見。

  忖著,他站起身來――

  「這位爺兒,把小姑娘放了吧。」

  有人率先出面了,那是位坐在一樓角落裡的年輕人。

  他玉樹臨風,眉宇之間透露著一股英氣,可那英氣是沉著內斂,不顯張狂的。

  「你是什麼東西?敢管本大爺的事?」霸道成性的倪開鋒見有人敢出面礙他好事,自然是不開心了。

  那年輕人雖衣著樸素,但身邊卻跟了一名小廝,想來也非尋常人家。

  小廝見倪開鋒等人對他家公子不敬,十分氣憤地大步上前,「喂!你們可知道……」

  「金慶。」年輕人制止了他。

  那名叫金慶的小廝立刻閉上了嘴,退到一旁。

  「倪爺,這小姑娘還是個孩子,你何必為難她呢?」年輕人好言相勸,「這樣吧,倪爺今天的酒錢都算小弟的,你就高抬貴手放了這位小姑娘吧。」

  「我呸!」倪開鋒囂張的瞪視著他,「本大爺吃不起這酒嗎?」

  「凡事適可而止,不然可是會惹禍上身的。」年輕人苦口婆心的規勸著他。

  他甩開了懷中的小姑娘,霍地站起,一個箭步欺近年輕人,一把揪住了對方的衣領。

  「臭小子,我看你是找死!」倪開鋒惡狠狠的威脅他。

  可是,年輕人不怒不驚,只是氣定神閒的笑視著他。

  見狀,孫不凡立刻大聲喊道:「倪爺,別動手!」

  聽見又有人出聲,倪開鋒怒氣衝衝的到處搜尋著出聲的人,「誰?這次又是哪個混蛋要管本大爺的事?!」

  孫不凡帶著后一,速速下樓。

  看見他,倪開鋒的臉色未見好轉,反倒更難看了。

  「呵!」他冷笑一聲,「我道是誰,原來是孫公子。」

  上回在柳朝曦的引薦之下,他見了孫不凡,當時他一頭熱的想幫孫不凡解決那城南買地之事,未料孫不凡竟拒絕了,還說什麼他孫家從不使手段。

  他可不是笨蛋,自然聽得出孫不凡的弦外之音。

  他最討厭這種自命清高又不識抬舉的家伙了,在京城,誰惹了他,都沒好日子可過。

  「怎麼?」倪開鋒一振臂,將年輕人甩開,「孫公子也想管閒事?」

  年輕人踉蹌兩步,小廝立刻上前扶住他。

  「倪爺,」孫不凡神情淡定,態度不卑不亢道:「您在京城可是頭角崢嶸的人物,如今不只欺負這對討生活的父女,還對不相干的人動手,實在有失身分。」

  「孫不凡!」倪開鋒怒襯著他,「你想在京城平平安安的混,最好別惹我倪開鋒生氣,不然……」

  「不然如何?」他笑意一斂,如刃般的目光直射向他,「天子腳下的京城難道沒有王法?倪爺雖是提督大人的親侄兒,卻也受皇朝律令管束,豈能違法亂紀,目無王法?」

  「什……你……你少拿王法壓我!」倪開鋒一個箭步上前,伸手就想抓孫不凡的衣領。

  「嗚~齁!」

  身為守護者,后一馬上撲上前,擋在他跟孫不凡的中間,怒目圓瞪,敵牙咧嘴的逼退他。

  忽然見到長相如此怪異可怕的惡犬,倪開鋒嚇了一跳,連連倒退兩步。

  「倪爺,你雖是官家子弟,但此事要是鬧大了,我敢說你也脫不了身。」孫不凡面有笑意,卻語帶威脅,「提督大人雖官途亨通,但若你替他惹了麻煩,影響他的仕途,你想他還保不保得了你?」

  「孫不凡!」倪開鋒咬牙切齒,恨恨的瞪著他,「咱們走著瞧!」說完,他將桌子一翻,搞得現場一片狼藉,然後才悻悻然領著幾個豬朋狗友揚長而去。

  這群人走後,客棧裡的客人全都起身拍手叫好,就連夥計跟掌櫃也都對著孫不凡豎起大拇指。

         「這位公子,真是太謝謝你了。」清瘦漢子領著他的女兒過來道謝。

  「別謝我。」他轉頭看著年輕人,「是這位公子見義勇為幫了你們。」

  父女倆頻頻彎腰鞠躬,不斷說謝。

  年輕人謙遜擺手,「我沒幫上忙,倒是引火上身,還是這位孫公子替我出面解圍呢。」

  「好說。」孫不凡拱手一揖,「在下只是見不慣倪開鋒的行徑。」

  「對了,剛才小弟聽那倪開鋒直呼閣下的名諱……莫非你就是饕餮茶樓的孫不凡?」

  「正是在下,不知公子如何稱呼?」

  「小弟姓李名鳳翔。」

  「李公子,我在樓上有張桌子,若是不嫌棄,可否與我同席?」孫不凡盛情相邀。

  他欣賞李鳳翔,也敬佩他。沒人敢管的事,他一馬當先,完全不顧自己安危的插手了。

  姑且不說他是否有能力解決,光這份勇氣及正直便教人欽佩。

  「盛情難卻,孫兄請。」

  兩人不談則己,一聊起來便是欲罷不能。

  孫不凡鎮日忙於饕餮各分館的經營,少有時間與人交流結識,朋友的數目自然也是屈指可數。

  不過,那大抵是因為知音難覓。

  可如今,他卻與李鳳翔一見如故,十分投機。

  兩人從天文地理聊到國家大事,又從兒時趣事聊到未來遠景,不知不覺的,時間便一溜而逝。

  「少爺,時候不早了。」李鳳翔的小廝金慶提醒著他。

  他微微額首,「我知道了。」

  「李公子,確實不早了,」孫不凡一笑,「在下於京城時便長住在這客棧裡,你若願意,隨時可以來找我。」

  「不打擾嗎?」

  「不打擾。」他真誠道:「知己難得,在下能識得李公子,實在萬幸。」

  「不敢。」李鳳翔謙虛笑了起來,「小弟交心的朋友沒幾個,能結識孫兄這樣正直耿介之人才是我的福氣。」

  孫不凡朗朗而笑,「我看咱們就別給彼此戴高帽了,今後就以名字相稱,你說如何?」

  「那自然是好。」李鳳翔頷首答應。

  兩人互道再見之後,他便與金慶離開了廣明客棧。

  這時,廣明客棧的掌櫃前來。

  他未說話,孫不凡已先開了口。

  「掌櫃的,今天倪開鋒打壞的東西都算在我的帳上吧。」

  掌櫃一聽,連聲說不,「孫公子,這怎能算在您頭上呢?您可是替大家出了一口惡氣!」

  聽他這麼說,孫不凡明白倪開鋒在此鬧事,顯然已不是第一次。

  「孫公子,我只是想提醒您……惹了倪開鋒,恐怕他不會善罷甘休的。」掌櫃一臉憂仲地說,「他仗著是提督大人的親侄兒,向來囂張跋扈,橫行霸道,沒人敢惹他。」

  孫不凡不在意的一笑,「總得有人挫挫他的銳氣。」

  「孫公子固然是出於義氣,但卻可能惹禍上身……」掌櫃好心提醒,「他那種人的把戲可多著呢,往後孫公子出出入入可要小心一點才好。」

  掌櫃的貼心叮嚀,孫不凡十分感激。

  「謝謝你了,掌櫃,我會注意的。」說完,他忽而想起李鳳翔之事。「對了,那位李公子是這兒的常客嗎?」

  剛才他與李鳳翔什麼都聊,就是沒聊到彼此的出身。

  掌櫃皺皺眉頭,「不,他很面生,我也是第一次見到。」

  「噢?」孫不凡微怔。

  李鳳翔看來不像是外地來的,可掌櫃的卻說他是生客?在今天之前,他從未來過客棧的嗎?

  「不知孫公子是否還有什麼吩咐?」掌櫃詢問著。

  「沒什麼了。」他一笑,「掌櫃的請去忙吧。」

  「那我就告退了。」

*             *             *

  「唔。」

  穆大娘吹涼了湯藥,將穆老爹扶坐起來。

  「這裡頭熬了李公子送來的人蔘,聽說很補氣……」她將碗端到他手裡。

  穆老爹接過碗,小小口的喝著。

  看著他,穆大娘欲言又止。

  他瞥了她一眼,「你是不是有什麼話跟我說?」

  她沉默了一下,輕聲一嘆。

  「是關於小春的事」她說。

  「小春怎麼了?」

  「老頭子,」她神情嚴肅的看著他,「你真要小春守著這麵館嗎?」

  穆老爹微怔,「為何這麼問?」

  穆大娘幽幽長嘆,「我知道這穆家麵館是我們辛苦經營起來的,你捨不得,但是我們都老了,難道要小春一輩子替我們守著它嗎?」

  穆老爹沒說話,但眼底有一抹愁鬱。

  他不是沒想過這事――尤其是在他的病一直沒有起色之後。

  七個月前,當姜延秀來找他提及收購鋪子之事時,他一口回絕了,心意無比堅定。但當時,他以為自己會好起來。

  可如今,他仍是病榻纏綿,連下樓都辦不到。

  店裡的事全由小春張羅著,他一點都不擔心,可這樣下去,小春的終身大事該如何是好?難道真要她一輩子不嫁?

  固執如他,只要一想到女兒,也免不了動搖了。

  「李公子看來也算敦厚,若小春能接受他,我覺得倒也未嘗不是件好事……」

  穆大娘續追:「收下孫家買鋪子的錢,也夠我們過日子了,我們不會變成小春的負累。」

  穆老爹沉默了一下,「小春喜歡李公子嗎?」

  「那倒是看不出來,不過……」

  「爹、娘,你們可別亂點鴛鴦譜。」

  剛上來的穆熙春聽見了爹娘的談話,立刻出聲。

  「小春,」穆大娘笑嘆著,語氣無奈地說:「爹娘也是為你著想,李公子還不壞……」

  穆熙春微微皺眉,欲言又止。

  不想爹娘為她擔心,她沒將那天的事告訴他們。李牧或許不完全是個壞人,但他確實做了不可原諒的事。

  「爹、娘,不要再提這件事了。」她想結束這個話題。

  「小春,難道這麼多人之中,真的沒有一個人入了你的眼?」穆大娘追問。

  倏地,一張臉孔在穆熙春腦海中浮現,令她陡然一驚,心頭狂悸,只因那張臉孔竟是孫不凡。

  「娘,拜託你饒了我吧,難道要女兒剃光了頭,你才能相信我不嫁的決心?」

  聽見她這麼說,穆大娘一震,「老天爺,你千萬別那麼做。」

  「那娘就答應女兒,別再提這件事了。」她靠在床邊,神情堅定看著養父道:「爹,無論如何,我一定會守住你一生的心血,你無須因為任何事情而動搖。」

  穆老爹兩隻眼睛直直的看著她,眼眶微微泛紅濕潤,聲音有點激動,「小春,真是委屈你了」

  她搖搖頭,「不委屈,我甘之如飴……你乖乖把藥喝了,好好休息,什麼都別擔心,好嗎?」

  他點點頭,像個聽話的孩子般喝光了碗裡的湯藥。

  拿著碗,穆熙春下樓開始準備晚上的營業。

  正忙著,忽見有人在店門口探頭探腦,雖然只是眼尾餘光一瞥,她已看見了李牧那藏都藏不住的身影。

  不知為何,她沒有很生氣,她想,大概是因為他並沒有得逞吧。

  「你還敢來?」她沒看他,只是淡淡的問。

  聽她的語氣似乎不是太憤怒,掙扎了幾天才終於鼓起勇氣來負荊請罪的李牧,稍稍放了心。

  「小春……」他低著頭,羞愧的走了進來。

  然後,他咚地一跪,跪在正在擺放椅子的穆熙春面前。

  她嚇了一跳,懊惱地低呼,「你這是在幹麼?」

  「小春,我該死,我真該死!」說著,他連續磕了幾個頭。

  「欸,拜託你別血濺穆家麵館好嗎?」她連忙阻止他再繼續磕頭謝罪。

  「小春,都是我不好,我一時鬼迷心竅,居然被那個姓姜的煽動蠱惑而對你下藥,我……我對不起你……」李牧說得都快哭了。

  「姓姜的?」穆熙春微怔,疑惑的看著他。

  他抬起頭,眼角閃著懊悔的淚光,「小春,我知道你不會原諒我,而我也不值得被原諒,我只希望你……」

  「慢著」她打斷了他,神情凝肅,「你說的姓姜的是指……那個姜延秀?」

  「就是他。」李牧哭喪著臉,續道:「他說我再這麼痴痴的等下去,你也不會接受我,因為你要守著這間店……他給了我藥,教我讓你成為我的人,這樣、這樣一來就……」

  穆熙春腦子霎時轟隆隆的響,突然一片空白。

  是姜延秀給他藥迷昏她?想當然耳,那是為了得到她家的鋪子。

  姜延秀曾說過穆家麵館,孫不凡是誓在必得――不管用什麼方法。莫非,這方法孫不凡是知道的?

  那為何一切明明按計劃進行,他卻又半路殺出來壞事?

        是他後悔了?還是……也許這一切都在他的計劃中,李牧從頭至尾都是顆棋子。他讓姜延秀從心思李牧對她下藥,再出手相救,為的是得到她的好感及信任。

  人是他,鬼也是他,這完全是他的雙面手法。

  「孫不凡,你……你好陰險……」

  如此深的城府,如此重的心機,如此厲害的人……而她,差點就上當受騙了。

  此刻,她感受到的不只是憤怒,還有一股說不上來、難以言喻的失落及悲傷。

  她以為他盡管有著跟她不同的立場及考量,但終究還是個擁有高尚品格的人,可她錯了,他是個騙子,一個擁有高超話術及精湛演技的騙子。

  「小……小春?」李牧一臉驚愕的看著她。

  不為別的,只因她眼眶裡湧出了兩行淚。他,從沒見過她的眼淚。

  意識到自己竟流下眼淚,穆熙春不禁生起氣來。

  她用力抹去淚水,目光一凝,「我不氣你了,不過你暫時別出現在我面前。」

  李牧微頓,沉默了一下。

  「我明白了。」他感到沮喪,但毫無異議的接受了這樣的結果及懲罰。

  雖是受人蠱惑,但他對小春下藥卻是不爭的事實,他沒有立場為自己辯駁,更沒要求她網開一面的資格。

  轉身,他頹然的走出了穆家麵館。

  他想,他有好一陣子都不能再吃到小春煮的麵了。

  穆熙春躺在床上翻來翻去,怎麼都無法安睡。

  她的腦袋裡全是那可惡又可恨的孫不凡,她的身體因為極度憤怒而發燙著。她本想就這麼算了,反正她已經識清他的真面目,可是……

  可是只要一想到自己竟因為他而掉下眼淚,她又不甘心得想當面痛罵他一頓,甚至是賞他一巴掌!

  為了得到她穆家的鋪子,他真的可以如此卑鄙?如此不顧人情道義?

  她好歹也幫過他,還照顧過他的愛犬,他怎麼可以?怎麼可以!

  在床上輾轉反側了一夜,不知不覺中天濛濛亮了。

  她起身開始幹活兒,卻因為沒睡好而有點頭昏腦脹。

  她不曾這樣,從來沒有任何事能影響她的心情、影響她的工作,直到孫不凡出現……

  抽得做些什麼,她得讓他知道她穆熙春不是好惹的。

  下定決心,她將手上的活兒丟下,氣衝衝的往廣明客棧而去。

  來到廣明客棧,只見門虛掩著,客棧還沒開張,但裡頭有夥計正在整理著一樓的桌椅。

  她敲敲門,探進頭,「小哥,我找人。」

  一大清早便有年輕漂亮的姑娘上門找人,夥計愣了一下,「姑娘,你找誰?」

  「我找孫不凡。」她說。

  夥計上下打量著她,忽然笑問:「你是攬月閣的姑娘嗎?」

  穆熙春一怔。怎麼常有攬月閣的姑娘上這兒來找孫不凡嗎?

  不知怎地,她更火大了。看來,他不只是個壞透了的混蛋,還是條喜好漁色的淫蟲。

  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看他人模人樣,原來是個衣冠禽獸!

  不過一轉念,她認為自己可以利用這一點,輕易的騙過夥計並見到他。

  孫不凡不是尋常客人,客棧方面對於來訪的訪客必定盤問得十分仔細,但若她假冒攬月閣姑娘的身分,或許便能順利的見到他,然後……給他好看!

  「是的,孫少爺要我今早來見他,所以……」

  她話未說完,夥計已上前開門,邀她入內。

  「姑娘請隨我來吧。」

  「有勞。」

  夥計領著她往客棧後棟而去,走著走著,不時以眼尾餘光瞥著她。

  「姑娘,你……你是攬月閣的清倌嗎?」夥計一臉納悶好奇,「我看你的穿著打扮實在不像……」

  聞言,穆熙春微愣。確實,以一個攬月閣的姑娘來說,她的穿著實在太樸素寒酸些。

  不過她反應靈敏,立刻回答,「是孫少爺吩咐我不要太招搖的。」

  這理由,夥計接受了。「原來如此。」

  來到後棟,穿過一座有著假山造景的庭院,他們抵達了天字一號房的樓下。

  夥計指著上頭的那間客房,「那就是天字一號房,姑娘需要我帶你上去嗎?」

  她搖頭一笑,「就不勞煩小哥了。」

  「好,那我就先退下了。」夥計說完,轉身便離開。

  穆熙春沿著樓梯上到二樓,來到天字一號房前。

  正想著是要先敲門,還是直接對著房裡大喊「孫不凡,你給我滾出來受死!」時,她忽然聽見裡面傳來低沉的嗚嗚聲。

  那是后一警戒時所發出的聲音,牠已經察覺到房門外有人了。

  她想,后一一定會放她進去,可牠是條狗,沒法替她開門。

  「后一,是我。」

  「齁!齁!齁!」

  聽見她的聲音,后一果然興奮極了。

  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孫不凡是個混蛋,但后一是條好狗。

  「齁!齁!」

  后一不斷吠叫,並在房裡來回折返地跑著,似乎是在提醒孫不凡門外有人。

  這時,她聽見裡頭傳來他低啞的聲音。

  「后一,你做什麼?誰在外面嗎?」

  「齁!齁!齁!」牠叫得十分急促而興奮。

  「誰?是誰在外面?」

  「……」她想回答他「是我」,但不知為何卻突然緊張起來。

  穆熙春發不出聲音,只覺得心跳得好快,腦袋裡想著待會兒見了他,她該怎麼罵他、怎麼修理他、怎麼讓他好看……

  「齁!齁!」后一持續的吠叫著。

  終於,裡面傳來孫不凡的腳步聲,他朝著房門的方向而來,越走越近……

  就在房門打開的那一瞬間,穆熙春的腦袋霎時一片空白。

  「咦?」打開房門,看見她站在外頭,孫不凡怔愣了一下。

  「齁!」后一蹦跳了出來,倚在她身邊。

  牠心裡有著難以形容的雀躍――雖然牠不知道她為什麼會一大清早的就來到這裡。

  「怎麼是你?」孫不凡訝異地問。

  「齁!」牠簡直不敢相信,他居然開口第一句就是這麼掃興的話。

  什麼叫「怎麼是你?」難道他想看見的是別人嗎?真是蠢得天怒人怨!

  穆熙春猛然回神,想起自己來此的目的。

  「我知道你希望站在你房門外的是攬月闊的姑娘。」她冷冷的說。

  聞言,孫不凡一怔,「你在說什麼?什麼攬月閣的姑娘?」

  他是去過攬月閣,可他跟裡頭的姑娘毫無交集,更不會渴望看見她們任何一個人站在他房門外。

  「那不重要。」穆熙春臉布寒霜,「你愛跟誰攪和都不關我的事。」

  「嗚~」后一感覺得到氣氛很不尋常。

  穆熙春來此,不像是來探訪,倒像是來尋仇。

  可怎麼會呢?那天孫不凡在暗宿救了她之後,他們還一起去陸大夫那兒取藥,途中雖然沒有說說笑笑的,但總算是有話可聊,氣氛也稱得上是溫馨融洽,怎麼今天卻……

  「看來……」孫不凡也察覺事態不尋常,神情轉為嚴肅,「你似乎是來找架吵的。」

  他話才說完,她已揚起手,重重的給了他一巴掌。

  「喔嗚!」見狀,后一忍不住驚叫。

  她掌他一耳光?!天啊,他幹了什麼事讓她這麼生氣?是因為他去攬月閣嗎?但,不至於啊。他們八字都還沒一撇,她就算心裡不高興,也不會因為這樣就來興師問罪。

  這究竟是怎麼了……牠都糊塗了。

  未料她會突然賞自己一耳光,孫不凡無處閃避,就這麼捱了結實的一巴掌?!他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吃耳光,心中感到惱火,卻又無法對她生氣。

  「這是做什麼?」他沒想到自己竟能如此冷靜,換了是別人,他不反手扁他個滿頭包才有鬼。

  「你心知肚明。」穆熙春瞪視著他。

  「我一點都不明白。」孫不凡直視著她,沉聲說道:「你總得起這一巴掌給個解釋吧。」

  她恨恨的瞪著一臉「我什麼都不知道」的他,「別以為你能欺天瞞地,老夫有眼,你做過的骯髒事是掩蓋不了的!」

  孫不凡眉心一撐,微帶慍色。莫名其妙捱了一耳光已夠委屈,現在顯然還被栽贓莫須有的罪,他是流年不利?還是犯小人?

  「骯髒事?」他目光一凝,「我做了什麼骯髒事?」

  「少裝蒜。」她柳眉橫豎,怒目圓瞪,「為了得到我家的鋪子,你幹了什麼,自個兒清楚得很!」

  她此行目的已經達到――她罵了他,給了他一巴掌,現在她不想再跟他說話,也不想再看見他的臉。

  轉過身子,她甩頭就要走。

        「慢著!」孫不凡伸手摟住她的手臂,「把話說清楚。」

  「沒什麼好說的!」她奮力的一甩,但沒能甩脫他。

  「齁! 齁!」后一也上前咬著她的褲管不放。

  她說得不清不楚,牠也聽得迷迷糊糊。她究竟是為了孫不凡幹的哪件骯髒事,特地跑到這兒來掌他一耳光的?

  不只孫不凡想知道,牠也想弄明白。

  看他們一人一狗都揪著自己,穆熙春氣急敗壞地低喊,「快放手!」

  「穆熙春。」孫不凡神情凝肅,「我孫不凡長這麼大還是頭一回被打耳刮子,我告訴你,你今天無論如何都要給我一個交代。」

  看他一派光明磊落,彷彿對得起天地良心,真的什麼都沒做過的樣子,她既氣憤又難過。

  她……她是真的曾經相信他是個好人呀!

  「孫不凡,你糟蹋了我對你的信任,曾經有那麼幾次,我真的相信你是個有高尚品格的人,可是你沒有!」她的唇瓣因憤怒而微微顫抖,眼眶裡也閃著幽怨的淚光。

  穆熙春的話教他一怔。

  她曾經相信他,即使他是一個無論如何都要得到她家鋪子的人?知道自己曾經被她接受且信任,他心裡有說不上來的喜悅。

  可為什麼現在沒了?他又做了什麼毀滅了她對他那一點點的好感及信任?

  「穆熙春,我究竟做了什麼讓你如此憤怒?」他濃眉一糾,口吻真誠,「算我求你,請你告訴我。」

  聽見他那真誠的語氣,再迎上他那澄澈堅定的眼眸,穆熙春的心一震。

  他真的不知道嗎?他是在做戲?還是她誤會了他?

  不,不會的,姜延秀是他的人,他不會不知道姜延秀都幹了一起什麼勾當。

  「齁!齁!」

  后一朝她吠了兩聲,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她,努力的表達出「我也想知道」的心情。

  穆熙春看著牠,「后一,我喜歡你,但是你有個壞透了的主人。」

  聽見她對著后一說自己是個壞透了的主人,孫不凡實在不服氣。

  他懊惱的振了她的手臂一下,語帶質問:「穆熙春,你到底在指控我什麼?」

  「李牧已經全都告訴我了,你不必再裝傻。」她咬牙切齒地說著,「你讓姜延秀慫恿李牧對我下藥,騙他說只要我成了他的人,便會放棄穆家麵館、乖乖嫁人,一切都是你的陰謀詭計,都、是、你!」

  「喔嗚!」后一驚呼著。

  事情絕不是這樣,牠可以為孫不凡作證,他絕不是那種陰險狡詐的人。

  可惜,牠說的是狗話,穆熙春一個字都聽不懂。

  「你到底在說什麼?」孫不凡震驚得差點說不出話來。

  他命姜延秀去慫恿李牧,讓李牧對她下藥?這是哪門子的推理?在她心裡,他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人?

  他若真要耍手段,她家的店早就關門大吉了,哪有她在這兒對他大呼小叫,甚至賞他耳光的餘地?

  「若我真的做過那樣的事,又何必衝進暗宿救你,好讓李牧回頭來指控我?」他懊惱地問。

  「那是你的雙面手法。」穆熙春說:「人是你,鬼也是你,你利用了李牧對我的痴心,你……」

  「穆、熙、春。」他沉聲打斷了她,語氣略顯激動,「你可以當我是混蛋、壞蛋,但不要以為我是蠢蛋、笨蛋。」

  迎上他隱隱竄著怒焰的眼睛,她心頭一顫。

  「你所指控的事,若真是我所做的,我只要一路的做鬼,何必當人?」他深吸了一口氣,「你是否能保有清白,你最終嫁了何人,與我何干?不管你是情非得已還是心甘情願嫁給李牧,我只要等著你將鋪子雙手奉上便可,又何須出手相救?何苦討你歡心,要你信任?」

  「……」聽著他這番話,她不自覺的顫抖著。

  是啊,細想之下,他確實沒必要拐個彎做這種多餘的事。

  他不是笨蛋,他知道什麼對他最為有利,他……喔不,她怎能相信他的鬼話連篇?!

  「夠了,我不想再聽你說什麼。」她倔强的瞪著他,「總之,我家的鋪子不會賣,你也別再出現在我面前!」說罷,她奮力的甩開他的手,轉身便往樓梯跑。

  孫不凡本能的追上,在樓梯口拉住了她。

  當他拉住她的同時,她激烈的反抗掙扎,腳下卻不慎一個踩空,整個人頓時往後一仰。

  眼見她就要摔下樓梯,孫不凡想也不想的一把抱住她、護著她。

  就這樣,兩人纏成一團肉球似的滾下樓梯。

  穆熙春腦袋裡一片空白,只感覺自己在墜落。可她,一點都不覺得疼。

  直到砰的一響,她停止了下墜。

  后一見兩人從三樓滾到一樓,趕緊撲了過來查看著。

  「齁!齁!」牠焦急的叫著,「齁!齁! 齁!」

  牠的吠聲讓穆熙春回過神來。睜開眼睛,她發現自己跌在孫不凡身上,而孫不凡……在底下成了她的肉墊,已經昏了過去。

  他以肉身保護了她,毫不猶豫。

  怎麼會?他怎麼願意為她奮不顧身?

  「孫……孫不凡?」她坐了起來,拍拍他的臉頰試著想喚醒他。

  但他,動也不動。

  「齁!」后一一扭過來,用頭蹭著他的身體,「齁!齁!」

  而就在牠蹭著他的時候,穆熙春看見他頭部底下漫出鮮紅色的液體來……

  「老天……孫不凡?!」

  那是血!他的後腦勺撞到了花園邊的低矮壘石,此時已鮮血汩汩。

  「救命啊!快來人!快來幫忙!」

  她放聲大叫,驚急又懊悔的淚水在瞬間迷濛了她的雙眼。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2 09:39 PM 編輯

【第七章】

  穆家麵館自開張以來,從不曾在非店休的時間不做生意。

  但這一次,穆熙春非但關門沒做生意,而且一連持續了三天。不為別的,只因她三天以來,幾乎都守在孫不凡的床邊。

  陸大夫來為他診療後,發現他在摔下樓梯時傷了左手,那需要悉心照料,按時換藥,約莫一兩個月才能痊癒。

  然而真正棘手的是他撞了頭,撞出一個傷口,至今已昏睡了三天還沒醒來。

  孫不凡或許別的能騙她,可這回……假不了。

  若他先讓姜延秀慫恿李牧對她下藥,再去解救她是為了取得她的信任及好感,那麼在看見她失足墜樓的當下,毫不猶豫的以身體保護她,又是為了什麼?

  他敢不顧自身安危賭這麼大嗎?他料得到這麼一摔,竟是如此嚴重嗎?

  不,他不是神,絕對料想不到會發生這些事,也就是說……那是他毫無算計、未經策劃的直覺反應。

  為什麼呢?他為什麼要保護她?她不懂,也沒心情去探究真正的答案。

  眼前她期待著、巴望著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孫不凡趕緊醒來。

  看著手臂及頭部都纏著紗布的他,她的心不知為何覺得好痛。

  是慚愧內疚?還是心疼不捨?她不知道,也沒心情去探究了。

  自她懂事以來,從沒有任何一個男人讓她如此心思浮動,意亂心慌,然而他出現後,他的一切都能左右著她的心情,牽動著她的思緒。

  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她又該如何看待他在她心目中的存在?

  「孫不凡,你快醒醒吧,后一它每天守在你床邊,不知有多擔心你……」她凝視著昏睡的他,喃喃說著,「陸大夫說你頭上的傷要不了你的命,既然如此,為什麼你還不醒呢?別再睡了,好嗎?」

  「嗚~」

  這三天,后一一直跟著她守在孫不凡床邊,牠看得出來,她有多麼的自責,又有多麼的憂心。

  雖然發生這樣的意外並非牠所樂見,不過倒也未必全是壞事。

  因為孫不凡捨命相救,她明顯已深受感動及撼動,幾乎快忘了她三天前是如何的憤怒。

  話說回來,這一切都是姜延秀在搞鬼吧?牠從沒有一天喜歡過那家伙,而事實證明……牠的直覺是對的。

  「后一,」穆熙春摸了摸牠的頭,「對不起,是我害你的主人受了這樣的傷,我……」說著,她眼眶紅了、熱了、濕了。

  「嗚~」后一舔著她的手背,安慰著她。

  迎上牠猶如兩顆黑珍珠般的眸子,穆熙春秀眉一擰,忍不住淚下。

  「你沒怪我,對吧?」她感激卻又歉疚地低下頭,道:「我打了他一耳光,他沒氣我,還捨身救我,我害你的主人受傷,你也沒怪我,還我真的……真的很抱歉……」說著,她忍不住掩面悄聲的低泣著。

  「嗚~」見她哭,后一立刻偎近她。

        她伸手抱住牠,「后一,對不起,對不起,我實在……實在……」

  「嗚……」

  這回,發出聲音的不是后一,而是昏睡了三天的孫不凡。

  穆熙春跟后一同時一驚,立刻盯著他。

  只見他那兩道濃密的眉微微糾起,眉心隆起一個小丘,眼皮微微的顫動著。

  「孫不凡?」看整整三天毫無反應的他終於有了動靜,穆熙春難掩欣喜。

  「齁!」后一也興奮的大叫,「齁!勛!齁!」

  聽見那如雷般的吠聲在耳邊響著,漸漸恢復意識的孫不凡不適的皺皺眉頭,口中呢喃著。

  「后……后一……你好吵呀……」

  「齁!齁!」牠開心的在屋裡繞著跑了兩圈,然後又撲到床邊。

  穆熙春兩隻眼睛直勾勾的望著逐漸甦醒的他,心情之複雜,難以言語。她噙著淚,眼睛眨也不眨的看著他。

  孫不凡微微抬起眼皮,又被那光線照得睜不開眼。

  時值傍晚,屋裡的光線並不明亮,但他眼睛閉闔得太久,一時適應不了光線。

  他只知道除了后一,還有人在旁邊。然而那人是誰,他看不清楚。

  「孫……」她想叫他的名字,可只吐出一個字,後面的聲音便弱得聽不見。

  盡管只是一個字,卻教孫不凡整個人醒了過來。

  他陡地瞪大眼睛,看見坐在床邊,兩隻眼睛直直望著自己的穆熙春。

  他看著她,卻說不出話來。她的眼睛濕潤而泛紅,像是正在哭或是剛哭過。

  她為什麼會守在他床邊哭?擔心他?還是……突然,他後腦勺一陣刺痛,頭顱兩側也跟著一抽一抽地傳來痛楚。

  他察覺到自己好像睡了很久,也慢慢的想起一些事情。

  他記得她來找他問罪,還賞了他一巴掌,後來她想走,他拉著她,拉扯之間,她一個失足掉下樓去,然後他……對了!他抱住了她,一起滾下樓去。

  「你……」他看著似乎毫髮無傷的她,放心的一笑,「你沒摔著吧?」

  「……」見他醒來的第一句話,竟是對她的關懷,她心一揪,難過得想掉淚。

  可她忍著。因為忍著,她緊抿著唇,眉心跳動。

  「為……為什麼?」她艱難的開口問他,「為什麼要……」

  「為什麼要保護你?」他意外的平靜,兩隻眼睛深深的注視著她。

  在那一瞬間,到底是什麼教他如此奮不顧身?他想向她證明什麼?還是……

  他蹙眉苦笑,「我也不清楚,只知道……要是你受傷了,我會不好受。」

  聞言,穆熙春心頭一震。

  好個孫不凡,摔了腦子,倒也開了竅。聽見他對穆熙春說了這句話,后一真想給他鼓鼓掌――如果牠可以的話。

  「幸好躺在這兒的是我,不是你……」這話,出自他的真心。

  他寧可受傷的是自己,也不要她有一點點的磕碰。

  這種捨不得、牽掛著某個人的心情是什麼,想了一下,他便明白了。

  那是他一直避免發生,卻已經發生的事情――他戀上了她。

  不只是單純對一個人的好感或喜歡,而是男人對女人的愛戀。

  這是多麼不妙的一件事啊!

  他戀上的是一個討厭他、氣他、怨他、憎他的女人。

  可怪的是這個討厭他、氣他、怨他也憎他的女人,為何守在他床邊?為何一臉泫然欲泣?

  「小春姑娘,你……」他面露疑惑,「你為什麼在這兒?」

  她壓抑著激動的情緒,「我……我可不是沒良心的人,你為了保護我而摔成這樣,我能棄你不顧嗎?你已經昏睡了三天,我很怕……怕你從此不醒了……」

  原來他昏睡三天了?這麼說來,這三天她都寸步不離的守在他床邊嗎?

  想著,他的胸口突然滿溢著,教他有點喘不過氣來。

  雖然他還不曾對誰有過依戀,但他非常明白自己對她的感覺不是那麼的純粹。

  凡事速戰速決,從不拖泥帶水的他,在處理穆家麵館這件事情上,卻顯得猶豫躊躇。一直以來,他以為那是因為他遇上了頑固難搞的她,可現在他發現……那是因為他的心動搖了。

  比起得到穆家麵館,他更在乎的是……她。

  糟了!他心想著。

  可他一點都不覺得懊惱,反倒有種豁然開朗的舒暢感。

  「嗚~」突然,后一發出警戒的聲音。

  外面,有人靠近了……

*             *             *

  「你說的是真的?」姜延秀一來到客棧,便聽聞孫不凡摔傷昏迷的事。

  沒等掌櫃把詳情說完,他已等不及的往後棟跑。

  他擔心的不是孫不凡的死活,而是自己就要到手的大筆酬金。

  自他將迷藥交給李牧之後,他便派人一直注意著穆家麵館的狀況。

  而他發現,從不在店休日以外的時間休業的穆家麵館,竟已連休了三天。

  雖然沒能找到李牧問個清楚明白,但他想,或許李牧已經得逞了。

  雖說那穆家麵館被穆家人當作生命般對待,但對女人來說,卻有著比生命還重要的東西,那就是貞操。

  知道女兒的清白已被奪去,穆家兩老無論如何都會要李牧負起責任,而女子出嫁從夫,斷不可能再回頭幫娘家做生意。

  女兒若出嫁,穆家兩老也無力再經營麵館,與其把鋪子晾在那兒坐吃山空,兩老最後的、唯一的一條路,便是賣了鋪子,拿著那兩百兩往別處生活去。

  解決掉穆家這釘子戶,他不只鞏固了自己在買賣仲介這一行的地位,還能得到孫家大筆酬金,可說是裡子面子一次到手。

  可就在這時,孫不凡竟受傷昏迷。

  老天爺在開他玩笑嗎?這究竟是孫不凡倒霉,還是他時運不濟啊?

  不管如何,他可不想白忙一場。

  此際,他只希望孫不凡沒事,就算有事,也得先把他應得的那一份給他再說,之後,不管孫不凡是傷是殘還是昏迷,都與他無關。

  來到後棟,姜延秀急急上樓,快步的朝天字一號房而去。

  「齁! 齁!」

  人都還沒到,就聽見后一的吠叫。

  他微愣,突然想起一事,孫不凡受傷昏迷了三天,是誰在照料他跟后一?

  孫不凡此行沒帶上任何隨從或小廝,唯一相伴的就只有一條狗……難不成那條黑狗這麼厲害,還能照料受傷的主人?

  「齁! 齁! 齁!」房裡,后一繼續警戒的吠著,彷彿在說「閒人勿近」似的。

  「后一,是我啊,姜延秀。」

  他討厭這條狗,當然也怕牠,而他感覺得到,牠似乎也不太喜歡他。

  不過,牠是孫不凡的愛犬,他就算討厭牠,覺得牠醜,也得對牠客氣奉承。

  「我不是壞人,我來看孫少的。」他討好地說,「好狗兒,你可別咬我呀,我要……開門嘍?」說完,他小心翼翼的推開房門。

  「齁!」打從姜延秀上樓時,后一就知道是他,牠的鼻子靈,早早就聞到他身上的特殊熏香味。

  看他進來,牠擋著他的路,兩隻眼睛惡狠狠的瞪著他。

  你這小人,孫不凡已經醒了,看他怎麼修理你!牠心裡想著。

  「老大,」看后一齜牙咧嘴的瞪著自己,姜延秀還真有點不敢輕舉妄動,「我聽說孫少受傷昏迷,所以來探望他,你……你給個方便吧?」

  「嗚~」牠皺著鼻子,鼻孔賁張,不斷的發出低吼聲。

  站在門口,姜延秀完全看不見最裡頭的狀況。

  這一房間有個小前廳,進入寢室前,還得先穿過拱門及遮蔽的簾子。

  他伸長了脖子往裡面探,可什麼都看不見也聽不見,正想再跟不肯放行的后一打個商量時,卻聽見裡面傳來孫不凡的聲音--

  「后一,讓他進來。」

  聽見他的聲音,姜延秀心中大石落下。

  孫不凡不只活著,而且是醒著。謝天謝地,他眼巴巴等著的那筆酬金總算是落袋有望了。

  后一冷冷的瞪了他一眼,掉頭往裡面走。

  見狀,姜延秀也連忙跟上,穿過拱門及層層垂幕,他終於來到後面的寢室。

  床上,孫不凡已坐在那兒,而旁邊有個女人守著他。

  姜延秀正想著那女人是誰時,她正好轉過臉來。

  「穆熙春?!」他陡地一驚。

  怎麼是她?把孫不凡當是天敵、當是宿仇的她,怎會在孫不凡受傷時出現在這裡?

  難道說穆家麵館休業三天,就是因為她在這兒照料孫不凡的關係?

  瞬間,他腦袋一片空白,直到孫不凡喊了他的名字。

  「姜延秀。」

        從他臉上那見鬼般的表情,孫不凡可以想見他此時有多麼的震驚,又有多麼的不安。

  姜延秀是該怕的――在他幹了那件壞事,還將毫不知情的他也拖下水之後。
 
      「是的,孫少。」他怯懦的、惶恐的上前,「聽說你受傷昏迷,你……」他嚅囁的說著,不時瞥向正惡狠狠瞪著他的穆熙春。

  孫不凡唇角一勾,「穆姑娘你是認識的,怎麼見了她如此驚訝?」

  他努力的擠出一絲笑意,「只是有些訝異……穆姑娘為什麼在這兒。」

  「不就是託你的福?」

  對孫不凡來說,姜延秀來得正是時候,卻也很不是時候。

  在他正要向穆熙春解釋之際,姜延秀的到來正好方便他與之當面對質,不僅是給她一個交代,也是還他自己清白。

  可讓他懊惱的是……此時受傷的他,不能狠狠的扁姜延秀一頓,以消他心頭怒火。

  他遭到她誤會,被打巴掌,甚至墜樓受傷也就罷了,但若是她那貞潔的身子真讓李牧給奪去,性情剛烈的她不知會做出什麼傻事來……

  光是想到這兒,他就無法輕饒姜延秀這始作俑者。

  「姜延秀,要不是你慫恿李牧那小子對穆姑娘下藥,本少爺現在也不會躺在這兒了。」

  「孫……」他的嘴巴微張,想說什麼卻又無從說起。

  他蠱惑李牧對穆熙春下藥的事,孫不凡怎麼會知道?他明明叮囑過李牧絕不能對任何人說起,為何視線一瞥,他迎上的是穆熙春那憤怒的眼神。

  瞬間,他明白了。李牧對她坦白了――顯然地,她不在李牧「任何人」的名單中。

  「姜延秀,我要你替我買鋪子,你卻使壞想損人清白?」孫不凡唇角懸著一絲冷笑,眼中道射出來的是銳利得彷彿能傷人的寒洌視線。

  「孫少,這這事是……」

  「你假借我的名義,慫恿李牧對穆姑娘下藥,不只罔顧她的清白,還陷我於不義。」孫不凡目光一寒,「你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

  迎上他那駭人驚猛的目光,姜延秀神情驚惶,「孫少不是說……穆家麵館你誓在必得嗎?我只是、只是……」

  「誓在必得不等於不擇手段。」孫不凡沉聲說:「我孫不凡自掌管饕餮近十年以來,不管買人或是買地,還沒使過任何骯髒手段!」

  「這……」

  「你該慶幸我如今受了傷,不然一定會狠狠賞你兩拳,替自己也替穆姑娘討個公道。」他按捺著怒氣,語氣嚴厲,「給我滾!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我面前。」

  聞言,姜秀延一怔。

  滾?永遠都不要再出現在他面前?那是什麼意思?這城南購地之事已與他無關了嗎?

  那怎麼成!他的酬金怎麼辦?!

  「孫少,你答應給我的酬金呢?」他急問。

  孫不凡冷然一笑,道:「事未成不說,你幹出這種缺德之事,還好意思跟我要酬金?」

  「我已替你買下了那麼多鋪子跟店面,難道現在你想過河拆橋?」

  事已至此,他已無須再對孫不凡小心翼翼,低聲下氣。

  他橫眉豎眼,理直氣壯地吼著,「孫不凡,該給我的,你一毛都不能少給!」

  「姜延秀呀姜延秀,」孫不凡笑意一斂,目光如寒星般,「別人將你引薦給我的時候,我便對你稍加調查了一下。你替買家買地及店鋪的同時,不只收取買家答應的酬金,也向賣家收取兩成的傭金,因為未提高或增加我的成本及預算,又是你與賣方私下達成的協議,因此我並未追究……」

  「什……」姜延秀震驚的看著他,未料他居然知道此事。

  沒錯,他於買賣兩方之間週旋時,確實會先向賣方報以低於買方所出價錢的數日,之後再以替賣方提高買賣金額為由,向賣家索取個金。

  最後,他不僅可以拿到買方的酬金,亦能賺取賣方的後謝。

  他以為孫不凡不在京城,不會知道這些事,沒想到……他真是小覷了孫不凡。

  「依店鋪大小,我給城南各家店主的價錢也不一樣,但大約介於一百至一百五十兩之間,至今已買下的鋪子或房子有二十八家,想必你已從中獲利不少……」孫不凡如刃般的視線射向了他,「姜延秀,這樣你還敢跟我要酬金嗎?」

  「孫不凡,你!」他惱羞成怒,一個箭步衝上前。

  見狀,后一往前一撲,張開了大嘴,那上下兩排利牙緊緊的咬住了姜延秀的手臂。

  「嗚~」牠用力的一咬,教他死不了卻見了血。

  「啊!」他疼得表情扭曲,咒罵著,「你這死狗!臭狗!醜狗!快放開!」

  「嗚!」后一怒目一瞪,咬得更用力了。

  「哎、哎呀!」這回,姜延秀痛到連聲「疼」都喊不出來,更別說是咒罵了。

  「后一,替我好好教訓他。」孫不凡一聲令下,后一立刻甩動頸子跟頭,狠狠的甩著姜延秀落入兩排利牙之間的手臂。

  「啊……啊!」傷口遭到拉扯,他痛到臉色發白,不斷慘叫。

  見著這一幕,穆熙春都愣住了。她想出聲制止,一時之間竟發不出聲音。

  這時,孫不凡看著她,一臉認真,「這樣能消你怒氣嗎?」

  穆熙春一怔。他要后一咬姜延秀,是在替她出氣?

  「若還不行,我就……」

  「慢著!」未等他說完,她已打斷了他。

  姜延秀雖可惡,但她可沒冷酷到非得見他被咬得血肉模糊才肯罷休。

  「算了,算了,反正他沒得逞,就……就饒了他吧。」

  聽她說要饒了姜延秀,孫不凡倏地濃眉一糾,微帶愷惱,「饒了他?你好寬大為懷呀!」

  聽他說話酸溜溜的,她不禁微頓,「難道你真要后一咬死他嗎?」

  「后一咬死他,就算我沒罪,后一也可能會被衛門抓去打死或毒死,他還不值后一賠上一條命呢。」他冷哼一記。

  「那……那你……」既然他沒有這種打算,幹麼不讓后一放開姜延秀?「我不生氣了,你快叫后一放了他吧。」

  「不。」孫不凡怨憤的瞪著她,像個使性子的孩子般,「現在我可生氣了。」

  穆熙春一怔,「嘎?」

  他是氣姜延秀使壞,連累他遭她誤會,甚至白捱了一記耳光嗎?

  「我哪能不生氣!」他懊惱低咒,「你能饒了他、饒了李牧,就是饒不了我,發生這種事,你賞過李牧巴掌嗎?」

  她心虛的搖搖頭。

  「你誰都不打不罵,卻殺到這兒來打罵我,你說我能不生氣嗎?」

  原來他氣的是她,不是姜延秀。

  「你生我氣,我隨你處置,但不要讓后一背負了傷人瘋狗的罪名。」她急得滿臉漲紅。

  「我不是生你的氣,我是吃……」孫不凡猛地打住。

  老天,他這是在吃味?因為她誰都可以原諒,就是不肯輕饒他,讓他覺得他在她心中連姜延秀都不如?

  「孫不凡,快讓后一放開他吧!」穆熙春見姜延秀滿手的血,又叫得像被殺的雞似的,直教她背脊發涼。

  就算姜延秀可惡至極,她也受不了有人在她面前叫得這麼凄厲。

  「后一!」轉頭,她看著牠,吭聲喝令,「快放開他!」

  他不肯制止后一,那麼她就試試看。后一對她的話雖不到言聽計從,但至少也會給她幾分面子。

  后一為難的看著她,再試探的看著板著臉的孫不凡。

  牠很想聽從她的話,可牠的主子是孫不凡,凡事還是得他說了才算。再說,這姜延秀這麼可惡,牠也想好好修理他。

  「孫不凡,算我求你,行嗎?」穆熙春近乎哀求地說。

  知道她善良心軟,若他再不命令后一放開姜延秀,她可能又要跟他槓上了。

  她對誰都好,對誰都不忍心,就是對他既嚴厲又刻薄,哼!

  「后一。」孫不凡聲音一沉,不情願地閉口,「放了那混蛋。」

  「嗚~」后一聽令,立刻張開了嘴。

  姜延秀從狗口下逃過一劫,看著自己那條血淋淋的手臂,早已臉色發青。

  如果可以,他想轉身就逃,可他怕!怕他一逃,后一就會從後面攻擊他。

  他渾身顫抖的站在原地,驚恐的看著孫不凡。

  孫不凡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彷彿他是什麼礙眼的東西。

  「還不快滾?」

  得到他的允許,姜延秀迅速的轉過身子,奪門而逃。

  看著逃命的他,穆熙春好一會兒都沒回過神。

  「穆熙春。」忽地,孫不凡又連名帶姓的叫她。

  她回過一神,疑惑的看著他,「幹麼?」

        孫不凡糾著眉,板著臉,一臉不快。「說吧,你為什麼獨獨對我這麼嚴厲又刻薄?」

  她一愣,一臉茫惑。

  「那個笨蛋李牧意志不堅、受人慫恿對你下藥,你原諒了他。」他像在數落她的罪狀般,「姜延秀為一己之私,企圖毀你清白,你也替他求情。可對我,你卻不分青紅皂白的就先給我一記耳刮子,還不聽我解釋,你對我沒有一絲歉疚嗎?」

  歉疚?她怎麼會對他沒有一絲歉疚呢?若非理虧歉疚,她怎會休業三天,日夜守著他?

  「對、對不起,是我太衝動了。」她低下頭,真心認錯道歉,「一切都是我不好,我……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特別不能原諒你,一想到你是那幕後黑手,我就既生氣又難過,我……」

  孫不凡心頭一震。特別不能原諒他?這話聽起來像是他是特別的。

  不知怎地,感覺並不壞。

  「齁!」后一在一旁聽著他們的對話,差點沒吐血。

  這兩個人都是初次動了戀心,遲鈍的程度簡直到了令人髮指的地步。

  她獨獨對他特別的嚴苛,不就是因為她特別在乎他嗎?人總是被自己愛的、在乎的人傷得最深,李牧跟姜延秀對她來說都是不痛不癢的路人甲乙丙,她當然沒有太多感覺。

  如此簡單的道理,他不懂,她也迷迷糊糊的。

  唉,碰上這兩個迷糊鬼,牠真忍不住要望天興嘆了。

  這時,孫不凡忽而想起了什麼,唇角驀地勾起一抹高深的、狡點的笑意,「對了,你剛才說要隨我處置,對吧?」

  穆熙春點了頭,又有些不安的關著他,「我……我是那麼說過……」

  他挑眉一笑,「那好,現在我受了傷,直至我痊癒之前,我跟后一的生活起居得由你全權負責。」

  「咦?」她一怔,「可我沒辦法兩頭奔波。」

  「那倒不必。」他目露狡光,「我搬去跟你住。」

  「什麼?!」

  孫不凡當然不是真的搬到穆家去住,而是住進了穆家隔壁,早已饕餮所有的空屋裡。

  住在這裡,他跟后一的三餐都有「專人」打理,雖然居住品質是比不上廣明客棧,但日子絕對過得比在廣明客棧的天字一號一房還極意。

  一直費心想買下穆家麵館的孫不凡突然帶傷住進隔壁空屋,已教穆家兩老覺得疑惑,但更教他們震驚的是,女兒居然得負責他跟他愛犬的三餐。

  雖然問了女兒後,她只輕描淡寫,四兩撥千斤的給了一個「他是為了救我才摔傷,基於道義,我只好照顧他!」的答案,可他們夫妻倆還是覺得事有蹊蹺。

  不過女兒向來是個腦袋清楚的女孩,她做的事或下了什麼決定,他們兩老是不太過問的。

  但是這事不出三天,便在客人之間流傳著,大家對此議論紛紛卻沒人敢當面向穆熙春提間,而也因為沒人問,臆測而生的謠傳便更多了。

  這日,因為穆熙春實在分身乏術,只好讓穆大娘前往陸大夫那兒取穆老爹及孫不凡的藥,她剛到陸大夫的醫館,他便向她問起此事。

  「聽說饕餮的孫少爺住在麵館隔壁,三餐都由小春打理,是真的嗎?」

  穆大娘十分驚訝,「怎麼這事已經傳到大夫這兒來了?」

  雖然小春總說自己不嫁,但傳出這種話來,對一個女人家而言總不是好事。

  「我也是聽來問診的張師傅說的。」陸大夫一笑。

  「是嗎?」她一臉尷尬,「真是好事不出門……」

  陸大夫微頓,雖然她沒把下一句說出口,他也知道她想說的是什麼。

  「小春的娘,那也不是什麼壞事吧?」

  「怎麼不是壞事呢?」穆大娘一臉憂愁,「小春可是未嫁的閨女,如今謠言滿天飛,日後她還能嫁嗎?」

  他捻鬚而笑,「小春的娘,你可真是多心了。」

  「我多心?」

  「可不是嗎?」陸大夫說:「男未婚女未嫁,有什麼見不得人的?正所謂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你就放寬心吧。」

  穆大娘愣了一下,「大夫,你說……君子好逑?那是什麼意思?」

  「小春帶著孫公子來過兩次,我看他們倒是挺相配的。」

  「小春帶他來過兩次?」這事,女兒從沒提過,她還是第一次聽到。

  「是啊。」陸大夫一邊開藥,一邊笑呵呵的回答,「孫公子有胃疾,小春帶他來診療過兩次,我看他們處得自然又融洽,若能成事,也是美事一樁。」

  穆大娘聽得心驚膽跳。

  孫不凡的目的是穆家麵館,他接近小春,難保不是為了得到麵館……若真是如此,那麼小春肯定會受傷的。

  不過話說回來,小春怎麼如此大意、如此毫無心防?

  「小春的娘,你怎麼一臉憂慮?」陸大夫微怔,疑惑的看著她。

  「陸大夫,」她坦白道來,「我擔心我家小春,她善良單純,沒有心眼,我……我是怕……」

  「你怕孫公子是為了穆家麵館而假借各種理由接近她,想騙取她的感情及信任好得到穆家麵館?」

  「正是如此。」穆大娘難掩憂慮,「比起麵館,小春才是我們夫妻倆的命,我怕她受騙、怕她受傷,我……」

  陸大夫笑嘆一記,「小春的娘,我看你甭操這個心了。」

  「大夫為何如是說?」

  「我行醫數十年,看的人可不少。」他笑道:「眼為情苗,那孫公子嘴上雖沒說什麼,但他看著小春時,眼睛可是充滿了感情呢!」

  聞言,穆大娘一怔,「感情?你是說……」

  陸大夫點點頭,深深一笑,「不管他到京城來的目的是什麼,他對小春恐怕都已動了情,依老夫看,你就靜觀其變吧。」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2 11:34 PM 編輯

【第八章】

  送走中午的最後一名客人李牧,穆熙春便趕緊給孫不凡跟后一準備午膳。

  見她正忙著,穆大娘自下樓來就在一旁看著,若有所思、欲言又止。

  雖說陸大夫要她靜觀其變,還說這不是壞事,可身為一個母親,她還是擔心。

  「娘?」見養母一臉苦惱,穆熙春試探的問:「怎麼了?」

  穆大娘皺了皺眉頭,卻又不吐不快,「我說小春,這樣好嗎?」

  穆熙春微頓,旋即知道她指的是什麼事。

  「娘,我只是盡個心罷了。」

  「可是你知道嗎?」穆大娘憂心仲仲,「他住在隔壁三餐由你伺候著的事已經傳開了,我擔心……」

  「娘,做人只要行端坐正,對得起天地良心、爹娘跟自己就夠了。」她坦然回應,「他確實是為了我而受傷,我不能不管他。」

  穆大娘心中疑慮難消,「你的性情娘知道也了解,可我不明白的是孫不凡為何不待在廣明客棧,非要搬到隔壁來?他有得是錢,還怕沒人伺候他嗎?」

  她知道孫不凡是為了處罰她不分青紅皂白,便把姜延秀做的壞事賴給他,搧了他一耳光不說,還害得他滾下樓,摔破頭也傷了手。

  可這些事,她不好對娘說明呀。

  「娘,陸大夫說他的手一兩個月就會好,到時他是他,我是我,我已盡了心,也就不欠他什麼。」

  「娘擔心的是他會不會別有居心?」穆大娘很是憂疑。

  「娘是指?」

  「我怕他是借機接近你,目的是……」說著,她咳聲嘆氣,「雖然陸大夫說我多慮了,但我就是不放心。」

  「陸、陸大夫?」穆熙春一怔。陸大夫跟她娘說了什麼?

  「小春,」穆大娘神情一凝,兩眼直勾勾的望著她,「聽陸大夫說,你曾陪孫不凡去就診兩次。你是什麼時候跟他……」

  「娘!」她急急打斷話,鄭重解釋,「你可別胡思亂想,那只是、只是巧合,我在路上遇見他,看他身體不適,所以……」

  「女兒呀,」穆大娘深深的注視著她,直言問道:「你對他沒什麼吧?」

  「欸?!」她一驚,倏地瞪大了眼,「娘、娘是說……」

  「娘是說,你該不會對他有了好感吧?」

  孫不凡人如其名,俊逸不凡,出身不凡,氣質不凡……小春雖已二十歲了,但性情純真,若是情竇初開的戀上孫不凡,也無須意外。

  若陸大夫所說無誤便罷,但假如陸大夫看走了眼呢?

  如果孫不凡是有目的地接近小春,那麼在不知不覺中對他動了情的小春最終是會受傷的。

  「娘,你……你……」穆熙春一陣心慌,雙頰轉瞬浮上兩朵紅霞。

  她對孫不凡有好感?不,她只是覺得他慢慢的不討人厭罷了。

     她現在如此伺候著他,純粹只是為了《贖罪》,無關兒女情長。

  「娘,我不是說過不嫁的?我對他……不,我對任何男子都沒有那種想法。」

  她語氣堅定的澄清,卻滿臉潮紅,耳根發燙。

  穆大娘是女人,也是過來人。看著女兒臉蛋羞紅,眼神飄忽,說起話來一副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她已心知肚明。

  陸大夫說得對,眼為情苗,嘴巴再如何否認,靈魂之窗是騙不了人的。

  她只希望陸大夫也沒看錯孫不凡,別教她心愛的女兒傷透了心。

  「娘啊,」穆熙春勾著她的手臂,語帶撒嬌,「娘真的不必憂心我,女兒自有定見。」

  穆大娘楚眉笑嘆,「對你,娘還有什麼不放心的?娘不過是……算了,時候不早了,你趕快給他跟后一送膳去吧。」

  「嗯。」

  穆大娘上樓之後,穆熙春又忙了一會兒,待備好午膳,她將飯菜妥當的放在食盒裡,然後來到隔壁。

  才剛站定,都還來不及敲門,門便開了。

  孫不凡站在那兒,一臉「本少爺不開心」的表情。

  以他開門的速度看來,她猜想他根本是守在門邊等她。

  「齁!」后一握過來,隔著食盒嗅聞著。

  幸好牠有狗鼻子,即使隔著食盒也聞得到食物的氣味。嗯,香啊……

  「你知道我快餓昏了嗎?」孫不凡語帶埋怨。

  「你知道我快忙昏了嗎?」她冷冷的回他一句,然後推開他,「讓讓。」

  她往裡面走,將食盒擱在桌上,打開後她端出白飯、小菜、肉絲湯,還有特別為后一做的肉末拌飯。

  「后一,來。」她先將它的碗往地上一擱。

  后一立刻飛奔過來,以秋風掃落葉之勢,像是恨不得將整顆頭都塞進那碗裡似的吃光了整碗飯。

  做狗有時還挺不賴的――如果有一個手藝這麼好的主人的話。

  只不過,穆熙春不是牠的主人,孫不凡才是。

  可不要緊,她雖不是牠的主人,但牠會想辦法讓她變成它的《女主人》。齁!齁! 齁!

  孫不凡走過來,一屁股坐下,板著臉,像是在生悶氣。

  穆熙春先瞥了他一眼,才將盛著白飯的碗及筷子擱在他面前,「吃吧。」

  「我已經餓到沒力氣吃飯了。」他說。

  聽見他這孩子氣的話,她瞪了瞪眼,「我已經用最快速度給你做飯了耶。」

  雖然她理虧在先,又欠他人情,但他也不能將她當是自家丫鬟使喚吧?

  「你可以更快的。」孫不凡看著她,「要不是那顆番薯賴著不走的話。」

  「嘎?」她一怔。

  番薯?他說的是李牧吧?可慢著,他怎麼知道李牧來過?還知道店休後離開的是他?

  「你是靈魂出了竅?還是天眼通?」她秀眉一皺地問道。

  孫不凡輕哼一記。他既沒天眼通,靈魂也沒出竅,之所以知道李牧來過,而且死皮賴臉的拖到店休時間才走,是因為他不時從窗縫裡查看著隔壁的動靜。

  李牧經過時,他看見了。李牧離開時,他也看見了。

  看見李牧,他就有火。

  「他居然還敢來?」他沒好氣地撇嘴,「也不想想他幹了什麼好事。」

  「使壞的是姜延秀,他只是受人蠱惑。」穆熙春說。

  「他心術不正才會受人蠱惑。」他膛瞪著眼,面露慍惱,「你小心點,有一就有二,下次他不知道還會對你使什麼詭計。」

  「什……」她不以為然的輕時著,「他才不會呢,他其實心地不壞,只是一時糊塗。」

  聽她不斷的為李牧開脫說好話,他更覺惱火。

  「齁!齁!」后一在一旁看著像孩子般使性子的孫不凡,暗笑到差點得內傷。

  唉,男人吃醋的樣子真是既蠢又難看。

  像李牧那種程度的男人,他居然也耿耿於懷?實在是傻得可憐。

  不過這也怪不了他,畢竟這是他二十八年來第一次對女人動了戀心。

  「你生什麼氣?」她一臉納悶,「李牧是我的客人啊,我都原諒他了,你這麼火大是幹麼?」

  這幾天,她可是盡心盡力的伺候著他耶,他到底還有什麼好不滿意的?

  「他是你的客人,我是你的恩人,你說是客人重要還是恩人重要?」

  「客人。」她說:「客人是穆家麵館的衣食父母,你說重不重要?」

  「你……」

  原來他為了她摔得頭破血流,在她心裡卻還是不如李牧?虧他還一廂情願的以為她或許對他有什麼特別的感覺,原來是他想太多了。

  「我說孫大少爺,今天早上我喂你吃了火藥嗎?」穆熙春覺得他莫名其妙到了極點,沒好氣地說道。「你慢用,我先回去了。」

  「穆小春!」他喚住她。

  她揚起下巴,「我叫穆熙春,不叫穆小春。」

  「我高興這麼叫你。」他瞥了白飯一眼,「喂我吃。」

  「咦?」她陡地瞪大眼,像是聽見什麼不可思議的話似的看著他。

  喂他吃?他還是孩子嗎?

  「我手疼,拿不了碗。」

  「你今天早上還好好的。」

  「我現在疼。」

  「你是傷,不是殘,我才不……」

  「有人在嗎?」

  突然,外面傳來女人的聲音,打斷了穆熙春的話。

  聽見外面有人叫門,穆熙春立刻前去應門。

  門一開,一陣香氣襲來。外頭有兩名女子,皆身著錦繡杉裙,粉光紅艷,十分嬌美動人。

  「請問孫不凡孫公子是不是住在這兒?」

  說話的那人年紀稍長,但因保養得宜,身形十分妓好,風韻也依舊迷人。

  「是……是的。」

  「齁!」后一跑過一來,對著陌生的兩名女子吠了一聲,教兩人都嚇了一跳。

  牠從沒見過她們,但已猜到她們是誰。

  牠就說了,攬月閣那種地方少去為妙,現在可好,人家找上門來了。

  待會兒要是穆熙春知道她們是攬月閣的姑娘,就算沒有腥風血雨的場面,也肯定是醋海生波了。

  「請問兩位是……」

  「我是攬月閣的柳朝曦,這位是露兒姑娘,我們聽聞孫公子受傷,特地前來探望他。」

  「……」穆熙春恍了一下神。

  攬月閣?柳朝曦?她雖不是男人,也沒去過那種地方,可攬月閣跟柳朝曦的名號卻是響亮到連她都有耳聞。

  呵,孫不凡還真不容易,才到京城來多久,攬月閣的柳老闆跟紅牌姑娘便親自登門探望。

  「兩位請進。」穆熙春說著,便領著她們走到後面。

  「有勞姑娘了。」入內,柳朝曦疑惑的看看四周。

  這地方雖不至於破舊,但絕談不上舒適,孫不凡竟離開廣明客棧搬到這兒來,肯定有其深意。

  而她猜想,那肯定與眼前的穆姑娘脫不了關係……打從一進門,她便猜到了她的身分。

  這房子隔壁便是饕餮至今仍買不下來的穆家麵館,而她從廣明客棧的掌櫃那兒得知,孫不凡正是因為穆家的女兒而墜樓受傷如今孫不凡搬至此地,為的是穆家的鋪子?還是穆家的……女兒呢?

  「哎呀,柳姨,你瞧這地方多寒酸,孫公子住在這種地方真委屈……」露兒皺著眉頭,語多嫌棄。

  「露兒,別胡說。」柳朝曦是見過世面、人情練達之人,就算心裡有任何想法也不輕易表現出來。

  露兒才十八,比起她自然是生嫩得多。

  這時,孫不凡自後面迎了出來。

  「柳老闆,露兒姑娘。」

  「天啊!」露兒見他頭上及臂上都纏著紗布,即使隔著衣袍都很顯眼,她十分驚訝,「孫公子,你怎麼傷成這樣?」

  「兩位如何得知在下受傷之事?」

  柳朝曦一笑,「是廣明客棧的李掌櫃告訴我的,我知道後便立刻前來探望你,露兒也擔心,所以一起跟來了。」

  「原來如此。」孫不凡點頭致意,「讓兩位站在下擔心,實在抱歉。」

  「這是哪兒的話,孫公子實在太客氣了……咦?你在吃飯?」說著,露兒看見後頭的桌子上擺了飯碗跟幾碟小菜,有些訝異,「都什麼時候了,孫公子還沒用膳?」

  「可不是嗎?」他睞了某人一眼,「有人存心想餓我肚子呢。」

  露兒微怔,意會地看了穆熙春一眼,問道:「只有這名丫鬟伺候孫公子嗎?」

  她這一問,屋內空氣瞬間凝滯了。

  慘了。后一在心裡暗叫不妙。

  牠下意識的瞄了穆熙春一眼,只見她臉色凝肅深沉,眼底飛竄著火星。

        「露兒,別亂說話。」柳朝曦觀察入微,一眼就看出了穆熙春眼底及心裡的不悅。

  「亂說話?」露兒一臉疑惑,“我說錯什麼了?「她未覺失言,反而往桌邊一靠,“孫公子還沒動筷嗎?」

  「正要吃……」孫不凡說著,也不著痕跡的瞥了穆熙春一眼。

  看她大小姐一臉不快,想必是因為露兒說她是丫鬟吧?她好勝的倔强,自尊心又強,心裡肯定極不是滋味。

  可現在要特意去解釋,又似乎有點尷尬。

  「你的手不方便,不如我來服侍你吧?」露兒熱情主動的拉著孫不凡坐下,端起飯碗,拿起筷子,便夾了一塊滷肉往他嘴邊湊。

  露兒如此盛情,他無以推卻,可當著某人的面,他又……

  這一幕,穆熙春看得刺眼極了。

  在她的內心深處,有一團隱隱的、無聲的燃燒著的火,她不知道那是什麼,只覺得難受。

  這不是很好嗎?有人幫她伺候著孫不凡,她就可以去忙自己的事,更不必應付莫名其妙使性子的他……

  可明明有人替她「分憂解勞」,為何她卻有種什麼東西被硬生生搶走的感覺。

  「不麻煩露兒姑娘了,我自己來便行。」孫不凡語氣委婉的拒絕了露兒。

  露兒微微噘起小嘴,將她在攬月閣對付男人的那一套帶到這兒來。

  「孫公子是嫌棄露兒伺候得不夠周到貼心嗎?」

  「不,那……」

  「孫不凡,你剛才不是還喊著手疼得拿不了碗嗎?」一旁,穆熙春泠冷的吐出幾句,「你手殘,這位露兒姑娘又樂意服侍你,不是正好?」

  她的話,像針一樣刺人,字字句句都夾槍帶棍,擺明了就是在酸他。

  孫不凡發現她在生氣――顯然她還在為他剛才刁難她的事不開心。

  可轉念一想,她也讓他很不舒心啊。剛好,她讓他不好過,他也要氣氣她。

  「也對。」他挑眉一笑,「露兒姑娘吳儂軟語,體貼入微,肯定服侍得比你細心多了。」

  聞言,穆熙春秀眉一擰,怒目一瞪,「我走了。」說罷,她轉身邁步,像一陣狂風般的卷了出去。

  孫不凡,你……你真是個蠢蛋。后一翻了翻白眼,掉頭尾隨穆熙春出去。

  這一切看在柳朝曦眼裡,她忍俊不禁的掩唇而笑。

  見她笑,孫不凡跟露兒都很是疑惑。

  「柳姨,你笑什麼?」露兒一臉迷惘。

  「露兒,你可知自己闖了什麼禍?」

  「咦?」聽得她一怔。

  「虧你自小在攬月閣打轉,居然連剛才那位姑娘的心思都沒發現……」柳朝曦笑嘆一記,「你可害慘孫公子了。」

  孫不凡微頓,「柳老闆何出此言?」

  她搖頭興嘆,「孫公子運籌帷幄、精練精明,卻不諳女子之心呀。」

  聽了她的話,他眉丘一隆,「我不諳女子之心?」

  這時,露兒恍然大悟,「柳姨,該不是……」

  「正是。」柳朝曦打斷了她,「含嗔薄怒,不過是情之所至。」

  孫不凡卻越聽越糊塗,「在下真的不明白柳老闆的意思。」

  她又忍不住笑嘆,語帶試探,「那位姑娘就是穆家麵館的小姐吧?」

  「可不就是她嗎?」

  「孫公子對她是什麼感覺?」她直問,「你喜歡她吧?」

  柳朝曦如此單刀直入的問法,教孫不凡怔愣了一下,不過他也不是女人,不需要扭捏作態。

  「雖然我很不願意承認,不過是的。」他坦率的認了他對穆熙春的感情。

  「我想也是。」柳朝曦一笑,「孫公子當時拒絕倪爺,不只是因為不想沾上他那號麻煩人物,也是擔心穆姑娘受到傷害吧?」

  他不置可否,當時他沒想那麼多,但或許真有那麼一點兒顧慮。

  「話說回來,」她目光一凝,直視著他,「孫公子還要她穆家的鋪子嗎?」

  「那是當然。」他毫不猶豫。

  「若魚與熊掌不可兼得,你如何在她跟鋪子之間做出選擇?」

  他臉上沒有一絲苦惱,反倒笑了。

  「魚與熊掌確實無法同時得到,不過可以先取其一,再得其二。」他說。

  聽了他的回答,柳朝曦一臉佩服,「孫公子果然是個腦袋清楚的生意人,就算動了戀心,也沒忘了正事,那……我就祝孫公子心想事成了。」

  「承你貴言。」他蹙眉笑嘆,「不過你也看見了,她跟我不對盤呢。」

  柳朝曦掩唇輕笑,上前附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他聽著,先是訝異懷疑,然後眼底迸射出驚喜的光,慢慢地笑逐顏開。

*             *             *

  坐在水井邊,穆熙春正挑揀著菜葉,去蕪存菁。

  后一趴在一旁,兩隻黑如墨玉的眼睛盯著她,牠看得出來她還在生氣。

  也怪不了她,都是孫不凡那家伙太蠢了,攬月閣的姑娘來探望他,已經教穆熙春心裡很不舒坦了,他居然還當著她的面稱讚那位名叫露兒的姑娘。

  唉,世間居然有如此愚鈍之人。

  而此時,手裡忙著的穆熙春,腦袋裡全是孫不凡的身影。

  想起他方才先是刁難她,而後又當著攬月閣的姑娘的面損她,她就想……擰斷他的頭!

  可她不能擰斷他的頭,因為那是犯法的事。

  於是,她將菜當作他的頭在遷怒著。她使勁的、發狠的折下那口感較粗澀的部位,嘴裡念念有詞。

  「臭孫不凡,你給我記住,我不會讓你好過的。」

  「嗚~」聽見她近乎詛咒般的自言自語,后一既喜也憂。

  牠喜的是她是真的對孫不凡動了情;憂的是……他恐怕情路坎坷了。

  轉頭瞥了表情無奈又無辜的后一一眼,她語氣轉緩,「放心吧,跟你無關,我不會遷怒於你的,可惡的是他,不是你。」

  「嗚~」唉,如果孫不凡有牠一半了解女人的話,那就天下太平了。

  穆熙春從井裡打出一桶水,正要將挑揀好的菜葉放進桶中清洗,忽地看見桶中倒影。

  她好遜。

  想起柳朝曦跟露兒那嬌艷如花的模樣及身段,她便覺得自己相形見拙。

  她們都是受過調教、悉心養成的清倌,不管是舉止談吐還是穿著打扮,都非一般女子可以比擬,而立志不嫁,從不在乎自己外表的她跟她們一比,那更是天差地遠,猶如雲泥。

  有眼睛的,腦袋清楚的,都知道孰高孰低吧?

  如此一想,孫不凡會上攬月閣去跟那些姑娘們風花雪月,也不是難以理解之事了。

  「咦?」突然,一條警覺的神經將她的意識拉回。

  她這是在幹麼?她為什麼要妄自菲薄,拿自己跟攬月閣的姑娘比較?

  再說,孫不凡喜歡誰,跟誰親近,干她什麼事?她氣什麼?惱什麼?

  思付著,她的胸口卻突然感到一陣揪痛。

  你該不會對他有了好感吧?

  娘的那句話咻地鑽進她腦袋瓜子裡。

  如果她真是對他有了好感,那麼……她如此生氣不就是因為她吃醋嗎?

  去!去!去!她穆熙春才不會喜歡他那種自以為是又愛欺負人的家伙呢!

  「可惡!」她一把將菜葉全倒進了桶中,把手伸進桶裡奮力的、發洩似的攪拌著。

  「那菜葉跟你有仇嗎?」

  「啊!」

  孫不凡的聲音突然自身後傳來,嚇得她驚叫一聲。

  她轉過頭,看見他不知何時已站在她身後,還挺著一臉可惡的笑對著她。

  冤家相見,份外眼紅。她正惱著他,他還自己送上門?

  孫不凡,你簡直找死。她心想著。

  后一看看孫不凡,再看看穆熙春,已預料到將會有一場腥風血雨之戰發生。

  唉,該來的躲不掉,牠也無能為力。

  「嗚~」牠起身走到一旁去,覓了個位置又趴下來。

  你這笨蛋神子,自作孽不可活,就自求多福吧。不過你老爹在上面看著,應該會照應你的……

  「你幹麼這樣瞪著我?」

  孫不凡氣定神閒,好整以暇的笑映著她。

  她還生他的氣。不只是因為他刁難她,不只是因為他損她,而是因為……

  「孫公子看來聰明,卻是隻呆頭鵝……我剛才不是說了嗎?含嗔薄怒,都是情之所至,穆姑娘怕是對你動了戀心呢。」

  這些話,是柳老闆附在他耳邊對他說的。

  他雖半信半疑,仍有疑慮,卻難掩興奮之情,迫不及待的想來確認。

  「還生氣?」他逗著她,實則試探,「因為我損了你?」

  穆熙春把臉一撇,把他當是空氣般,繼續清洗著菜葉。

        孫不凡在她旁邊蹲了下來,兩隻眼睛定定的注視著她那張微微漲紅的臉。

  他的視線熾熱得讓她覺得刺痛。她想閃躲,卻無處可逃。

  於是,她倔強的抬起眼驗,迎上他的目光。

  「你到底想怎樣?別在旁邊礙著我。」她故作語氣凶惡。

  他一笑,「你對別人總是好聲好氣,為什麼對我卻是如此――」

  「你想聽吳儂軟語就上攬月閣去,穆家麵館不提供那種服務。」她打斷他,怒目以對。

  「你這話聽來醋味十足。」

  「醋……你胡說什麼?!」她臉兒一熱,驚羞不已。

  他眼底有著一抹狡點,目光鎖住了她,「你該不會喜歡上我了吧?」

  聞言,她連耳根都發燙了。

  她瞪大眼,唇瓣顫動,羞得想反駁否認些什麼,卻又連半個字都吐不出來。

  看著她含怒的羞態,孫不凡心蕩神迷。

  在他眼裡,她美,但不是最美的,不過,她肯定是最特別的。

  這麼多年來,誰都進不了他的心;可她,卻在他不知不覺之際,鑽蹭進了他心底。

  不管她是魚還是熊掌,他都想要她。

  「這也難怪,本少爺俊帥多金,只要腦子眼睛沒壞,都會喜歡上我的。」他兩隻黑眸深深的注視著她,「承認吧,你對我特別壞,是因為你特別喜歡我。」

  「孫不凡,我警告你!」她指著他鼻子,驚羞地嬌嗔,「少在這兒胡說八道,我、我最討厭你了!」

  「沒關係。」他目光一凝,率直得近乎霸道的注視著她,「我喜歡你便行。」

  穆熙春像是被施了咒般的定住,兩眼發直的看著神情認真、目光堅定的他。

  他說的話在她腦海裡轉了幾圈後,她才忽然意識到他說了什麼。

  她心口一熱,又迎上他如熾的目光,竟驀地「凶性大發」的一把將他推倒――

  未料她有此舉,孫不凡整個人往後一倒,跌坐在地。

  他反應極快,以右手撐住自己的身子,驚愕的看著對自己痛下毒手的她。

  「齁!」看見他被一把推倒在地,后一立刻跑了過來。

  雖然牠覺得孫不凡活該,但基於道義,還是要表示一下關心。

  而此時,意識到自己竟對為了保護她而受傷的傷患做出這種事的穆熙春,又急又悔,兩眼已經泛紅。

  「穆小春,我是傷患,你沒忘記吧?」他難以置信她的行為,「你想教我終生殘廢嗎?」

  「我……我……你……你……」

  她自知理虧,可又不想認錯。

  還不都是他!都是他說喜歡她,她才會……天啊,他喜歡她?

  不,不會的!不可能的,他一定是在捉弄她。她不會上當,絕對不會!

  「孫不凡,你再敢捉弄我,我絕不饒你!」她氣怒的瞪著他。

  「捉弄你?」他眉心一擰,「我幹麼吃飽撐著捉弄你?」

  這女人……為什麼李牧喜歡她就是一片痴心,而他喜歡她,就是別有居心啊?

     「你這人的心眼壞透了,我才不會上當。」她又羞又急得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麼了。

  「我心眼壞?」孫不凡甚是不服,「穆小春,你說話可得憑良心,我差點摔死是為了誰啊?」

  「你你……你一定是為了我家的鋪子!」

  說出這種話,穆熙春也真的覺得自己挺沒良心的,可是她慌了,她六神無主、不知所措,更口不擇言了。

  「什……」

  他是想要她家的鋪子,但他喜歡她,絕不是因為她有一間他想要的鋪子。

  他向來公私分明,從不混為一談。

  「我喜歡你跟我要你家的鋪子,那是兩件不相干的事。」他說。

  「是嗎?」她瞪著他,語帶質問:「那我問你,你會因為喜歡我而放棄穆家麵館嗎?」

  「不會。」他想也不想,誠實回答。

  「瞧!你根本是為了我家的鋪子才說喜歡我!」

  「穆小春!」

  吼!這可惡的女人,做人不是誠實為上嗎?怎麼他對她無所欺瞞,反倒換來她的無理指控?而她這番詭異的理論又是哪來的?

  「正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你根本就是因為想要得到我家鋪子才……」

  她話未說完,他忽地騰起,一把拉住她的手,振臂將她扯向自己。

  因為毫無防備,她整個人倏地撲進他懷裡,再抬起臉來,便與他四目相對。

  她的心神在瞬間被他摟住,不禁害怕得顫抖起來。

  他的眼神深遠幽深猶如兩口深不見底的水潭,光是望著他,她就覺得自己整個人都像是快被吸進去了般。

  她從不曾經歷過這種感覺,也不曾有人給過她這樣的感覺。

  她怕自己將從此迷失、迷糊也迷惑了。

  「你再說那些莫名其妙的話,做不倫不類的比喻,我就堵住你……這張嘴。」

  孫不凡語帶威脅,神情認真。

  穆熙春倒抽了一口氣,心頭顫悸。

  他想如何封堵住她的嘴呢?天啊,她根本不敢想。

  從她的神情及眼神,他知道她在想什麼,也知道她在怕什麼。

  本知是想嚇唬她,還是他真想那麼做,他的臉慢慢欺近她……

  「孫不凡!」她大叫一聲,雙手一撐的推開他的胸膛。

  像是遇上了什麼可怕的猛獸,非得立刻逃命似的,她一個彈起。

  她生氣的瞪著他,兩頰潮熱漲紅,張開嘴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語塞。

  腳一跺,穆熙春旋身跑開。

  看著她飛也似的離去身影,孫不凡怔愣了好一會兒。

  「這樣做真的好嗎?」他擔心自己做得過火了些,一臉凝肅認真的看著坐在身邊的愛犬,「后一,我該不會又幹了什麼蠢事吧?」

  后一搖搖尾巴,「齁!」的叫了一聲。

  不,你幹得好!牠以眼神給予他認同及贊賞。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3 01:07 PM 編輯

【第九章】

  提督倪重德下朝後,怒氣騰騰的回到府中,一進門,他便命令下人去將倪開鋒喚到偏廳。

  倪重德無子,倪開鋒是他胞弟的三兒,自小便在他這兒長大,早已像是他的親生兒子般。

  可倪開鋒不學無術,又仗著伯父嬌慣寵愛,從小到大就是個鬧事高手。

  他素來胡作非為,但所幸未傷及人命,許多吃了他暗虧的人,顧忌他是提督親侄而不敢聲張,最後也就只能自認倒霉。

  偶爾遇上幾個不肯罷休的,倪重德便派人談論賠償,也從未因此鬧上官府,但因著他的縱容驕寵,倪開鋒也就更加有恃無恐。

  見狀,倪重德本想過陣子就將他送回胞弟那兒去,可沒想到未來得及,就……

  伯父,您找我?」

  都已經中午了,倪開鋒還睡眼惺松,一副沒睡飽的模樣。

  倪重德冷哼一記,先啜了口茶,然後說:「你這兩日便把行囊準備準備。」

  「咦?」他微怔,接著眼睛一亮,「行囊?伯父要帶我遠行?」

  看他以為有得玩樂便兩眼發亮,倪重德氣惱又無奈,「這兩天,你就回你爹那兒去。」

  「欸?!」倪開鋒一驚,整個人都清醒了。回他爹那兒?他老家雖然也是座規模不小的縣城,但比起京城,那可是小巫見大巫。

  在京城裡吃喝玩樂樣樣齊全,回老家可是會悶死他的。

  「伯父,為什麼?」他連忙追問著,「為什麼突然要鋒兒回老家去?」

  「你這臭小子還敢問我為什麼!」倪重德恨鐵不成鋼,「你都三十了,至今仍一事無成、成天無所事事,到處給我惹麻煩,這回你可捅到馬蜂窩了。」

  「什……」倪開鋒一頓,「馬、馬蜂窩?」

  「都怪我慣壞了你,一次又一次的替你收拾善後,如今才會……」倪重德氣得不想再多說什麼,「總之,你先回你爹那兒去收收心吧。」

  京城跟老家對倪開鋒來說,簡直是天堂與地獄之別。大家都想待在天堂,沒人願意待在地獄,他也一樣。

  「伯父,鋒兒到底捅了什麼馬蜂窩,您非得把我送回老家不可?」

  倪重德神情凝肅的看著他,「你自己想想,你前些時候惹了誰。」

  他微愣住,「我……」他一天到晚惹人犯事,哪記得那麼多。

  「怎麼?記不得了?」倪重德哼了兩聲,「聽說你在廣明客棧裡為了一個歌女與人起了爭執,是嗎?」

  聞言,倪開鋒恍然大悟。

  「孫不凡?」他一震,「伯父說的馬蜂窩,難道就是……」

  「我早就警告過你,別一天到晚生事,你卻從沒把我的話當一回事。」倪重德懊惱的瞪著他,「那孫不凡可不是尋常生意人,他背後有人。」

  倪聞鋒眉心一皺,一臉彷彿立刻就要去找人尋仇般的凶惡模樣。

  「他背後有人?誰?」

  「是誰我不知道,就算知道,你又想怎樣?」倪重德沒好氣的瞪眼,「今天下朝後,相國大人私下召見了我,跟我提及此事,還要我好好管束你,免得日後闖出亂子,就算死罪可免,活罪也難逃。」

  「什……」孫不凡的後臺層級居然高至相國大人?他難以置信,但這事從他伯父口中說出,不會有假。

  可不對啊,孫不凡若有如此硬的後臺,何以一個城南購地之事拖了半年還未能成事?

  「總之,你這兩天就給我離開京城,回老家去反省反省。」倪重德說。

  「伯父!」倪開鋒咚地一跪,拉著他的衣角,哀求道:「讓我留下來吧,我會聽話,不會再鬧事的。」

  見三十歲的侄兒,居然還像個犯了錯的孩子般跪地討饒,倪重德一方面覺得不捨,一方面又感慨萬千。

  是他寵壞了這個侄兒,是他害了他。

  「唉,真是造孽!我怎麼會……」

  「伯父,求求您,我這次真的會乖乖聽話,不管您要我做什麼,我都會照辦,絕不會給你心添亂的……」為了能留在京城,倪開鋒就差沒發毒誓了。

  倪重德看著他,沉默了好一會兒。

  思索須臾,他幽幽一嘆。

  這孩子是他慣出來的,如今將他送回老家也無所助益,看他似乎其心悔改,或許可以再給他一次機會。

  每個人都有死穴竅門,而倪開鋒可以說就是倪重德的死穴。他對己對人都相當嚴厲,唯獨總是對這侄兒睜隻眼閉隻眼。

  今生結出的果,都是前世種下的因。或許,是他在上輩子欠了鋒兒什麼吧?

  「好吧。」倪重德終究還是心軟了,「我就再給你一次機會,你要是再惹事,我可救不了你。」

  「伯父,謝謝您,謝謝你心。」倪開鋒感激得五體投地,不斷磕頭跪拜。

  可在他感謝伯父的同時,心底已有了其他的盤算。

*             *             *

  「可惡!」

  閉門思過不過幾天,趁著倪重德奉御令離京前往北境,倪開鋒又找了些狐群狗黨外出喝酒尋歡。

  席間提及自己被伯父關禁閉之事,已有幾分醉意的他火氣全上來了。

  他摔了酒杯,砸了酒杯,怒氣騰騰地咆哮,「那孫不凡居然敢告我的狀?哼!我看他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倪爺,我看這件事就算了,說不好他真的有什麼強硬靠山,你……」

  這種聽起來像是在勸他識時務者為俊傑,還是少惹孫不凡為妙的話,令倪開鋒更加光火了。

  「我呸!他不過是個開茶樓的,我倪開鋒會動不了他?」

  「倪爺,咱們兄弟幾人也是為你好,我看就別……」

  「閉嘴!」喝茫了的他,兩隻眼睛裡爬滿蜘蛛網般的血絲,看來狂暴又憤怒。

  他一把持住說話的倒霉鬼的衣領,恨恨地說:「就算他有天皇老子撐腰,我都要給他點顏色瞧瞧!」

  「倪爺,你何必去捅馬蜂窩呢,咱們就繼續快樂的喝酒,找幾個姑娘來助興,不是很好嗎?」

  「混帳東西!」倪開鋒一把摔開那人,語氣跋扈,「老子知道你們都怕事,都膽小,可老子不怕,我偏要捅這馬蜂窩!」

  幾個豬朋狗友們面面相覷,不知還能說些什麼。

  「滾!你們都滾!老子沒你們這種怕死的朋友!」他朝著那幾人咆哮。

  幾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有了離開的默契。

  「那我們先走,改天再去拜訪你……」

  「哼!」倪開鋒看都不看他們一眼,繼續飲酒。

  他們幾人離開之後,有人靠了過來――

  「倪爺……」

  倪開鋒不識得這人,於是沒好氣的瞪著他,「你什麼東西?」

  「小人名叫姜延秀,是跟倪爺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

  自從被孫不凡解聘的消息傳開之後,姜延秀手上所有的生意就那麼硬生生的沒了。

  這陣子,他整日泡在酒樓裡借酒澆愁,卻還是消彌不了他對孫不凡的憤恨。

  可他除了咒罵孫不凡之外,別無他法,直到剛才聽見了倪開鋒的叫囂。

  原來在這京城裡,除了他自己,還有人這麼痛恨孫不凡。

  倪開鋒不認識他,可他卻知道倪開鋒是何來歷,更知道他或許動不了孫不凡,報不了仇,可倪開鋒一定行。

  於是,他大膽的上前攀談。

  「倪爺也受了那孫不凡的鳥氣?」姜延秀問。

  聽他說自己是跟他站在同一條陣線上的人,倪開鋒稍微冷靜下來,上下打量著他,「怎麼?你也跟他有仇?」

  「正是。」他點點頭,「小人可以坐下來跟倪爺說上幾句話嗎?」

  倪聞鋒睨著他,「唔。」

  「多謝倪爺。」姜延秀坐了下來,涎著討好的笑,「倪爺,那孫不凡態度囂張,是該給他一點顏色瞧瞧。」

  他瞥著他,「看起來,你似乎對他有點了解?」

  「確實如此。」姜延秀續道:「實不相瞞,我原本是受他聘雇,幫他仲介買賣城南鋪子的掮客。」

  「噢?」倪開鋒眉梢一挑,開始有了興趣。

  「我忙了半年,替他收購了城南的店鋪,可他卻在前些時候突然與我解約,還坑了答應給我的傭金。」

  「什麼?他這麼可惡?」倪開鋒冷哼,「我聽攬月閣的柳老闆說,就只剩下一家麵館還不願拿錢搬遷,他一定是以你未能如期完成收購而與你解聘吧?」

  姜延秀為營造自己受害者的形象,當然避重就輕,全然不提自己遭到解聘的真正原因。

  「我看,我索性到廣明客棧去把他抓出來痛打一頓好了!」他氣呼呼的說。

  「倪爺有所不知,孫不凡如今已不在廣明客棧。」

  聞言,倪開鋒一怔,「難道那臭小子已經離開京城?」

  姜延秀搖頭,「他搬到城南了。」

  「咦?」

  「孫不凡現在就住在他還未買下的穆家麵館隔壁。」

  雖然已被解聘,但姜延秀還是留意著孫不凡的一舉一動,因此知道他受傷後便搬到穆家麵館隔壁的空屋,負責他三餐的還是那個穆熙春。

  「有舒服的地方不住,他為何搬到那兒去?」倪開鋒不解。

  「近水樓台先得月,當然是為了那間麵館,還有……」姜延秀曖味一笑,賣著關子。

  「還有什麼?」倪開鋒火爆急躁,等不及的問著。

  「還有穆家麵館的女兒。」

  「為了……女人?」他微頓住。

  「正是。」姜延秀捱近,低聲道:「倪爺認為報復一個人,是打他一頓痛快還是……毀了他比較痛快?」

  倪開鋒聽出了話中含意,「你是說……」

  「城南一帶都是老舊的木房,從前也發生過幾次火災,他住在那裡根本是自掘墳墓。」姜延秀續道:「一把火燒了他以消心頭之恨,倪爺認為如何?」

  他思忖一下,唇角揚起一抹笑意,「此計甚好,你有什麼想法?」

  見倪開鋒對此毫無異議,姜延秀原本還略帶忐忑的心安定了下來。

  「倪爺人脈廣闊,一定不難找到一兩個亡命之徒為您賣命……當然,若能找到境外之人,那是最好。」

  「為何得是境外之人?」倪開鋒問。

  「境外之人在京城面生,就算被人看見,也沒人知道他們的身分。」他解釋,「完事之後讓他們速速離京,到時就算衙門要辦,也找不到凶手……而只要找不到行凶之人,就找不到真正的主使者。」

  倪開鋒聽著,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你說的一點都沒錯。」他哼了一聲,「老子就一把火燒了這馬蜂窩,看他還怎麼囂張得起來。」

  姜延秀壓低聲音,謹慎交代,「倪爺,此事絕對不要聲張,免得節外生枝。」

  「這道理,我明白。」

  「那……」他陰沉的一笑,「那小人就等著倪爺的好消息了。」

  他萬萬沒想到自己竟能拉到一個這樣的「同伙」。倪開鋒平日在京城是出了名的無腦狂人,想做什麼就做什麼,從不顧慮後果。

  而他,就需要這樣一個人當他的墊背。

  若此計可成,他便能消心頭之恨。若不成,有倪開鋒這樣的人物扛著,罪也論不到他頭上。

  不管成或不成,他只有得利,沒有損失。

  「孫不凡,咱們走著瞧,你教我不好過,我就讓你活不了。」

*             *             *

  「吃飯。」穆熙春將食物擺著,一個轉身便像是逃難似的跑掉了。

  自那一天孫不凡在水井邊對她說了那些話之後,她便一直……避著他。

        儘管他們每天都能見面,可她的視線卻始終沒與他有任何交集,彷彿只要一不小心跟他對上眼,她便會染上什麼要命的疾病般。

  吃過她送來的飯菜,孫不凡便帶著后一上陸大夫那兒換藥。

  陸大夫檢視過他的傷後,對於他驚人的復原速度嘖嘖稱奇。

  「哎呀,孫公子,你的手已經好了九成呢。」他相當難以置信,「老夫還是第一次遇到像你復原得如此神速的傷患。」

  「是嗎?」孫不凡一笑,「我娘常說我銅皮鐵骨,看來不假。」

  「依老夫看,你再換個兩次藥便能完全康復。」陸大夫邊說著,邊悉心的為他清理手上的舊藥。

  再換個兩次便能康復?他大約三、四天換一次藥,等於不過再十天左右他就會被陸大夫「宣判」痊癒。

  那也就是說,到時他不再是傷患,而穆小春那丫頭也不必再伺候他。

  想到這兒,他不覺苦惱。

  「怎麼了?」陸大夫疑惑的看著他,「公子的傷就要痊癒,怎麼臉上卻不見一絲喜悅?」

  孫不凡微頓,然後目光一凝的直視著他,神情嚴肅而認真,「陸大夫,我能傷久一點嗎?」

  「嘎?」陸大夫一怔,迷惑不解的看著他,「老夫不明白公子的意思……」

  「齁! 齁!」后一覺得這陸大夫實在太不靈光了,居然沒關出孫不凡那一點心眼兒。

  他得傷久一點,穆熙春便得多伺候他一些時日。這司馬昭之心吶,別說路人皆知,就連牠這條狗都觀得一清二楚。

  「我想請大夫別讓我的傷好得太快,因為我還想在這裡多待些時日。」

  在這話,他說得夠明白,而陸大夫也終於意會過來。

  陸大夫捻鬚而笑,「老夫明白,老夫明白,孫公子還真是有心人。」

  「碰上她,有心也是枉然。」孫不凡無奈一嘆。

  「怎麼?她讓你碰了釘子?」

  「她……」他是因外傷而來就醫的,可如今卻像是在診問心病,「她一直把我當作看不見的東西似的,我真拿她沒辦法。」

  看他神情苦惱,陸大夫又是一笑,「公子可向小春表明心意了?」

  「我說了。」他露出靦腆表情,有些尷尬地說:「我豁出去的說了,可她卻認為我是為了想得到她家的鋪子,才對她說……」

  「她許是害臊吧,」陸大夫分析道:「小春雖已二十,情竇卻才初開,再加上你誓在必得的是她無論如何都想守護的穆家面館,她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當然,其實……她娘親也十分擔心此事。」

  聞言,孫不凡微怔,「她娘親?」

  「是的。」陸大夫頷首,「她娘親十分擔心你接近小春是別有意圖,對他們夫妻兩人來說,小春可是比那間麵館重要呀。」

  他神情嚴肅地表示,「我孫不凡若有這私心,不得好死。」

  陸大夫深深注視著他,欣慰的一笑,「聽你這麼說,老夫其替小春感到高興,不過這話你還是當面對她說吧。」

  「她現在什麼都不聽我說。」

  「那就對她爹娘說去。」陸大夫給了建議,「把你的心意、你的想法都說給他們聽,得到他們的信任及認可,他們也才能放心的將女兒交到你手上。」

  「齁! 齁!」聽著陸大夫這番話,后一忍不住吠上兩聲表示贊同。

  此招才真的是「擒賊先擒王」啊! 齁齁齁!

  陸大夫笑視著牠,「瞧,后一也認同老夫呢,哈哈哈。」

  「齁!齁! 齁!」后一回應著他。

*             *             *

  店休之日,穆熙春外出採買油鹽糖醋及麵粉等物品。

  趁她不在,孫不凡立刻前往穆家。才要踏入穆家麵館,便見穆大娘也正巧要外出。

  兩人碰上,都愣了一下。

  「穆大娘。」身為晚輩,他當然得先致意。

  她神情有些凝沉,「孫公子,我正要去找你。」

  他微頓,「不知大娘找晚輩有何要事?」

  「孫公子,」看了他受傷的左臂一眼,她正色道:「請問你幾時要離開?」

  孫不凡先是一怔,但旋即明白她為何這麼問。

  「大娘護女心切,晚輩十分明白。」他神情自若,不卑不亢也不疾不徐地說:「其實,晚輩正是為了此事想拜訪大娘及老爹。」

  聽他這麼說,穆大娘一震,疑惑的看著他。

  「比起穆家麵館,大娘更在乎的是小春吧?」他眼神真摯的直視著她,「晚輩與大娘一樣,雖然我非常想要穆家麵館以進行饕餮京城分館的籌建計劃,但我更在意的是小春。」

  穆大娘心頭一震,沒想到他竟如此坦白直率。

  「晚輩自十八歲便接掌饕餮,鎮日致力於工作,從來不思兒女情長。」他說,「初初遇上小春,我心裡並沒有什麼想法,可屢次與她接觸過後,便被她善良率真的性情吸引……」

  「孫公子,你……」穆大娘有點激動。

  「我對她是認真的,絕不是別有居心,這一點請大娘務必放心。」他慎重地保證,「我知道大娘及老爹對晚輩有所疑慮,如果可以,我想當面與老爹懇談,不管是穆家麵館,還是小春……」

  迎上孫不凡那真誠的黑眸,穆大娘的心顫抖著。

  在這當下,她對他的所有疑慮已經消失,但也因為他竟如此輕易的得到她的信任,她反倒覺得惶惑不安。

  他毫無可疑之處,但她真能如此信了他嗎?

  「大娘,請無論如何讓晚輩見老爹一面。」孫不凡語帶懇求。

  穆大娘沉默了一會兒,「跟我來吧。」

  這個家,穆老爹當家做主。不管她心裡怎麼想,她丈夫才是下最終決定的人。

  於是,她領著孫不凡上到二樓,樓上除了幾個床架,以及可供梳洗方便的一處隔間外,什麼都沒有。

  這環境對一個病人來說,絕不舒適。

  穆老爹躺在床上,並未睡著,只是瞪著兩隻眼睛,乾望著低矮幽暗的天花板。

  穆家通往二樓的樓梯十分窄陡,不管上樓下樓都得小心腳下,對健康的人猶是如此,更遑論病人了,而這也是穆老爹病後便一直沒下樓的原因。

  聽見腳步聲,而且是兩個人的腳步聲,學老爹微怔。那穆大娘之外的腳步聲,是他陌生的、沒聽過的……

  「小春的娘,你帶誰上來?」他問。

  穆大娘回頭看了孫不凡一眼,回答,「是客人。」

  「客人?」穆老爹疑惑的轉頭看著,只見尾隨著妻子上樓的是一名年輕男子。

  男子俊逸瀟灑,氣宇非凡,盡管沉潛藏鋒,卻難隱其光華。雖是面生之人,但見他不凡的氣度及衣袍底下明顯包紮過的左臂,穆老爹已猜到他的身分。

  穆大娘領著孫不凡來到床邊,因不知丈夫會是什麼反應而有點不安。

  「小春的爹,這位是……」她一頓,下意識的轉頭瞥了孫不凡一眼。

  「你是孫不凡?」穆老爹問。

  他從容不迫的彎腰一揖,「晚輩見過穆老爹。」

  「小春的爹,孫公子他……」穆大娘吞吞吐吐地,「他、他有話想……」

  「扶我起來。」不等她說完,穆老爹已開口。

  穆大娘微頓,正要上前扶他坐起,孫不凡已搶先一步。

  「請讓晚輩效勞。」說完,他已靠近床邊,小心的將臥榻的穆老爹扶坐起來。

  此貼心之舉,穆家夫婦都感受到了。

  穆老爹雖病了許久,但那目光還是清亮的。他定定的注視著孫不凡,而孫不凡也毫不閃躲的回望著他。

  「孫公子,在你開口之前,我有些話想先向你。」穆老爹說。

  「老爹請講。」

  他目光一凝,「你的傷是因為小女而受的,是吧?」

  「是。」

  「若她受了傷便不能經營這家麵館,到時麵館便成了你的囊中之物,為何你寧願為了救她而受傷?」

  「若傷的是她,我看了難過。」他誠實以告。

  聞言,穆老爹難掩驚訝。他疑惑的看著孫不凡,想說什麼卻一時說不出口。

  「穆老爹,關於穆家麵館及小春,晚輩有些心裡話想對您坦白……」孫不凡直視著他問:「晚輩能說嗎?」

  迎上他那澄澈誠摯的眸子,穆老爹灰白的眉毛糾起。

  他是男人,當一個男人寧可危及自己生命也要保護一個女人時,那代表什麼是再明白不過了。

  但孫不凡對小春是真心的嗎?他難道沒半點私心?

  「看來,你要的不只是我的穆家麵館,還有我的女兒。」穆老爹神情凝肅道。

  孫不凡泰然自若,「此事,晚輩絕不否認。」

        「你憑什麼什麼都要?」穆老爹問得直截了當。

  「因為不管是饕餮京城分館還是她,我都不想失去。」他也答得爽朗乾脆。

  他的直接坦蕩讓穆老爹為之一撼,頓時沉默的注視著他。

  「穆老爹,饕餮買下這一帶的店鋪及屋子,為的不只是拓展饕餮茶樓的版圖,也為了振興城南。」孫不凡說,「我知道穆家麵館是您及大娘的心血,而小春捨棄她能追求的一切就是為了守護您們的心血,可您真的希望她放棄一切嗎?」

  穆老爹依舊沉默,但眼底有著一絲的激動。

  「我真心喜歡小春,她想守護的,我都會為她守護,不管是穆家麵館,還是您跟大娘。」

  抬起眼直視著他,穆老爹聲音微顫地問:「你要守護穆家麵館?如何守護。你不就是要毀掉我穆家麵館,蓋你孫家的饕餮茶樓嗎?」

  穆老爹有此質疑,他能理解。

  關於此事,他早有想法,而他今天就是為了把這個想法告訴穆家兩老。

  「我向您保證,穆家麵館不會因為饕餮茶樓而從這世上消失。」他堅定而真誠地表示,「只要饕餮茶樓在,穆家麵館就在。」

  聞言,穆家夫婦互看一眼,眼神充滿疑惑。

  「孫公子,我不懂你的意思。」穆大娘等不及地問:「你是說,穆家麵館跟饕餮茶樓並存?」

  「是的,大娘。」孫不凡點頭一笑,「晚輩正是此意。」

  「可是那怎麼可能?」

  「晚輩說到做到,絕不欺瞞。」他直視著兩人,「我孫不凡若有這此誓,必遭天打雷劈。」

  聽見他發此重誓,兩老都面露驚疑。

  「不過關於細節,晚輩不便多說,但願他日能給兩位一個驚喜。」說著,他忽地屈膝跪下。

  「孫……」兩人見狀,皆是一驚。

  孫不凡跪地懇求,「老爹,大娘,請將穆家麵館及小春交托給我吧,我絕不會辜負您們的期望。」

  「孫公子,你這是……」看著跪在面前的他,穆大娘有點不知所措。

  「我不會讓穆家麵館消失,更不會負了小春,教她傷心。」他揚起臉來,目光澄定,「您們所珍視的一切,都不會被奪走,我只求能與您們共有。」

  穆老爹的情緒翻騰著,他已許久不曾如此激動。

  他必須說,孫不凡打動了他――盡管他心裡還是有疑慮,但他願意為穆家麵館及小春冒上一次險。

  他不想失去這鋪子,卻又希望小春幸福,而孫不凡是他唯一的寄望了。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平復著激昂起伏的情緒。

  「孫公子,」穆老爹直視著他,語帶懇求及期望,「穆家麵館跟小春,都拜託你了。」

  聞言,孫不凡難掩喜悅及激動,「晚輩絕不負所託。」

  穆熙春返家之後,聽到的便是穆老爹決定將穆家麵館賣給孫不凡的震撼消息。

  只要一牽涉到孫不凡便十分激動、衝動的她,根本等不及爹娘的說明解釋,轉身便下樓,然後往隔壁衝。

  「孫不凡,開門!」她用力的拍打門板,活像是要將門給拆了。

  不一會兒,孫不凡前來應門。

  才拉開門閂,她已伸直雙臂,猛然把門往內一推。

  孫不凡往後一退,差點踩到緊跟在後的后一。

  看她怒氣衝衝、七竅生煙的模樣,他大抵知道她為何而來了。

  正所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他早料到她會是這種反應,自然也就泰然自若。

  「孫不凡!」穆熙春劈頭質問:「你是不是去找過我爹娘?!」

  「是。」他氣定神閒的一笑,「你不在的時候去的。」

  「你這個卑鄙小人,居然趁著我不在跑去找我爹娘?!」她一個箭步欺近,激動地逼問:「你對他們說了什麼?你哄騙他們?還是威脅他們?」

  他一嘆,語氣無奈又委屈,「哄騙?威脅?我孫不凡在你心中,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啊?」

  「少跟我打哈哈。」她激動得滿臉漲紅,「有我在,你休想欺負我爹娘!」

  「我欺負他們?」他眉頭一擰,「穆小春,我不是那種人。」

  「不然你是哪種人?!」

  「我是那種……」他目光一凝,直勾勾的望進她眼底,「想守護你,還有一切你所珍視的人。」

  他的話教她心口猛地一陣狂悸。

  她面紅耳赤,忽地結巴了起來,「什、什……什麼?我才、才不會……不會被你騙呢!」

  「你不信我就算了。」孫不凡聳肩,「你爹娘信我便行。」

  「什……」

  「我告訴你,你爹娘不只要將穆家麵館交給我,還把你也一起交給我了。」

  聞言,她陡地瞪大眼睛,驚羞的看著他,「你、你說什麼?!」

  「我說,」他狡點一笑,「你爹娘把你跟鋪子一起託付給我了。」

  穆熙春不敢相信自己聽見的,但她確實聽見了。

  她爹娘把她跟穆家麵館一起交給他?老天爺,那是指……喔不!

  「你……你胡說!」她滿臉潮紅發燙,聲音顫顫發抖。

  「自古以來,女子的終身大事不是媒妁之言,便是父母之命。」他笑視著她,「既然你爹娘都同意了,你就乖乖的聽話吧。」

  她羞惱的退後了一步,不,不可能,我爹娘才不會把我託付給一個即將毀了他們心血的人。」

  「誰說我要毀了他們的心血?」孫不凡反問,「不管是穆家麵館還是你,我都會好好的替他們守護著。」

  「什……」

  他在說什麼?他明明要買下穆家麵館,然後將這一帶的房子全數拆光,好大興土木的建造饕餮京城分館,還敢說什麼守護?

  「你就是這麼騙我爹娘的?」

  「穆小春。」他嗓音一沉,有點惱了,「你講不講理?」

  「我不講理?我……啊!」

  話未說完,她整個人被他往前一揪。

  孫不凡將她扯進懷中,兩手捧著她的臉,抬起。

  穆熙春驚羞的怒視著他。「孫不凡,你……」

  「看著我的眼睛!」他打斷了她,以命令的語氣。

  她一震,呆住了。

  「我拜託你好好的看著我,不是用你的眼睛,而是用你的心。」孫不凡深深的注視著她,眼底滿是卑微的請求。

  迎上他的眸子,穆熙春頓時冷靜下來。

  在她的印象裡,他的眸子總是道自信、自負、促狹、深沉及高傲的光芒,可此刻,她在他眼裡看見的是卑微及深情。

  他在懇求著她,只求她真真切切的看著他、明白他。

  她的心劇烈的顫抖著,教她幾乎快喘不過氣。

  「我對你沒有半點虛假,全是真的。」他的眸光摟抓住她的心神及全部的注意力,「如果你是個誠實的人,那麼你也會承認……你對我是有感情的。」

  「什……」她本能的想掙開他,卻被他抓得死緊。

  她驚羞慌張,兩隻眼睛防備卻又無助的望著他。

  「你……此行的最終目的只是穆家麵館,我……」

  「是,我此行確實是為了穆家麵館,可是……」他那溫暖厚實的大手摩挲著她發燙的臉頰,「你才是我此行最大的收獲。」

  迎上他如熾的眼眸,她的心好亂、好亂。

  她確實是喜歡他的,但她不知道該如何面對自己對他的感情。

  她害怕,不是怕自己為愛受傷,而是怕他讓她失望。

  「我會用盡所有可能讓你相信,讓你知道……我孫不凡絕不會負你。」說罷,他低下頭在她額前落下輕吻。

  雖然只是額頭、雖然只是輕輕的一吻,卻足夠教她羞服得心跳失速而死。

  穆熙春猛地推開他的胸膛,臉紅如火燒。

  她唇瓣微微顫抖,欲言又止。終究,她唯一的解決之道,便是盡快逃離這讓她尷尬羞怯到死的地方。

  轉過身子,她倏地跑了出去,一如來時的風風火火,卻是截然不同的心境。

  「齁! 齁!」后一笑睞著孫不凡,給予他肯定及贊賞的眼光。

  他看著牠,「你在笑嗎?」

  「齁!」牠是在笑,笑得嘴都闔不攏了呢。

  孫不凡伸手摸了摸牠的頭,“你是該笑,有這種羞澀得可愛的女主人可是你的福氣。」

  「齁!齁!」牠毫無異議,完全贊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3 10:35 PM 編輯

【第十章】

  深秋時分,更深露重,夜裡的空氣清洌而純淨,這已經搬得只剩下穆家麵館的街上,闇寂無聲。

  街頭出現了兩道人影,如獵人般悄然無聲、步履飄移的靠近了他們的獵物穆家麵館隔壁的屋子。

  他們不知道屋子裡住著誰,只知道有人要他的命。

        他們是范氏兄弟,在其他縣犯了殺人罪,自死牢脫逃後便到處逃亡流浪,直到前些日子遭逮入獄。

  兄弟倆原以為再也見不到明日的太陽,卻沒想到半夜裡有人潛進牢中將他們放出,並允諾給予他們永遠的自由及一筆銀兩,只要他們再犯一案。

  殺人這檔子事,他們也不是沒做過,再殺一人對他倆來說不痛不癢,卻可換來海闊天空,何樂而不為?

  就這樣,他們一口答應了這差事。

  提著兩桶燈油,他們小心翼翼的接近了目的地,這時,卻聽見裡面傳來嗚嗚嗚的聲音。

  兩兄弟互視一眼,極有默契的退至兩間房子之外。

  「屋裡有狗。」哥哥說道,「再靠近,恐怕那狗會吠叫。」

  「那該如何是好?」

  「咱們再觀察一下。」

  「嗯。」

  兩人討論過後,自一條防火巷竄至這排長屋的後頭,發現在目標物旁邊的面館屋後有口水井。

  「我看就在這家麵館的屋前屋後淋油。」哥哥說。

  「為什麼?」弟弟不解。

  「這兩間屋子緊鄰,又都是老舊的木屋,只要一起火,火勢便會立刻蔓延。咱們在這兒縱火,也可斷了救火的水源,保證萬無一失。」

  聽完哥哥的話,弟弟點頭贊同。「還是老哥你聰明。」

  「別給我戴高帽了。」哥哥再次叮嚀,「現在你到前門去淋油,點火之後,你我便分頭離開,到說好的地點會合,明白嗎?」

  「明白。」弟弟應聲,立刻順著原來的防火巷到屋前去。

  於是,范氏兄弟倆分別在穆家面館的屋前屋後澆了燈油,點了火,接著便快速的分頭逃離現場。

  燈油引燃的速度極快,再加上穆家屋後擺放了一些薪柴及炭堆,不一會兒,屋後便陷入一片火海。

*             *             *

  孫不凡的床側,后一睡得正香――雖然剛才牠曾被細微的聲響吵醒過。

  但突然,牠嗅聞到不尋常的味道,陡地驚醒。

  是煙的味道,而且是很濃很濃的煙味!

  「齁!」牠跳了起來,立刻往門口衝。

  不過轉瞬間,牠的狗鼻子便發現那煙味是從隔壁飄過來的,而且空氣裡夾帶著一股熱氣及燈油味。

  「齁! 齁! 齁!」

  顯然地,失火了!

  牠折回孫不凡床邊,咬住他的被子,猛力一拉。

  在被窩裡睡得正暖的孫不凡皺起眉頭,「后一,你幹麼?該不是想小解吧?」

  「齁! 齁! 齁!」小解?牠還真希望自己現在有尿可解只不過,就算牠再會尿,那水量也不足以撲滅火勢。

  牠死命的咬著他的衣服,想拖他下床。

  「齁!齁!」孫不凡這家伙!他親愛的穆小春、牠未來的女主人家失火了,他再不起來救火,恐怕就要跟她天人永隔了。

  「好,好,好,我幫你開門……」孫不凡翻身坐起,腳才碰地,便聞到一股怪味。他警覺的快速穿上鞋子,起身箭步往門口衝,才打開門,便見隔壁的門前已燒了起來。

  他陡地一驚,立刻衝到門口,管不了那火正燒著,便直接用身子去衝撞大門。

  他忘了疼也忘了熱,一心只想著穆熙春及她爹娘的安危。

  這時,有個打更人來了。

  見穆家著火,打更人連忙鑼聲狂催,再大聲呼喊。

  只不過這附近的屋子都是無人居住的空屋,一時半刻也沒人前來支援。

  見孫不凡不停拿身子去衝撞大門,打更人過來勸阻他,「年輕人,你這樣太危險了!」

  孫不凡推開他,大叫,「快去找人!」

  經他氣魄的一喊,打更人本能地應聲,「我、我馬上去!」說著,他轉身邊跑開,邊沿途敲鑼大叫。

  這時,孫不凡看見對面屋前擺著一輛獨輪車,他心生一計,立刻跑過去將獨輪車推來衝撞大門。

  果然,在幾次的大力撞擊後,門整個倒下。

  屋內濃煙彌漫,屋後已整個起火,而樓下沒人,顯然穆熙春跟穆家夫婦都還在樓上。

  他一手摀住口鼻,毫不猶豫的衝到樓上――

*             *             *

  夜裡醒來,穆熙春聞到一股嗆人的味道。

  她起身打開小窗往屋後一瞧,差點兒沒嚇破了膽。

  屋後一片火海,那火舌翻啊翻的直往牆面撲騰著,彷彿就要沿著牆爬上三樓來了。

  「爹、娘!快起來!」她大聲呼叫。

  睡得正熟的穆家兩老,一聽見她拔尖又驚恐的叫聲,立刻驚醒。

  「小春呀,怎麼了?」穆大娘睡眼惺松的問。

  「我們家著火了,快起來。」

  「什麼?!」聞言,她整個人跳了起來。

  穆熙春衝到穆老爹床邊,使勁的將他扶起。「爹,失火了,咱們快逃!」

  這時,穆大娘也跑了過來,與她一起將不良於行的穆老爹扶下床。

  他腳一碰到地板,便知道樓下應該已著火了,因為那地板是熱的。

  母女倆一左一右的架著他,急忙要往樓梯口走。

  可或許是急了、慌了,穆大娘腳踩一扭,整個重心一偏便倒了下去。

  她這麼一倒,也把穆老爹跟穆熙春都拉倒了,三人霎時倒成一圈,但沒有喊疼的時間,穆熙春立刻爬起身,又抓住了穆老爹。

  「娘,快。」

  「好、好。」穆大娘急著要起來,但卻哎呀一聲又癱了下去。

  「娘!你沒事吧?!」穆熙春急問。

  「我的腳扭了,沒法走。」她緊皺著臉,「小春,你快扶你爹下去吧。」

  「好!」她點頭,「娘,你等等,我馬上回,來。」說完,她便要扶起穆老爹。

  「不。」他把手一抽,「先扶你娘下去。」

  穆大娘一看辰,「小春的爹,你這是幹麼?」

  他語氣堅決,「你不先走,我也不走了。」

  他平時連下床都不容易,更別說是要走下那窄陡的樓梯了,而她們若堅決先救他,最後可能的結果便是三人都葬身火窟。

  他已經拖累她們母女倆太久了,這是他欠她們的。

  「爹,別這樣,我先……」話未說完,穆熙春已被濃煙嗆得咳了幾聲。

  「快扶你娘下去!」穆老爹用盡力氣的喝令著。

  「小春的爹,你想自己死嗎?不……我……」穆大娘哭喊著,「你真是這麼打算的話,那我陪你一起死吧!」

  聞言,穆熙春又急又氣,「爹娘,你們這是在做什麼?我們快……」

  「小春!」

  突然,孫不凡的身影出現在樓梯口。看見他,穆家三人都愣了。

  「孫公子?!」穆大娘驚喜的看著他。因為此時的他,簡直是他們一家三口的救星。

  「你們還在幹什麼?快逃啊!」他跑過來,「我背老爹,你們快下去。」

  「我娘腳扭到了。」穆熙春說。

  孫不凡微頓,快速地反應過來,「好,你快下樓,我背大娘下去之後,再回頭來背老爹。」說完,他立刻背起穆大娘,催促著,「你走前頭,快!」

  她不放心的又回頭看了她爹一眼,穆老爹對她一笑,「好孩子,先下去吧。」

  穆熙春含著淚,點了點頭。

  就這樣,她走在前頭,孫不凡則背著穆大娘走在後頭,一起下了樓。

  此時樓下已經濃煙密布,嗆得人睜不開眼睛也喘不過氣。

  「齁!齁!齁!」后一衝進濃煙之中,領著他們逃向門外。

  這時,外面一片鬧哄哄地,已有人在打更人的呼喝下趕來救援,而住在附近的李牧也聞訊趕來了。

  見穆熙春跟背著穆大娘的孫不凡接連的跑出來,他跟其他人都十分開心。

  孫不凡將穆大娘放下,轉頭看著穆熙春,「快把你娘扶到對面去,這兒太危險了。」

  「我爹……」她盈著淚,嘴唇微微顫抖。

  她不敢開口求,他救她爹,因為他根本沒有那個義務及責任。

  一樓後面的廚房已經陷入火海,這屋子隨時都會垮,此時不管誰進到屋裡都等於在送死。

  「我會把你爹帶下來的,放心。」孫不凡說罷,轉身毫不猶豫的往屋裡衝。

  見狀,后一也尾隨上去。

  牠是孫不凡的守護者,不管他是上了刀山還是下了火海,牠都得緊緊跟隨。

  「小春,大娘,」李牧扶著穆大娘,催促著,「來,你們快到對面待著。」

  「李公子,請你把我娘扶到對面去,我、我要在這兒等。」穆熙春說。

  「小春?」

  「他為了我爹冒死一搏,我要在這兒等著。」她語氣堅定,但淚水已在眼眶裡打轉著。

  李牧知道自己是勸不了她的,只好無奈的先扶著穆大娘到安全的地方待著。

  這時,前來救援的街坊鄰居們從別處推來水車,開始進行灌救。

  忽然轟的一聲,廚房後方的火勢猶如巨浪般竄起,然後翻落,頓時,屋內已是一片火海。

  「天啊!」穆熙春驚急得淚眼汪汪,本能的想往裡面衝。

  「小春姑娘!」前來幫忙的張大叔拉住她,「不能進去啊,你想送死嗎?」

  「大叔,我爹、我爹還有他……」她像個無助的孩子般哭喊著,「他們……他們還……快救他們,快……」

  「你退遠一點,這兒由我們來就行了。」張大叔將她往後拉之後,立刻加入救火的行列。

  穆熙春看著陷入火海的穆家麵館,淚流不止。

  不是因為穆家麵館沒了,而是因為她在乎的人還在裡面。

  她爹,還有孫不凡他們一個都不能少,她要他們都平安的出來。

  「老天爺,」穆熙春跪了下來,哭求著老天,「求求你不要帶走他們,我什麼都不要,只求他們回到我身邊……我爹是個好人,孫不凡也是個好人,別奪走他們的生命,求你……」

  是的,孫不凡也是個好人,但他不只是個好人,還是她已經太在乎的人。

  雖然她一直不願意承認及面對自己喜歡他的事實,可她心裡清楚……她對他早已有了感情。

  不過她卻一直否認自己的情感,也否認他的真心。

  這是老天爺對她的懲罰嗎?因為她不肯誠實的面對自己,所以老天爺便要奪走一切她所在乎的嗎?

  不了,她知道自己錯了,她再也不會否定他在她心中的存在及價值,她不會再否認自己喜歡他的事實,更不會故意忽視他對她的感情了。

  「孫不凡,給我活著出來……」她淚眼迷濛,眼前只剩火紅一片。

  她什麼聲音都聽不見,只清楚的聽見了自己的低聲呢喃。

  「只要你活著,不管你想要什麼,我都給……」

*             *             *

  孫不凡跟后一衝上了樓,只見穆老爹已倒在地上,像是被濃煙嗆昏了般。

  他立即將穆老爹扛起,「后一,你走前面帶路,快!」

  「齁!」牠應了一聲,轉身便往樓梯口跑。

  可牠剛到樓梯口,便被眼前的景象給嚇了一跳,一樓的火勢已蔓延至樓梯,此時,那老舊的木造樓梯也已經被火舌給吞噬著。

  「可惡。」孫不凡見樓梯已著火,轉身想查看是否還有其他的出路。

  但二樓濃煙密布不說,還已經出現了零星的火苗。

  不會吧?難道這已是他孫不凡在這世上的最後一天?

  不,不行!他還有好多事沒做,最重要的是……他答應會將穆老爹平安的帶回小春身邊。

  他不能失信於她,他要她知道凡是他答應她的,便一定能做到。

  砰!

  突然,一聲巨響傳來,只見已有部分樓面在塌陷崩落。

  情況已經越來越危急,熊熊大火竄燒著,濃煙嗆得他快睜不開眼睛,也漸漸呼吸困難……

  「齁!齁!齁!」

  見著眼前這情景,后一忍不住仰天長嘯,放聲狂吠。

  這不是真的吧?天帝真要讓他們葬身火海嗎?若這是孫不凡逃不掉的命運,何須讓牠變成一條狗來守護他?而且還是一隻奇醜無比的狗……

  牠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難道這才是天帝對牠的終極懲罰?

  可惡的天帝,實在太過分了!

  牠要叫,不管天帝睡了還是聾了,牠都要吵到他受不了!

  「齁~~」牠生氣的長咆著,「齁嗚~」

  「后一,別怕,我正在想辦法。」孫不凡安撫著牠。

  「齁~」牠才不是怕,牠是火大,「齁~~齁~~」

  好啦,后羿,你就別再鬼叫了。

  突然,全然陌生的聲音自火牆之中傳出。

  牠陡地一震,只見火海之中竄出一個身影。那是個白臉男人,身上穿著以金銀絲線繡著鳳凰圖騰的袍子,金光閃閃,瑞氣千條。

  「齁!」牠邊叫的時候,邊轉頭看了孫不凡一眼。

  但很顯然,他並沒看見眼前的男人。

  「齁!齁! 齁!」

  我知道你不認識我,我是祝融。

  聽到眼前的白臉男人竟是火神祝融,后一更加生氣的狂吠著。

  笨蛋祝融!你不知道孫不凡是神子嗎?居然敢用火燒神子,你是不是當神當膩了?

  行了,我知道你不高興,這火又不是我點燃的……來吧,我就是來救神子跟你逃離火海的。

  祝融說完,后一驚喜地吠著,「齁! 齁!」

  唉,原來牠誤會祝融了。

  此時,只見火神祝融轉過身去面對著起火的樓梯輕輕拂袖――才一拂袖,早已籠罩著樓梯的惡火竟聽話的倒向兩旁,讓出一條路來。

  「齁!齁!」見此景,后一立刻朝孫不凡吠叫,並示意他跟著牠走。

  孫不凡看不見祝融,也看不見那倒向兩旁的火。在他眼前,仍是阻斷他生路的重重火牆。

  「齁!」后一知道他看見的景象與牠看見的不同,索性衝到他身邊,一口咬著他的衣服,拉著他往前走。

  「后一,你這是……」孫不凡不解的看著牠,「你要我跟你走嗎?」

  「齁!」牠給他的答案是肯定的。

  看著那幾乎被火舌吞噬的樓梯,再看看后一,孫不凡當下做了決定。

  眼前,他已沒有其他生路及方法,前面是火,後面也是火,不管如何,他都要選一條路走。

  動物的逃生本能及直覺向來強過人,他願意也只能相信后一會帶著他們逃出生夫。

  「好,后一。」他目光一定,笑說:「我們走吧!」說罷,他便背著昏厥的穆老爹往著火的樓梯走去。

  走入火牆之中,孫不凡赫然驚覺到一件事,那就是,他感覺不到燒灼。

  他明明身在火中,但卻只感覺到微溫。這真是太奇怪了,那火明明就在他身體周圍竄著,為何他感覺不到一絲絲灼熱及痛楚?

  「齁!齁!」

  后一走在前頭,不斷以吠聲指引著他。

  循著牠的吠聲,不知不覺地,背著穆老爹的他已經來到樓下。

  樓下一片火海,后一卻毫髮無傷地站在火海之中朝他吠叫。

  他越來越覺得不可思議。這是真的嗎?還是,他根本已經死在樓上,此時只不過是靈魂出竅?

  不,不對,不只是他,就連趴在他背上的穆老爹也還有呼吸及心跳,他們還活著,他們還是……人。

  「哎呀,火越燒越大!」

  「水再拿來!快!」

  外頭喊叫的聲音、急促雜亂的腳步聲,在此時清楚的傳進他耳裡。

  循著聲音,跟隨著后一的步伐,孫不凡不停的往前走,直到他的眼前出現了幾張驚訝的面孔。

  正提著水桶要往屋裡灌救的街坊鄰居們,被從火海中突然竄出的后一及孫不凡給嚇得後退了兩步。

  因為,大家都沒想到孫不凡他們能活著走出火場。

  儘管不願,但他們已經做了最壞打算,畢竟這火燒得太大,除非是大羅神仙,否則是不可能安然逃離的。

  「老、老天爺……」所有人看著全身上下毫髮無傷的他,震驚得說不出話來。

  「他是人是鬼?」有人忍不住問著。

  「他背上背著……哎呀!是穆老爹!」看見孫不凡背上背著穆老爹,大夥兒驚喜不己。

  這時,有個纖細的女人擠開人牆,竄了出來,她正是直至剛才還一直跪求上蒼的穆熙春。

  「齁!齁!」后一興奮的衝上前去。

  牠以為牠跟孫不凡都再也見不到她,吃不到她為他們煮的美食了呢!

  穆熙春摸了摸牠的頭,兩隻眼睛卻直勾勾的看著孫不凡。

  見狀,后一雖有點吃味,不過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孫少爺,你跟穆老爹沒受傷吧?」大夥圍住他,七手八腳的將穆老爹自他背上抱下,然後抬到一旁檢視著。

  此時,早已脫險的穆大娘也從對面跑了過來,見孫不凡真的在火海中將她丈夫救出,她感激得熱淚盈眶。

  「孫公子……」她語帶哽咽道:「謝謝你,你的大恩大德,我……我無以回報……」

  「大娘,您千萬別這麼說。」孫不凡一笑,臉上沒有一絲驕傲自滿。

  「穆老爹醒了,快給他喝點水!」有人喊著。

  穆大娘立刻轉身撲到穆老爹身邊,激動地喊著,「小春的爹,你醒醒,你醒醒呀!」

  他迷迷糊糊的醒來,疑惑的看著圍在他身邊的每個人、每張臉孔。

  「我……我是死了?還是 ……」

  「你沒死。」穆大娘淚流滿面,笑說:「孫公子把你救出來了,你還活著,毫髮無傷的活著。」

  「是啊,這真是佛祖顯靈,在那樣的大火中逃出,居然一點事都沒有。」一旁有人驚奇的說著,「真的是連根頭髮都沒焦呢。」

        穆老爹的視線在人群裡梭巡著,穆大娘一眼就知道他想找誰。

  「你放心,小春跟孫公子都沒事……」

  穆熙春立即靠了過來,噙著淚,喊道:「爹……」

  她從沒忘記要懷抱著希望,可剛才有那麼一刻,她真的失去了希望及期盼,她真的以為自己再也見不到爹跟孫不凡,她甚至感到懊惱、懊悔自己從沒對孫不凡笑過。

  「小春……」穆老爹想說話,但卻十分艱難。

  她握住他的手,「爹,你先別說話……」

  「是啊,穆老爹,你別急著說話,咱們先把你送到陸大夫那兒吧。」張大叔提議著。

  「說得對,先把穆老爹送到大夫那兒瞧瞧。」說著,大夥兒推來獨輪車,小心翼翼的將穆老爹抬上車。

  穆熙春要跟,穆大娘卻制止了她。

  「小春,”穆大娘一笑,低聲地提醒,“你留在這兒陪著孫公子吧。」

  「娘?」她一怔。

  「這是他應得的,也是你應做的。」說完,穆大娘便陪著穆老爹,在幾名街坊鄰居的幫忙下,前往陸大夫那見去。

  目送著爹娘他們離開之後,穆熙春回頭想尋找孫不凡的身影,卻見他不知何時已加入了救火的行列。

  見才剛逃出火場的他,竟又義無反顧的提著水桶進入屋內灌救,她的心一陣一陣的緊抽著、顫抖著。

  他沒有騙她,他是真的真的在努力守護著她所珍視的一切――不管是她爹娘,還是穆家麵館。

  她何德何能可以讓他不顧性命的付出?她……

  「齁!齁!」后一來到她腳邊,輕咬著她的褲管把她拉往較為安全的地方。

  她跟著牠走到對面廊下,看著孫不凡跟其他人忙進忙出的撲滅火勢。

  穆家麵館已經幾乎被火舌吞噬了,可不知為什麼,她心裡卻沒有太多的悲傷。

  她對這屋子有很多的感情及回憶,但她發現……那感情及回憶是建立「人」上。沒有「人」,屋子不過是一堆木板跟樑柱的組合體。

  她慶幸她珍視的人們都在,因為只要他們在,不管到了什麼地方,還是能繼續創造回憶及感情。

  感謝老天沒奪走她珍視的家人,還有……孫不凡。

  「齁!」看著穆熙春的眼神,后一知道這一次她是真的接受了孫不凡。

  不管這場火是怎麼發生的,它可發生得正是時候。

*             *             *

  終於,這場大火在天濛濛亮之際完全的撲滅了。

  大夥兒雖累,但臉上卻都有著輕鬆的笑容。那些原本跟孫不凡並不熟悉,甚至對他有很多質疑及臆測的人們,此時也都跟他熟稔起來。

  「孫不凡,」李牧主動的走向他,「我……我收回以前對你的批評……」

  孫不凡微頓,看著他。

  他有點尷尬,「你、你是個好人,而且是個有品德、有勇氣的好人,我……我向你道歉。」

  感覺得到他的真心誠意,孫不凡搭住他的肩膀,爽朗一笑地回應,「我接受你的道歉。」

  李牧欣喜問:「那我們是朋友了?」

  「嗯,是朋友。」孫不凡點頭,然後忽地欺近他,附在他耳邊,「不過你還是得離小春遠一點。」

  「欸?」李牧一怔。

  孫不凡狡點一笑,「因為朋友妻不可戲,你懂吧?」

  「朋……朋友妻?」他驚疑瞪眼,「你說什麼朋友妻啊?小春她……」

  話還沒說完,孫不凡已經放開他,轉身走向跟后一站在對面廊下的穆熙春。

  他慢條斯理的眼向她,只見她灰頭土臉,眼眶紅紅的。

  他看得出來,她哭過,而且是感動的、激動的哭過……是捨不得付之一炬的穆家麵館?還是……

  「很抱歉,我答應過會守護你所守護的,不過……」他一臉慚愧,「火實在太大了,我真的……」

  「對不起。」他話未說完,她已顫抖著聲吐出這三個字。

  孫不凡微愣,「為什麼道歉?」

  「我一直不相信你,我……我對你這麼不好,我……我……」

  「沒事的。」他伸出手,以指頭輕輕的按住了她微微顫抖的嘴唇。

  穆熙春微怔,瞪大著眼睛看著他。

  他深深注視著她,溫柔一笑,「只要你以後能對我稍微好一點,我就……」

  話還沒說完,她已撲進他懷裡,一把將他緊緊攬住,窩在他懷裡哭泣。

  他呆住,因為她突如其來的「攻擊」。

  不過,他喜歡這樣的攻擊。

  伸出雙臂,他也牢牢的擁住她。

  天亮之後,更多人來幫忙清理火場了。

  男人們負責拆掉隨時會再度崩塌的樓板及樑柱,女人們則在一旁送茶遞水,並起火煮食。

  大夥兒聽說孫不凡不顧自身危險的衝進火場救出穆老爹,都對他敬佩不已。

  對他們來說,他不再是來自慶春城的生意人,而是城南的一份子。

  午后,有個帶著小廝的年輕人到來――

  「老天,這是怎麼一回事?」說話的是金慶,李鳳翔的小廝。

  看著眼前的景象,李鳳翔也很詫異。

  他前往廣明客棧想拜訪孫不凡,卻聽掌櫃說他墜樓受傷,已搬至城南。於是,他立刻帶著金慶一起前來探訪他,沒想到在眼前的竟是……

  「大娘,」他向一名婦人詢問:「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婦人打量著他,雖覺得他面生,還是回答了他的問題。

  「昨晚大火,燒了幾間房子。」

  「什……」李鳳翔再急問:「是不是有位孫公子住在這兒,他……」

  「你是孫公子的朋友嗎?」聽他提及孫不凡,婦人臉上有了笑意。

  「正是。」他點頭。

  「孫公子應該在穆家麵館的屋後。」婦人熱心的其他指路,「你沿著那條防火巷往後面走,一定找得到他。」

  「明白。」他有禮地致謝,「謝謝大娘。」

  說完,他領著金慶往防火巷走去,來到屋後,果然一眼就看見了孫不凡,跟幾個男人正在討論著,一旁除了愛犬后一,還有一名女子。

  他上前,出聲喊道:「孫兄……」

  「李鳳翔?!」看見突然出現的他,孫不凡十分驚訝,「你怎麼會來這裡?」

  「我去廣明客棧找你,掌櫃的說你受了傷,還搬到城南來,所以我便過來探望你,沒想到……」他環顧四周,「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昨晚一場惡火,把穆家麵館跟幾家屋子燒了。」

  「深秋時分,氣候潮濕,怎麼會……」

  「有人縱火。」孫不凡解釋,「勘查過後,我們在屋前屋後都發現燈油燒過的痕跡,而且也在附近撿到了兩個裝燈油的桶子。」

  李鳳翔眉頭一擰,「穆家麵館可有與人結怨?」

  孫不凡一笑,「如果有的話,那我應該是唯一的嫌犯了。」

  他會這麼說,李鳳翔一點都不驚訝。因為他收購城南的鋪子,唯一的阻礙便是這間已付之一炬的穆家麵館。

  這時,孫不凡想到自己還未向李鳳翔介紹身邊的人。

  「對了,我跟你介紹,」他笑視著身旁的女人,「她是穆熙春。」

  聽見她姓穆,李鳳翔立刻知道她的身分,「原來姑娘便是穆家麵館的小姐,再下李鳳翔,幸會。」

  「李公子客氣了。」她膝蓋微屈,欠身致意。

  見穆家麵館燒得精光,但她臉上卻沒有愁色或怒意,反倒跟唯一的嫌疑犯和平相處,他不禁疑惑。

  「報官了嗎?」李鳳翔問。

  「報了,衙門來過,也查問了相關人等。」孫不凡說:「昨晚失火前,打更人的自在附近看見有人鬼祟離開,官府正在追查那人的身分。」

  「原來如此。」他沉默須臾,若有所思,然後瞥了金慶一眼。

  接著,他附在小廝耳邊吩咐了幾句,金慶點點頭,「明白,我立刻去辦。」

  孫不凡跟穆熙春都疑惑的看著他,猜測他說了什麼,而小廝說的「立刻去辦」的事又是什麼。

  只不過人家既然是附耳交代,那肯定是不想被知道的事,他們就算好奇也不好失禮的詢問。

  「房子都燒了,孫兄跟穆姑娘可有落腳之處?」李鳳翔問。

  「我會先找個地方安頓小春跟她爹娘,她爹身體不好,需要地方靜養。」孫不凡回道。

  聽他說要找地方安頓穆熙春及她爹娘,李鳳翔對他們的關係恍然大悟。看來,他與穆家三口的關係不錯,甚至可以說是很好。

  身為孫不凡的朋友,他為他感到高興。

  「如不嫌棄,孫兄何不帶著穆姑娘跟她爹娘暫住寒舍?」他熱心提議,「我的房子雖不算大,但有足夠的空房可以安置穆姑娘一家人。」

  「這樣豈不是太麻煩你了?」

  「何來麻煩。」李鳳翔一笑,「孫兄可是我的知交,還跟我客氣嗎?」

  男人在外行走確實是不需要拘泥小節,見他如此熱情,盡管心中稍覺到李家府上叨擾是有點抱歉,但孫不凡還是答應了。

  他抱拳一揖,「既然如此,我就先謝過了。」

  當晚,孫不凡便帶著穆熙春及穆氏夫婦住進了李鳳翔位於城東的宅邸。

  他的宅子清幽雅致,綠林三面環抱,十分隱密。

  宅子裡的雜役、僕人及家婢不到十人,除了他,也看不見李家其他的家人。

  李鳳翔說他獨居在此,父母家人都在別處。

  孫不凡雖然覺得他對自己的出身有所隱瞞,但每個人都有不想被知道的秘密,就算是知交好友,他也不會為了想滿足好奇心而多作試探。

  忙了一天一夜,洗了個熱水澡後,他正準備脫衣卸履、上床休息之際,房外突然傳來聲音――

  后一沒叫,因為牠已經知道外面是誰。

  不管是那腳步聲還是氣味,牠都可以判斷出門外的人是穆熙春。

  牠起身走到門邊,低低的嗚了一聲。

  孫不凡也知道外面的人是她,可她沒出聲。他猜想,她大概還在猶豫著要不要敲他房門吧。

  「小春,是你嗎?」他主動開口問道。

  門外,穆熙春沉默了一下,然後怯怯地應聲,「你……歇息了嗎?」

  「還沒。」他將衣帶重新纏上,走到門口。

  打開門,只見她羞怯怯的站在那兒。臉上帶著報色,略顯嬌態的她,是他從沒見過的。

  「有事要說?」

  「嗯,有些事想跟你說……」

  「進來再說吧。」他說著,伸手輕抓住她的手腕,將她領進房裡坐著。

  穆熙春坐在桌旁,兩手不安的在桌下搓揉著。

  「怎麼了?」他幫她倒了一杯水,「不是有話跟我說嗎?」

  她怯怯的點了頭,然後抬起眼瞼睇著他,「是……是關於穆家麵館的事……」

  孫不凡微怔,「穆家麵館怎麼了?」

  「我跟我爹娘決定把它交給你。」她語氣堅定。

  聞言,他瞪大了眼睛,「小春?」

  「是真的。」她揚起臉,神情認真的直視著他,「我們已經決定了。」

  「……」他沒說話,只是看著她。

  見他沉默,她心中一陣忐忑,「怎麼?你……你不要穆家麵館了嗎?」

  是因為她家已經燒成灰了嗎?可他買下她家鋪子,也是要拆了的不是嗎?

  「不是,不是那樣,你願意將穆家麵館交給我,我非常感激,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她疑怯的看著他。

  凝視著她那難得對他和顏悅色的臉,他有點看痴了。

  被他這麼注視著,穆熙春不禁臉頰發燙,下意識的低頭閃躲他那熾熱又直接的目光。

  孫不凡端起她報紅的臉,深深的注視著她。

  他勾唇一笑,「只不過比起穆家麵館,我更希望你跟你爹娘……可以將你交給我。」

  迎上他燦爛如星、炙熱如火的眸子,穆熙春的臉更紅更熱了。

  她別過臉,神情嬌怯,「你在胡說什麼?」

  「我能為你捨命,難道還不值你托付終身?」孫不凡微糾起眉,故作懊惱。

  聽他這麼說,她立刻抬頭看著他,「不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他幽深的黑眸鎖住了她。

  「這事……不是你我說了算的。」談及此事,她難掩嬌羞,卻又有著憂慮。

  「你爹娘沒有意見。」孫不凡說。

  「那你爹娘呢?」她憂心地問,「孫家家大業大,他們肯接受我這種窮人家的女兒嗎?」

  知道這就是她所擔心的,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我還以為是什麼大不了的問題,原來……」他眼底滿滿都是對她的愛憐,並伸手輕撫著她的臉,「本少爺打出娘胎開始就沒聽過爹娘的話,而我爹娘也從來不管我。我想做什麼,他們都支持,我愛什麼,他們都沒意見,事實上,比起擔心我喜歡的是哪家的姑娘,他們更擔心的是我不成家。」

  「……」穆熙春怯怯的看著他,兩頰罩著紅霞。

  他是說,他無論如何都要她嗎?

  「等京城分館的事進行到一個段落,我便帶你回慶春城見我爹娘,我相信他們會喜歡你的。」他微微捧起她的臉,兩隻眼睛直勾勾的凝視著她,「你從沒好好的對我笑過,現在……笑一個好嗎?」

  她有點緊張,唇角微微抽搐著。

  她想笑,可卻笑得很僵硬。

  孫不凡皺了皺眉,「你笑得好奇怪,比后一笑的時候還奇怪。」

  穆熙春一震。她笑得比后一還奇怪?!

  想起后一咧著嘴笑的樣子,她有點沮喪,但她不放棄,仍繼續努力的想給他一記美麗又自然的燦笑。

  於是,她努力的將唇角往兩側延展,「嘻……」

  「你那是什麼笑臉?有夠滑稽的。」他語帶嫌棄,忽地伸手去捏著她兩頰,然後往兩側輕扯。

  一再遭到嫌棄,穆熙春惱了。

  她皺起眉頭,瞪著眼,嘟著嘴,然後想抓開他捏著自己臉頰的手。

  此時,他冷不防的捧著她的臉,欺近了她,攻其不備的在她唇上烙下一吻。

  「嗚~」后一驚叫一聲,倏地起身,默默的走出房外。

  牠真沒想到那個原本是個呆頭鵝的孫不凡,如今竟成了談情高手。

  其夠肉麻的,牠可不想再看下去了。

  話說回來,事情發展到如今這種地步,牠可說是功德圓滿,足以向天帝交代了吧?

  抬起頭,牠看見天上那一輪明月,想起了美麗的前妻。

  唉,嫦娥是不會回到牠身邊了,就算她自月宮下凡,他們也沒有任何復合的可能。

  看著房內正緊緊相擁、互訴情衷的孫不凡跟穆熙春,牠突然覺得好寂寞。

  「嗚~~」想想,牠這樣的單身狗日子已過了好幾年,真夠哀怨的。

  「嗚,汪。」突然,自矮樹叢後傳來一記輕輕柔柔的狗吠聲。

  后一驚疑的往聲源處看去,只見一隻體形比牠稍微小了一些的白色母狗自樹叢後走出來。

  老天,牠真沒見過這麼美麗又優雅的母狗,一看就知道牠有良好教養。

  「齁!」牠吠了一聲向她示好,並搖搖尾巴。

  白色母狗嬌怯不安的上前,然後牠們互相嗅聞著對方。

  「齁。」哇,牠好香,竟然讓牠的心兒怦怦跳。

  「汪。」牠眨眨眼睛,靦腆的看著后一。

  「美麗的姑娘,我叫后一,請問芳名?」

  「我叫小雪。你為什麼在我家?」

  「這是你家嗎?莫非你的主人是李公子?」

  「李公子?我家主人不姓李,他姓文。」

  「欸?姓文?」

  這兒明明是李鳳翔的家,小雪為何說牠主人姓文?

  「你家主子是李公子府裡的下人嗎?」

  “我家主子就是這宅子的主人。”

  「嘎?」

  后一真的有點糊塗了。小雪的主子是這宅子的主人,可卻姓文,這到底是……

  難道李鳳翔不姓李,而是姓文?

  若他姓文,為何要自稱姓李?嗚~~牠真想不通。

  「別發呆了,你想不想去玩啊?」

  「玩?」

  「是啊,我常偷偷的在晚上出去玩呢。」

  小雪要邀牠去夜遊?真的假的?像小雪這麼漂亮,不會嫌棄牠的長相嗎?

  「你……你不怕我嗎?」

  「我為什麼要怕你呢?」

  「因為我長得很……怪。」

  「你一點都不怪啊,我覺得你長得很威武,很有氣概耶。」

  聽到小雪這番讚美,后一只覺得輕飄飄的,整個人……喔不,整隻狗都快要飛起來了。

  「能從你這樣的美女口中聽到這樣的讚美,我真是太高興了。」

  「我是美女嗎?」

  「當然,就跟嫦娥一樣的美。」

  「跟嫦娥一樣美?怎麼……你見過嫦娥?」

  「……」后一一愣。牠這就是傳說中的挖了坑給自己跳吧?

  「呵,你發愣的樣子好可愛喔,別浪費時間了,我們走吧。」

  「嗯,好!」

  說完,牠們肩並著肩,一起溜出了李府。

  牠想,牠的單身狗日子應該就快要結束了。齁!齁!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0-2-23 11:5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0-2-24 09:00 AM 編輯

【第十一章】

  這日,李府門外來了一頂樸素的轎子。

  轎夫一一停下,一名青衣男人自轎子裡屈身而出。

  金慶出來應門,然後領著青衣男人進入府中,直接前往李鳳翔位於府中深苑的書齋。

  「主子,鄭大人來了。」

  「請他進來。」書齋裡傳來李鳳翔的聲音。

        金慶領著他稱為「鄭大人」的青衣男人進入書齋,這人一見到他主子,屈膝便要行跪禮。

  「免了,鄭大人。」李鳳翔阻止了他,「在這裡,你我不必行禮如儀。」

  青衣男人恭謹抱拳,「是,殿……不,公子。」

  李鳳翔坐在案後,繼續提筆練字。

  「鄭大人今日前來,應該是有了我要的好消息吧?」他聲線平緩地問。

  「是的,公子。」青衣男人一揖,「微臣正是為公子所交付之事而來。」

  此人是鄭典,當朝的刑部尚書。

  「那好,說吧。」李鳳翔筆鋒如行雲流水,悠然寫出一帖字來。

  「公子,我們已逮獲那縱火惡徒。那范氏兄弟在他縣犯下殺人罪,自獄中逃脫後便四處逃亡,前不久才又落網被關進第十衙門。」

  「噢?」他挑了挑眉,「既然他們兄弟倆已落網,為何又會趁夜在城南縱火,險些傷及人命?」

  「回公子的話,」鄭典面有難色,「是有人將他們提出。」

  「誰?」

  鄭典沉默了一下,「微臣實在難以……」

  「說。」李鳳翔沒有抬頭,繼續完成這帖字。

  「公子,將范氏兄弟自牢中提出的是提督大人的侄兒倪開鋒。」他神情凝肅道,「他拿著提督大人的手牌,以范氏兄弟另犯他案為由,將兩人提出……」

  聽了鄭典的稟報,李鳳翔一點都不感意外。

  倪開鋒與孫不凡早已結下樑子,他是知道的,畢竟當時,他也在場。

  從前他便聽聞不少關於倪開鋒的事,當時還以為他只是個無所事事、被寵壞了的廢物――直到在廣明客棧親眼看見他的惡行。

  事後,他要人去向提督倪重德提醒,並要他約束倪開鋒,莫讓他侄兒再仗勢凌人,胡作非為。

  沒想到,他給了倪重德面子,卻縱容了倪開鋒這頭惡狼。

  「公子,此事若涉及提督大人,那……」

  「與倪大人無關。」他打斷了鄭典的話,「看來是倪開鋒假借提督大人之名犯下此事。」

  「他是提督大人的親侄,不知公子……」

  李鳳翔猛然抬頭,兩隻眼睛凌厲如刃的射向了鄭典,教他心頭一顫。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這點道理,鄭大人難道不明白?」他唇角微揚,冷然一笑,「既然鄭大人已經知道幕後主使者是誰,還不速速緝拿歸案?」

  鄭典彎腰一揖,「臣遵命。」

  「金慶,替我送鄭大人出去。」

  「是。」他接令,立刻送鄭典離開。

  不久後,金慶返回書齋。

  「公子,真要提拿倪大人的侄兒?」

  「我給過他機會。」對於自己的決定,李鳳翔沒有動搖也沒有猶豫反悔,「若他有好好管束倪開鋒的話,便不會生出這些事來。」

  「倪大人對朝廷有功……」

  「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就算是功臣良將也不能罔顧綱紀。」他語氣堅決。

  「公子所言甚是。」金慶躬身一揖。

*             *             *

  數十名衛門官役集結在提督府門外,領隊的是鄭典本人。

  剛下朝回府的倪重德得知他率官兵在門外集結,十分詫異,也有些不悅。

  於是親自來到大門口,當面質問。

  「鄭大人,你領官兵前來,究竟所為何事?」倪重德口氣微怒,「你可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

  「大人請息怒。」鄭典十分客氣委婉,「下官絕無冒犯大人之意,而是要來緝拿人犯歸案。」

  他濃眉一糾,「人犯?我提督府難道是窩藏人犯的賊窩?」

  「大人,令侄倪開鋒在吧?」鄭典問。

  倪重德心頭一震。原來他要的人是鋒兒?那小子闖了什麼禍,居然得勞駕刑部尚書親自緝拿?

  「他……犯了什麼事?」

  「他拿大人手牌自第十衙門提出兩名殺人犯,之後,這兩名殺人犯便在城南縱火,意欲燒死饕餮的小老闆。」

  「什……」倪重德簡直不敢相信自己親耳聽見的。

  這鋒兒不只偷拿他的手牌私提重犯,而且還唆使縱火殺人?!天啊,他倪重德是造了什麼孽!

  想到侄兒罪行確鑿,難逃此劫,再想起自己可能會受到牽連而毀了仕途,他突然一陣暈眩。

  「大人!」部屬見狀,立刻往前扶住他。

  他稍稍回復心神,沉痛地命令,「立刻將人給我帶出來。」

  「是。」部屬應了一聲,轉身回到府內。

  約莫一刻鐘時間過去,傳來倪開鋒不悅叨念的聲音--

  「搞什麼東西?本少爺還沒睡飽呢!你說伯父在等我,到底是……」

  踏出門外,看見外頭陣仗,他嚇得當場閉上了嘴。

  他環顧四周,一臉疑懼,「伯、伯父,這到底是……」

  倪重德沉痛的怒斥著,「混帳東西!還不跪下?!」

  「伯父,為什麼要我……」

  「你還不知道自己幹了什麼蠢事嗎?」他狠狠的掌了侄兒一耳光,恨恨地說:「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拿我手牌提走重犯,還教唆犯人縱火,我已經警告過你不得再招惹那姓孫的,你為何……你簡直……」

  他氣到滿臉漲紅,喘得說不上話來。

  倪開鋒一臉難以置信。范氏兄弟縱火隔天,他便派人前去查探消息,得知孫不凡毫髮無傷,雖然感到懊惱失望,卻一點都不怕東窗事發。

  畢竟范氏兄弟是亡命之徒,犯案後又立刻離開京城,他根本不怕這事查到他頭上來。

  可現在怎麼會?怎麼可能?

  「伯父,」倪開鋒咚地一跪,拉著他的衣角,「您要救我啊,侄兒是受人蠱惑才會一時迷了心竅,您要……」

  不待他說完,倪重德一個抖腳將他踹開,這回,他是鐵了心也寒了心。

  為了自保,他不能再為這個不知悔改的蠢貨出頭了。

  「鄭大人,請你將他帶走吧!」

  鄭典頷首,跟部屬使了個眼色,兩名官兵立即架起倪開鋒,並給他上了手銬。

  這一刻,倪開鋒總算知道事態嚴重,他一臉憂愁,以往的囂張跋扈已不復見。

  看著他這可憐的模樣,倪重德不禁難過心軟,畢竟鋒兒可說是自己養大的,那長久以來所培養的感情在一時之間還是難以割捨。

  「鄭大人,幾時升堂開審?」他問。

  「這事得問過上頭。」

  「上頭?」他已是刑部尚書,那他上頭的是……

  鄭典微頓,「不瞞大人,此事是太子殿下交辦下來的。」

  聞言,倪重德陡地一驚,「太子殿下?!」

  文鳳翔乃當今聖上的第十八個兒子,亦是封儲之東宮太子,因天資聰穎、心繫國政,因此在皇帝特准之下,已上朝參政。

  只是貴為東宮太子的他,為何插手這一般刑案?難道先前就是他透過相國大人點醒他的?

  這真是令人難以相信,孫不凡不過是一介商賈,居然能結識太子?

  看來,鋒兒這回是真的捕了馬蜂窩,難以脫身了。

  「唉……」他慨然一嘆,無可奈何。

*             *             *

  火災發生的第二天,孫不凡便開始進行整頓城南的計劃。

  他召集了各路的工匠及專業人士討論開發城南的事宜,憑著過佳的成功經驗,他有條不紊的處理著所有繁瑣之事。

  見他如此戮力以赴,又行事沉穩,再聽了他對開發城南的想法及計劃後,曾經對此有所疑慮的人都對他感到佩服,並願意給予完全的信任及幫助。

  於是,穆家麵館一帶的舊店鋪開始進行拆除。

  拆建工程相當耗費人力及物料,因此,不只許多工匠及雜役有了工作,就連買賣物料的人都有了生意。

  李牧跟周子寧原本因為同時喜歡穆熙春而互看不順眼,如今卻因為同時在孫不凡手底下學習而漸漸不再那麼厭惡對方。

  知道饕餮京城分館終於開工,並預計一年後峻工,許多人都前來應徵廚子、跑堂及掌櫃的工作。

  必須面對客人的工作,孫不凡聘用的都是男人;但洗碗打掃的工作,他則將名額全數留給女人,尤其是家境貧窮的寡婦跟孤女優先錄用。

  他每天在外奔走忙碌,四處拜訪各路賢達,開拓人脈,回到李鳳翔宅郎時,大抵都過了用膳時分。

  看他沒日沒夜的忙,穆熙春才發現他真是個工作狂人。一忙起來,恐怕連自己姓什麼都忘了。

  怕他又鬧胃疼,她每天中午都另外煮了他的份量,然後替他送飯。

  這日中午,她先為爹娘備了午膳之後,便出門前往城南。

  城南穆家麵館舊址的對面空屋,是孫不凡的臨時籌備處,他每天都在這裡與各個工頭開會並商討進度。

        穆熙春抵達時,正巧看見一名女子從籌備處走出來,她對那名女子一點都不陌生,因為她便是之前孫不凡受傷時,與柳朝曦一起來探望他的露兒。

  為免與露兒照面,她先往旁邊避開,待露兒離去後才出來。

  走進屋裡,只見孫不凡還伏案審視著饕餮京城分館初步修改過的設置圖,她目光一瞥,看見一旁擱著一只精美的食箱。

  看來,除了她,還有別的女人關心著他的肚皮呢。

  女人的眼裡是容不下一粒沙的,看見那食箱,她突然一惱,轉身就想離開。

  「小春?」這時,孫不凡抬起眼來,發現正要離去的她。

  穆熙春停下腳步,沒有回過頭看他。她想,她此時的表情一定糟透了吧?

  她使什麼性子?又吃哪門子的醋呢?孫不凡對她是有口頭上的承諾,可她卻還不是他的誰。

  既沒名亦沒實的,她哪能管他什麼?又怎能阻止別的女人對他獻殷勤?

  「你幹麼?不是給我送飯來嗎?」孫不凡看著她手上提著籃子,知道她是來給自己送吃的。

  她背對著他,「看來我晚了一步。」

  孫不凡微怔,這才發現一旁擺著的食箱,正要解釋,卻聽她哀怨的問著:「是露兒姑娘給你送來的吧?」

  聽她這麼說,他知道她看見露兒了。

  「是啊,」他誠實以告,「是柳老闆要她送來的。」

  「既然是人家的好意,你就吃了吧。」穆熙春咬了咬唇,「我先回去了。」

  見她邁開步伐就要走,孫不凡急忙站起,自案後繞了出來,快步趕上她。

  「小春。」他一把拉住她的手,可她卻不願轉頭看他。

  他知道她生氣了、吃醋了,可他一點都不覺得她無理取鬧或莫名其妙,反倒感到開心又高興。

  原來,她比他以為的還要在乎他。

  「你生氣?」他問。

  「沒有。」她斬釘截鐵地否認。

  「沒有?」他一笑,抓著她的肩膀,將她扳了過來。

  看她蹙著眉頭,唇瓣緊抿,兩眼還閃著幽怨的淚光,他忍不住笑了出來。

  他指著她的鼻尖,「你亂吃什麼醋啊?」

  她羞惱的撥開他的手,「誰吃醋?」

  「還不承認?都快哭了呢。」他逗著她。

  她沒好氣的推他一把,「你胡說,我才沒有!」說著,她轉身又要走。

  孫不凡卻自她身後將她一把環抱住,她霎時一驚,羞急的掙扎著。

  「你幹麼?快放開我,要是被看見了多丟臉?!」她一手抓著籃子,根本掰不開他的手。

  「呵,誰不知道你跟我是一對?」他的語氣有點無賴。

  穆熙春滿臉漲紅,心跳加速,不是因為他抱著她,而是擔心隨時有人進來會撞見這一幕。

  「孫不凡,我還是未嫁的閨女,你這樣……」

  「原來你是在提醒我呀。」他一笑,將她的身子扳向自己。「你急的話,我們可以先在京城成親,再回慶春城向我爹娘稟報。」

  「什……」知道自己又被他捉弄了,她又羞又氣,「快放開我啦!」

  「你害臊?」他笑盼著她,「哈哈哈,你這樣子真是可愛。」

  「你……啊行……」

  他冷不防地低頭在她臉上親了一記,穆熙春愣住,兩隻眼睛圓瞪著。

  孫不凡深深注視著她,收起誰笑,一本正經道:「別亂吃飛醋了,我的心跟胃早就都被你抓住了。」

  迎上他專注而熾熱的目光,她心頭狂震。

  「孫不凡,你這人實在……」

  「那是柳老闆的一番心意,我怎麼好駁了人家的好意呢?」他墮眉笑嘆,「若你不開心,往後不管誰送東西來,我都退回去便是。」

  什麼?他說得好像她是個不講理的悍婦……不過,她剛才確實是動了氣。

  「算了,」稍稍冷靜下來,她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那是人家的一片心意,若你拒絕,那多傷感情。」

  「我寧可傷了別人的感情,也不想傷了你。」他勾起她的臉,細細端詳著,情深愛熾盡在眼底。

  正要一親芳澤,忽聽門口傳來乾咳的聲音--

  穆熙春驚羞不已,一把便推開了孫不凡。

  兩人往門口看去,只見金慶站在那兒。

  「金慶該死,打擾孫公子跟穆姑娘了。」他憋著笑,正經八百的說。

  孫不凡一派坦然,不以為意,「金慶,有事嗎?」

  「我家主人要我來接兩位前往衙門,那縱火及教唆的犯人全逮到了。」

  「咦?!」兩人同時驚呼。

  他們感到驚訝的不是衙門逮到嫌犯,而是來通報這消息的為何不是衙門,而是李鳳翔的小廝?

  孫不凡微頓,隱隱意識到什麼,雖覺驚疑,卻又並非是完全料想不到之事。

  他看著金慶,笑嘆了一聲,「看來你家主人有著不為人知的秘密。」

  金慶笑而不答,只是回道:「轎子已備好,兩位請。」

*             *             *

  公堂之上,坐著刑部尚書鄭典。

  底下,倪開鋒與已被他供出來的姜延秀畏怯不安的跪著。

  這時,孫不凡跟穆熙春被金慶引領至公堂,並在旁席坐下,看著跪在下頭十分狼狽的犯人,兩人都怔了一下,互觀一眼。

  縱火的便是他們兩人?這八竿子打不著的兩人是何時搭上線,狼狽為奸的?

  孫不凡微皺著眉思忖著。不過,他們兩人都跟他有過節,兩人為了報仇而攪和在一起,倒也不是難以理解之事。

  只不過公堂之上,未見李鳳翔的身影,他不禁疑惑。

  這時,鄭典開口了。

  「太子殿下上堂,犯人不得抬頭。」

  站在倪開鋒及姜延秀兩旁的官兵,以手中長板往兩人背上一壓,將他們押制在地,兩人便同時趴跪著,動都不敢動一下。

  此時一名蒙著面巾,只露出眼睛的男子白簾後出來,走到堂上,然后坐下。

  孫不凡一眼便認出了他――即使他蒙著面。

  那是李鳳翔,他的知交好友,他是太子?老天爺,真想不到那樣一位尊貴的太子殿下,居然願意紆尊降貴的與他結為異姓兄弟。

  而此時,穆熙春也認出他了。

  她瞪大眼睛,驚訝的看著孫不凡。他對她一笑,讓她知道他也已經發現。

  「倪開鋒,」堂上,太子聲音平緩卻威嚴,「你仗勢欺人,胡作非為,假傳提督大人之命借提在他縣犯下殺人重罪的范氏兄弟,你可認罪?」

  倪開鋒嚅囁地說:「小……小人認罪。」

  遭押之後,他很快的供出姜延秀亦是同夥共謀之事,要不是姜延秀慫恿,他頂多也只是找人去揍孫不凡一頓,絕不會惹出這麼多事來,而今姜延秀想置身事外,簡直妄想。

  「你唆使范氏兄弟縱火,意欲殺害饕餮小老闆孫不凡,你可認罪?」

  「回殿下的話,小人……小人也是受人蠱惑,一時糊塗。」倪開鋒手指著跪在旁邊的姜延秀,「小人是受姜延秀慫恿,才會做出如此蠢事,請殿下恕罪。」

  聽見他將所有過錯全推到自己身上,姜延秀惱怒的予以反擊,「殿下明察,小人不過是一個掮客,哪有本事借提重犯,這些事都是倪開鋒他出的主意。」

  「什……」倪聞鋒恨恨的瞪著他,「姜延秀,明明是你提議乾脆殺了他的!」

  「你胡說,我只是發了發牢騷,你就說要燒了孫不凡這馬蜂窩,與我何干?」

  「混蛋!你居然……」

  「放肆!」見兩人狗咬狗的互相推歪著,太子沉聲一喝。

  聞言,兩人立刻噤聲。

  「倪開鋒,你素行不良,本太子不只耳聞,還親眼看見。」他怒道:「當日你在廣明客棧強拉歌女,饕餮小老闆孫不凡出面阻止,你便仇視他,甚至以此手段想取他性命,簡直可惡!」

  聽到他提及此事,倪開鋒心頭一顫。

  太子殿下為何知道這件事情,難不成孫不凡的靠山便是……怎麼可能?孫不凡不過是個生意人,怎會跟當今儲君有任何交情?

  慢……他說他親眼看見,也就是說他當時也在場?!

  忽地,一個念頭閃過他腦海,教他忍不住的抬起頭來--

  看見堂上坐著一個蒙著面巾的男子,他愣了一下。

  「大膽!」鄭典怒斥,「沒有殿下允許,你竟敢抬頭?!」

  「算了,鄭大人。」太子一笑,「本太子今天心情不錯,便允他得見我顏。」說完,他取下面巾。

  看見他的臉,倪聞鋒陡然一震,「你、你是……」

  他簡直不敢相信坐在堂上的東宮太子,竟是當日第一個出面制止他調戲歌女的年輕人。

  這一刻,他已知道自己難逃此劫,不禁頹然的趴跪在地,「小人知罪,請殿下饒命。」

        「念在倪大人對朝廷有功的份上,本太子姑且免你死罪。但死罪可免,活罪難逃,本太子即刻起將你流放邊疆為官奴,終生不得再返京城。」

  「謝殿下恩典。」可逃死罪,已是萬幸,倪開鋒慶幸不已。

  「至於你……姜延秀,」太子目光一凝,「你為私利不擇手段,東窗事發後竟還心懷怨恨,蠱惑他人行惡,罪無可恕,本太子沒收充公你所有財產,判刑十年,不得減刑。」

  說完,他板子一拍,「退堂!」

*             *             *

  李府書齋外頭,后一正跟小雪在花叢間追逐玩耍,而書齋內,李鳳翔、孫不凡及穆熙春圍著桌子坐下。

  穆熙春有一點不安緊張,只因坐在面前的正是當朝的太子――文鳳翔。

  「穆姑娘,你無須拘束,就當我還是李公子,如何?」他笑說。

  她搖搖頭,「民女豈敢。」

  「是啊,得知殿下身分之後,草民也不敢再與殿下稱兄道弟了。」

  孫不凡是個不拘小節的人,文鳳翔的身分雖讓他震驚,但他並沒有那麼在意,這麼說,只是想鬧鬧文鳳翔。

  他眉頭一皺,有些苦惱,「早知如此,我就不讓你們知道我的身分了。」

  「殿下……」

  「孫兄,你可以不要叫我殿下嗎?」

  「可殿下確實是殿下啊。」

  「我不在宮中的時候,是李鳳翔,不是文鳳翔,是你的異姓兄弟,不是東宮太子……」文鳳翔一嘆,「你知道我多麼珍惜我們兄弟兩人的情誼嗎?拜託你別毀了它。」

  看他一臉發愁懊悔的模樣,孫不凡忍不住哈哈大笑。

  他一怔,恍然大悟,「原來孫兄是在捉弄我?」

  「你也騙了我,這筆帳,我們兄弟倆就一筆勾銷吧?」

  「也好,這是我欠你的。」文鳳翔釋然一笑。

  「話說回來,」孫不凡笑意一斂,拱手一揖,道:「這次的事,真是多謝殿下了。」

  「欸,」他瞳起眉頭,「別叫我殿下。」

  孫不凡一笑,「好,那麼……真是多謝翔弟了。」

  文鳳翔滿意的笑了,「翔弟?這稱謂我喜歡,以後就這麼叫我。」

  見他們兩人孫兄翔弟的互相稱謂,穆熙春忍不住皺了皺眉頭。

  「這樣好嗎?」她憂疑的看著孫不凡,「殿下就是殿下,怎麼可以紆尊降貴的跟我們……」

  「此言差矣,未來嫂子。」一聲未來嫂子,叫得她面紅耳赤。

  「殿下,您這是……」

  文鳳翔咧嘴一笑,「天家之人也是承萬民擁戴方可一登九五,哪來尊卑之分?再說,我跟孫兄再過不久就要結成親家了呢。」

  聞言,孫不凡跟穆熙春都一怔。

  他笑指著外面整天黏在一起,活像兩隻交頸天鵝的后一跟小雪。

  「瞧,再不用多久,可能就會有小后一跟小小雪來報到了。」

  兩人往外面一看,會心的一笑。

*             *             *

  一年之後,饕餮京城分館開張。

  在茶樓之間的一隅,掛著一塊穆家麵館的招牌。這裡,是孫不凡為穆家麵館特地留下的區塊。

  這一年來,他在京城置產並安頓穆熙春及她爹娘。

  穆老爹在安心靜養之後,雖然因舊傷而行走略顯不便,身體卻日漸硬朗。

  如今,他已能跟穆大娘兩人在饕餮茶樓裡繼續賣著他們的穆家麵食。

  至於后一跟小雪因為文鳳翔不忍拆散牠們這對恩愛的狗情侶,於是將小雪送給了孫不凡,好教后一跟小雪能朝夕相伴。

  如今,牠們的狗兒狗女們共有八隻,每隻都健康強壯,活蹦亂跳,孫不凡還替牠們取了名字--后小一、后小二、后小三、后小四、后小五、后小六、后小七跟后小八。

  雖是懶透了的取名方式,后一卻無從抗議。

  畢竟孫不凡是神子,是牠的主子,什麼都是他說了算――即使是牠兒女們的名字,反正名字不過就是幾個字的組合排列,牠也不是太在意。

  饕餮京城分館的一切都步入軌道之後,孫不凡便帶著穆熙春回慶春城拜見他的雙親,兩人在慶春城成了親。

  於慶春城待了兩個月後,他們才返回京城,而就在回到京城不久,穆熙春便發現自己懷了身孕。

  看著孫不凡事業有成,如今又有了如花美眷及即將出世的孩子,后一真的為他高興。

  他出身富裕不說,還生得一顆聰明腦袋跟好看的樣貌,如今,還有一個手藝精湛、把他照顧得無微不至的好妻子,再過幾個月,新的家庭成員也要加入。

  人生呀,求的也不過如此……孫不凡算是幸福圓滿了吧?

  當然,以一隻狗來說,牠也是幸福的。

  「汪!」小雪不知何時來到牠身邊。

  后一蹭了蹭牠的臉,表示愛意。

  「親愛的,你剛才在想什麼?」

  「沒什麼,我只是覺得當一隻狗其實沒那麼糟。」

  「咦?你曾經覺得當狗很可憐嗎?」

  「當然,我又不是自願當狗的,都是那個……」

  「后羿。」

  突然,天上傳來低沉的、威嚴的、熟悉的聲音。

  牠往天空望去,只見一張臉清楚的浮現在雲層之間。那是……久違的天帝。

  「你還在怨我把你變成狗嗎?」

  顯然地,天帝已經聽見牠剛才幾乎出口的抱怨。

  「……」唉,牠不過是發發牢騷嘛。

  「那看在你盡責守護金烏,並助他找到幸福的份上,我讓你恢復人身到廣寒宮去跟嫦娥相聚吧!」

  聞言,牠一驚,去廣寒宮?那牠的小雪跟八個孩子們呢?

  轉頭,牠看著一旁的小雪。

  小雪的眼中只有牠,完全看不見浮現在空中的天帝。

  「親愛的,怎麼了?你怎麼一臉驚嚇的樣子?」

  「……」后一沉默著。

  確實,一直以來,牠常常不經意的就想起美麗的嫦娥,甚至想過有朝一日得以跟她重逢,不過,那都是在邂逅並愛上小雪之前的事了。

  自從小雪進入牠的生命之後,牠已漸漸的不去回憶與嫦娥的過往恩愛,如今牠的生命裡最重要的便是小雪跟孩子們,牠一點都不想與牠們分開。

  對!沒錯!牠不要去廣寒宮,也不想跟嫦娥再續前緣。

  牠是小雪的丈夫,是八個孩子的爹,牠想繼續過著這快樂狗日子!

  「稟天帝,我不想去廣寒宮,我要繼續做一隻狗!」

  「你確定?」天帝挑眉地看著牠。

  「是的,我確定。」

  自牠生為一隻狗以來,這是牠第一次如此確定且堅定的想當一隻狗。

  「好吧,那我就成全你,日後可不要反悔喔。」天帝提醒著牠。

  其實,當初讓后羿與八個分身下凡,他便讓他們皆成為獨立的個體,各有不同的思考模式與個性,因此未來這些后羿們會走上什麼路,都是經由他們自己所選擇的。

  也就是說,若眼前的后一甘於當一隻快樂的狗,那他也不會多加置喙。

  「絕不。」

  牠話才說完,天帝便發出熟悉的呵呵笑聲慢慢消失在雲端。

  見天帝消失,后一暗自鬆了一口氣。

  老實說,牠還真怕那任性妄為的天帝會不顧它的意願,徑自把它送到廣寒宮去跟嫦娥為伴呢。

  「親愛的,你為什麼一直看著天空?那兒有什麼?」

  「那兒什麼都沒有。」

  「我還以為你看見仙女,都忘了我在你身邊了呢。」小雪打趣道。

  「別說是仙女啦,就連嫦娥都比不上你。」

  「你怎麼知道嫦娥比不上我?你見過嫦娥嗎?嗯?」牠一臉狐疑的盯著后一。

  「呃……」

  唉,牠怎麼又挖了個坑給自己跳呀?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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