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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簡薰 -【棄婦不做黃臉婆之二】紅袖添飯香 [打印本頁]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18 AM     標題: 簡薰 -【棄婦不做黃臉婆之二】紅袖添飯香

本帖最後由 κυιε 於 2016-11-2 08:37 AM 編輯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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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在大黎國馨州,被退婚的倒楣女只能出家或是滾出家鄉,
李知茜:到京城開飯館當老闆,再挑個男人入贅才是真的爽!

紀頤溯,雖然是個庶子卻掌握了大黎國三分之一的船運,
如今還受到賞識,上京面聖,儼然是個金龜婿……哼,她呸!
想當初這男人跟他的嫡母搞宅鬥,身為嫡母姪女的她就成砲灰,
被他解除婚約不說,連名聲也壞光光,只能遠避京城,
所以嘛,她不拿刀砍他幾下已經很不錯,更別提跟他相認,
只是說也奇怪,他來她的店裡吃了一頓飯後似乎就對她上了心,
她才開口委託他尋找故友,他就在最短時間內幫她找到,
就連發現她真實身分,回了家也不忘記她,寫信送禮討好她,
甚至在得知她被好色大官盯上,要強納為妾時趕來救她,
好啦,她是感動得想跪下叫恩公,還對他多了一咪咪好感,
但他救她的方法為何是拿出本該被銷毀的約婚書,要她嫁給他!?

【出版日期】 2015/10/28

【出版社名稱】 新月文化

【書系及編號】 花園2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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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38 AM

第一章

  馨州水運發達,船驛與商港數量之多,為大黎國之冠,尤其康祈府位在三河交會之處,貨運之頻繁更是其他地方遠遠不及。

  而要說起馨州水運,第一個讓人想起的就是紀家。

  都說商人低賤,但紀家可是有名到每逢老爺生日,知州府官都會前往喝上兩杯,原因無他,就是有錢!

  紀太爺時期,紀家只有兩艘船,還是只能運運蔬菜鮮果那種短程小船,後來娶了個帳房先生的女兒,媳婦挺聰明,讓紀太爺把賺來的錢拿三分一給掌河官,掌河官收了好處,自然給方便,又知道這老紀要是多賺,自己就多拿,給的方便就更多了,等到兒子二十五歲正式當家,已經有六十幾艘的三層大船,還蓋了五個私人船驛,底下船工與算盤娘子數百人。

  紀太爺聽妻子的話,紀老爺自然也秉承母親教誨,多賺多孝敬,上至知州,下至河官,都知道紀家賺錢,就是自己賺錢,哪還有什麼刁難,恨不得把河道清空全部給出去,如此又來來回回的過了十幾年,大船已經兩百多艘,記錄出船表的牆壁為了容納寫船名的木牌,拓寬了兩次,佔據馨州大船的三分之一數量,底下各式工人已經超過千人,而且這上千工人對東家還死心塌地。

  紀家的工錢並沒有比別人多,但卻有個大好處︰供餐。

  河水流速不一定,上貨下貨的時間也不一定,船到了就得裝,紀家船驛的廚房十二個時辰都有廚娘軍團在,吃的是紮紮實實的米飯,節日每人還發一斤肉,過年則人人都是三兩紅包,這麼好的東家哪裡找,工人自然願意賣力氣。

  就這樣天時地利人和,才三代,紀家已經成為馨州首富。

  大黎國庫充盈,官府帶頭奢侈,民間富戶自然不用遮掩,能過多好的日子就過多好的日子。

  就拿紀家來說,最後一次買地建房,地縱寬都有二十箭的距離,把一個天然竹林都圈進去了。

  院中有池,有塘,小橋水榭,個個院落不用說,當然都各具巧思,曲橋賞魚,桃林觀花,閣樓賞月,聽琴有聽琴的地方,看戲有看戲的地方,盡其奢華之能事—要說有什麼可惜之事,就是紀家多的是空院子。

  紀太爺雖然娶妻後開始致富,但紀老太太卻是個厲害的,別說姨娘,連通房都不許有,生了一子三女,紀老爺便是單傳。

  紀老爺娶妻李氏,生了嫡子紀頤生,嫡女紀雲緞。姨娘陸氏名下則是庶子紀頤溯,庶女紀雲綿。另有一通房趙氏,因為只生了一個女孩紀三織,到現在為止都還是通房。

  以富戶來說,兩個兒子不算多,但勉強也還行,問題就出在嫡長子紀頤生身上。

  紀頤生自幼飽受寵愛,又是嫡長嫡孫,對家業卻不太感興趣,只喜歡讀書,紀老爺覺得讀書也不錯,家裡若能考出個國生京生,也挺爭光的,可紀太太李氏卻覺得讀書做啥,接手家裡生意重要。

  紀頤生在這點上有點拗,見父親支持,便不管家業,繼續讀書。

  十六歲時,家裡給他定了親,是馨州大茶商齊家的嫡女,不是什麼國色天香,但也算清秀,見過面後,紀頤生雖然覺得此女跟書中顏如玉差太多,可見她知書達禮,進退有據,也挑不出什麼缺點,允了,至於齊小姐知道自己要嫁給首富的嫡長子,哪還有什麼意見,自然肯,雙方當下在官媒見證下簽了婚書,約好兩年後結親。

  馨州乃是商州,規矩沒那樣多,既然有了未婚夫妻的名分,兩家來往時帶上孩子,讓他們在花園說說話,算是普通事情,可沒想到紀頤生卻因為和齊小姐常常見面,跟齊小姐的庶姊好上了。

  那庶姊行一,是丫頭所出,盤算著母親到現在都還是丫頭呢,自己將來大概也是如此,知道嫡妹定了好親事,既嫉妒又羨慕,剛好紀家來訪,看到紀家人的派頭,連丫頭的穿戴都比自己好,竟生出異樣心思,姊妹共嫁,也不算什麼罕見的事情,自己生得沉魚落雁,只要用點心計,自己就能當上紀家的姨娘,比起讓太太隨意嫁掉,給紀頤生當姨娘豈只好上千萬倍。

  她用了點伎倆,紀頤生就上鉤了,回家跟父母說,讓齊小姐帶著行一的庶姊一起過來。

  紀老爺跟李氏一聽都傻了,這什麼跟什麼。

  就見紀頤生無可救藥的說,自己最近幾次去書鋪時,都巧遇一個少女,剛開始兩人只閑談幾句,後來發現喜歡的書卻是差不多,他覺得自己跟那少女心靈相通,見她一身粗布衣裳,以為是窮家女,想直接跟她家裡買人,沒想到一問才知道她居然是未婚妻的庶姊,因為母親身分低微,所以到現在還沒定親。

  未婚妻也沒什麼不好,但就是讀書不多,看也只看過一些《女修四德》,《後宅錦訓》這類的書籍,每次見面都相對無言,說不上話,可他跟她庶姊卻是天南地北都能說,真是一朵解語花。

  紀老爺當下拍桌大怒,「解語個屁,人家是看在紀家的庫房上,什麼都順著你的話講。」

  自己的兒子自己還不懂嗎,講話有夠無聊的,連他這當爹的有時候都聽不下去,多虧齊小姐好耐性。

  「爹,您別這麼說她,她根本不認識我。」

  紀老爺懶得跟他講,轉身就走,過幾日,派出去的人回來報告了,大少爺想娶的那個姑娘行一,庶長,母親尤氏是齊太太的陪嫁丫頭,齊太太都還沒懷孕,就跟老爺好上了,她又故意藏肚,等發現時已經四個多月,喝藥也不是,加上公婆都開口留人,齊太太只能忍著這口氣,幾個月後瓜熟蒂落,是個女兒,好歹是齊家血脈,收拾了側院,女娃讓奶娘婆子照顧,等出了月子,齊太太順理成章把這尤氏發派到廚房。

  據說尤氏被派到廚房干苦活後兩年多,居然又懷孕了,齊太太逼問後,齊老爺這才吞吞吐吐說,有時他晚睡在書房,尤氏也不知道怎麼打聽到的,會跑來找他,兩人好過幾次。

  已經生下兒子的齊太太這次不手軟了,直接下了絕子湯,原本養在側院的女兒也一並丟回給尤氏,原本還是庶女,這下真的要變丫頭了,齊老爺自知理虧,不敢吭聲。

  紀老爺跟李氏本就覺得齊大姑娘有問題,這一看尤氏作風,更肯定有問題了,自家小姐都還沒點頭,居然就爬床,太不安分。

  母親都不安分,哪能教出安分的女兒,兒子幾次去齊家作客,要認得他的樣貌那還不容易。

  這齊大姑娘只怕跟那尤氏一樣,都是不擇手段想攀富貴。

  紀老爺當下大力反對,但紀頤生卻說這是真愛,不想放手,反正齊大姑娘不跟著進來,他就不娶嫡小姐了。

  紀老爺氣得七竅生煙,不準就是不準,這女子心眼如此多,絕對不是安生的,要進了門,肯定風波不斷。

  李氏也很氣,但知道兒子拗,也不曉得該怎麼勸才好,又想父子鬧成這樣,可別讓陸姨娘名下的庶子紀頤溯鑽了這空子。

  紀頤溯小了哥哥兩歲,跟喜歡讀書的哥哥不同,他從小就對經商有興趣,會纏著爺爺說跟官員來往的故事,會纏著奶奶教他看帳本,跟著父親進出船塢跟船驛更是家常便飯,碼頭的人未必認得紀頤生,但卻是人人認得紀頤溯。

  李氏不太願意庶子如此熱衷家業,總覺得他是被陸姨娘唆使,要來搶自己兒子的家業,跟老爺說起不願他帶著庶子接觸家業事務,老爺卻反問她,頤生不感興趣,你就不準頤溯感興趣,這什麼道理,頤溯是我兒子,不用你管。

  李氏氣得七竅生煙,手指一伸,直接罵混蛋。

  紀老爺也火了,兩人直接對杠起來。

  罵到後來,李氏敗陣,不是罵輸了,是想起多年委屈,突然哭了—她是馨州第一個嫁給商戶的官家小姐。

  知道姊妹們看不起她,干脆婚後也不來往。

  懷上第一胎時,不小心沒了,再次懷孕,便是小心翼翼,生下頤生時,只覺得心都定了。

  鮑公婆婆人都好相處,自己又生了兒子,日子真是好得不行,沒想到就在懷雲緞時,陸姨娘抱著剛剛出生的紀頤溯進門。

  李氏幾乎傻眼,當初願意嫁入商戶,一方面固然是因為紀家富裕,嫁進去後吃穿不愁,但很大的原因也是媒婆再三保證,紀家不納姨娘。

  「李小姐若是不信啊,可讓人打聽看看,紀家五十幾艘大船,底下幾百個工人,每月賺淨子銀都不知道有多少,可紀老爺到現在也只一個太太,府內一個少爺,三個小姐,都是正妻所出,連個通房都沒有,紀少爺自從在七夕節見了李小姐,就一直念念不忘,紀太太也知道身分實在配不上,只是見兒子犯相思,做母親的總也想試試看,老婆子這才厚著臉皮前來求問,當然也不是要馬上定親,若是李小姐願意,就先在平安寺的祈緣日見上一見,看看紀少爺能不能合李小姐的眼緣。」

  李氏跟母親面面相覷,她爹可是康祈府的副府,官兒不小,她又是嫡女,嫁給商人這門第實在差太多了。

  可是,不納姨娘,不納姨娘……

  就是因為副府官位不小,府中姨娘自然也就不少。

  李氏都十四歲了,自家爹到今年都還在納新人,那些三十幾歲的姨娘又哪能敵得過青春美貌的新人,總是舊人哭,新人笑,十四歲已經半大不小,母親開始教她後宅之事,想到以後也要面對一堆姨娘庶子,爭寵爭錢,真的很討厭。

  紀家不納姨娘啊—

  她不想過心煩的日子,紀家在這點上勝過許多官戶,原以為母親會反對自己跟紀少爺見面,沒想到卻是默許,於是李氏就在奶娘嬤嬤的陪伴下,於祈緣日去了平安寺。

  大庭廣眾,又是未婚,自然不能見人就問「你姓什麼」,但那見過面的媒婆一直跟在紀少爺身邊,卻是很好的辨識方法。

  相貌雖然普通,但氣度卻十分不錯,他看自己的樣子,雙眼閃閃,是真心喜歡自己,只是,商人的身分真的太低了,李氏想了又想,還是沒能說好。

  祈緣日後不到半個月,家裡新來的黃姨娘小產了,李副府很怒,讓大管家嚴刑拷打了一番,矛頭居然指向自己的母親,後來即使證實是黃姨娘誣賴,但也傷了情分。

  那倒是讓李氏下了決心,嫁給紀家好了,不娶姨娘,安生點。

  於是李太太讓人去跟紀家通了消息,紀家準備好,很快投帖要到李家拜訪。

  李副府覺得奇怪,但跟紀家也是小有往來,重點是每年收到的孝敬不少,見人家要來訪,還以為是要拓展生意,也沒多想,回覆歡迎之後,日子到了,便擺宴等著客人上門。

  酒過三巡,紀老爺跟紀太太才說,是想給兒子提親。

  李副府乍聽之下有點不高興,覺得憑你一個商戶也想娶我嫡女?但在看了紀家的禮單之後,變得非常高興,兒女自有兒女緣是不是,我們當爹娘的,順其自然就好,來來來,喝酒,喝酒。

  李氏下嫁紀家,當年還真是轟轟烈烈,官女嫁商可是第一回。

  丈夫是商人,講話卻不會粗魯,家裡人口簡單,日子很順心,雖然流產過一個孩子,但調養過後,又懷上了,一舉得男,生下兒子後,婆婆就把帳本跟鑰匙給她了—母親嫁入李家快二十年,帳本還是奶奶在管,庫房有什麼東西從來都不知道,自己才過門兩年,婆婆便把掌家權給了她。

  李氏覺得自己真的嫁對了。

  沒想到就在懷雲緞時,丈夫帶回一個女人,女人手上抱著個小嬰兒,一進門就跪下。

  丈夫說是外室,姓陸,如果是生女兒,他也不會帶回家裡,但生的是兒子,他總得帶回來上族譜,這樣以後才能上學堂。

  看著面有愧色的丈夫,李氏話都說不出來。

  當初那個說「絕不納妾」的人是誰啊?頤生才兩歲呢。

  李氏火得要死,但看到公婆那喜心翻倒的模樣,也知道這不是吵的時候。

  小嬰兒兩個月,正當可愛,公公一抱上手,就舍不得放下了,婆婆扶了那姓陸的女人起來,細細問她。

  陸氏說,自己是船驛的廚娘,負責申時之後的時間,少爺在船驛有時候待得晚,肚子餓了叫點心,是這樣認識的,自己爹娘早逝,是鄰家嬸嬸好心,幫忙著介紹了船驛的工作,小時候洗洗菜,洗洗碗,長大些開始幫忙蒸蒸饅頭包子。

  紀家人丁一直單薄,現在突然多了個男丁,可比什麼都還要好,李氏再不願意,也得願意。

  尋了個好日子,便把她抬為姨娘,而既然有了陸姨娘,當丈夫後來再搞上一個丫頭時,李氏也就不再那樣意外了,也只能安慰自己,一個姨娘,一個通房,比起自家爹爹,已經算很克制了。

  前幾年,公公因病過世,沒多久,婆婆也病倒了。

  婆婆雖然是悍妻,但卻是個慈祥的婆婆,對家裡大小孩子們都照顧有加,說起頤生,總是「我們紀家的嫡長孫」,這句話總會讓李氏得到些許安慰,也因此,老人家身體不好那一兩年,她不只親自侍奉,還侍奉得無微不至。

  婆婆過世前跟她說,知道兒子沒有信守諾言,是兒子不對,她替兒子跟她道歉。

  看到李氏哭,紀老爺大概也想到自己發過什麼誓,干過什麼好事。

  想起母親臨終之前跟他說了李氏的好話,照顧一個病人並不容易,但她生病的這一年多,李氏始終盡心盡力,又想起陸氏是在李氏懷雲緞時進的門,還有通房生下的三織……

  男人的愧疚感油然而生,他對正妻道︰「頤溯對船務有興趣,我便帶他走走繞繞,他是我兒子,喜歡的,想做的,我這個當爹的都想給他機會,都想替他完成,可是,頤生才是我的嫡長子,這點無論如何都不會改變,這個家,始終還是要由他來掌,才是道理。」

  李氏在計較什麼,紀老爺很清楚,也不怪她小心眼,母親為了兒子,做什麼都是天經地義,於是他才說了這番話,想安正室的心。

  可沒想到他自覺已經表態了,李氏卻沒有高興的樣子,一轉念,知道自己因為娶姨娘的事情早就沒了信用,忍不住尷尬,「總之,我話已經說了,你不信我也沒辦法。」

  紀老爺倒也不是雙手一攤就算了,後來或多或少會在用膳或者祭祀時對紀頤生強調「你是我們紀家的長子,應當……」李氏想到兒子十四歲後,祭祀甚至是父子並肩拿香,這明明白白的宣示長子地位,才真的安心下來。

  至於兒子不愛接觸船務,李氏雖然擔心,但也沒辦法,兒子那個跟驢一樣的脾氣,根本說不聽,只能希望一切如丈夫說的「現在還小,隨他吧,等將來成親生子,自然知道養家才重要」。

  年底定親,她對齊小姐也很滿意,模樣清秀,性子又好,看得懂帳本,也會記數字,身材珠圓玉潤,一看就好生養,可沒想到才定親一年,頤生就跟人家庶姊約定上了,而且這呆兒子一心一意覺得自己跟齊大姑娘是命運。

  李氏頭很痛,已經跟兒子講了一百遍那是計謀,是陷阱,兒子就是不聽,後來也不知道怎麼傳出去的,居然讓齊家知道了。

  齊太太簡直新仇舊恨一起涌上,當天就把尤氏打了個**開花扔柴房,把這庶女許給蘇副知州的傻兒子,預定五天後過門。

  接下來的發展就成了康祈府,應該說馨州,或者說整個大黎國最讓人津津樂道的故事。

  齊大姑娘過門那日,紀頤生帶著一票人上門劫親,拉了穿著喜服的新娘子上了馬車,車子就這樣跑出城外,幾日後,他帶著梳著婦人發式的齊氏回到紀家,說兩人已經是夫妻,滿心以為木已成舟,父母親也只能答應,沒想到紀老爺才剛剛從蘇家道歉回來,氣得不得了,直接要他滾。

  李氏雖然著急兒子,但看丈夫那樣,實在也不敢勸—「強奪良家婦女」在大黎是監禁終身的大罪,蘇副知州不松口,紀頤生就等著被抓後關上一輩子,兩夫妻為了保住這蠢兒子的命,每日前去,蘇家都不開門,直到昨天,丈夫在蘇家門外跪了幾個時辰,這才換得小門進入。

  蘇副知州很怒,以他的身分,兒子再傻也不願意隨便買個丫頭來當媳婦,至少要有頭有臉的人家,講得出名字,但有頭有臉的人誰又願意把女兒嫁給傻子,這不,都快二十還沒定下親事,現在好不容易講到一門親,媳婦卻被紀家的兒子劫跑了,他於是表示,要我不追究很簡單,你紀家三個女兒,一個嫁來我家。

  紀老爺當然不願意,於是只能忍著被罵,想著過幾天再要來賠罪商量,直到對方滿意為止,沒想到罪魁禍首居然一副「爹娘,我們回來啦」的輕松樣子,真是氣死他了。

  「老爺。」李氏小心翼翼的說,「頤生看起來也累了,不如先讓他去休息吧?」

  「他要休息可以,讓人把那女人扔出去!」紀老爺怒道,「來人,告訴門房,以後誰放這女人進來,就給我回家吃自己,你們還站著干麼,把她給我拉出去!」

  紀頤生聞言大急,「爹,她已經是我的妻子了,爹你就接受她吧。」

  李氏白眼已經翻到後腦杓了,兒子啊兒子,你怎麼就這麼不會看臉色,你捅那麼大的簍子沒一句道歉,還在為那女人說話,天啊,真希望來個人打暈他。

  就在這時候,齊氏跪了下來,哭泣道︰「紀老爺,紀太太,我知道您二位對我有誤會,可我跟紀少爺是真心喜歡彼此的,我在書鋪跟少爺說話的時候,真的不知道他是誰,只覺得這人心中有丘壑,既能說古今,又能道人生,心中佩服他的才華,才與之相交,後來知道他是我嫡妹的未婚夫婿,可情之所至,我又怎麼能控制自己不要想他,我當然知道媒妁之言,父母之命,嫡母把我隨便發嫁,也只能聽從,可是說實話,心中真不願意嫁個傻子,花轎出門後,聽到紀少爺的聲音,沒能忍住父母之命,而選擇跟他走,是我不對,紀少爺說許我為妻,我不敢耽誤他,讓我當個姨娘已經心滿意足,紀老爺,紀太太,請讓我留在少爺身邊服侍他吧。」

  一番言詞懇切,又是泫然欲泣,只看得紀頤生感動不已,可惜卻是無法感動居中而坐的兩位長輩。

  紀老爺怒極反笑,這齊氏夠會演了,只是她騙得了十七歲的兒子,騙不了三十七歲的老子。

  他要是連真假都分不出,紀家船運哪有今日光景?

  「這麼說,你對頤生與金錢無關?」

  齊氏立刻點頭,「我愛慕大少爺,只與他的才情有關,只要能侍奉大少爺,哪怕每日清粥咸菜,我也甘之如飴。」

  「好日子,壞日子都一起過是嗎?」

  「是。」齊氏忍住雀躍,「還請老爺給我這個機會。」

  「那好。」

  李氏一臉哀求,身為夫妻,她自然知道丈夫說這些話之後,接下來會講什麼,兒子是兒子,她什麼都肯幫他做,可是蘇副知州的氣卻是沒那麼容易消,兒子這不只是單純的拯救意中人,這是犯罪的,他現在進了家門,更可能牽連紀家變成藏匿罪犯,丈夫的臉上很明白寫著︰你若不想雲緞代嫁贖罪,就閉嘴。

  兒子是寶貝兒子,但雲緞也是她的寶貝女兒啊,拿雲緞去補頤生的錯,她做不到。

  「既然你這樣說,我就給你們機會吧。」紀老爺嘆息一聲,「金福,把大管家,管事跟管家娘子都叫過來。」

  紀頤生連忙把齊氏拉起來,一臉「你看吧,我就說沒事」,齊氏也是一臉忍耐的喜悅,兩人都以為叫管事們過來,是要認識新主子的。

  當大管家進來時,齊氏要花很大的力氣才能克制自己不要笑出來—太好了,沒想到事情這樣容易,紀老爺果然是疼兒子的,才不過幾日不見,馬上就心軟,想必是自己的以退為進博得了好感,只要自己早點生出子嗣,就算嫡妹進門也不用怕,紀頤生對自己十分鍾情,到時候誰看誰臉色還不知道呢。

  很快的,大管家,四個管事,四個管家娘子都到了,都是在紀家工作二三十年的人,十分沉穩,進來除了問安,沒發話,也沒人有疑問,乖乖站成一排等吩咐。

  「頤生,爹最後一次給你機會,你要留在這個家當大少爺過好日子,就把這女人給我關去柴房,明天跟爹一起押著這女人到蘇家請罪,你要跟這女人在一起,那我今天就把你分家出戶,以後不再是紀家大少爺,而是紀家的分家兒子,蘇家的罪你不用去擔,但紀家的福,你也別享。」

  紀頤生不負眾望的選擇了女人,紀老爺揮揮手,讓人把他們兩人拎出去,李氏想塞錢,卻是找不到機會。

  紀家後來賠了一大筆錢給了蘇副知州,換得蘇副知州不告紀頤生拐帶媳婦,又賠了一大筆錢給齊家,換得齊家不告紀頤生拐帶女兒,至於那成為馨州笑話的齊小姐,李氏命人買了馨州一處肥田,寫了齊小姐的名字,當著齊太太的面交給這倒霉的無緣媳婦,算是給她賠罪,齊太太原本很惱怒,但一看那肥田不少,算算收益,一年可以有一千兩銀子收入,當下便不說話了,只命女兒收好—沒有公婆會嫌媳婦有錢,也沒有丈夫會嫌妻子嫁妝多,有這塊田,女兒將來出嫁他人,日子也不會太差,是,她的未婚夫是跟著庶姊跑了,但手上有這麼一塊年年產金的肥田,別人羨慕都還來不及。

  為了讓紀頤生不要因為拐帶良家婦女被官府追緝,紀家兩邊賠罪,金銀真是散到肉痛,而經過這一場鬧劇,紀老爺由精神奕奕變得無精打采,錢能再賺,可兒子真傷了他的心,笨就算了,還沒良心,為了個女人連家都不要,惹了那麼大的事情,沒問爹娘好不好,只想牽這女人的手享老子給的福,越想越傷心,紀老爺一下子像老了十歲,不只李氏陸氏這兩個女人擔心,就連船驛管事跟工人們看到,都覺得擔憂。

  紀家擁有百余艘商船,千余工人,此時的紀家船佔據大黎國四成的船運,紀老爺一旦病倒,後果不堪設想。

  就在這個時候,年方十五的紀頤溯開始替父親分擔起船驛工作。

  自小就在爺爺膝蓋上看帳本,聽故事,那些東西難不倒他,船驛有個副管事見他年幼,想趁老爺生病時撈點好處,糊弄了他一下,想出大船載私貨,卻沒想到被紀頤溯一眼識破,趕出去都便宜了,想偷主子的錢,直接扔衙門,這衙門也是年年收到紀家孝敬的,有人想坑紀家,那就跟想坑自己一樣,還不用力打打打,這一打,紀頤溯的威嚴就出來了。

  喲,別看二公子年少,也是個心狠手辣的,有人在老爺眼皮子底下偷貨,最多也就趕出去,少爺居然直接送衙門,被打還不算,得關上數載,那副管事介紹進來的人通通辭退,一個也不要了。

  紀家船驛通常是一個介紹一個,副管事一倒,一大串倒趕了二十幾人,個個呼天搶地喊冤枉—紀家的工人每月五百錢,雖然沒有比較多,但供三餐,這放眼大黎國,哪家船隊供餐吶,出來工作不都為了吃嘛,東家管肚子,就能省下大半開銷,這要是會省的,一年存上五兩銀子的大有人在,窮漢子在船驛工作個三五年,便能娶上媳婦了。

  那二十幾個人拚命求情,但紀頤溯只是揮揮手,讓他們走—人一多,難免有人想偷雞摸狗,爹爹總是睜只眼閉只眼,但他不行,就是因為爹爹對他們偷點小貨不予懲罰,現在才會有人想出船載私貨,真是好大的膽子。

  奶奶說,對工人好,工人才會賣命,但也不能一昧的好,因為工人會欺負到主人頭上。

  爹只做到了前面,卻沒做到後面,出船載私貨?只怕也不是第一次了,為了大哥之事家裡雞飛狗跳,爹可能好幾個月沒有好好看過帳本跟出船表,這才讓他們鑽了空子。

  有一就有二,真不能不管了。

  發落了那副管事之後,紀頤溯回家跟自家爹爹商量,紀老爺也累了,說隨他怎麼管。

  有了父親這句話,紀頤溯開始定起規矩,上船的箱數,下船的箱數,都要有人負責點交,他會派人查,要是數目不對,就回家吃自己吧。

  罷開始還有幾個領船去跟紀老爺告狀,那些不長眼的領船當然都被辭了—紀頤溯覺得人笨真是沒救,他才說要查呢,馬上去告狀說不要,是怕人家不知道你們就是夾帶私貨那幾個嗎?

  雷厲風行了幾個月,清走了七十余人,紀家要再招募工人自然容易,並沒有什麼人員餃接問題。

  沒人夾帶私貨後,正貨能裝更多,每個月的淨利往上多了三千多兩。

  紀老爺知道有人偷運,但一直以為只是一兩箱小物,直到看見帳本,才發現人心不足,更覺得自己真是老了,也累了,管不動,也不想管。

  於是紀頤溯全面接手紀家船務,這時距離紀頤生離家出走剛好一年。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39 AM

第二章

  船驛的管事跟工人,看到紀頤溯越來越恭敬,官府大爺也是喊著「紀賢佷」,紀老爺已然不管事情,紀頤溯代表著紀家這件事情,一日穩過一日,李氏急歸急,但也沒辦法。

  兒子自然是找到了—還在康祈府,李氏每個月派心腹賴嬤嬤送錢銀過去,那齊氏已經懷孕,她又買了幾個丫頭過去伺候,讓她專心養胎,兒子請了教席到家裡,準備年後考試。

  老實說,兒子考上國生的可能實在太渺茫,李氏只能祈禱齊氏肚子裡的是男孩,丈夫看在孫子的分上,肯定會心軟,紀家香火不旺,陸氏當年抱著兒子進門,公婆不也只有歡迎的分嗎?

  只是齊氏還要好幾個月才臨盆,紀頤溯現在就已經全面接掌了,那些大小管事看到他,每個都恭恭敬敬,逢年過節也是他出入知州府官的宅邸,年紀雖輕,但帶著重金而來,又有誰會拒絕,何況他接掌後船驛收益便多,孝敬自然也跟著增加,那些大小官兒,誰看到他都是笑出一臉花。

  李氏越想越心煩,想到自己有個外甥差不多二十歲,不如讓他去船驛做管事,一方面熟悉熟悉,將來等頤生接手了,好幫忙頤生,一方面也是看看船運到底如何運作,別讓紀頤溯坑了自己兒子。

  晚上遂跟丈夫提起,紀老爺卻十分不高興,「現在是頤生不要家,可不是我不讓他接手產業。」

  李氏見被識破,有點尷尬,「我又不是那意思。」

  「總之,你別找頤溯麻煩,你的外甥是你的親外甥,但對我紀家來說,卻是個外人,我紀家的產業還要找個外人來探看?我的兒子做生意,還要李家人監視?你現在是紀家的媳婦,還是李家的姑娘?」

  李氏脾氣不小,但這次被罵,卻是不敢說什麼,想想自己也真是太急了,找個人一下就要翻帳本,難怪丈夫不高興。

  「頤溯已經十六了,你看看有什麼不錯的小姐給他講講親事,不要老是想那些有的沒的。」

  李氏聽到這個又覺得煩,「我說誰老爺你都不滿意,我看老爺你自己張羅好了,反正你現在也不去船驛了,閑得很。」

  「我一個大男人給兒子張羅婚事像什麼話?」

  「老爺的意見太多,這不行,那不要,搞得好像選太子妃一樣,現在官媒沒人敢接我的帖子,老爺娶媳婦,我一介民婦,張羅不起。」

  紀老爺想起自己這幾個月都不知道搖了幾次頭,有點不好意思,「只要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其他我不講了。」

  「真不講?」

  「真不講。」

  「那我說了,這次若對方是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老爺你還搖頭的話,那就讓我把兒子接回來,這樣行不行?」

  「行!」

  於是當一個月之後,李氏說要把自己的佷女許給紀頤溯時,紀老爺雖然傻眼,卻也不得不認。

  李知茜,十五,比紀頤溯小上一歲,父親李彬不到二十歲就連中國生,京生,與妻子因為山賊打劫早逝,女兒被接回本家,李家如今便是李老太太,李二老爺,三老爺,李副府已經在八年前過世,但進士頭餃還在,是道地的書香門第。

  名門淑女,家世清白,姿容端麗,樣樣符合,紀老爺只能默默點頭。

  陸氏自然氣得跳腳,她被李氏欺壓了一輩子,現在還要娶她娘家小共,想到就討厭,但她不過是個姨娘,這婚事又哪裡輪得到她發表意見呢,只能跟兒子女兒抱怨,但面對李氏跟紀老爺,卻是什麼話都不敢說。

  至於紀頤溯自然也是不太願意,他娶妻是為了孝順母親,傳宗接代,可是李氏欺負他母親不是一兩天,她的佷女又怎會真心孝順,只怕讓母親鬧心不已。

  但要拒絕也不適合,嫡母張羅婚事,天經地義,李知茜的出身也沒得挑,嫡母把兄弟的嫡女許給自己庶子,那是相當看得起這庶子,若是他說不要,變成他站不住腳了。

  眾人心思雖然不同,但合過八字後,也確實操辦起來。

  李家來過紀家兩次,紀頤溯都剛好有急事出門,回頭聽母親說起李知茜,容貌出色,笑容可掬,性子活潑大方,身段看來也應該好生養,李知茜說自己不善女紅,刺繡什麼的就不獻丑了,帶了親自養的兩盆桌松送她,一盆長壽松,一盆安平松,希望給她討個好兆頭。

  陸氏說,李姑娘挺不錯的,大戶人家的嫡小姐跟她這種丫頭抬上的姨娘有說有笑,那樣爽朗真的難得,可是啊,她實在不想要李家的媳婦,她已經吃了十幾年李家女兒的虧,不想跟李家有牽扯。

  李氏自然知道陸氏不喜,但不想管,姨娘而已,她才懶得理。

  幾個月後,齊氏第一個孩子落地,是個女孩,李氏忍不住失望,想到短時間內無法接回兒子,連去看都不想了,只叫嬤嬤好好照顧。

  另一邊,紀家卻是已經準備得九成,只等著迎親。

  但只能說,紀家實在太有提供閑話的潛質了,親事都已經準備得九成,居然也能黃了—就在李知茜過門前兩個月,紀頤溯身邊的大丫頭玉帛有了。

  對,就是那個有了,而且一出來就是五個月。

  紀頤溯已經十七,房中有幾個伺候的丫頭很正常,只不過丫頭不能搶在正妻前有孕,這事要怪,就是李氏管家無方。

  面對紀老爺的拍桌大怒,李氏大喊冤枉,要娶的是自己親哥的女兒,就算要坑,也不可能坑這件事情。

  知茜從小父母雙亡,連她這已經出嫁的姑姑都對她十分憐惜,爹爹還在時,弟弟跟弟媳們對知茜還算不錯,爹爹過世,對知茜的態度就不是那樣好了,就算李老太太疼這孫女,但隔著兒子跟媳婦,很多時候也是有心無力,李氏知道母親為難,前兩年買地給齊小姐賠罪時,她也順道買了一塊差不多大小的,偷偷給了知茜,讓她誰都別說。

  她這麼疼這佷女,怎麼可能搞這出?

  肯定是紀頤溯不想娶,故意設這局,通房有孕,那代表這人家嫡庶不分,規矩不好,沒有哪家姑娘敢冒險嫁過來,萬一丈夫偏寵通房,通房又一舉得男,那自己是要怎麼辦才好?

  李氏心知是這庶子搞鬼,但說出來只會更讓老爺生氣,他肯定會說,丫頭大肚子,本來就是主母失職,庶子也是兒子,房中幾個丫頭都搞不清楚,當什麼母親,掌什麼鑰匙。

  幾日後,紀老爺又上李家道歉,順道退回彼此婚書,李老太太臉色極難看,想也是,遇到這種事情誰高興得起來,在點聘金時,李老太太自行扣下了大概五分之一的東西,孫女被退婚,要再婚配只能配上較差的,更別說淪為茶余飯後的話題,總得給她些補償,紀老爺自然不敢抗議。

  回到家想想實在來氣,當年給齊家道歉,現在給李家道歉,齊家那是兒子不爭氣,這玉帛懷孕明明可以避免,卻是讓她大了起來,忍不住又跑去松柏院把李氏罵了一頓。

  李氏真想掐死玉帛,臭丫頭,怎麼這樣會藏肚子,居然五個多月才被發現,還有那個死玉琴,每個月拿她三兩賞銀,連當值的大丫頭懷孕都沒看出來—自己雖然對這婚事另有所圖,但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卻不是本意。

  但無論如何,這結果也不算太過偏離目的,過幾日再找老爺談談,只希望一切能順利。

  九月,玉帛生下一子後去世,紀雲緞跟紀雲綿前後出嫁,時間過得很快,紀頤溯二十歲時,第一次上了京城,原因十分風光—奉旨入京。

  去年朝廷打南方異族,沒想到鎢州連月大雪,道路積雪一尺余,兩萬兵馬動彈不得,紀頤溯剛好人在那裡,聽知州公子方大志說起此事,遂讓鎢州的船驛點出三十艘大船,兩萬兵馬順著河水咻咻咻,不到三天就沖到了南國邊界,連帶著京城補給的米糧也順道給送過去了。

  天下太平,百姓才得以安生,當時紀頤溯只是想著既然身為大黎國民,出一己之力也是應該,紀家船運已經逼近大黎國三成的運量,三十艘大船不算什麼,故從頭到尾都沒出面,而是把管事跟船令給了方大志,卻沒想到將軍班師回朝後說起此事,朝廷調查,方大志想又不是什麼壞事,便說了,紀家迎來第一個聖旨。

  紀家即使然富裕,但畢竟是商人,李氏雖是官家女兒,卻也沒接過聖旨,宣旨隊伍到,眾人面面相覷,都不知道如何是好,倒是來傳旨的公公耐心,讓他們派人去船驛把紀頤溯叫回來,家人在這其間擺香案,又讓眾人去更衣,待紀頤溯回來換過衣服,紀老爺,李氏,紀頤溯,陸氏,奶娘抱著兩歲大的長孫紀雨順,三女紀三織,一字跪開,這才宣旨。

  簡單來說,皇上對於這件事情很高興,今年中秋,皇宮要設宴請群臣,讓紀頤溯跟方大志進宮。

  宣完,眾人都驚呆了。

  皇宮呢!

  紀頤溯也挺高興的,倒不是多想進皇宮,而是覺得應該把家業更往上發展,到京城河道才對。

  走一趟,看看當地船運狀況,也許會有大官看上紀家的本事跟本錢,主動找他合計,到時候他通商路,那大官幫忙通官路,一起錢生錢,那紀家船運的版圖不就更大了嗎?

  這幾天他就命人把消息往京城傳,等到他中秋入京之後,對他有興趣的人自然會來找他,沒人對錢不感興趣,他等著就好。

  眾人都是高興不已,只有李氏心情十分復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往年對陸氏太過分,現在報應真來了。

  玉帛雖然產後虛弱而亡,生下的男孩卻是一日健康過一日,取名紀雨順,再幾個月就三歲,養在陸氏的翡翠閣中,白白胖胖,十分可愛,老爺整天都抱在手上,哄著拱著,小娃吐個口水泡,老爺都可以誇獎半天,會爬那日,更是興奮得逢人便說,這小人來了家裡之後,老爺氣色真好了不少。

  紀頤溯全面掌家已經四年,這裡裡外外早就都是他的人,讓頤生接手這種夢她已經不敢作了,只希望兒子快點回來自己身邊,但齊氏第二胎又是女孩,家裡已經有男孫,抱著個女孩又能求什麼情。

  可也多虧紀頤溯把家業壯大,雲緞居然嫁入了官家,官家吶。

  夫家是梅花府的正輔,嫡長子正妻,出嫁時十裡紅妝,面子裡子全有了。

  可是,可是……唉。

  京城。

  紀頤溯帶著賀福,賀勤,柳嬤嬤,玉硯等一行人在八月初到了京城,把張管事租的房子所在跟車夫說了,半個時辰後便到了。

  賀福咚咚咚敲門敲門,裡頭的人從漏窗一看,連忙開栓子,「少爺怎來得這樣快?」

  賀福笑說︰「水高,船要走得快我們也沒辦法。」

  打開大門,張管家道︰「少爺,京城的好宅子幾乎都有人住,只能租到這樣的,還請少爺別見怪。」

  紀頤溯大步而入,宅子一進,比他住的閑雅院還小上許多,不過左邊有棵大樹,牆邊種著素棉,已經開出紫色花朵,看起來倒是不錯,草木都干干淨淨,看得出已經費心打掃,京城地少人多,這種臨時宅子大抵也就這樣了。

  張大娘從裡頭出來,見到他們來,也嚇了一跳,「少爺怎麼這就來了,廚房沒什麼菜,現在已經休市了。」想了想道︰「我讓大專去酒樓買幾個菜回來,附近倒是有幾間酒樓頗有名氣,菜色都算不錯,至於白米倒是現成的,等會再來煮。」

  賀福哎喲一聲,「張大娘,既然附近就有酒樓,自然去酒樓吃現成的啊,讓大專買回來,菜都涼了。」

  紀頤溯也是這樣想,難得入京,多看看總是有好處的,「附近什麼酒樓最有名?」

  說起吃,張大娘立刻來了興致,「八寶飯館,天香酒樓,聞香酒樓,好吃齋,回味下馬樓,這幾間都是遠近馳名,高朋滿座的,但要說馨州一定沒有的,就是石榴館了。」

  張大娘不只善煮,還愛吃又挑吃,聽張大娘這樣推薦,紀頤溯也來了興致,「什麼菜色我們馨州居然沒有?」

  馨州多河交會,商船發達,不只各州菜色,就連北服國,西善國,南籦國,南召國的菜色都吃得到,大黎國說起吃,都是在馨州。

  「這石榴館的東家是個女人,不下廚,卻很會想菜色,十天半個月就換一次,點菜的方法也新鮮,沒有菜牌,都看東家怎麼配,給一兩就配一兩的菜色,給三兩就配三兩的菜色,酒錢另外算,不瞞少爺說,奴婢吃遍大江南北的菜色,沒吃過那樣的東西,色香味俱全,但要怎麼煮,卻怎麼樣也想不明白,點心也是,甜而不膩,但不管吃了幾個,都無法知道那糕餅如何制出。」

  賀福拍手,「女東家?我們馨州已經算開放了,可也沒女人出來做生意啊,這京城真是不得了。」

  「你懂什麼。」張大娘伸手就是一拍,「女人要是能在深閨當千金,誰要出來拋頭露面,我聽那東家身邊的婆子說,是被夫家給坑了,娘家又嫌她丟人,才不得不出來養活自己,姑娘也有本事,才一年多呢,石榴館就跟那些老字號並駕齊驅了,要我說啊,那姑娘真是不得了,一個女子結帳掌外堂,井井有條,可沒幾個大掌櫃能做到呢。」

  紀頤溯挑眉,「被夫家給坑了,娘家又嫌她丟人,表示不會有人撐腰,但生意這樣好,不可能沒人找麻煩吧?」做生意哪有這樣簡單呢,不然紀家每年不用花上那樣多錢打點官員。

  「少爺倒是說對了,石榴館東家有小郡主撐腰,說來也巧,石榴館才剛開,小郡主來城西出游,見那館子新建,點了一桌菜吃,吃得很合口味,幾日後郡主生病,食欲不振卻是想起石榴館的酸辣清湯雞,王妃一聽那有什麼難,馬上派人去買,下人卻是空手而回,道石榴館被砸了,女東家正在衙門敲鼓呢,衙門對一個小飯館被砸原本也不想理,可沒想到王府的管事卻來了,衙門這會全嚇到,全員集合,追凶,沒抓到砸店的人都不準回家。這一鬧,不管是同業還是找孝敬的官員都知道了,這飯館不能砸,因為小郡主喜歡,小郡主雖然沒心出頭,卻也紮紮實實的幫了忙,那東家後來寫了十道食譜給王府的廚子,這十道菜只有王府吃得到,連石榴館都不賣。」

  紀頤溯一聽也覺得這東家個性挺有意思,不管小郡主有意無意,被幫忙就是被幫忙,所以要答謝一番。

  王府要什麼沒有,但要小郡主喜歡的吃食,還是外間都沒有的,的確算是心意。

  「既然如此,那把東西放下收拾收拾,等時間差不多了叫上車子,往那石榴館去嚐鮮。」

  紀頤溯一進入石榴館,忍不住就覺得好了。

  飯館共三層,依湖而健,木頭用的是上好的香水木,但卻沒多余的雕花,飯館干干淨淨,用來裝飾的都是草木,倒有點悠然農村的意境。

  最特別的是飯館中央有有棵樹,往二樓的天花板上還挖了洞,讓那樹直長上去,紀頤溯也吃過不少飯館,卻沒見誰把原址的樹留下,忍不住一笑。

  跑堂連忙過來,「五位客官,請問等下還有客嗎?」

  張大娘道︰「就我們五個,要二樓的雅座。」

  二少爺前幾年吩咐過,出門在外,就不用像在家裡那樣分桌吃,主僕雅室也不是每間餐館都有,既然在外,從簡便是。

  「好的,樓梯在這邊,客官請。」

  二樓的雅座面湖,隔間用的都是青竹牆,配上琥珀色的三尺垂珠簾,只在那簾邊放了小木牌做為雅座區分,上面寫的都是一些吉祥話,紀頤溯注意到,小二帶他們進入的竹房雅室也有個不錯的名字︰和氣盈庭。

  眾人坐下,小二很快奉上茶,「雖然入秋,京城天氣還是頗燥熱,小店今天的茶水是菊花茶,給各位客官清清肝火,用的是祥瑞府第一批新菊,前幾日才下船,這小壺裡是今年的春蜜,若客官們喜歡品蜜,小的給您加上一些,菊花蜂蜜,不只清香微甜,還能潤喉。」

  賀福,賀勤跟玉硯聽得眼睛都瞪大了。

  他們是紀頤溯的心腹下人,也跟著跑了不少地方,可沒見過哪個地方的小二口齒這樣伶俐,茶水好一點也就是龍井,烏龍之類,這菊花也能做茶?

  張大娘見三人略有驚訝,又見少爺眼中含笑,知道少爺目前為止是滿意的,「給我們都加上一些。」

  小二俐落的在杯中先加上一匙蜂蜜,接著倒入菊花茶,茶水瞬間將稠蜜沖開,紀頤溯喝了一口,菊花清,蜂蜜香,倒挺有意思。

  小二添完茶,很快下去,不一會,琥珀珠簾又被掀開,進來一位大概十八九歲的女子。

  那女子一入室,眾人便是眼睛一亮,她面似桃花含露,膚色如玉,穿著松花色的襦裙,雲繡交領,配上一條水紅色的腰帶,一臉笑容可掬。

  紀頤溯一看就知道她是張大娘口中那個被夫家坑了的女東家,見她笑如春風,只覺得十分賞心悅目。

  女子先行了一個禮,「多謝各位客官賞臉,石榴館的菜色從一兩到十兩都有,請問各位今日要點幾兩的菜色?」

  「把最好的拿上來就是,再拿壺酒。」

  「我們這有西善國專釀的狀元紅,陳紹,若不喜歡烈酒,有梅花府的桃子酒,隻果酒,另外還有兩種異國酒,搭配肉食再好不過,是請海商運回的,貴客若怕不合口味,可以試喝看看,喜歡再叫。」

  「那就各拿一些上來吧。」

  「好。」女東家笑盈盈的說,「各位稍坐,我讓廚房快點上菜。」

  紀頤溯一開口就叫十兩的菜,賀福賀勤高興是不用說了,張大娘雖然來過三次,但也只吃過一兩的菜色,眾人高興中,只有玉硯一直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那女東家。

  女東家似乎也見怪不怪,看出這群人身分最高的人,跟他點菜就是,其余都不管,不小心對到眼神,還對玉硯微微一笑。

  待她出去後,張大娘看不慣,一個栗爆敲下來,「都說了這東家出來掙錢,也是千般不得已,何必這樣看她,你當少爺的大丫頭是命好,不愁吃穿,不愁三餐,你要真有過有一頓沒一頓的日子,就知道尊嚴算不了什麼了。」

  紀頤溯也覺得正是如此。

  一個女人拋頭露面做生意雖有點不像話,但想想女人被夫家坑,被娘家嫌,走到這一步,自然是生活要緊,能夠坦然面對倒也十分難得,又想起那個齊小姐自從被大哥退婚,成為全城笑柄後,據說就再也不出門了,談也談不到什麼好親事,後來是齊家小叔把這佷女接走,以旁支身分給她嫁了人,只是茶商齊家的嫡姑娘跟旁支,能嫁的當然差得多。

  不知道李知茜如何了?

  當初因為實在不想娶李家的人,又不能推辭,怕李氏遷怒母親,更怕李氏把雲綿隨意嫁,只能認真操辦,但他們母子三人被李氏欺負了那麼多年,他又怎麼能娶李家人—母親每天五更要起床,去服侍李氏梳頭,穿衣,就算懷著雲綿時,也不能休息。

  母親生病,請了大夫,他去廚房看藥時,剛好聽到賴嬤嬤交代,「太太吩咐了,大夫開的藥用三成量就好,別讓那死丫頭好得太快。」

  母親是紀家的姨娘,可是李氏房中的嬤嬤可以喊她「死丫頭」。

  衣服料子永遠次一等,飯菜故意晚送也是家常便飯,翡翠閣的嬤嬤丫頭是從李氏手中領月銀,會選擇聽誰的話很好猜,他雖是少爺,但比起松柏院的管事卻還不如,要不是廚房的邵婆子好心,會送饅頭過來,真不知道要捱多少餓。

  自己五六歲上該讀書了,家裡明明請了西席,李氏卻不準他進先生的院子,說他是庶子,沒資格讀書識字,請來的繡娘也只教雲緞,雲綿想學針線,繡娘說太太交代,庶姑娘不能學,琴師跟畫師亦然。

  不給庶子識字,不給庶女學女紅,琴棋書畫都要把他們撇除在外,擺明要他們成廢人,後來是奶奶教他跟雲綿識字,讀書,看帳本,李氏知道婆婆親自教,這才不情願的讓他們進先生的院子。

  小時候還有點怪爺爺奶奶,怎麼這樣怕李氏,後來才知道不是怕,爺爺奶奶不因為他們跟李氏起沖突,是為了他們好—如果現在百樣護著,難免讓李氏積怨,老人家又能活多久,到時長輩一去,李氏的怨念恐怕要一發不可收拾,屆時會遭殃的也只有他們母子三人。

  母親雖對李知茜印象不錯,但說實話,別說母親,他也不想跟李家結親,這才故意讓丫頭們伺候過夜都不喝藥,丫頭先大了肚子,他就不信對方還會嫁過來。

  至於李知茜後來怎麼樣,老實說他也不是很在意—這跟齊小姐不同,齊小姐是未婚夫不要她,臉面自然無存,但放在他這邊,是男方丫頭有孕,李家不把女兒嫁過去,這議論要說誰錯,也是紀家的錯,於李知茜的名聲無損,只不過是再忙一場婚事,卻是不用低嫁。

  「客官,這是冷盤四道,三色鮮蔬,石燒柳片,水晶凍蝦,秋果滿園,給客官開開胃,另外這兩種是海商運來的異國酒,公子嚐嚐是否合口味?」

  小盤上放了兩只杯子,一白青瓷,一藍金瓷,後頭有個小廝則捧著清水跟漱口盞,紀頤溯一笑,這女東家倒是細心,連這種小地方都想到了。

  喝了白青瓷的,漱口,接著喝了藍金瓷的,「上白青瓷的吧。」

  「好,馬上來。」

  說馬上其實沒有馬上,是跟著三肉三菜一起來的,菜都是海鮮,不見豬羊,小二說,這種酒就是配海鮮好吃,要是配了豬羊,反倒澀味。

  這些話若在別的地方聽到,紀頤溯肯定覺得對方在糊弄客人,不過進來到現在,光是那茶水跟品酒架勢,他倒是挺信酒跟牛羊搭不起來。

  一吃之下,果然如此,魚肉更甜,蝦子更鮮,這酒搭肉竟比單飲時更香醇。

  輩上十二道菜,不是一般飯館出的那種大盆菜,每種分皿,分盤,襯以青菜,竹葉或者鮮花,最後的甜點也不是湯品或者花餅,而是一盅果球,不算稀奇,但勝在巧思,把水果削成東珠大小的圓形,放入冰窖裡凍起來,一盅裡有蜜瓜冰球,西瓜冰球,隻果冰球,荔枝冰球,大餐之後吃這水果冰球,的確解膩又清爽。

  看著夕陽下的湖色美景,吃著這鮮果冰味,十兩銀子雖不便宜,但確實覺得十分值得。

  喚結帳後,又是那穿著松花色衣裳的女東家掀開琥珀珠簾,笑靨如花,「貴客今日品嚐得還滿意嗎?」

  紀頤溯點點頭,一個示意,賀福立刻把銀兩放在桌子上,一大一小,大的是菜錢跟酒錢,小的是賞銀,顯然吃得很滿意,另外賞的。

  「謝客官打賞。」女東家笑咪咪的領路下樓,「我們石榴館中菜色,每五天一換,除了過年都不休息,歡迎客官隨時來嚐鮮。」

  紀頤溯心情很是輕松,又見那女東家笑臉迎人,聲音清脆好聽,很自然的便接了她的話,「館裡的菜色很多嗎?」

  「多著呢,公子今日所用,不過是第八組菜色,石榴館共有三十六組菜色,每盤每皿都不重復,就連碗盤杯盞也都是不同的,公子若在京中長住,還歡迎常來,這湖面雖不大,但傍晚時分,鳥群飛過夕陽紅雲,卻是一番好景色。」

  紀頤溯莞爾,「東家倒是會做生意。」

  女東家笑著拱拱手,「小店經營,自然得趁機賣賣好,還請少爺大人大量。」

  走到門口,又從丫頭手中接過托盤,上面是個櫻草色的束袋,「剛才負責服侍各位的小二說,貴客對菊花蜂蜜茶甚是喜歡,這是我們自己做的菊花蜂蜜糖,雖然已經是八月,但京城還是挺燥熱,給貴客潤潤喉。」

  出得大門,馬車已經在等了,女東家直到馬車動了,這才轉身回石榴館。

  放下車帳,賀勤好笑,「少爺給錢大方,那女東家居然送人送到門口了,還送了我們糖果。」

  「才不是。」張大娘說,「只要不忙,都是這樣送的,就連我跟你張大叔帶著大專兄弟,跟老吳夫妻一起去吃一兩的菜,也是這般殷勤招呼,見老吳的小女兒喜歡甜味,東家送了一包玫瑰糖給她,小丫頭高興得不得了。」

  紀頤溯笑,對客人不大小眼,也算難得,「這幸好是在京城,若是在我們康祈府,恐怕也容不得她這樣做生意。」

  張大娘連忙點頭,「這倒是,我跟老張剛來時,可被京城人嚇了一跳呢,我們康祈府若拋頭露面,那真是萬不得已,可京城卻是不少,那絲湖繡房的女東家也是厲害,丈夫寵溺侍妾,她自請出門,拿著嫁妝起了繡房,開始做生意,一般人家請不起繡娘,要是有大日子,都往她那定衣服去,鳳書齋也是女掌櫃,生意作得風生水起,我們馨州廟宇的祈緣日也只能讓未婚男女見見面,要說上話卻是不合禮教,可京城的祈緣日卻是能說上話的,就算並肩而行也不會有人多看一眼,更別說城南的采香湖,姑娘都自己做起出船生意,真是開了不少眼界。」

  賀福一聽,好奇了,「這姑娘出船倒是新鮮,少爺,不如我們過幾天也去瞧瞧吧?」

  張大娘白了他一眼,「你自己想去就去,別拖著少爺,少爺來京城是有正事的。」

  賀福一聽不敢說話了,拓展船運真的是大事。

  「唉玉硯啊,張大娘說這麼多,一方面給少爺解解悶,一方面也是開導開導你,京城民風開放,我們馨州真不能比,一個飯館女東家就讓你臉色這樣奇怪,我們還要在京城住上一個月呢,難不成你看到女子拋頭露面,都這般臉色,聽張大娘的,那真是不得已,若是家裡好吃好喝供著,誰願意出來跟人家陪笑彎腰呢,出來賺錢都是為了生活,別這樣。」

  「不,不是的。」玉硯勉強一笑,「我自己都是丫頭了,哪會看不起別人,便、便是連坐幾日船,踏上實地覺得有點浮,總覺得哪裡不太對。」

  玉硯的癥狀也不算奇怪,連坐幾日船才上地,的確有些人會浮上幾個時辰才好轉。

  張大娘哎喲一聲,「你這丫頭,怎麼不講一聲。」

  「又不是什麼大問題,不用這樣大費周章的。」

  紀頤溯見她臉色的確蒼白,遂道︰「以後不舒服就說,張大娘,等玉硯好些,你們就去人牙子那裡挑丫頭。」

  張大娘笑說︰「早挑好幾個了,都在宅子後頭的下人房,原本是想著明天給她們梳洗打理的,可沒想到少爺提早來,丫頭的衣服都還沒換過,所以沒讓她們出來拜見,等明天整理妥當,就讓玉硯去挑選。」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40 AM

第三章

  紀頤溯休息幾日後,便投帖將軍府。

  聖旨才來幾日,將軍府的信就來了,說若是他到京城,務必到將軍府一敘——

  若不是他解決了當日困境,兩萬兵馬一路鏟雪一路前進,這種速度等到了南疆都春天了,搞不好邊界都被推了上百裡,加上長期勞頓,要贏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多虧那三十艘三層大船,幾日就到不說,士兵在船上吃好喝好,養足力氣,一上岸自然殺殺殺。

  講白了,如果不是紀頤溯剛好在鎢州,那將軍府迎來的就不是勝仗的嘉許與封賞,而是敗仗的責難與追究了。

  筆雖然是個商人,將軍府卻接待得十分懇切,在知道他提早來京是想把河路往上拓,老將軍一拍胸,沒問題,一天之內幫你把話放出去。

  老將軍還說,京城有的家族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也有敗絮其外,金玉其中,若是有人上門,讓他要細細打聽,若著實打聽不到,可讓人到將軍府詢問,京城誰有錢有權,誰沒錢沒權,有時候打聽不全,還是要問當官的才準。

  對紀頤溯而言,最難的就如何把消息放入官府之中,讓有興趣的高官來找他,富商再富也是商,無法輕易進出官爺聚集的場所,原以為要透過方大志運作一番,沒想到就這樣好了。

  原本預備花十幾天做的事情,結果一天搞定了,剩下的時間他要干麼?

  將軍府的大管家送他出門時,老人家大概也看得出他的想法,笑說︰「紀少爺既然難得來京,不如四處走走玩玩,要忙碌,回到馨州有的是機會。」

  紀頤溯想想也是,遂命張大娘找了游歷先生來,細細詢問京城四周哪裡好玩,有些什麼風景名勝,又讓游歷先生畫了地圖出來——十五歲前小心藏著本事,十五歲後馬不停蹄的顯露本事,已經二十歲了,卻還沒好好玩過一回,既然一時半刻還要留在京城,那就當是老天爺給的假,好好玩上幾天。

  城南的采香湖果然有趣,有花船,有漁船,花船載客,賣琴賣笑賣風流,漁船載客,卻是現撈現煮賣新鮮。

  魚婦不會看不起船姐倚色,船姐也不會看不起魚婦窮困,各有各的客人,倒是另一派和平景色。

  紀頤溯走向最大的那艘竹筏,前頭放有四腳桌,還有椅子,看起來比其他小筏舒服許多,賀福出聲問那魚婦,「這位大嬸,出船一次怎麼算?」

  「不管幾個人都是二百錢,一次最多六個人,途中撈起的魚貨,想吃什麼就吃什麼,茶資一人五錢。」

  「那這船我們要了。」

  敖近幾個魚婦都笑了起來,「小哥第一次來吧,花船是隨到隨有,漁船卻是得先定,我停在這,是早先收到定金,在等客人來呢。」

  紀頤溯蹙眉,這麼重要的事情,游歷先生居然沒說。

  不想白跑,但也不想上花船……

  「我看大爺跟兩位小哥也不缺錢,若想游湖吃海鮮,不如上那花船吧,一次一兩,那上頭的貨也是我們出船撈的,一樣好吃。」魚婦說到這,突然對後頭猛揮手,「李姑娘,這裡,這裡。」

  紀頤溯轉頭,見三個女子朝這走來。

  領頭的穿著雪青的裙子,簡單的對領樣式,湘妃色的腰帶一束,更顯身段婀娜,那魚婦對著她直笑,應該就是口中的「李姑娘」了。

  後面兩丫頭,湖藍衣裙梳的是婦人發式,淡青衣裙的是少女發式,手上挽著個竹藍,腳步十分輕快。

  三人走近了對上眼神,那雪青色衣裙的女子對他一福,竟是那石榴館的女東家。

  紀頤溯見她還記得自己,倒是頗感意外,微一點頭算是還禮。

  那魚婦見狀,笑說︰「既然少爺跟李姑娘認識,不如一起上船吧,除了五錢茶資,不另外多收。」

  紀頤溯覺得不太好,正想推辭,卻見那李姑娘笑說︰「譚大娘刀工極好,魚肉可薄切到半透明狀,這魚肉在生姜湯中過水一次,鮮美無比,上回公子在我石溜館花了十兩銀子,今日讓我回請公子吃鮮魚,」

  說完率先上了竹筏,紀頤溯想起張大娘說的,京城民風開放,男女並肩同船都算不上什麼大事,若是推辭,倒顯得自己小心眼,便跟著上了船。

  魚婦很快解開繩子,後頭的梢公見狀,長竿一推,竹筏滑入采香湖,再撐個兩下便順著湖水流動飄了出去。

  女東家的丫頭站在後頭,賀福跟賀勤也很有自覺的站著,就紀頤溯跟她坐在椅子上——除了母親以及妹妹外,他還沒跟哪個女人同用一張桌子……有次貨船翻覆,貨物被水寨劫了,他進寨跟幾個水匪頭子一桌談判都不覺得怎麼樣,此刻卻有著些微不自在。

  魚婦給他們奉茶後,很快到後頭跟丈夫撒網捕魚去。

  女東家拿起茶壺替他倒了茶,「我姓李,叫李石榴,請問公子貴姓?」

  「姓紀。」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聽到他姓紀,那女子眼中閃過一絲微妙,但只是一瞬而已,很快的又恢復笑意,「那日聽公子口音,應該是從馨州來的吧?」

  「李姑娘有認識馨州人?」

  「想跟公子打聽個事。」

  原來是想打聽事情,難怪這麼干脆要請他上船。

  雖然有點不明原因的失望,紀頤溯還是很禮貌的回話,「李姑娘但說不妨,若我知道,必定詳細告知。」

  「說來也巧,是跟公子同姓,是馨州商船大戶紀家的大公子,紀頤生——」

  打聽大哥做什麼?

  「之前的未婚妻,齊家茶園的齊小姐。」

  齊小姐?

  「我在馨州住過一段時間,跟齊小姐多有來往,也知道她定了好親事,卻被紀家大少爺毀婚,我到了京城後,幾次去信給齊小姐,卻是沒有回音,派人去齊家詢問,什麼都問不出來,若紀公子是馨州人,或許能知道一些。」

  眼見李石榴神色企盼,紀頤溯實在很想找地洞鑽進去,大哥這件事情真是錯得離譜,眾目睽睽之下帶走未婚妻的庶姊,這是多甩齊小姐的臉,更別說強奪良家婦女是有罪的,得罪的還是蘇副知州,再有錢的商人也跟官斗不起,何況是馨州第二大的官兒。

  大哥以為的命運與真愛讓爹對兩家賠盡小心,為了讓蘇副知州息怒,別押大哥入獄,也別找紀家商船的麻煩,紀家足足去了三分之一的存銀,大哥一句道歉都沒有,還大搖大擺的帶著齊家那庶女進門。

  幾年過去,大家都想假裝忘了這件事情,沒想到京城的采香湖上,會有個女人問起,齊小姐如何?

  紀頤溯盡量讓聲音如常,「聽說,齊小姐由叔父接走,以旁支身分嫁人。」

  「旁支啊……」李石榴嘆息一聲,「那個紀頤生,回紀家了嗎?」

  「沒有。」

  「齊金珠可有生兒子?」

  紀頤溯原想,齊金珠是誰,轉念一想,應該就是齊小姐那個庶姊,大哥的那個命運,她既然跟齊小姐交好,知道庶姊的名字也不意外。

  幸好「紀」在康祈府是大姓,大概每十人就有一人姓紀,就算同姓,也不算什麼意外。

  「我離開馨州時,聽說她膝下只兩個女兒,紀家不準她入門。」

  李石榴跟她兩個丫頭一聽都是噗哧一笑,那淡青衣裙的丫頭笑說︰「姑娘,這齊金珠跟她娘一樣,還真是沒享福的命。」

  「命運唄。」李石榴喝了口茶,顯得很高興,見他頗有疑惑,倒是笑了,「也不瞞公子,齊金珠的母親尤氏當年是齊太太特別選來的陪嫁丫頭,本來就是準備自己懷孕後,要提拔上來伺候丈夫,誰知道她心急,結果一輩子是丫頭,這齊金珠也是,齊太太要把她嫁給秀子書院的一個姓甘的國生,她嫌那國生窮,一日兩頓,家裡有病母還有妹妹,又覺得齊太太想坑自己,這才想辦法攀上紀頤生,紀少爺肯定不知道,那甘公子去年連中京生跟進士兩項,皇上欽點第十九名,今年初已經到晁州上任去,齊金珠若是不要那樣貪慕富貴,聽從齊太太安排,現在就是堂堂正正的官夫人。」

  說到這裡,她倒是有點不好意思的笑了,「我跟齊小姐感情甚篤,見她被打了那樣大的臉,心裡實在討厭齊金珠跟紀頤生,此刻見兩人這般情景,也算對得起齊小姐受的委屈,多有失態,女子計較的便只有後宅之事,倒是讓公子見笑了。」

  紀頤溯點點頭又搖搖頭,「待我回馨州,再替李姑娘打聽打聽齊小姐現在的夫家在何處。」

  李石榴聞言一笑,「那真是多謝紀公子了。」

  紀頤溯見她眼神流轉,笑靨明媚,只覺得胸口的地方怪怪的——李石榴跟那些木頭一般的淑女真是不一樣,還以為女子常居後宅,自然顯呆,沒想到有這樣活潑大方的。

  「李姑娘既然與齊小姐相交,那麼也是馨州人了?」

  「我在馨州住到十六歲,這才到京城。」

  紀頤溯原本只想找些共同話題,風土民情之類的,隨意說說,但李石榴卻說自己住到十六歲為止,那他倒不好繼續就這問題問下去了,不然倒像是在探她隱私似的。

  「馨州已經算是好地方了,可沒想到京城更好。」李石榴倒是不太介意,迎著湖面清風,微微一笑,「天子腳下,果然是地方不能比。」

  賀勤倒有點不服氣了,「李姑娘怎麼這樣說,我看馨州就挺好,就算是農人,也吃得起肉。」

  見紀頤溯橫了他一眼,李石榴笑說︰「不要緊,馨州的農人樵夫吃得起肉,京城的農人樵夫也吃得起,但馨州的女人要是像我一樣把名字掛上店,只怕要被罵上經年,可京城卻是見怪不怪,各位既然由張大娘帶來,只怕我的出身也大概知曉,

  我的確是在馨州待不下去,娘家之人嫌我丟李家的臉,不準我繼續住在李家,就連鄰居也是指指點點,可我一不想出家,二不想自盡,只能離家千裡,一樣的事情在家鄉人人落井下石,可在京城,倒是不少人說我夫家王八蛋——我讀書不多,這位小哥倒是平心想想,若是自己的妹子被夫家坑了,是希望她住在馨州,一輩子別出門抑郁而終,還是希望她到京城過上像人的日子?」

  賀勤被她說得無法回嘴,紀頤溯笑罵,「活該。」

  又想,若是如此,李石榴也真不容易。

  只是他無論如何想不起來,馨州這幾年的大戶,除了被自己大哥坑了的齊家之外,還有哪家姓李的人家被坑了。

  會說大戶是因為開一個館子,所費不貲,那石播館沒幾千兩也蓋不起來,一女子出門能帶上這些錢,家裡庫房之豐,絕對不是用說的。

  姓李,也不可能是他跟李知茜,玉帛有孕雖是他設計,但要傳出去,是紀家規矩不好,女方這才不嫁,與女方的德儀品行評價一點影響都沒有。

  「紀少爺是到京城訪友,還是準備定居?」

  「訪友,中秋過後,便回馨州。」

  李石榴點點頭,「還不知道紀少爺家裡有哪些人,若是需要帶上一些京城名產,我倒是可以介紹上一些。」

  「父親,嫡母,母親,庶妹,還有一個庶子。」

  李石榴咦的一聲,「看紀公子年紀也不小了,應該也有家業,居然還沒成親?」

  「這……淑女難逑。」

  自從玉帛懷孕,李家退婚後,李氏就再也不給他張羅婚事了,很好很好,他就不想她給自己張羅婚事。

  但也怕她把氣出在雲綿身上,所以他花了好大的關系,讓李氏親生的雲緞嫁入梅花府的正輔家中,為正輔的嫡長媳——當然不是他自己出面說,而是媒婆出面講的。

  當時媒婆說梅花府鄭正輔家裡想給紀雲緞提親,李氏跟雲緞都樂壞了,嫡子正妻,多吸引人。

  媒婆也說白了,鄭正輔家中因為被不肖的庶子偷打了金庫鑰匙,那一箱箱的金銀都被換成磚頭,現在真沒有錢,看中的就是紀家能給的嫁妝,紀家的嫁妝夠多,人家才肯娶。

  李氏當然覺得嫁妝不是什麼大事,就算不特別提,肯定也少不了,雙方見過面,那嫡少爺既無殘疾,相貌也還過得去,當下遂允了。

  李氏認為給女兒說了好親事,雲緞也馬上把自己當官家媳婦,氣焰更盛,居然還要雲綿跟三織去幫忙繡嫁妝,把妹妹當丫頭使喚。

  紀頤溯見兩人掉溝,也不躁進,李氏操辦,他會給銀子。

  大喜之日,雲緞大紅花轎,熱熱鬧鬧的出了康祈府的府門——對於這個連陸氏都欺負的嫡妹,紀頤溯準備的嫁妝有︰按照古禮一百二十抬嫁妝,現銀三十萬兩,就放在紅擔子上,招搖過市,讓大家看看這新娘子多有錢。

  此外,陪嫁三房人,這三房人在出行前都收了個義女,個個貌若天仙,隨時等著伺候姑爺,只是這件事情自然瞞著李氏跟雲緞。

  一群人就這樣浩浩蕩蕩出了康祈府,乘船兩日後,到了梅花府所在的河驛,沒人知道那河驛居然有水匪——除了紀頤溯以外。

  水匪不傷人,不殺人,但把那三十萬現銀跟裝珠寶的抬箱給搶走了。

  鄭正輔自然一肚子氣,可是花轎已經進門,客人也都入席,親朋好友席開百桌,總不能說「因為媳婦的嫁妝被搶,我們不娶媳婦了」,他還要臉呢。

  絲綢,衣服,香料,全不是鄭正輔家想要的,對媳婦臉色自然好看不起來,而且雲緞想必也很快會發現,那個盜金庫的不是庶子,而是他的丈夫,一個會偷家裡庫房的沒用男人。

  她以為自己攜著萬兩錢銀入嫁,會成為有威信的官家媳婦,卻是沒想到除了預備打賞人用的銀珠子外,什麼都沒了,媳婦的月銀一個月三兩,又怎麼夠。

  雲緞給李氏的要錢信,自然是被紀頤溯扣下了——他就是記恨雲鍛讓嬤嬤把翡翠閣的例銀換成銅錢放在盆子裡,一把一把的抓起,一把一把的丟向他們母子三人,這樣的事情,從小到大不只一次。

  用銅錢丟他母親,他會讓她嘗嘗連銅錢都沒有的滋味。

  正當紀雲緞在梅花府為錢所困的時候,李氏卻是得意洋洋,逢人就說女兒嫁得好。

  至於女兒沒來信,也不用意外,她自己也是官家小姐出身,知道官家不想與商家打交道的心裡,雲緞為了能在夫家站住腳,自然得疏遠娘家一些,這道理她懂,也不怪孩子,只要孩子過得好,她也就心滿意足了。

  自己女兒嫁得如此之好,對雲綿跟三織也就不再那樣看不順眼,再者,若這庶女的婚事談得太差,紀雲緞也難免會被笑話,因此對於庶女倒是認認真真說了起來。

  爹對李氏終於拿出主母氣度的行為頗為贊賞,幾次跟她說把自己的婚事也找一找,李氏卻是不願意——紀頤溯完全無所謂,她的記恨造就自己的方便。

  想要孩子,讓大丫頭生就好了,庶子嫡子都是兒子,有什麼差別,傻子才在意嫡庶,銀子在手才是重要。

  紀家的嫡長子,現在可是一進小屋,四人服侍而已,可紀家的庶子卻是年收上萬兩銀子,將來,嫡子的嫡子,也是住間破屋,這庶子的庶子,可是榮華富貴。

  再者,萬一娶了正妻,卻是個性子不好如李氏的,不是自找麻煩嗎,他可沒蠹到那種地步。

  他其實不介意讓李石榴知道自己為何未婚,但要說,只怕難免提起紀家,又想起她與齊小姐的閨閣友誼,想想算了,一句淑女難逑。

  「采香湖不遠處,有個土儀街,賣的是京城東西南北的有趣之物,京城刺繡貼近北方繡法,與馨州不同,紀公子倒可選上一些帶回去給女眷,至於小公子嘛,土儀街也有不少孩童喜歡的玩具,帶個一車回去,小公子玩上一兩年都行。」

  「多謝李姑娘了。」

  正當這時,那魚婦的聲音傳來——「李姑娘,公子,過來挑魚吧。」

  紀頤溯道︰「我對這事可是完全不懂,李姑娘作主便是。」

  「那好。」李石溜站了起來,走到竹孩後頭,見幾只活魚在網裡撲騰,選了兩只,「今年還沒蟹嗎?」

  魚婦笑說,「撈到幾只小的,塞牙縫都不夠,都給放回去了,要撈到大的,給姑娘送去?」

  「好,要比手掌大,太小的我不要。」

  「姑娘會吃,我可不敢訛姑娘。」

  李石榴回到前頭,拿起丫頭遞過來的手巾擦擦手,「等會就有姜片燙魚吃,味道雖然簡單,但鮮度卻是極為難得,公子可得好好嘗一嘗。」

  說完一笑,雙眼彎彎,紀頤溯只覺得自己被她笑得好難鎮定。

  不知道她到底是馨州哪裡人……

  在采香湖偶遇一次已經是難得,總不可能常常遇上,況且中秋後他就要回康祈府,要打聽齊小姐不是幾日就能有消息,若是知道她家在哪,或許,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怎麼樣,總之,就是想問得清楚一點,李石榴這樣大方端麗,又是個天生愛笑的,看到她眼睛彎彎,即使是想起不高興的事情也生不太起氣。

  聽到他有庶子卻未娶妻,卻也沒有好奇追問,反而跟他介紹起哪裡可以買土儀,真挺有氣度,想到在將軍府吃飯,將軍夫人知道他尚未娶妻,十分驚訝,頻頻問為什麼,要不是他說有庶子,只怕就要問他是否有隱疾了。

  「姑娘這麼懂吃,家裡可是做吃食的嗎?」

  李石榴跟她的丫頭卻又是同時笑出來。

  淡青衣裙的丫頭掩嘴笑,「公子都不知道是第幾個問起我家小姐手藝是否家傳的人了,我家小姐只說得一嘴好菜,不怎麼下廚的。」

  「倒是我唐突了。」

  「也不算什麼唐突。」

  魚婦這時把姜鍋跟魚片端上,淡青衣裙的丫頭上前替兩人擺好碗筷,就見李石拿起長筷跟長杓燙起魚片。

  姜鍋煮得噗噗響,薄透的魚片只在水中一過,立刻放入他碗中,夾起來一吃,果然十分鮮甜。

  李石榴笑說︰「是吧,廚房水缸雖然也能養魚,但至多只能活上一天,鮮度亦是不及這現撈現燙。」

  「姑娘家裡既不做吃食,這本事卻又是從何而來?」

  「這倒是不用瞞公子,我家境不錯,祖父愛掉文,家裡藏書甚豐,成千上萬,而且有百本書都是極難得的手抄,祖父高價買回,也不是為了內容,便是為了那個「唯一」,喜歡那種「就是李家有,別處找不到」,這些手抄本,倒有不少的孤本食譜,我自小府吃,七八歲上開始翻書庫中的各種食譜讓廚娘做,其中有二十幾本特別合我心意的,都是同一人所著,石榴館的菜肴,七成從這兒來,也因為是孤本,外頭自然沒人吃過,說來也巧,十三四歲上,無意中發現一本手寫商經,看署名竟和那些孤本食譜是同一人,我既然愛他的吃食,自然也把商經讀透——我娘總說我讀書沒用,但幸好我以前愛讀書,不然哪有今日游湖品魚的時光。」

  「姑娘太坦承了……」

  「紀少爺主動提起要幫我找齊家姊姊,無論找到與否,我總是心存感激。」

  原來是這樣啊——紀頤溯剛剛還有種錯覺,以為那叫做一見如故。

  聽她否認,內心滋味……說不上來。

  原來女人家不只會「是,是,是」,也能如此侃侃而談,只是自己之前沒遇上罷了。

  不知道她……說這些也太早,也不過第二次見面呢。

  算了,還是享受眼前景致吧。

  湖水碧綠,山巒綿延,紀頤溯定了定神,開始問起她京城好玩之處。

  她既然愛吃,肯定也挺愛玩,果不其然,說起來滔滔不絕,竟是比那游歷先生詳細許多。

  反正還得在京城待上十來天,紀頤溯遂用心記起來。

  一方面的確是想見識見識京城景致,一方面卻也是想,這些都是她喜歡的地方,若真有那命運,或許能再見上一面也說不定。

  棒日起床,丫頭服侍洗漱後,紀頤溯便坐了下來,讓玉硯給他束發——那些新買來的丫頭,做做二等丫頭的事情還行,至於近身這種事情他可不想交給她們,一看就是粗手粗腳做不好,他可沒耐心讓她們一次一次重來。

  玉硯打小服侍他,自然知道他的習性,別說穿衣服鞋襪,梳頭也是沒話說,七八年了,大概就算閉著眼睛也能梳好。

  戴上發冠,玉硯又伸手稍微整理了一下,「少爺,好了。」

  男人嗯的一聲。

  「少爺,我聽賀福說,昨日在采香湖上,遇見了那石榴館的女東家?」

  「他連這都跟你說了?」

  「是他跟張大娘說什麼燙魚,我去廚房取菜,正好聽到。」

  賀福不只纏著張大娘做那姜片燙魚,還閑話了一下,說京城真是不得了,一方水養一方人,女子談笑起來真是大方,少爺這麼不愛開口的人,也被引得說了不少話,還答應人家幫忙找人呢。

  賀福是男人,大抵不懂,但玉硯是女人,懂得可多,不愛說話的男人一旦多話,就是高興,少爺對吃又不是特別在意,高興什麼,只怕是對那女東家頗有在意,再者,少爺對外人之事全無興趣,怎會突然主動要幫人找人呢?

  女東家不到二十歲的年紀,雪膚花貌,笑靨迎人,要讓人喜歡實在太容易了,可是——

  玉硯跪了下來,「婢子斗膽,少爺是不是在意起那女東家了?」

  紀頤溯皺眉,神情不太愉悅。

  「婢子不敢過問少爺之事,只是那女東家是……是……」玉硯是了幾次,這才說出來,「是太太的姪女,跟少爺定過親的李大小姐,李知茜。」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45 AM

第四章

  紀頤溯聞言,只覺得無比驚訝,「你沒看錯?」

  「沒有,李姑娘兩次到府,在陸姨娘的翡翠閣待很久,剛好都是婢子在旁邊伺候,不會認錯的,我聽賀福說,她說自己叫做李石榴。」玉硯低聲道,「李姑娘那日身邊還跟著官媒跟一個嬤嬤,嬤嬤說起李小姐出生在酉時,夕陽將落,彤雲滿天,落日一隱一隱的,雲朵一下像茜色,可轉眼又像石權色,所以才取「茜」字,小名石榴,便是紀念那日的紅色雲朵。」

  男人不悅,「既然你在當天就認出她是誰,為何不提?」

  「婢子以為只是偶遇,既然如此,委實不需特意言及,何況李姑娘遠走馨州,其實也是想到個沒人識得自己的地方重新開始,哪裡會想遇上舊人呢?」

  這話說得含蓄,但紀頤溯自然懂。

  李石榴……不,李知茜一個大家閨秀會遠離故鄉,自是萬分不得已,跟她相認不是親切,而是尷尬。

  紀頤溯皺眉,「可張大娘說她是被夫家坑了,這又是怎麼一回事?」

  以禮法來說,是因為紀家不端,故李家不嫁,姑娘擇良木再正常不過,只是重新定親麻煩了些,但於名聲應該無損。

  「雖然說是因為玉帛姊姊有孕,雙方這才取消婚約,可陸姨娘怕這事情傳出去,好人家的姑娘覺得紀家規矩不好,不願入門,耽誤少爺後來娶正妻,所以給了康祈府的幾位官媒都送去不少銀子,讓她們在說親時幫忙傳一下,是少爺不滿意李小姐,又礙於嫡母之命不得不下聘,這才故意讓伺候的大丫頭有孕,想黃了這門親事——男人不管後宅事,少爺不知道也是正常,但在馨州大戶人家後宅,大抵都傳遍了,是李小姐入不了少爺的眼。」

  男人聞言只覺得十分錯愕,居然是這樣,「李家沒說什麼嗎?」

  「李副府早已經過世,李小姐的父親頗有才智,不到二十歲就連中國生,京生,都說將來李家要光耀門楣,得靠這大少爺,只是天妒英才,卻偏生被山賊殺了,李副府另外兩個兒子還真什麼都不行,靠著祖產過日子,講白了,只剩下一個「書香世家」的牌子,沒官位又沒銀子,透消息又拿不到賞,自然沒人願意跑一趟,等傳到李家,恐怕康祈府中早已經無人不知了,再者,李小姐是孤女,只怕也沒人想替她出這頭。」

  紀頤溯臉色一沉,母親雖是為了他,但傳這種話出去,卻是完全把李知茜推入風雨中了——她是官家女兒,卻被商戶嫌棄,人人說起來,只會講李小姐不知道糟糕成什麼樣子,紀家一個商戶寧願讓丫頭生下長子,也不想她過門,這的確無法在馨州過下去。

  紀家三代致富,爺爺曾說起最得意的,就是紀家誠不欺人。

  好個誠不欺人……他苦笑。

  雖然只見過兩次面,但李知茜的確很得他的心意,性子大方,聰敏可愛,他長這麼大,可沒跟哪個姑娘說過這樣多話。

  原本還想著打聽一下她是哪家人,若是下堂妻,他便納為姨娘,若尚未過門,可當個貴妾,原以為既然是馨州人,以紀家的聲勢,加之他年輕有為,應該找個媒人上門說說即行,無論如何就是沒想到,她原來是自己未過門的娘子。

  「李小姐自幼父母雙亡,跟著祖母和舅舅住,現在又出了這事,舅老爺只想讓她出家,好把事情蓋過去,免得連累堂弟妹婚事,李老太太卻是捨不得,婢子聽說,李老太太給了她一筆私房,讓陪嫁丫頭的次子一家跟著她遠走。」

  「此事你又是聽誰說的?」

  「玉莓去廚房端東西時,聽到賴嬤嬤跟汪嬤嬤的聲音,不想跟兩人撞面,便在牆邊等著,兩人是太太的陪嫁,兄弟姊妹中都還有人在李家做事,自然知道得清楚,老人家嗓門大,讓玉莓聽見了,那舅老爺知道李老太太把嫁妝分了一份給李小姐帶走,想追上去討回來,還是李老太太了解自己弟弟,猜出弟弟若知道姪女非但不願意出家,還拿錢走人,肯定不甘願,早早派了人在幾條商道上等,舅老爺連換兩條路都被揍了,這才死心。」

  「知道她拿走多少錢銀嗎?」

  「只聽到「不少錢」,至於多少,怕是只有李老太太跟李小姐知道,可那日見石館既在城西熱鬧之處,又是臨湖的好位置,還有藏冰窖,沒個千兩銀子也頂不下來,加上重新布置又要費一番錢銀,李小姐雖是放下身段親自掌櫃,可頭面衣料都是上上之選,重點是眼神明亮,這日子要過不好,還真無法養出那般氣色,少爺若是內疚,多給她一點銀子即是,婢子從前見李小姐,舉手投足都是千金儀態,這次見面卻覺得大家閨秀之氣盡去,取而代之的是英姿颯爽,哪裡感覺得到鬱悶呢,陸姨娘雖然做得過頭,但李小姐現在也過得挺好,少爺不用擔心。」

  玉硯頓了頓道︰「只是,日子歸日子,恩怨歸恩怨,李小姐就算現下過得再好,也是經過無數委屈換來的,好日子與恩怨無關,少爺若對李小姐有心思,還是先放下吧,十六歲少女被迫離鄉,現在還要拋頭露面掙銀子,要想開,就得放下尊嚴,名門千金活到這樣,中間多少辛苦只怕是想都想不出來,只怕少爺的心意換不到回應,到時少爺倒是白白傷心了。」

  城西梨花巷弄內,建有幾間屋舍,白牆紅瓦,漏窗具是花朵形狀,入夜後,廊下點水滴小燈,更顯雅致——前提是,不要去看院中景況的話。

  過幾天就是中秋,現下的月亮一天比一天亮,天氣也涼爽上許多,李知茜早在等這一天,一看感覺差不多,立刻命人擺開陣勢,烤肉。

  下人們聽她說這是她從西瑤人那邊學來的肉食吃法,薄肉片放在網子上烤得滋滋作響,用鮮蔬菜包起,一口吃下去,真是爽快又美味。

  在她這邊,吃東西時不分主僕,因此小花跟羊草這兩丫頭也吃得十分開心。

  林嬤嬤年紀不小,先去躺了。

  媳婦湘娘倒是出來了好幾趟——小姐賞吃的,丫頭才能湊在旁邊吃,林進一個男人怎麼樣也不能跟在旁邊,湘娘自是心疼丈夫,拿著盤子裡裡外外的走,至於兩個小娃芳寧芳秀不像大人那樣能吃好幾輪,老早吃飽回屋裡睡了。

  月亮慢慢往上爬,湘娘終於坐下來。

  李知茜看著湘娘笑了,湘娘長得挺美,圓眼睛白皮膚,說話又是天生溫柔嗓,十三四歲逐漸長開後,說親的人就沒少過,她娘當初貪圖聘金把她嫁給林進這丑人,大家都說可惜了,不過日久見人心,林進相貌不佳那沒辦法,除此之外,還真是有擔當的好男人。

  媳婦連生兩個女兒,後來病了一場,大夫說以後不能生了,林嬤嬤一聽,立刻買了兩個珠圓玉潤的丫頭進來,要讓這二兒子開枝散葉,誰知道林進轉手就把那兩水蔥丫頭送了還沒娶上媳婦的小廝,說只要是湘娘生的,兒子女兒都好,反正大哥那已經有兩兒子了,林家也不算無後等等,林嬤嬤氣得七竅生煙,後來實在拗不過這兒子,只能算了。

  別說李家,整個康祈府,沒能生兒子還堂堂正正跟丈夫共桌吃飯的女人,只怕五個手指頭都數得出來。

  當初奶奶問她要誰跟,她便是想著林進老實,湘娘也是惜福之人,於是要了他們夫妻一家子五口,加上自己的貼身丫頭小花跟羊草,一行八人上了京。

  幸好她自幼愛讀書,特別喜歡看一些絕本著述,那些書籍說著男人女人都是公平的這類,大抵有違一般認知,故都成了孤本,但也多虧這些大逆不道的著述,可以把一切推到書上,她這個穿越者有著男女平權思想也不太奇怪,譬如說,遇到解除婚約這種事情,王八的是紀家,不是她,又譬如說,舅舅想讓她出家,世道一定是要女子聽從長輩的話,可她才不呢,她才十六歲,干麼要長伴青燈古佛還不能吃肉,出家這麼好,讓堂妹出家唄,本姑娘才不干這種蠢事呢。

  她其實對爺爺印象很淡,但還挺感謝他網羅天下奇書,她十幾年的千金歲月,本本讀透,本本讀進心裡,令她除了現代知識外還多了更多知識,不然遇到這種事情,在這時代還真只能上山去當尼姑了——官家之女是要糟糕成什麼樣子,才會被商戶嫌棄啊。

  那陸姨娘她見過兩次,感覺挺和善,沒想到這麼能坑人,只想著自己兒子要娶妻,完全把她推入火坑裡了。

  馨州對於女子還是很嚴格的,像齊家姊姊,好好一個人,跟紀家退親後,變成馨州大笑話,齊家姊姊什麼錯也沒有,只是倒霉跟一個腦子有問題的男人許了親,然後自己的庶姊又是那樣不安生。

  紀頤生雖然是自己表哥,但她聽聞此事,也是有種掐死他的衝動。

  簡直離譜!

  光天化日之下搶蘇副知州的準兒媳婦,真是自己腦子有問題,還要拉全家死,要不是紀家錢多,蘇副知州也算好人,不然就等著全家下大牢了。

  姑姑跟祖母說親時,祖母原本還有些顧慮,說︰「頤生從小由你自己細心教養,都教成這樣,那庶子就算能做生意,但人品能好到哪去?你不老說他賊頭賊腦,現在還讓知茜嫁過去?」

  姑姑以往說起紀頤溯總是沒有好評價,這次倒是難得誇了他,「娘啊,這老實說吧,我討厭他是因為他是那女人生的,若是蠢才魯鈍,我或許能容得下他,可他卻偏偏自小聰明,我這才討厭他,但平心而論,若是以夫婿來說,他是沒得挑了,知茜父母雙亡,李家衰敗,只憑著「書香世家」可嫁不到什麼好人家,知茜若不是姓李,我萬萬不會讓一個這樣家世的女孩子嫁入紀家。」

  「你倒是敢說!」

  「再者,當年生下頤生後,婆婆雖然把帳本跟鑰匙給了我,但頤生鬧那一出,老爺很生氣,不只把船運都給了那女人的兒子,淨銀也再不入庫房了。」

  這下別說祖母驚訝,連她都很驚訝。

  家裡的事業賺了錢,卻不入庫房,那擺明是給紀頤溯個人,嫡妻長子都在,姑丈只怕是被那位追求真愛的兒子給氣瘋了——兒子都想搞垮這家了,老子何必留錢給他。

  「紀家三代累積的金銀,三分之一賠給了蘇副知州,又賠了快五萬兩給齊家,老爺以前說,家產將來打算分四份,頤生是長子,拿兩份,那女人的兒子拿一份,剩下一份便是庫房合用,現在也不用麻煩了,分成兩份,紀家庫房一份,那女人的兒子一份。」

  姑姑說得委屈,但照李知茜看,姑丈這麼做已經是念在多年夫妻情分上了,這樣的事情要是出在別人家,鑰匙直接拿回來,分都不用分,兒子只剩一個了,分啥。

  丈夫狠心點的,甚至會直接把嫡妻休了,教子不善嘛。

  說來都是姑姑太溺愛表哥了,一個人如果從小沒被打過,自然不知道怕,就像雲緞,簡直目中無人到一個境界,這在自家這樣當然沒問題,將來若是招贅,也能快樂度日,但後來聽說嫁入梅花府的正輔家中,應該就是一段漫長的,脫胎換骨的過程。

  雲綿和三織跟她無血緣關系,但見過幾次,感覺倒是比雲緞好相處。

  說來三織也是可憐,趙氏無子,一輩子都是通房,三織地位自然低,名字也取得隨意,三姊妹是雲緞,雲綿,三織,這「綿」即使不如「緞」,好歹還從了雲字,三織完全省了,排行第三,就叫三織,名字赤luoluo的矮上一截,日子又會好到哪裡去。

  自己雖然父母不在,但跟著奶奶住,叔父嬸嬸看她不喜,卻也是無妨,奶奶手裡有錢,她自然過得不差。

  只是年紀漸長,婚姻之事漸漸重要起來,年齡差不多的姑娘們,一個一個定親了,像她這種空有書香世家好名聲,但卻擺明嫁妝不多的姑娘,媒婆上門說的親事,都讓人不想嫁。

  十三四歲開始,慢慢感受到世道的神奇,以李家這樣的門第來說,她的嫁妝應該要能上一萬兩,但現下擺明了大概只會有一千兩,可即使是在她眼中很少的一千兩,對一般人來說依舊是一筆大錢,因此還有三無書生看中這筆銀子,請媒婆提親,聘禮居然是「若我將來高中,你就是官夫人了」。

  若是京生,她即允了,若是國生,也還能考慮,只是個書生,那還真算了,大黎國一年三百京生,兩千國生,書生只怕比農夫還多,無功名,無家產,無長才,這就想娶她了?只怕想要的是這筆錢好替他奉養父母,順道撥上一些給妹妹當嫁妝。

  可是,門第差不多的人家,又哪看得起她。

  爺爺雖是副府,但早已過世,爹爹雖是京生,卻是天妒英才,娶她這樣一個孤女,哪會對家族有幫助呢。

  紀家齊家之所以談得起來,不就是因為可以互相幫助嗎,跟她結親,夫家可拿不到任何助益。

  於是就這樣,差不多的門戶她嫁不進去,來談的又是一個比一個不象話,轉眼十五,到了很危險的年紀,就在這時候,姑姑回李家了。

  原本以為只是像往常一樣,來看看祖母,看看她這姪女兒,沒想到卻是給紀家的庶子提婚事,而且還聽到很驚人的,原來紀頤溯接手船運後,所得金銀不走庫房,之前家中存銀也要讓庶子拿走一半,剩下一半才留在家裡。

  「頤生惹了這樣大的禍事,紀家賠錢不說,老爺在蘇家大門跪了幾個時辰,蘇副知州才願意見他,回到家,膝蓋都腫了,幾日不能走路,又在齊家賠盡小心,他富貴了一輩子,哪受過這種氣,如此分法我雖然著急,又能說什麼,老爺親自進庫房撿走一半,拿走的都是田地,店鋪,玉器,人參等物,留下的多為金銀,老爺講了,以後他也會看帳本,不準我偷拿錢給頤生,這傻孩子都不知道我處境艱難,跟我說一進的房子太小,要換房,我都想打死他了,還換房,他以為庫房現在還任我隨意嗎?每次送去給他的都是我的嫁妝啊。」

  祖母無奈,「所以,現在是因為紀家的新庫房掌在你那庶子手裡,才讓知茜嫁過去的?以為成了夫妻,你那庶子就會把新庫房的鑰匙給知茜?你有沒有想過,你能拿到鑰匙,固然是因為生了兒子,重點也是親家母人好,你問問馨州哪個媳婦,婆婆還在就能拿到鑰匙。」

  「娘,你相信我,知茜肯定討他喜歡的,即使拿不到鑰匙,緩和緩和關系也挺好,頤生總不能一輩子在外頭吧,老爺是不可能原諒他了,將來能幫他的,只有自己的弟弟,我承認我以前對他們母子不好,這才想再結一次親,讓知茜消消他的火,紀家的房子田產店鋪現在都在他手上,分一些給頤生,船運收入再讓頤生分個紅,那我也安心了。」

  李知茜簡直無言。

  姑姑一直是好姑姑,對她很疼愛,怕她以後手邊沒錢,買地給齊家姊姊添私房時,還偷偷多買一塊差不多大小的給她,讓她誰都別說,那地放著生錢就好,這女人只要有銀子,公婆丈夫都不能給氣受。

  她只跟祖母說,多虧那塊位於暖州的千頃肥田,居然可以達到一年三耕,她現在經是是身家千多兩的小富婆了。

  如果她嫁過去真能幫到表哥跟姑姑倒也還好,但她總覺得不太可能,紀頤溯大改船運制度,抓偷貨的事情她也略有所聞,能使出這種手段,絕對是個記恨的。

  男人有錢又年輕,將來要多少女人都有,怎可能看在她的分上,一笑泯恩仇呢,姑姑只怕是急壞了。

  想說不如把暖州那塊田給表哥吧,一租就有三百兩左右,一年足足有九百兩呢,就算他再娶幾個小妾,多生幾個孩兒,也可以過得富富貴貴,至於自己原本就有一千兩左右的嫁妝,加上一千多兩田租,其實也很好,帶著兩千兩低嫁入小商戶,好像比較適合她。

  提起後,姑姑沒說話。

  倒是祖母苦笑了,「真不知道該說你是好孩子還是傻丫頭,田租一年九百兩,那船運淨利一年至少三十萬兩,即使扣掉十萬兩的通關孝敬,那也是有二十萬兩的進帳,若是你表哥不要上那齊氏的當,以他嫡長的分例,一年應該有十四萬兩銀子。」

  李知茜傻眼,船運一年入庫二十萬兩,紀家富了三代,難怪姑姑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多買一塊肥田給她。

  十四萬兩與九百兩,真不能比。

  就算紀頤溯一年只給表哥一成,也是兩萬兩啊。

  但自己哪有這個本事啊,即使自己長得好,但以紀家之富,紀頤溯只怕是不缺美人。

  「另外說好了,知茜要嫁,其實挺尷尬,門當戶對的人家怕是不要,低嫁又委屈,不如嫁入紀家,姑姑不會嫌你嫁妝少,而且無論如何,我都是主母,陸氏知道你是我姪女,也不敢擺譜於你,至於那小子,你放心吧,也是從小看到大,一向恩怨分明,別的不說,廚房的邵婆子對他們母子三人客氣,只要我命人晚送餐,那邵婆子便會讓孫女先送些饅頭過去,他掌權後,邵婆子兩個孫女都被提拔成大丫頭,一個改名玉帛,一個改名玉莓,跟在身邊服侍,一個廚房婆子的孫女可以做近身大丫頭,這全康祈府大概只有他做得出來。」

  雖然是親戚,李知茜跟紀頤溯並沒有見過面,但聽姑姑說他提拔邵婆子的兩孫女上來,能報恩的人應該不會太壞。

  至於記仇,這倒不好說。

  李知茜還在猶豫,倒是李老太太拍板定案了,嫁!

  原因很簡單,嫁人就是冒險,當年丈夫為官,康祈府不少商家吃過丈夫的虧,她自己也搞不清楚李家到底得罪過哪些人,與其嫁入小門小戶,說不定還有仇,那不如嫁入大門大戶,紀頤溯若真能恩怨分明就好,若不能,女兒是他嫡母,他也不可能做得太過,夫妻不同心就不同心,這天下,同床異夢的夫妻多著,也不差這一對,知茜的容貌十分出色,像極了她的母親,彎彎眼睛,嘴角有梨渦,看著就舒服,無論如何,女人貌美總是好事。

  就這樣,李知茜都還不知道自己撐不撐得起這段恩怨,姑姑跟祖母就自動進入備嫁狀態。

  李知茜後來想,以自己的條件還真嫁不到多好,嫁給紀頤溯,若是培養出感情,那就算賺到,若是相對無言,那也無妨,紀家有錢,到時候她就買下大書鋪,歲月悠長,慢慢看個夠。

  姑姑是親姑姑,總不可能騙她,紀頤溯要是人品差,應該不會跟自己談這門親事。

  想通了後,也開始備嫁。

  挑花樣,挑被面,她不太會刺繡,因此這些打算都讓繡娘來,第一次到陸姨娘那裡拜訪時,她送了自己栽種的盆栽。

  陸姨娘不到四十歲的年紀,跟姑姑那種花朵型的女人不同,陸姨娘是溫順小兔型的——但事實證明,她錯了。

  陸姨娘真是他,媽,的,大,混,蛋!

  什麼叫做「是紀少爺不滿意李小姐,又礙於嫡母之命不得不下聘,這才故意讓伺候的大丫頭有孕,想黃了這門親事」。

  聽到時只覺得胸腔涌血,恨不得提刀殺往紀家,干麼這樣害她。

  她是康祈府李副府的孫女,京生李彬的獨生女兒,加上太爺也是京生身分,堂堂書香門第的女兒,居然被個商戶嫌棄?

  李家已經沒落,等消息傳入李家後宅,謠言已經有數版本,說她貌丑者有之,殘缺者有之,最過分的是說,紀家打聽出她閨房曾被竊賊所闖,所以不想娶,怕大喜之日後元帕仍是雪白,大家臉上都不好看。

  這下太好了,連采花賊都出現,那就不再只是她一個人的問題,誰知道采花賊還有沒有進過別的院子,別的房間,李家可是有七個未婚姑娘呢,堂妹們整個青天霹靂,因為她們連謠言怎麼來的都不清楚,但這事要是再傳出去,真不用嫁人了,沒人會娶。

  李知茜後悔得腸子都青了,她根本不應該答應。

  那個陸姨娘,她能在姑姑眼皮子底下過了十幾年,兒女都平安長大,怎麼會是溫順小兔呢,自己真是太好騙。

  李知茜握著拳頭想,如果哪日這臭女人落在自己手上,絕對有她好看。

  但在給陸姨娘好看之前,還有個迫切的問題︰都已經這樣了,她不出家,就只能走。

  當然,比較起來,還是出走好一點,她不想念經,不愛吃素,而且對自己一頭烏亮青絲十分滿意,她才不想剪掉。

  除了父親留下來約一千兩左右的財物,田產的產息一千余兩,祖母又另外給了她一千兩,帶著貼身丫頭跟一戶陪房,以及姑姑給的那張田契,李知茜在春末離開馨州,出發前往京城。

  只能說來京城還真來對了,別說她這種婚前被坑的,就算婚後被休的,照樣大搖大擺的在街上走來走去,又不是娶進自家當媳婦,誰在意你是閨女還是棄婦。

  鳳書齋的女掌櫃在城南也開了間鳳書齋,專賣太太小姐喜歡的畫冊,話本,生意好得不得了,出出入入都是幾人伺候,絲湖繡房的女東家徐氏因為丈夫周大寵溺表妹妾室,公婆又置之不裡,自請出門後開了絲湖繡房,莊子裡有八十幾個繡娘,秋服得提前在春天定,否則肯定拿不到,徐氏賺錢真的是用算盤撥的,後來招了個正在苦讀的京生入贅,妻子努力賺錢,丈夫努力讀書,兒子都生三個了,倒是那周大,這些年妻妾加起來只生了兩個女兒,據說那周老太太後來逢人就說,早知道徐氏如此能生養,當初就不該休。

  要說來,徐氏還真是婦女之光,那替她尋屋子的中間人見她一個姑娘家,立刻滔滔不絕把徐氏的事情說出來,李知茜怎麼說也是受過現代教育,心胸比一般閨閣女子開朗,又加上一路游山玩水而來,本來就已經想開,一聽更豁然,紀家不要又怎麼樣,等本姑娘發大財,上秀子書院挑丈夫去,到時候照樣養兒育女,而且上面還沒公婆,不用早起伺候,可以睡到日上三竿才起床。

  這麼一想,簡直太爽了。

  紀家已經算好了,紀老爺就一妻一妾,正妻是她親姑姑,妾室是她的親婆婆,但即使如此,她也是不能晚起床,但招贅不同,她想幾點起床,就幾點起床,相公要是不和她的意,大手一揮,休!

  這個好。

  在馨州得當小媳婦,在京城可以當女主人。

  花了一個多月把京城玩遍,看多聽多,心中自有想法,這朝代沒丈夫還活得好好的女子比比皆是,沒銀子還活得好好的女子卻是找不出來,所以呢,還是想辦法生銀子吧,不管是米店,客棧,茶館,繡樓,那些女東家都是親力親為,她也行。

  她在馨州當閨秀,但當閨秀當到後來被陷害出個采花賊傳說,現在她不閨秀了,她要開始跟銀子當好朋友。

  京城繞一圈,傻子才在意名聲,聰明人只會管日子好不好,徐氏要放入馨州,肯定被當成怪物,說不定還會被列為禁止往來戶,但在京城,人人說起,只說絲湖繡房的繡工好,沒了。

  她要向徐氏看齊,開店,賺錢,做自己!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46 AM

第五章

  秋高氣爽。

  李知茜懶洋洋的躺在美人榻上讓羊草給自己捏腿,正覺得舒服,卻見陳婆子拿著托盤進來,上面放著一封信,「姑娘,湘娘讓人送過來,說信是送到石館的,那人還挺急,派人帶著過來了。」

  雖然是自己的店,但賺錢是過好日子,可不是為了像陀螺般打轉,所以她每幾天就會休息上一日,讓湘娘或者林進去替她掌櫃。

  聽到湘娘派人送信,女人坐了起來,湘娘若有事,一定是讓人傳口信,寫了信的,誰啊?

  信封上寫著「李姑娘」,下首寫了個「紀」。

  李知茜原本愛困愛困的眼楮,看完信後,瞬間睜大,「送信那人還在不在?」

  陳婆子連忙道︰「在,人跟馬車都在巷子外頭等著。」

  李知茜立刻跳下美人榻,散著的長發用玉簪挽了個髻,「羊草,給我換衣服,叫陳……算了,小花,給我拿鞋子。」

  原想叫陳伯去叫車,一想算了,叫車來又不知道要多少時間,如果是那人的車子,肯定還裝得下主僕兩人。

  不到一刻鐘,女人已經衣裝整齊,帶著羊草直沖梨花巷外。

  巷外停著雙馬青帳車子,兩匹馬兒都毛光水亮,在前頭拿著趕車鞭的,正是那日見過叫做賀勤的小子,旁邊坐的那個好像叫做……賀福?

  見她出來,轉身跟馬車內說了什麼,青色帳子一掀,那日見過的紀少爺跳下車來。

  李知茜上前福了一福,「紀公子真打聽到我齊姊姊正好在京城?」

  「自然,此事又怎能滿過姑娘,姑娘上車吧。」

  李知茜見那馬車頗高,正覺得有點為難,紀頤溯倒是一個眼神,賀福趕緊下來,找了一下才找到腳踏放哪,見自家少爺白眼他,倒有點不好意思,打小伺候少爺,哪知道姑娘上下馬車要用到腳踏呢。

  京城雖然開放,可以容許男女並肩而行,但共處一室還是不太好,因此羊草也沒問,跟著上了梯子,給自家姑娘避嫌,等到男人也上了馬車,聽到一聲鞭響,馬車遂開始往前走了。

  「敢問公子,齊姊姊在哪,可好?」

  「齊小姐此時在城北,好不好……這倒是不好說。」

  「居然也在京城。」李知茜嘆息一聲,過了一會,強打起精神,「公子真好手段,我打聽了一年多,都不知道齊姊姊下落,公子卻才六七日便有答案。」

  男人笑了笑,卻是不好告訴她,當日紀齊聯姻,憑的自然不只是門當戶對,還有長年交情,李姑娘問起齊家本家,本家自然什麼都不肯說,但他可不用問本家,他自己就記得齊家那個分家的小兒子住哪。

  最近河水充沛,流速快,來回不到三日,知道齊小姐現在住所,打聽確認後,也不過才費去五日。

  去了石溜館,她今天居然不在,所幸今日掌櫃的女子那日也在漁船上,知道是自家小姐開口托尋人,賀福跟她說了找到齊小姐後,那女子趕緊喚人帶路。

  京城路平,雙頭馬車跑起來很快,不到一個時辰,已經從城西奔到城北,李知茜只覺得進了鬧區,又一會,馬車停了下來。

  掀開透紗往外一看,對街有座茶莊,上頭寫著「金嵐茶莊」,「齊姊姊便是在裡頭嗎?」

  也許湊巧,這時莊子裡走出來一個女子,穿著墨綠色衣裙,頭上一枝簡單釵子,不是齊溫良又是誰。

  的確很難說上好不好,看發式,還是閨閣發式,表示未婚,不是以旁支身分嫁人了嗎,怎麼……

  但要說不好,氣色卻又挺好。

  只見她站在外頭指揮工人搬運,看樣子是要出一批茶,真不知道哪戶人家,一買買一車子。

  李知茜滿心惦念,但此時卻又不知道該不該相認——齊姊姊雖然是商戶之女,但自小身邊的嬤嬤都是官戶出身,把她教養得比官家之女更像千金,女誡熟讀是不用說了,性子也是,打從骨子裡奉行三從四德,別說站在大街上指揮工人,以前就算小廝都不能抬頭看她。

  變化如此之大,恐怕是被叔父接走後,那親事又打擊了她一次,見面總不可能不說往事,她只顧著自己的想念,卻不知道齊姊姊是否想見她。

  大概看出她疑惑,紀頤溯解釋,「齊小姐被接到原州後,原本講了一戶人家,有田有店,靠收租過日子,家裡下人大概三十幾個,嫁過去是嫡孫媳,即使比不上在娘家有十幾個下人伺候,但出出入入也是也是四人伺候,不用自己操勞家務,齊太太看重的便是那戶人家人口簡單,考慮了一下,答應了。」

  「那齊姊姊怎麼又會到京城,而且還是未婚?」

  「只能說齊太太人太好,庶女欺負嫡女,卻是沒打死那尤氏,只關了起來,嫡姑娘說親的消息後來讓尤氏知道,遂拿錢買通婆子,讓婆子去給自己女兒通風報信,把事情說上一說。」

  李知茜真是傻眼了,齊太太就算不願出人命,好歹把那尤氏賣掉啊,怎麼還會留在府中,養白眼狼很有趣嗎?

  齊金珠想盡胳法卻進不了紀家門,又聽聞嫡妹可以嫁入年收益千兩的富戶,以齊金珠的性子,絕不可能看著事情發生,同樣姓齊,她自然知道分家的四叔住哪,只要命人去那放話,齊姊姊就不用嫁了,年收千兩的人家,不會要一個被退過親的女人。

  齊太太這已經不是好心了,是腦子有問題,尤氏偷爬床後就應該丟到農莊去才對,就算公婆留孩子,生下來是女兒總能把人趕走了吧,怎麼能放任這種會捅自家人的人在府中啊。

  自己被捅了一次還不怕,連帶女兒也被害,還被害了兩次。

  「齊小姐兩次被退婚後,倒是自己看開了,在原州伺候她的婆子說,齊小姐二度收到退婚書後,自己提起想到京城,原因嘛,」紀頤溯笑了笑,「說以前在康祈時,有個李小姐常跟她說起一些女子著述的書籍,像是女子不該以普世價值為自己價值,男人若是不能倚靠,女子就得自立等等,當時覺得不以為然,現在想想倒挺有道理。」

  李知茜一聽,只覺得很高興。

  當時齊姊姊總讓她別讀這些歪書,原來還是有聽進去的嘛。

  早知道這樣,她應該送幾本給齊姊姊讀,這樣一來,說不定齊姊姊早想開了,不用多繞原州那圈,多受氣一次。

  「齊小姐的庶叔跟齊老爺齊太太通了消息,銀子跟下人便送來了,在京城開了這間茶莊,貨源是齊少爺打點的,哥哥替妹子準備的,自然是上品,因此雖然是新茶莊,但風評倒是挺不錯,齊小姐跟李姑娘不同,她並不自己掌櫃,不過今日臨時有大單,買家有點麻煩,齊小姐怕出錯砸了招牌,這才親自驗茶。」他頓了頓,

  「聽說齊小姐已經跟店中的年輕掌櫃過了小定,大概過幾個月便會舉行入贅禮。」

  李知茜聞言高興起來,又掀起透紗看了看,笑說︰「齊姊姊現下既然忙碌,我過幾日再來找她。」

  羊草意會,連忙對馬車頭喊,「駕車小哥,可以走了。」

  又聽得一聲鞭響,馬車開始動了起來。

  車子逐漸遠離城北鬧區,四周聲音漸靜,李知茜突然抿嘴一笑,「過幾日去找齊姊姊,肯定要找時間一起上昭然寺還個願,遇上紀家這樣坑人的門戶,我跟齊姊姊居然能過得好好的,真是神佛保佑。」

  紀頤溯只覺得尷尬不已,「李小姐入不了紀二少爺的眼」這種話雖然不是他放的,但母子,母子,親娘做的與他做的又有何異。

  打聽齊溫良,自然順道把李知茜的事打聽了,才知道因為親娘給錢大方,官媒加油添醋的厲害,那些言語……真是不說也罷。

  至於李家這樣的官戶為何跟商人有來往,也是好知道,當年,李彬帶著妻女從京城返回康祈府,中途遇到山賊,李知茜因為被母親拋到草叢中躲過一劫,後來被經過的齊家商隊給救了。

  當時帶隊的即是現在的齊老爺,同行的還有齊太太。

  齊太太本來就是個好心人,自己有個六歲女兒,見個年紀差不多的坐在路邊哭,哪還能忍,帶上馬車,到了客棧立刻為她梳洗,李知茜年幼,只說得出祖父在康祈府,齊太太一聽,正好順路,就把人一起帶回家了。

  只是姓李的人甚多,倒也沒那樣好找,反而是李家先尋上門了。

  而那幾個月,李知茜都跟齊溫良一起,兩人的感情真是自小建立,雖是不同姓,卻跟親姊妹一樣,紀頤溯見回程路上,李知茜雖是沒怎麼說話,但嘴角含笑,神情十分高興,有時候不知道想到什麼開心事,還會輕笑出聲,跟去時的不安完全不同,他便覺得,這番辛苦很值得。

  車行至梨花巷口,這回賀福很自覺的拿了腳踏。

  紀頤溯先下了車,接著是羊草,最後則是李知茜。

  李知茜朝他一福,抬頭一笑,「這幾日若紀少爺有空,還請過來一趟,我見公子衣飾華貴,肯定不缺銀子,那我便當一日游歷先生,帶紀少爺上昭然寺去禮佛求平安。」

  紀頤溯在自己租的小院裡思索著李知茜的邀約,去不去,還真為難。

  有句話怎麼說來著,「英雄氣短,兒女情長」,以前覺得莫名其妙,現在想來,還真有點道理。

  他想再見見李知茜,但也覺得玉硯說得對,如果她知道自己是誰,只怕是見都不想見。

  原來在意一個人是這樣啊……

  他一個商人子弟,進入將軍府吃飯時很自在,在公主府跟安寧駙馬談船運時很自在,想到即將到來的皇宮秋宴,也完全不緊張,但光是想象李知茜知道自己是誰時的反應,就覺得不太自在,有點緊張。

  去,還是不去?

  想著想著,等回過神來,已經讓賀福去送了帖子。

  李知茜回信很快,約他八月十二日,約莫辰正之時到他的城西小松宅處。

  以前不想娶妻,是覺得良家女子大多呆板無趣,只會說是是是,好好好,要不然就是像李氏一樣,為了權柄鬧得後宅雞飛狗跳,那他何必娶妻呢,要孩子再提大丫頭上來就好,所以即使二十歲無正妻,他也不急,但現在卻覺得,如果閑雅院有李知茜,應該會很有趣。

  想迎進院子的人,居然是自己本來的娘子,要說出來,真是奇怪……

  十二日很快就到,少爺要出門,下人自然不敢多問,就連玉硯都只在那日提了一下,後來也沒再說起。

  也差不多是辰正時分,張大娘進來說,外頭有輛車子,說是來接少爺的。

  就見張大娘後頭一個丫頭出來行了禮,便是那日叫做羊草的,「不知道紀少爺可出門了?」

  紀頤溯點點頭,依然是只帶上賀福,賀勤。

  外頭的車子是一輛梨花黛帳的雙頭馬車,車身頗大,坐上六七人都不成問題,前頭一點的地方,停了一輛梨花青松帳子的馬車,青松精致,但卻是小上許多。

  羊草笑著揭開黛帳,「紀少爺請。」

  賀勤一下跳上車夫旁邊的位置,紀頤溯跟賀福進了車子,車夫揮鞭,車子遂開始前進。

  車行莫約半個時辰,這次不用羊草,賀福自己掀了帳子,紀頤溯出了馬車,剛好看到羊草扶著李知茜下車。

  湖綠衣裙,草青衣領,首飾只有頭上一支白玉步搖,要說素也真素,但要說美,卻也真美,一身深綠淺綠,更襯得膚如白雪。

  李知茜對他福了一福,「紀少爺請。」

  紀頤溯禮貌的點頭,兩人遂並肩走向竹林石梯。

  昭然寺是百年古廟,竹林幽靜,風中隱隱飄來線香味道,明明在半山中,石梯卻不生苔,可見游人不少。

  「我昨日跟齊姊姊見過面了。」李知茜的聲音一聽,就是很高興的感覺,「齊姊姊過得挺好,真要謝謝紀少爺了。」

  「你已經謝過了。」

  李知茜抿嘴一笑,「聽石館的跑堂說,那日的異國酒還合紀少爺口味,下個月還會有海船運進一批,我給紀少爺送過去吧,當作這次的謝禮,不知道紀少爺馨州府上何處?等海船卸貨,我便命人快馬加鞭,這酒搭上蒸肥蟹,燜溪蝦,是人間美味。」

  「不用了,看在同鄉分上,能力所及便幫一回而已,李姑娘不用掛懷。」

  「公子仁心,那還請公子把大名告知於我,初一十五上昭然寺上香,好為公子祝禱,齊家其實對我有恩,找到齊姊姊也算了了一樁心事,公子不收我的禮,總不能讓我連恩人名字都不知道。」

  紀頤溯掌家以來,也見過幾次大風大浪,從沒這樣為難。

  她這樣笑語嫣然,但他怎麼能說自己是誰啊,哥哥把她的閨中密友害成這樣,他又把她害成這樣……

  「李姑娘,有件事情想請教。」不管怎麼樣,先把話題扯開再說。

  「紀公子客氣了,若我能力所及,自然知無不言。」

  到底要請教什麼啊……唔,有了,「李姑娘在京城幾年了,可知安寧公主與安寧駙馬,人品如何?」

  「安寧駙馬人品不錯,就因為人品不錯,所以成親多年,也還沒能靠著駙馬頭餃拿到什麼實質好處,倒是安寧公主花費頗大,據說公主府一年支出至少要十萬兩銀子。」

  接下來,他就靠著同樣的招數穩定話題。

  京城貴人多,一時三刻也打聽不完,何況既然是貴人,幾乎歷代居京,這秘辛一說起來,還真是比說書精彩,完全沒完沒了。

  沒多少時間,竹林便到了盡頭,映入眼簾的是一座木造古廟。

  大殿前的香客倒是不少,男男女女都有,說笑者有之,攀談者有之,在馨州沒人敢做的事情在這裡卻很平常。

  李知茜顯然是來慣的,很快的帶著他拿香,點香,接著拜佛。

  佛像並不大,但能從斑駁之處看出年歲久遠,兩側木柱被燻得顏色都變了,屋頂不用說,黑得發亮。

  拜了佛,領著他走到廟後,這才知道為什麼她要帶他過來。

  這佛寺在半山,寺後的涼亭能俯瞰京城。

  在街道巷弄裡走時還不怎麼覺得,但登高一望,這京城的道路如棋盤一樣,東南西北都是遠遠延伸出去,沒盡頭似的,十分壯闊。

  加上涼亭四周,古木參天,鳥鳴樹香,光是站在這,就覺得身體舒暢。

  賀福哇的一聲,真是長見識了,這廟後居然有這等美景,只是十分好奇,「這地方這麼好,怎麼其他人都不過來?」

  小花笑說︰「這涼亭可不是人人能進,小姐幾日前就派人來定了。」

  這下連賀勤也驚了,「佛寺涼亭也收錢?」

  「自然收的,不然昭然寺哪來銀錢在城南跟城西擺粥攤救窮呢,一兩銀子對京城做生意的人家算不上什麼,可是卻能煮上好幾桶蔬菜粥呢,不過你們可別誤會我家小姐只肯花錢玩,天香飯館,下馬聞香這些老字號要是有剩下的菜肉,都是便宜在門口賣了,我家小姐卻是讓大廚全丟下去炒一炒,那些在城西布粥的僧人傍晚時分便會過來拿,老人,孩童,或者懷孕的女子去取蔬菜粥時,給添上一些,雖然讓出家人舀菜肉炒挺不好意思,但終歸是好事嘛。」

  紀頤溯一聽,看李知茜的神情又更不同了。

  有能力之時能對弱者伸手,真好——不過身為紀家的兒子,他必須說,紀家也不差,他們不散金救窮,但給活路,只要老實肯干,紀家船驛都有地方去,就像他娘,六歲多就上工,給廚房洗菜也是工作啊,六歲父母雙亡,這樣的孩子卻不用乞討,有地方可以自食其力,他一直很自豪這點。

  對於這主僕三人的表情變化,小花覺得很滿意——可別把我家小姐當成愛財的,我家小姐雖然愛財,但也有好心。

  「紀少爺若是將來還到京城,不妨再來昭然寺,深秋有楓,冬天有雪,好看得像是畫中景致呢。」小花一邊說,一邊打開籃子,一邊在涼亭桌子上布起菜來,既然是佛寺後頭,也就一些點心瓜果,沒有油葷。

  亭子裡早有爐子在煮水,把茶具擺開,等著水滾,將茶具燙過,紫砂壺中注入熱水,布置一番後,很自然退到亭子外。

  李知茜首先坐下,做了個「請」的姿勢。

  她對游玩有興趣,紀頤溯又因為船運之故,去了不少地方,兩人便就著各州風景名勝說起來。

  紀頤溯一直覺得自己不愛說話,直到現在才知道,不是不愛說話,是以前面對的人引不起說話的欲望。

  在馨州惜字如金,沒想到在這山頂小廟後頭,滔滔不絕。

  當然也是因為她聽得一臉興趣盎然,驚訝有之,好奇也有之,表情豐富,十分可愛。

  「將來我若把這些地方走遍,肯定要寫下來,啊,再帶個畫師同行,想留下什麼風景,便讓他畫下,這樣就不會忘了。」李知茜一臉向往,「還是男子好,公子也沒多大,已經踏過許多地方,不過我現下也不差,等我存夠銀兩,也要帶上幾個人,游歷天下。」

  「許多女子,一生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姑娘卻是能乘車出門,吃美食,賞景致,可已經強多了。」

  「也是。」李知茜坦然接受贊美,「老天爺真公平,給了我一棍子後,又開了條大路給我,京城與馨州風俗民情皆不同,剛開始有些不習慣,可我現在覺得,我果然是在京城出生的,活得暢快,而且既然已經知道齊姊姊也在京城,以後能常常去找她。」

  此時,一個僧人過來給他們添了爐上的水,沒講什麼話,添完水,很快走了。

  羊草很快進來一福,「紀公子,這時間差不多,婢子得開始收拾,公子跟我家姑娘到前面看看山景吧。」

  紀頤溯這才知道,原來那僧人添水是提醒時間差不多的意思,風景如此之美,預約之人自然不少,倒挺聰明的,得記起來,說不定哪日能用上。

  所謂的前面,便是下山之路。

  紀頤溯這半日賞景喝茶,過得很是愉快,只不過見她走得慢,他也放慢腳步,盡量讓自己語氣如常,「我中秋後要回馨州,有件事情卻是要先告知李姑娘。」

  「紀公子不用客氣。」

  「我名字叫做紀頤溯。」

  李知茜嗯了一聲,「怎這麼巧,念起來居然與先前跟我定親之人一樣,不過這在馨州也算不了什麼新鮮事,姓紀的人太多了,同名同姓總是有,只不過能如此巧合,倒是新鮮。」

  她居然以為是同音!

  沒辦法,他只能講得更明白一些,頤字如何寫,溯字又如何寫。

  李知茜停下腳步,臉上笑意都不見了,「你是紀家船運的二少爺?」

  「是。」

  「那你可知我是誰?」

  「知道,李副府的孫女,京生李彬的女兒,李知茜,小名石榴。」紀頤溯頓了頓道︰「我的一個丫頭,認出你的相貌。」

  「既然知道我是誰,怎不離遠點?」李知茜不冷不熱的說,「畢竟,是我入不了你的眼。」

  紀頤溯只覺得尷尬無比。

  那些言語雖然是娘讓人放出風聲,但說到底也是為了他,何況,既然是母子,就不可能去分這事到底誰做的,無論如何,都是紀家的錯,而今天既然是他掌家,那麼就是他得承擔。

  「當時思慮不周,連累李姑娘得遠走他鄉,是我對不起姑娘,將來若有事請托,而我能力所及,絕不推辭。」

  李知茜淡淡一笑,「公子話也說得太快。」

  「姑娘放心,我從不食言。」

  「那好,紀公子的歉意,我便收下了,若將來請托之事是公子力所能及,還請記得今日之言。」

  語畢,李知茜拿起扇子,輕掩半臉——天吶,好想笑。

  看來,這紀頤溯對女人不太行啊,她要不是早知道他是誰,怎麼可能跟他開口問齊姊姊的事情,這家伙不提自己的名字,還真以為本姑娘不知道吶?

  那天她一看到玉硯,就認出那是當日在翡翠閣伺茶伺果的大丫頭,再看到他的派頭,馬上想起來了,紀頤溯嘛,沒見過本人,但他的眉眼還是跟姑丈挺像的。

  若是兩年前,她會沖進廚房拿菜刀砍人,但現在,就不是那樣要緊,生意人以和為貴,願意在石溜館花錢,那就是好人,願意點十兩菜色,外加點酒,那是大好人,大好人值得她以禮相待。

  而且她也不確定那丫頭還記不記得自己,會不會跟主子說,那就算了,當作解除婚約的事不存在。

  一來,她過得很好,雖然年紀漸大,但手邊有銀子,日子簡直是過得如魚得水,看到喜歡的料子就買下,喜歡的首飾就定下,香粉也不用選來選去不知道買哪個好,鼻子聞著喜歡,就各帶一盒,出門不用交代去處,回家不用看人臉色,一只雞腿吃不夠,還可以連吃兩只,不用被嬤嬤說這樣不端莊,還有蒸螃蟹,啊,人間美味,但以前這種東西絕對不會出現在她的桌子上,因為會吃得很狼狽,讓她看起來教養不好——閨秀真不是人當的,當一家之主才痛快,她現在都直接用手折螃蟹吃,夏夜賞月,拿著一只雞腳啃啃啃,爽。

  二來,有了絲湖繡房的徐氏這個好榜樣,讓人不得不奮發向上,看,一個女子生意作得錢銀滾滾來,丈夫人也老實,三個兒子可愛得不行,冬天穿著狐裘出門,大雪球,中雪球,小雪球一字排開,可愛得都要融化了,一個被休出門的女子過成這樣,真給了獨身女子無窮希望。

  最後這個是最重要的,也是最殘忍的,京城看多聽多,她對人性的了解也更多,以前怎樣也想不明白的事,突然明白了。

  譬如,姑姑大手筆送她一塊地。

  當時姑姑說,是買地賠齊家時,順道買了一塊給她當嫁妝,現在想來那不是嫁妝,而是賠償,因為已經打算坑她這個親姪女。

  在表哥帶著齊金珠離家時,姑姑就想好了,要把自己說給紀頤溯,知道她虐了他們母子十幾年,他們肯定會想辦法黃了親事,到時候她這正妻自然可以跟丈夫吵,庶子如此忤逆,肯定是欺負她兒子不在身邊,要求姑丈讓表哥回家等等,姑丈一來兒子少,二來對這正妻也是頗愧疚,或許就答應了。

  那塊年息九百兩的地,不是疼她才給的,是知道她會名聲盡毀,內心有所愧疚才給的。

  祖母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一定是知道的,只是李家逐漸衰敗,很需要紀家這邊的金援——一個年入二十萬兩的庫房,代表一年有上百萬兩進進出出,主母一年拿個兩三千兩回娘家給兄弟,並不是什麼難事,但沒想到船運賺的錢後來由紀頤溯另外置金庫,家裡的財產也一分為二,能錢滾錢的都被拿走,剩下的是死金銀,姑丈甚至說,他自己以後會看帳本,姑姑若不能奪回家權,拿紀家的錢來貼補兄弟生活,李家真什麼都不用說。

  姑姑需要一個「庶子看不起嫡母」的借口發揮,祖母雖然疼她,但孫女畢竟比不上兩個親生兒子,所以,她就這樣成了牲品。

  陸氏跟紀頤溯雖然混蛋,可基本上大家都被算計了,姑姑為了兒子,祖母為了李家。

  想清楚那日,打擊真的很大。

  她最信任的兩個長輩,居然這樣對她,兩個叔父想過得好,應該是考功名,或者學著做生意,怎麼會在家裡等姊姊生錢,而且憑什麼牲她,爹是京生,過世時明明至少留下六千多兩銀子,從京城出發前,她在父母房裡,親耳聽到爹爹在問總共多少銀子,娘說六千兩多一點——這銀子並不是隨身銀子,而是祖父留給爹爹的分例,爹爹放在李家的銀子。

  可等到把她找回,喪事辦完之後,祖母交給她的只有一千兩。

  她一直以為是兩位叔父聯手騙祖母,反正錢也拿不回來,不想祖母傷心,她便沒說,到了京城才覺得,也許是祖母作主分掉也說不定,孫女再親,畢竟比不上兒子。

  雖然是在祖母跟叔父們的照顧下長大,說真的,她還真不欠他們,養育十年,坑了五千兩,養郡主也不用那樣花錢,何況以她的吃穿用度,十年還用不上五百兩。

  至於姑姑,就更不欠了,每月回來一趟,說說話,摸摸頭,這就毀了她?

  既然這婚配任務只要是李家女兒就可以,怎麼不是其他堂姊妹呢,之所以選她,不就是因為她父母雙亡嗎?

  偷了她的錢給叔父,再毀了她的人,好支撐叔父?

  這認知的沖擊真的很大,很大,她一度想逃避,但把蛛絲馬跡串起,再想起她們說話時的模樣,就是這樣沒錯了啊,連想逃避的辦法都沒有。

  她花了好長時間才能接受,原來坑自己的不只陸氏跟紀頤溯,還有姑姑跟祖母。

  真要說起來,她更恨李家,從一開始拿走爹的錢時,就已經欺負她是孤女,到後來把她許給紀頤溯,還是欺負她是孤女。

  她很常上昭然寺,就是祈禱姑丈別讓紀頤生回家。

  齊太太救她一命,她也會盡力照顧齊姊姊,姑姑坑她一生,她也想坑回去。

  以德報德,以怨報怨,至於看在什麼姑姪一場的廢話就免了吧。

  還好她自小想得開,膽子也大,不然遇到這種事情,真要上山當尼姑了,就因為一個為了兒子的狠姑姑,兩個指望著姊姊過日子的懶叔父。

  把最重要地方想通,對紀家也就沒那樣恨了。

  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歸功於她在京城過得風生水起,高興的事情多了,怨恨的事情自然淡了。

  十六歲時退婚,青天霹靂,十九歲時,她在梨花巷有間漂亮清雅的房子,門邊有顆桃子樹,結果時結實系系,整個院子都聞得到桃子香,回到家時,總覺得好舒服。

  丫頭貼心,下人老實,石館又很掙錢,廚房師傅跟跑堂她利用現代的分紅概念攏絡,個個鐵打般的忠心,她什麼都不用煩。

  自己掌櫃也不過就是找事情做,她討厭繡花,也不愛畫畫,那還不如出來算了,反正女子掌櫃在京城也常見,她就勇於嘗試一下,這有事情做,時間還過得真快,數銀子什麼的,最開心了。

  看著銀子一點一點多起來,真的很爽快。

  京城女子地位高,好玩之處又多,每隔幾天出去玩一趟,春天賞花,放風箏,夏日游湖,秋天吃蟹,城外搭乘軟轎游山,冬日踩雪,有好料子就做幾件新衣裳,有時真覺得現在才叫過日子,以前只是單純的長歲數而已。

  日子越來越好,恨意就越來越少,有時候,她甚至連姑姑跟陸氏都不怎麼埋怨了,若不是這兩人,她又怎麼能見識到馨州以外的風光呢。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48 AM

第六章

  中秋過後,紀頤溯回到馨州,紀老爺抱著紀雨順,一早就在大廳上等了。

  陸氏自然也等著,趙氏跟紀三織挨在下首——趙氏雖然沒被提上來,但紀頤溯掌家後,對紀三織這妹妹頗為照顧,下人見風轉舵,也對趙氏尊敬起來。

  李氏不想特意到大廳等庶子,但自己的兒子還在外頭,無論如何,不是讓老爺生氣的時候。

  於是,當紀頤溯的馬車穿過大門,停在紀家寬闊的青磚前庭,他下車入廳時,見到的就是一大家子。

  還沒開口,小娃見自家爹爹,嗓子一扯,哭了起來。

  紀頤溯連忙從父親手中抱起兒子,這一抱,紀雨順瞬間止哭,眼睫毛上還掛著眼淚,嘴巴倒是笑得開心,發出幾個單音後,吐了個口水泡泡。

  一向不怎麼愛笑的紀頤溯見狀也是笑了,摸摸兒子的頭,「爹,母親,我回來了。」

  紀老爺很是開心,「好,好,去換件衣服,準備吃飯。」

  下人動作很快,紀頤溯剛剛換好衣服,便已經開始上菜——紀老爺居中,李氏跟紀頤溯分坐左右,陸氏則在紀頤溯的下首。

  姨娘本不能上桌吃飯,但就在紀頤生追尋真愛,搞得紀家天翻地覆後,紀老爺發話,說多虧陸姨娘生了紀頤溯,所以以後不用站在後頭布菜,上桌吃飯。

  李氏剛開始很氣,但在一年多前,雲緞談了門非常好的親事,她就比較心平氣和了,七個月前,紀頤溯給雲綿提了個商戶人家,她又更高興了些。

  是了,嫡女才有資格高嫁,庶女嫁給商戶也就差不多,既然庶子識趣,也就順水推舟,見紀頤溯給雲緞一年時間準備嫁妝,雲綿卻是只有四個月,內心又更舒坦了些,嫡庶終歸有別,故對陸氏不再那樣看不順眼。

  紀頤溯席間只是吃飯,撤席後,先是到父親書房稟告此次上京收獲——皇宮固然開眼界,不過最重要的是跟安寧駙馬談上了,安寧公主是皇後所出,皇帝的女兒,儲君的同母親妹,這京城生意要是搭上皇室,那可安穩得多,最多就是安寧公主多拿一些分紅,卻是不用孝敬京官,沒有哪個不長眼的會來勒索公主的丈夫。

  紀老爺很滿意,把家業交給這兒子,還真交對了。

  「有件事情,爹想跟你商量商量。」紀老爺有點為難,「你母親說,想接你大哥回來。」

  「爹的意思呢?」

  「爹為難啊,他是我們紀家長子,但為了一個女人,卻差點害死全家,要不是蘇副知州肯收銀子,紀家肯定完蛋。」

  蘇副知州雖然在馨州居於二位,但即使是頂頭上司呂知州,對他也很客氣,因為人家的親大哥可是刑部掌司,天下六部,他親哥就獨掌一部。

  一個副知州,外加一個刑部掌司,紀頤生強搶民女是罪證確鑿,而他偏又在幾日後帶著那女人回家,下人不知輕重放人進來,只要踏進紀家門,那就能安上「窩藏罪犯」的罪名,窩藏罪犯就是全家都有罪,要弄垮紀家真是太容易了。

  蘇副知州要一百二十萬兩算是良心價,因為那是全家的命。

  李氏自然也知道,所以這些年只敢軟求,不敢跟丈夫吵。

  「爹,若是心疼大哥,可送給他錢銀,若覺得紀家人少,兒子能再抬丫頭上來生,但要接回來,兒子可不願意——大哥至今沒個道歉,只怪爹跟母親嫌棄齊氏,卻不想想我們一家上下都差點下大牢,再者,那齊氏先是勾引了嫡妹的夫婿,齊小姐好不容易再說到人家,齊氏卻又讓人傳風聲,害得嫡妹又被退婚,大哥固執,氏險詐,這樣一對夫妻若是接回來,還說不定要鬧出什麼風波,上回紀家好運逃過一劫,兒子不認為次次有這樣的好運氣。」

  紀老爺原本被李氏哭得心軟,但想到在蘇家門口跪了那幾個時辰,忍不住又來氣。現在只要天氣不好,他膝蓋就痛,大夫說,就是那次害的。

  「再者,母親肯定是以要拓展船運,人手不足,讓大哥回來兄弟齊心這類理由說動爹,可是爹倒想想,大哥不懂船運,耳根子又軟——兒子不孝,得說上母親壞話,李家是越來越窘迫,聽說連下人都散了不少,以前母親能從帳底下年年順走兩三千兩回娘家,現在卻是不行了。」紀頤溯頓了頓,「不管是讓大哥管馨州,還是讓他管京城,大哥都無心,李家卻是虎視眈眈,爹可願意我們祖孫三代打下的富貴,這樣拱手讓人?」

  紀老爺無言,的確不放心。

  李氏官女嫁商,要不是自己當初說絕不娶妾,萬萬不可能娶到花容月貌的她。

  只是陸氏實在可愛,戰戰兢兢的樣子,讓人想保護她,這就忍不住收了,她肚子又爭氣,紀家人丁單薄,哪能讓兒子流落在外呢。

  這事他對不起正妻,所以見她順錢銀幫娘家,也從不說破,那日李老太太生日,李家操辦了一番,他這個女婿自然得上門,席間一個小姨子說「商人言,不能信,姊姊偏生犯傻,這下吃虧了吧」,他當時只想找個地洞鑽下去。

  回到家,李氏又是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說女兒已經出嫁,兒子又不在身邊,丈夫又有姨娘通房,她只想有個人陪著。

  紀老爺一陣心軟,以前一定回絕,這次卻是沒有,答應要好好想一想。

  這幾日只覺得自己對不起正妻,兒子也畢竟是兒子,就算那齊氏只生兩個女兒,也是齊家骨肉,若能養在松柏院,李氏肯定開心許多,再者,如果頤生回來,也得張羅娶妻之事,到時再抬幾個姨娘,生多了就會有兒子。

  但頤溯一提,他才發現自己只想著安慰正妻,卻忘了長子還是死樣子,而且一旦回來,總不能什麼都不讓他做,安排進船驛是理所當然,可是,頤生真的不行。

  「齊氏人品不端,大哥又對她言聽計從,李家逐漸敗落,會為了錢做出什麼事情,誰也不敢說——爹您膽子大,兒子我膽子卻小,雨順不到三歲年紀,我還想看著他成親生子,給紀家傳宗接代呢。」

  紀雨順此刻正在紀老爺懷裡,拔爺爺的胡子玩兒。

  紀老爺低頭看看白白胖胖的孫子,的確,想看他成親生子,想把紀家的富貴留給他享,想要紀家永世安康。

  「那你大哥那邊……」

  「爹你放心,終究是我大哥,兒子每個月都派人拿銀子過去,每年的布料什麼的也都少不了,否則光憑母親那一個月三兩,他們一家四口加上那些丫頭婆子,以大哥的吃穿用度習慣,怎麼可能夠。」

  紀老爺嘆了一聲,「不愁吃穿,就讓他先住外頭吧。」

  「大哥若是不能想清楚,現在接回來,只會對他有害,對紀家有害,讓他在外頭多過幾年,知道家裡好,等到回來時才會珍惜。」

  見父親同意,紀頤溯笑了笑——他一步步報復李氏,紀頤生,紀雲緞這三人,從不覺得愧疚,只是對父親有些抱歉。

  李氏當然不是沒錢,會只給三兩,其實也是盼著兒子「窮」,窮了自然會低頭回家,跟父親認錯。

  至於自己送錢給紀頤生,當然就是不要他低頭,只是要他過得舒服,他越舒服,就越不會思考,越不會反省,越不可能回家,他一直記著紀頤生曾說「這紀家以後都是我的,你這賤人生的死奴才什麼都別想」,他倒是要看看,紀家以後是誰的,又是誰什麼都別想。

  「對了,吳家那邊有好消息,雲綿有了。」

  「有了?」

  說起好事,紀老爺臉色總算比較好看,「女婿雖然長得丑,但對雲綿也真心好,女孩子嫁個知心夫婿還是比較重要的。」

  紀頤溯笑說,「當初爹還以為兒子想害妹妹。」

  「開玩笑而已,你妹一診出喜脈,馬上就來說了,你妹婿跟親家母親自來的,知道你娘聽了肯定想見,還多來了一輛馬車,吃了午飯過後,你娘收拾收拾,就去雲綿那裡了,住了幾日才回來,若生的是兒子,就把瀾州那塊地送過去給你妹妹吧。」

  「可母親那邊……」

  「瀾州那地一年也不過收五百兩,雲緞嫁妝光現銀就三十萬兩,那一百二十抬加上各種頭面也差不多五萬兩,這樣還要什麼?就算嫡庶有差,這三十五萬兩的嫁妝,跟一萬的嫁妝,講出來都要被人笑死,還好吳家明理,也不貪心,不然雲綿光被埋怨沒用,就有得她受。」紀老爺突然想起,「對了,這樣算算,你都二十了,真該娶妻,等這陣子秋運忙完,爹找官媒來給你說,靠你母親,只怕什麼都指望不上。」

  娶妻……紀頤溯眼前瞬間浮現李知茜的笑顏笑語。

  若要娶,他想娶她。

  只是不知道她如何想,那日跟她承認自己就是紀頤溯之後,她倒是沒他想象中的反應激烈。

  等過幾日把累積的事物處理完畢,他再寫封信給她。

  如果沒遇見她,他對娶妻就沒太多意見,門當戶對,能生養,有氣度便行,但既然知道後宅女子有人如此活潑爽朗,他自然是想跟這樣能給他一片明媚風光的人牽手一生,而不是娶個端莊呆板的裝飾品。

  「爹你別急,雲綿有孕,我又蒙聖上恩德入宮嘉獎,還與安寧駙馬搭上線,可是,雲緞成親半年卻沒喜訊,大哥又如此,母親心裡已經不痛快,又何必在此時張羅我的婚事呢。」

  紀老爺又是一陣嘆,「雲緞那裡可好?」

  「梅花府太遠,與鄭正輔家又素無來往,兩家中間也無共通友人,且雲緞是嫡長媳,官家深宅後院的女子,並不那樣好打聽。」

  「都是你母親,非得把雲緞嫁入官家,怎麼勸都不聽,現在可好,連女兒怎麼樣了都不知道。」

  「正輔家的媳婦,至少吃穿不用愁。」

  紀老爺點點頭又搖搖頭,「不說了,你也辛苦,時間不早,回去睡吧。」

  「是。」紀頤溯笑說,「雨順今日跟我睡吧,二十天不見,怕他把我這個爹給忘了。」

  紀老爺雖然還是希望孫子跟自己睡,但兒子也說得在情在裡,想想自己平日都霸佔雨順,這時倒也不太好意思,手稍微松了些,讓兒子過來抱。

  抱起小胖娃,紀頤溯順手給他擦了擦口水,「兒子去睡了,爹也早點休息。」

  紀頤溯離開馨州二十日,船驛事務雖然如常推行,並無出錯,但他還是親自看過出船本跟貨本。

  幸好他掌家這些年一向精明,下頭管事知道少爺不像老爺那樣好說話,因此即使主子不在,做事情也不馬虎,一條仔細過一條,分列得清清楚楚,連看幾日,並無出錯,看著七月結算的部分,眼神閃過一抹笑。

  餅了幾日,一切上軌道後,他總算找到時間跟陸氏一起吃飯,紀老爺原本應該在,自從紀雨順出生後,紀老爺有事沒事就往翡翠閣跑,但今天李氏心情好,親自下了廚,紀老爺自然得賞臉。

  陸氏覺得有點可惜,他們一家三口很久沒一塊吃飯,但紀頤溯卻不是這樣想,有些話,還真不方便講給他爹聽。

  吃完撤席,下人送上茶點,陸氏道︰「你妹妹都要當娘了,你也該娶個妻子,給家裡開枝散葉,這才是道理。」

  紀頤溯瞬間想起李知茜的笑臉,想想,也是該娶妻了沒錯。

  可想起母親在李氏的威風下,一直過得十分委屈,李知茜是自己喜歡的,但他不想因為自己喜歡,就讓母親不開心。

  「娘,娶不娶妻,可也不是我一個人說,太太若是不開口,我萬萬不能自己張羅。」

  陸氏想也不想就說︰「那娘再去求求太太吧。」

  李氏最喜歡自己求她了,為了兒子,就算給她奚落幾次又如何,家裡只剩這兒子,她不敢亂婚配,不然老爺也饒不了她。

  「娘,太太是什麼人,難道您還不了解嗎?她給我張羅過了,是爹也同意的對象,後來玉帛有孕,那樣打了她的臉,她怎麼肯再替我說親,兒子倒是有件事情,想跟娘提,娘您聽聽。」

  於是簡略的把這次上京的事情說了一下,當然主要就是說自己看上個女孩子,很剛好的,那女子竟然是自己原本定親的對象,李知茜。

  陸氏一聽,都傻了,康祈府與京城相隔千裡,這樣也能遇到?

  但兒子是自己親手帶大的,那表情,她這當娘的可從沒見過……眼睛啊,有說不出的笑意。

  陸氏想半天,也只想出這句,「怎如此湊巧?」

  「兒子退了她的親,可在馨州一轉兩三年,也沒看到合適的姑娘,沒想到卻因為去了一趟京城,反而見到面,娘說過,李小姐活潑大方,兒子也是這樣覺得,兒子不想娶個木頭人,只會跟我說是,說好,跟個丫頭似的,一點意思也沒有,爹當初喜歡上娘,不也因為娘活潑愛說話嗎?」

  陸氏笑罵,「怎麼把你爹抬出來了。」

  「兒子隨爹嘛。」

  要說,陸氏真不想跟李家有牽扯,可這些年過去,兒子都二十了,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她當然想要有個喜歡的媳婦,只是兒子一直不能成親,她連個媳婦都沒有,哪說得上喜歡不喜歡。

  唉,還是兒子喜歡比較重要吧,若能討得兒子歡心,快點生下孩子,也是好事,雨順雖然可愛,但一個孩子實在太少了,得多幾個才好。

  李家姑娘她還有印象,模樣是挺好生養,又是官家教出來的,一定能大肚容人,自己能生,也抬上幾個丫頭幫忙生,以後這翡翠閣小娃滿地跑,多好。

  說來,頤溯的眼光其實不錯——雲綿那夫婿,當初便是他介紹的,模樣真的是糟糕到不行,糟到李氏馬上說好,老爺十分猶豫,是雲綿說不介意美丑,只在意品行,兩家才開始議親。

  這女婿雖丑,對雲綿卻真的好,才剛定了親期,就把通房都遣出府,雲綿確定懷孕後,還派車來接她過府瞧瞧,自己不過是親家姨娘,可關上大門,女婿卻是跟著雲綿喊她「娘」。

  雲綿肚子已經三個多月,不能伺候,院子裡卻沒通房,原以為是自己女兒不懂事,正想著回家後好好選幾個漂亮丫頭送過來,沒想到雲綿卻說她已經挑過了,但夫君說不要。

  陸氏一聽,更覺得女兒嫁得對,樣貌真的沒什麼,能疼女兒這才重要,妻子懷孕多辛苦,丈夫還抱著通房,說真的,還挺不象話。

  兒子給妹妹挑了這麼一個好夫婿,現在說想娶李小姐,她這當娘的也只能相信兒子的眼光了——庶子不比嫡子,從小,頤溯就是各種隱忍,各種喜怒不形於色,剛才提到李姑娘時的眼神,她還是第一次見到。

  陸氏還是不喜歡李家人,可是,她希望兒子能開心。

  現實一點說,兒子總不能真的再提丫頭生孩子吧,這感覺很奇怪啊,又不是娶不上正妻,怎麼盡讓丫頭生孩子,況且,船驛工作多,閑雅院還是需要一個女人打點,她才放心,李氏跟自己總會老,總會走,難不成到時候讓個丫頭管家嗎?

  「你喜歡這李姑娘,可我們當初已經退了親,還是為娘的再去求太太,回娘家說上一說?」誠實來說,這倒是比求李氏再講一門親事容易多了,雖然也是少不得被諷刺幾句,但若是能讓兒子娶上正妻,那又算得上什麼。

  「娘,不用這麼急,李姑娘的心思,我都還沒弄明白,等過陣子再說,我跟安寧駙馬相談甚歡,安寧公主又很得今上寵愛,從鎢州到京城這段河運,這一兩年內肯定會計劃起來,兒子會常常來往於京城跟馨州,等李姑娘也有那意思,我再去跟太太提就好,娘您別去,省得受委屈。」

  雨順出生後,紀老爺親自發話,陸姨娘要照顧小少爺,以後不用到松柏院來請安了,好不容易可以光明正大躲著李氏,他才不想自己的母親再去找罵挨。

  「李姑娘……不喜歡你啊?」

  「那是自然,成婚前,玉帛有孕,這事情傳出去,哪個新嫁娘會高興。」

  「這樣——」她還以為兒子跟李姑娘彼此情投意合,原來人家沒那意思。「頤溯,娘有件事情要跟你說。當時,娘怕你名聲因為這樣不好,所以買通官媒,讓她們在說親時順道放話,是我們不想結李家這門親,才想出這法子……不如,你就跟她講,那些話呢,是娘花錢請人說的,跟你無關,你不知道這件事情。」

  紀頤溯一笑,他的親生母親,永遠這樣可愛,只要覺得兒女們身上有髒水,就想往身上攬,生怕髒了自己的孩子,「娘,我們是母子,您說的就是我說的,何況都是為了我,那能這麼分。」

  「這哪會一樣呢?你這麼相貌堂堂,又是紀家船運的當家,馨州多少姑娘想嫁給你,李姑娘沒那意思,肯定是因為記得以前那事,心裡不痛快,把誤會解釋解釋,她一定就同意了。」

  「娘,李姑娘的確心裡不太痛快,不過不是因為我們,是因為太太。」

  陸氏不明白,「這關太太什麼事情了?」

  太太不是一直對這姪女兒很好嗎,當初會說入紀家,也是因為想多個伴,李家姑娘那樣多,只挑了她,可見是特別中意的。

  「要離開京城時,兒子說起自己是誰,她卻沒有勃然大怒,我本來也不明白,後來想起,她以扇子掩面,似乎是在笑,再想起她請我打聽齊小姐,她肯定早認出我是誰,認出我,卻是一點生氣的意思都沒有,怎麼想都不太合常理,畢竟我害得她名聲盡毀,遠走他鄉,怎麼可能一點恨意都沒有,當時一直梳理不出來,直到回家那日,爹跟我提起想讓大哥回來,我這才明白過來。」

  紀頤溯頓了頓,「太太早知道我們不會要李家女兒,一定會出招退親,這才故意一說,就是為了找理由好讓大哥回來,李姑娘是當事人,一定早早想透——她的確不痛快,但不痛快的原因是,自己的親姑姑為了想讓兒子回家,這樣坑她。」

  陸氏聽得目瞪口呆,「太太竟然……」

  「就算我們當時願意娶,太太也會想辦法讓我們娶不成,總之,她的名聲是壞定了——這也就是為什麼她早早認出我,卻還算心平氣和的原因。」

  「你講了這麼一大堆,倒是告訴娘,什麼時候會說親啊?」

  「兒子早說過了,不急。」

  誠實來說,是急不得——她在馨州飽受名聲受損的重大打擊,在京城待了兩年多,雖說對他和娘沒有恨,但大概也沒好印象,且不管什麼時候想通是李氏挖坑,都不會好過。

  京城女子真比馨州的女子過得舒服得多,孝道尊夫,三從四德的規矩固然有之,但女子地位並不低下,婚後可自由返回娘家探視,甚至跟丈夫並肩行走街上,也不會有人說閑話。

  粗算了一下,石館扣除成本開支,一個月至少可以替她賺一百兩,一百兩可以過得很舒服,紀家的富貴,她大抵也不希罕,所以他只能慢慢來。

  紀頤溯等忙完,便寫了封信給她,跟信一起奉上的,是幾盒馨州的零食——一個才一兩文錢,因為便宜,京城肯定沒人要進。

  果不其然,李知茜回信道︰零食在她的梨花小院大受歡迎,她的一班下人都是土生土長的馨州人,她自己也是六歲起住在馨州,七夕會,夜市,祈緣會,肯定會買上幾次,雖然懷念,但太便宜,京城真的沒人賣。

  回禮是石溜館自己做的八仙糖,馨州晚秋到早冬十分干,八仙糖用來潤喉最好不過。

  兩人於是開始通起信。

  轉眼冬盡。

  春來。

  「少爺。」玉莓進來,行了禮,「大專來了,說有急事。」

  「讓他進來。」

  張大叔一家和大專本來是在船驛當差的,因為他要去京城,所以派他們先去打點屋舍等事情,本應跟著一起回來,但紀頤溯卻是把一家留在京城的小松院——幫忙看著石榴館跟齊溫良的茶莊,女子開店雖然在京城普通,但畢竟沒有官家人脈,萬一出事,只怕沒人知道,也沒人敢搭手。

  那日跟安寧駙馬相談頗歡,他也就順手托了這事,駙馬道︰只要這兩人沾的不是皇室的邊,基本上沒問題。

  大專很快進來,玉莓知道少爺有話說,自行出去,守著門口不讓人偷聽。

  「少爺,李姑娘有件麻煩事情要解決。」

  「快說。」

  「小郡主又病倒,胃口不好,李姑娘帶著廚子上王府做幾道養生菜,卻是沒想到在出入間被兵部三司的田大人看上,說下月吉日,要抬轎子迎人,小的照少爺吩咐,上安寧公主府求見管事,多虧駙馬當時給少爺的紙條,管家見了紙條,很快把小的召進去,安寧公主已經把田大人叫去罵了一頓,現在京城都知道舊大人為了收小,鬧到被公主責罵,但也是有些人說,公主未免管太寬,男人納妾,天經地義,石榴館的女東家又沒夫婿,憑什麼收不得房?公主雖是替李姑娘擋了一擋,但也不願落人口實,公主的意思是,讓李姑娘三個月之內想辦法嫁人,若不嫁人,她就作主幫她許親,以告訴世人,公主可不是不講理,而是李姑娘已經許親,自然由不得田大人粉轎迎人。」

  「那李姑娘現在……」

  「小的離京時,李姑娘已經請人打聽秀子書院哪幾個國生個性老實,讀書認真,家裡又窮得一日只能兩頓,正在看他們的文章,看樣子,是想招個窮贅婿躲過這一劫呢。」

  「那怎麼行!」

  大專尷尬,少爺的心思自然好明白,只能說李姑娘真不是普通姑娘,居然連這招都使得出來——招個窮贅婿,聽起來雖然奇怪,但人窮志短嘛,志短自然沒那樣大脾氣,男人只要不發脾氣,相處起來就容易了。

  「你從京城到這裡,花了幾日?」

  「小的在鎢州曾經換過河道,中間耽擱了一點時間,總共是三日。」

  「你馬上回京,給我——」不對,他得親自去才對。

  若只讓大專傳話,依照紀李兩家的恩怨,李知茜肯定嘖一聲,就把大專請出門,繼續看那些國生寫的文章如何。

  他原本是想慢慢跟她書信往來,等時機恰當,再與她提起婚事,卻是沒想過事情居然巧成這樣,他回馨州不過數月,她便被大官看上!

  他可不能再等下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1 AM

第七章

  梨花居內,李知茜整個人癱在美人榻上,死魚眼。

  奇怪,都說京城官兒自視甚高,小妾也得出身書香門第,所以她一直很安心的每日把自己打扮得美美的,拋頭露面也不怕,官人有錢有勢,但不屑娶,商人對女子沒那樣挑,但商人無法強娶,怕啥。

  沒想到那次出入王府,卻是被兵部三司的田大人看上了,當著好多人的面,問她姓誰名誰,小郡主的丫頭代為回答是石榴館的女東家,田大人嗯的一聲,一副看得起她的樣子,說自己半個月後粉轎迎人,講完還一副「還不快點跪下,多謝本大人抬舉」的表情。

  她都快嚇傻了,媽呀,都快七十的人就好好養生吧,飲食都得清淡些的年紀還納什麼妾。

  田大人被公主罵了一頓,消停了幾天之後,出了新招,說憐她在京城無依無靠,要收她為「義女」,接進三司府中享福。

  惡,什麼義女,光聽就覺得起雞皮疙瘩。

  所以她得趕快招個丈夫,田好色就算再不象話,知道她有丈夫後,應該也會消了興趣。

  只是看完書案上那迭文章,實在是……水平低落得很。

  但齊姊姊說的也是,這凡有本事的,就有骨氣,將來能中京生進士也不是不可能,這樣的人,又怎麼會想入贅讓兒子姓李呢。

  所以這些未婚,二十五歲以下,願意入贅的書生們,一個都比一個不象話,太過卑微的她看不上,太過自誇的她又忍不住嗤之以鼻——都入贅了還要她三從四德,舉案齊眉。

  最痛苦的是,她一定得從這裡面挑選丈夫,不然就是後患無窮。

  一桌子爛菜,她為了保自己,只能從中間挑出比較不爛的那一盤……

  「姑娘。」林嬤嬤匆匆進來,神色很奇妙,「紀家少爺在巷口。」

  李知茜一時還反應不過來,「八寶糕點的兒子找我干麼?」

  還想推銷他們家的玫瑰餅跟桃花干啊,就說太甜了嘛,少放點糖她還考慮考慮,客人吃完餐還來個那麼甜的點心,看到就打嗝。

  「哎,不是八寶糕點,是馨州的那個紀二少爺,前些日子在京城的那位。」

  林嬤嬤笑咪咪的,聽媳婦說起,那紀二少爺對小姐很在意,無論如何女子都還是該嫁人,若兩家人能盡釋前嫌,倒也是美事——丫頭先行懷孕,是不太合規矩,但也算不了什麼大事,小姐過門是正妻,小少爺是嫡子,這才是名正言順。

  那個叫做賀福的小子快嘴說了,他們公子聽說田大人之事,立刻坐船上來。

  「請他到涼亭去坐吧,端些點心熱茶,我一會去,小花,給我換衣服。」在美人榻上扭半日,衣服都皺了,不好看。

  雖然婚事搞成這樣,但她並不恨他,一來,大局姑姑早已經布下,即使陸氏跟他不上當,姑姑為了有借口讓表哥回家,也會想辦法毀了親事,況且,她現在過得比在馨州好過百倍,現下日子過得好,自然就沒那麼多恨意了。

  二來,他既然內心有愧,將來托他運貨,運費肯定有多便宜就多便宜,這石榴館要能穩下來,她還想做其他生意,古來,南貨北賣,北貨南賣,最是賺錢不過,

  銀子多的人說話才能大聲。

  最後,他幫忙找齊姊姊,她承他的情。

  哪來那麼巧剛好有人定大批昂貴茶葉,貨物多到齊姊姊要親自到門口驗茶,那一整車分明就是他指定時間去運的,所以才一路趕,便是要在那當下能在對街,她方能親眼看到齊姊姊,在京城這些年,她早明白了,大部分的剛好,都是安排好的。

  梳了個松髻,固定以翡翠琉璃簪,換了一身交領金繡的月白色衣裙,彩墜香鞋一踩,行了。

  京城寸土寸金,院子並不大,她推開門即看到涼亭裡的紀頤溯。

  她上前福了一福,「紀公子。」

  紀頤溯都還沒來得及回禮,門板又傳來敲門聲。

  林嬤嬤離門板近,從漏窗往外看了看,「哪位?」

  「可是李家?」外頭一個男人的聲音,「我家老爺是戶部六司康大人,現由康夫人陪同,有事情找李姑娘,請開門吧。」

  李知茜睜大眼睛,戶部?她不禁想到那個「義女」,不會吧……

  六司是干麼的,康大人居然親自來了,帶夫人一同,是因為有些話男人不方便說嗎,糟,越想越不妙。

  林嬤嬤見小姐臉色難看,連忙回道︰「唉,是,官爺等等,這門栓子太沉,老太婆年紀大了,搬不動,這就去喊人。」

  外頭的人知道這府主人李姑娘是田大人志在必得的,不得能罪,又聽林嬤嬤說話客氣,回道︰「嬤嬤請,我們在這等就是。」

  「老婆子腳不好,多謝官爺見諒。」說完,健步如飛的沖進涼亭,「小姐,從漏窗看出去,不只是康夫人,還帶了好幾個粗壯婆子跟丫頭。」

  雖然覺得很不象話,但見這陣仗,大概也知道事情的發展——田大人肯定被公主罵得惱羞成怒,更要把人迎進府中,只是現下傳成這樣無法硬收為侍妾,轉個彎,讓戶部拿著文書來給她壓收養手印,此後成為田家義女,那些粗壯婆子大抵是要防著她不從,強迫她用的。

  李知茜站了起來,「小花,從後門去石權館通知湘娘林進,櫃上存銀拿走,其他都不用管,嬤嬤,把芳寧芳秀叫起來,我妝台內金珠拿去當路費,快點走,羊草,去把銀票首飾等值錢之物收一收,跟我一道,全部到鎢州馮西我們之前落腳那莊子集合。」

  吩咐一下,幾個人動作十分迅速,該往哪沖就往哪沖。

  李知茜轉身,「不管紀公子為何而來,時機都不巧,潘嬤嬤,帶紀公子去後門。」

  紀頤溯在馨州聽大專說了一些,從京城河道上陸後,一直在京城的張大娘又跟他說了一路,大抵也知道那個田大人想換個名義硬納她入府。

  見她一番發話,明顯是要舍了這一身家當逃命去。

  「姑娘的梨花青松馬車只怕顯眼,不如跟我一道,便是在渡口處臨時租的青帳車子,普通得很,即使從康大人面前經過,也不會起疑,姑娘要去哪,我送過去就是。」

  李知茜正在煩惱要怎麼離開梨花巷,聽他這麼說,也不矯情了,「那就多謝紀公子了,送我們去渡口吧。」

  羊草手腳很快的收了個包袱出來,身體胖了不少,明顯是把值錢事物貼身藏起,「姑娘,行了。」

  康大人當然沒想過這麼好的事情會有人拒絕,因此後巷無人把守,幾人輕輕松松走到小街上,賀福老早把車子拉過來,放下腳踏,待紀頤溯,李知茜,羊草三人上車後,系上帳子,車子遂往前行。

  李知茜從紗帳處往外看,小巷除了幾個衙役,粗壯婆子,以及一頂轎子,紫檀色的帳子——三司府第的女眷用色,看來,她被強迫壓印後,就會以田家人的身分被綁上這轎子,送入田大人府中。

  車行頗快,莫約半個時辰便出了城西大門,李知茜忍不住掀開車帳回頭看,城門越來越遠,有點感傷,這麼好的地方,只怕以後都回不來了。

  不過算了,平安比較重要。

  田好色見她跑了,肯定會放火燒了梨花小院跟石榴館出氣,至於後來會怎麼做,暫時只能別想了……

  「少爺,李姑娘。」前頭傳來賀福的聲音,「前頭有個茶亭,下來休息一下吧,馬也得吃點東西,喝喝水。」

  紀頤溯道︰「那就停一下。」

  這時間茶亭沒別的客人,老板夫婦都上前招呼,給幾人奉上清茶跟饅頭,又把馬牽到旁邊去喂食干草。

  羊草自然不敢跟主子同坐,拿起自己那份,想到角落桌子去,卻是被李知茜一把拉住,「坐下吧,什麼時候了。」

  李知茜其實很餓,但吃不下,只拿起茶喝了一半,桌上東西便沒再踫過,老板來說,馬匹已經喂飽,正預備再上路時,羊草哎喲一聲,「店家,淨房在哪?」

  看著她直沖茅房,才剛出來又抱著肚子走回去,到羊草一邊說著自己昨天不該貪吃,一邊第三次進入淨房,始終鎖眉的李知茜忍不住也笑出來,但很快的,又笑不出來了——大道遠遠的,看得出有一撥人,速度很快,一般人不會有這樣的催馬速度。

  李知茜這時也知道是怎麼回事。

  自從被田大人看上後,這十幾日也已經心力交瘁,見對方不要臉到出動官兵,除了嘆氣,無法做出任何反應。

  紀頤溯也看到了,越來越近,帶頭的竟然是官兵。

  「紀公子去後頭躲躲吧,免得被我牽連。」自己是逃不了了,但不想連累別人,紀頤溯已經幫她了,誰知道羊草在這時候鬧起肚子,而造成問題的烤肉,是她自己昨天想吃弄的。

  「我本就是為了這件事情而來,怎能在這時候躲。」

  李知茜有點想笑,她知道這無緣的前未婚夫對自己有好感,但都這時候了還不躲,也算難得。

  想想,其實也沒啥關系啦,京城風氣本就開放,男女同桌算不上什麼失德,那些衙役也就覺得她不識抬舉,應該也不至於為難於他,最多也就是被揍幾下而已,二十一歲的人挨幾個拳頭,不妨事。

  看著那群人,李知茜有點感慨,「不瞞紀公子,我剛離開馨州時,每天就是詛咒紀家倒大霉,可這兩年多,我都沒怎麼想起了,京城真是很有趣,我原本想在京城過一輩子的。」

  紀頤溯聽她說起詛咒紀家,也沒生氣,「姑娘肯定過得很好了。」

  「這倒是真的,到了京城,四處玩遍,確定要住在京城之後,才請人找了房子,一開始是找了翡翠巷,名字是挺好聽的,不過地方很窄,可石館整建太花錢了,只能省一點,大概一年前,我才買下梨花巷那裡,想說接下來都要住在這裡,花了時間去翻修整新,別說家具,就連窗紙都是細心挑過,可沒想過,房子都還沒重新上過漆呢,我就得棄屋逃了。」

  「放心吧,姑娘拿得回來的。」

  李知茜狐疑,民不與官斗,難不成他搭上比田三司更大的官?

  這樣想來,好像也有可能,不然這種情況,除非是仇人想留下來看熱鬧,否則正常人都會跑。

  罷剛在梨花小巷時他是怎麼說的,就是為了田大人的事情而來。

  一群人很快由遠而近,接著翻身下馬。

  李知茜認得其中一個,那日在王爺府他跟在田大人身邊,是保鏢般的人物。

  那人跟領頭衙役一個點頭,領頭衙役便往前,一個拱手,「李姑娘身分已經是田大人義女,實在不宜在外,還是讓下官護送回去吧。」語氣雖是客氣,但卻是不容置疑。

  紀頤溯往前一步,對著領頭衙役問︰「敝姓紀,大人貴姓?」

  一個眼色,賀福立刻抽出隨身盒子中的一層,遞了上去,笑說,「各位官爺一路辛苦,一點心意,請各位喝點茶。」

  紅色錦鍛上滿滿碎金子,這要換算成銀子,四五百兩跑不掉。

  那十幾個衙役一看,表情頓時不同了,不管銀票還是珍稀首飾,都不算好用,進出錢莊或者典當,被看到了都要交代來處,碎金子卻是不用,算算,一人至少可以分得三四十兩,足足是兩年的月銀。

  領頭衙役進門時見紀頤溯一副凜然的樣子,所以沒動手,此刻看到那層碎金子,態度自然更客氣,「我姓文。」

  「文大人說李姑娘是田大人義女,不知道可有文書?」

  「自然有,這天子腳下,誰敢亂來呢?」這有錢傻子想英雄救美,不要緊,看在那盒孝敬分上,給他看看文書,好死心——田大人既然想把她弄進府,自然也都查好了,這李石榴本名李知茜,父親是先皇時期的京生,父親跟祖父都已經不在,這種女孩要弄入府中,再簡單不過,安個「照顧孤寡」的名字就行。

  紀頤溯接過文書看了,的確是收為義親的文憑,只不過在子女那邊,卻不是李知茜自己畫押,而是戶部二司蓋了官章——這種文書當然是有的,不過通常是因為義子女年幼不會寫字,故會由戶部二司直接蓋官章,表示雖然沒有孩子親簽,也算有效用,的確算是入戶子女。

  紀頤溯看完,把文書還給文姓衙役,「不過官爺,我這也有幾份文書,請官爺看看。」

  賀福又趕快呈上。

  文姓衙役接過一看,整個臉都綠了,又看了第二遍,對旁邊的人吩咐了幾句,對方很快翻身上馬,朝京城的方向奔去。

  紀頤溯見狀,朗聲道︰「店家,有什麼吃的喝的,都拿上來,沒有的話,想辦法張羅一下午飯。」

  那文姓衙役知道一時半刻也走不了,率先坐下,其余人見狀,也紛紛落坐。

  銀子的魅力是很大的,雖然時間耽擱,但卻是沒人臭臉,甚至有人開始吃起茶亭的干糧跟包子——這姓紀的一出手,人人差不多都能拿到兩年的月銀,老實說,個個心情好得不得了,心情好,嘴角自然藏不住笑,講起能給家裡添什麼東西,更是不得了。

  李知茜也坐了下來。

  原本食不知味,但現在覺得有戲,感覺餓了起來,拿起饅頭慢慢咬。

  等老板的炒雞肉端上來,李知茜終於忍不住,「紀公子,你給他看了什麼?」

  「給他看的是紀李兩家的約婚書,還有你名下那塊地的變更。」

  李知茜睜大眼睛,「約婚書不應該無效了嗎?」

  她記得無效了啊,紀頤溯的大丫頭傳出有孕消息沒多久,姑姑與姑丈,連同官媒一同前來,奶奶,二叔父,二嬸嬸代表李家,等官媒行文,核定退婚理由,大家再次簽名蓋手印,婚事就算取消。

  至於之前的約婚書,要存要毀都無妨,反正退婚書已經存證,日期又比較後面,自然是以新的為準,只是一般人不會留著就是了,又不是什麼值得紀念的事物,留著干麼。

  「退婚書總共三份,李家,紀家各一,官家存一,這三份都已經燒毀,退婚書既然已經不在,那麼約婚書自然就有其效力,紀家的,一直在我嫡母那裡放著,至於官府,紀李兩家都沒人去官府那邊提出申明,所以存文還在,三份存二,已經足夠,給那衙役的,是我嫡母手上那份。」

  李知茜傻眼,這啥狀況?

  所以他的意思是……是……

  約婚書有效,那不就代表他們依然是未婚夫妻,他說就是為了田大人的事情來,是想用婚事逼退他吧。

  嫁給紀頤溯嗎?

  客觀說來,其實沒得挑毛病,他年輕有為,外貌俊秀,也不過才見幾面,知道她有難,立刻趕來,還做了諸多準備——只要紀李兩家的約婚書有效,那麼即使是田大人那樣的高官也動不了她,無父無母,可由戶部二司作主,以「無人照顧」的理由收義親,但是未婚夫跑出來,那就另當別論了。

  文姓衙役應該是派人請戶部官員過來鑒定真偽,只要戶部官員確認那上面的官樣印章都對,而她也承認,那她就是有婚約的人,有丈夫的女子,又怎會無人照顧呢?屆時,那張由戶部強行蓋印的義親文書自然得作廢。

  他人沒什麼不好,但想起他嫡母跟他親娘,就忍不住覺得阿雜,兩人都為了兒子先後想害死她,她又不是什麼善良小缸兔,肯定記恨的,以後在紀家看到她們一次就不爽一次。

  泵姑那邊,誠實來說,真的好難面對,英年早逝的親哥遺留下來的孤女,就這樣賣了,好笑的是她拿到那塊地時,還以為姑姑真心疼她,沒想到是那時就想害她了。

  嫁入紀家,以後姑姑就是婆婆,得早晚問安,要跟個害自己的人早晚問安實在是想到就不爽,不過,無論如何,都比進入田家當義女好。

  侯門似海,義女名義進門,當天一定就被打包陪睡,等他膩了,才可能再出田家大門,但那時自己也毀了。

  想想,還挺好選,只是——

  「姑姑,姑丈,還有陸姨娘,知道你這次上京做什麼嗎?」

  「不知道。」

  李知茜心想,果然……

  「不過也不重要。」紀頤溯似乎不是很在意,「我都二十一歲了,不用事事問過他們。」

  「這跟二十一歲不二十一歲沒關吧,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懂不懂?」

  「約婚書不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紀頤溯一臉氣定神閑,「這當初兩家也是談得和和樂樂,我現在不過是遵照他們的意思罷了。」

  對了,還有這事呢,官府跟她家的退婚書會燒毀是他做的好事吧?為何都被他拿去?

  不對,不是拿,是買,看他當面賄賂那些衙役就知道,手段熟練得很,肯定不是第一次做。

  闢府跟李家也太隨便了,退婚書這種東西也能被買走?

  「我家是誰偷出來賣的?」

  「你的大堂兄。」

  「最後以多少錢成交?」

  紀頤溯挑眉,「怎麼?」

  「我就想知道李家現在什麼情況。」

  「你堂兄開價五百兩,我只出十兩,最後以十二兩成交。」

  李知茜只覺得臉上一片黑線,這一家可真會花,姑姑以前每年給兩三千兩,加上從她父親那邊偷走的五千,正常人都可以富貴三代了,怎麼現在感覺捉襟見肘,才十二兩就能讓堂兄去祖母院子偷東西,嘖。

  不過也難怪,她後來打聽齊姊姊消息時,又讓人順道探詢了一下,姑丈還是不允許表哥回家,而且姑姑說親時早提了,紀頤溯掌家後另闢金庫,家裡庫房姑丈則拿走一半,剩下的算家產,姑丈會看的。

  泵姑沒辦法再幫娘家,堂兄例銀只怕也是縮減不少,這才一釣就上。

  說來,如果她真成為紀家媳婦,陸姨娘……唉,算了,只要她不要再來對她挖坑,她會看在她兒子救自己一命的分上忘了那件事情。

  以後有機會盡釋前嫌當然好,若真不行,她就當個不請安的不孝媳好了,再不行,就當個下堂妻吧——對耶,真的不行,就自請出府就好了啊。

  「下堂妻」這三個字一鑽入腦袋,李知茜被烏雲籠罩的心瞬間晴空萬裡,對嘛,人生又不只一條路,紀頤溯救她,當然是因為喜歡,她也很感謝,但是,這不代表他跟李家的恩怨就清了。

  也許姑姑會想把接回表哥的這件事情拜托她,甚至祖母會希望她想辦法拿錢給兩個叔父,陸姨娘想起她姓李,只怕馬上來氣,那個叫做三織的妹妹不足為懼,但自己的表妹雲緞卻是大麻煩,真不知道姑姑怎麼想的,怎會把雲緞嫁入正輔家中,雲緞從小看不起人,現在輪到自己被各種看不起,她哪受得了,只怕兩三年內就會鬧和離了,至於雲綿性子不錯,但也不知道雲綿是真的喜歡她,或者單純不想讓姑姑不高興,最後,萬一自己將來生不出兒子,那個已經生出兒子的侍妾又拿著兒子當令箭,恐怕她也受不了,這各種各樣,都會是問題。

  所以剛剛即使知道自己已經逃過田大人那劫,也只高興了一下,因為紀家問題也不少,可自請下堂真像七夕煙花,她覺得砰的一聲,什麼都亮了。

  她自然想要安穩過日,若無論如何她都當不好紀二奶奶,那她就包袱收收再回京城就好啦,到時候重起爐灶開飯館,學聰明點,別露面就行。

  想通後,瞬間餓了,拿起筷子,夾了塊剛剛端上的炒雞肉,張嘴便吃。

  紀頤溯見她一路神情變化——從梨花巷乍見他時的疑惑,聽到戶部康大人在外頭時的嫌惡,他說可送她一程時的喜色,趕路時的緊張,遠遠見到衙役來時的絕望,聽到他拿出約婚書時的不敢置信,直到此刻才終於放松。

  他低聲問︰「不緊張了?」

  「不緊張。」李知茜三兩口把那塊雞肉吃完,又伸手夾了一塊,笑嘻嘻的說︰「我現在心情安定得很。」

  相對於女人的安定,男人卻是沒那樣安定。

  此關一過,就得加緊辦婚事。

  他也很想風光迎人,不過真要風光,再快也得一年時間,他不想等,總覺得夜長夢多。原本以為寫寫信,以後因為船運要常常上京,屆時多多來往,好爭取她的好感,沒想到殺出個田大人,要不是他跟母親提起後有所準備,這麼倉促的時間哪裡弄得來這些東西。

  二十一年來,第一個上心的女子,他想快點把她留在身邊。

  這茶亭已經距離城西口有段路,各部官員幾乎都是在城中,等戶部的人被衙役請到這裡,眾人已經開始吃晚飯了。

  戶部派來的是個四十多歲的大爺,在路上大抵是已經聽說事情經過,一進來,便對那文姓衙役說,自己姓周,是戶部的鑒印官,二司大人派他過來的。

  文姓衙役把約婚書遞過,鑒印官仔仔細細看過,又把婚書還了回去,「的確是馨州康祈府的官樣約婚書,上頭的印子都沒錯。」

  「周大人可看確實了?」

  「沒錯,而且這張地契紀錄,說明這塊地原本是紀家產業,後來卻到了李姑娘名下,這地不大不小,要說是合八字時的小聘,也是說得過去。」這鑒印官原本好好在戶部待著,卻被抓來跑了這一趟,一路顛簸,十分勞累,早春入夜,更覺得冷,只想快點回去,於是補充說明,「文大人不用多慮,約婚書雖然只是一張紙,學問卻是多,文大人可看看這府戶印,是不是略帶金色,而這兩個官媒印,是不是略帶銀綠色,約婚書上頭官印共有八個,印鑒的方,圓,大,小,都有規定,要是造假,絕不可能如數造齊,而且每個都造對,別說這些,就說這金泥跟綠銀泥,就是官府才有的東西,一般人哪怕富貴通天也是買不到,這約婚書,貨真價實。」

  文姓衙役見那鑒印官說得篤定,倒是為難了,約婚書為真,地契為聘,李姑娘可是有丈夫的人,絕非無依無靠,那田大人給的義親書自然無效,自己憑什麼把人帶回?

  他們人多,當然可以憑著武力,可看那為李姑娘出頭的男子,見到衙役不怕,又是一身富貴裝扮,出手即是一盒碎金子,絕不是普通人,萬一對方不甘願告官,變成衙役強擄良家婦女獻官,到時田大人推說不知道,倒霉的就是他們這群跑腿的,大黎朝擄人得關上一輩子,家產充公,自己孩子還小,何必為了田大人一時好色,而讓一家流落在外,還賠上自己。

  想想,便把婚書跟地契紀錄給了紀頤溯,一拱手,「耽擱二位了。」

  紀頤溯含笑收下,「文大人奉命辦事,我們一般百姓,自然是配合官爺,現在既然真相大白,那我可帶未婚妻回鄉了?」

  「自然,自然。」

  「文大人也不用擔憂,今日中午鬧到現在這時辰,只怕好事者已經把事傳遍京城,安寧公主先前已經斥責過田大人,這田大人卻還是想要變相收人,文大人倒是想想,安寧公主會不會覺得田大人不把自己的話當一回事,公主自小受寵,誰敢忤逆她的話?田大人即使是三代老臣,這回下面子的對象卻是皇上的女兒,皇后的掌上明珠,可有勝算?」

  文姓衙役當下只覺得,幸好自己算有眼力,一進來沒有踢桌打人,這姓紀的看起來不像官戶出身,為何對京城勢力如此清楚?

  回京復命後,雖然被田大人罵了個狗血淋頭,但想著被罵總比被關好,遂忍了下來。

  沒幾日,田大人要硬收有婚約的女子為義女這事情已經傳遍京城,田大人之好色,以及戶部二司之不查,儼然成了新一代茶余飯後的笑料,皇上聽聞安寧說起此事,覺得好氣又好笑,這田曹都已經七十歲了,搞什麼,居然以權勢逼迫戶部給他弄出義親書,人家姑娘不從,竟命衙役一路追出城外。

  思及安寧都訓過了,還不收斂,簡直不象話,想想便宣旨,既然如此愛美女,賜美女百名,但以後也不用上朝了,繳上官服官印,好好享美女去。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2 AM

第八章

  馨州大河交會,商務來往頻繁,人口多,傳聞多——流傳最廣的傳聞,自然是前些年紀家大少爺句搭上未婚妻庶姊,中途搶親,攜齊氏回府,卻被紀老爺一個掃把趕出來,接著分家,這一系列的奇葩傳說佔據了各大茶樓話題之首,久久不衰,年紀大的人都說,活到這年紀,沒遇過這麼能講的事情。

  可沒想到,也不過才五年,紀家又出了一個話題,紀二少爺娶妻了。

  二少爺娶正妻,正常來說只是大消息,不算是閑言閑話,這次之所以會令人議論,完全是因為新娘子正是五年前定過親,又退過婚的那位李小姐。

  眾人都是疑問滿滿,不都說看不上才故意讓丫頭懷孕嗎?怎麼年輕貌美時看不上,這都大齡姑娘才看上?

  「這就是緣分來了唄。」

  「紀太太的身分擺在那裡,兩邊就是斷不了的關系,也許這幾年有所來往,對那李小姐改變想法了也說不定。」

  「如此說來也是可能,李姑娘的爹不到二十歲就中了京生,算算,可是我們康祈府最年輕的京生了,即使李姑娘沒福氣跟著爹娘太久,終究也是流著一樣的血,差不到哪裡去的。」

  「可不對啊,我記得幾年前在劉老爺的壽宴上,有人問起這事,李家二老爺明明說是佷女一心向佛,紀家體諒,這才解除婚約,婚約一消,佷女便出家了,怎麼又出嫁,什麼時候還的俗?」

  眾人一拍手,對耶,雖然沒人在馨州寺廟見過出家為尼的李姑娘,但出家這事,的的確確出自李家人之口,總不可能說錯。

  這麼說來,這親事的確奇怪,紀家女兒紀雲緞出嫁,紀老爺極盡能力鋪張,光是備嫁就花了快一年時間,可是兒子紀頤溯娶妻,卻是普通得很——成親的好日子,街上來來去去都是大紅隊伍,李家一二三房的姑娘多,因此迎親隊伍進入,沒怎麼引人注意,出來後,嫁妝也是規規矩矩二十抬,就更不引人注意了,直到那紅色小隊伍進入紀家大門,路人才覺得奇怪,從大門進入的紅轎,那就是正妻了,紀太太李氏還活蹦亂跳著,這府裡能娶正妻的就只有二少爺紀頤溯。

  紀頤溯娶妻!

  消息一下子在馨州炸開——相貌堂堂,出手闊綽,去年還奉旨入京參加皇宮秋宴,馨州金龜婿人選第一名的紀頤溯娶,正,妻。

  什麼,妻子是嫡母李氏的娘家佷女?

  喔,肯定是之前姊姊看不上,所以退了,妹妹長得美,所以娶了。

  這麼說雖然有些不厚道,但也是可以理解,可在得知娶的就是原本那個已故京生李彬的女兒時,大家的疑問又冒出來,退了又娶,這算啥?

  肯定是有人傳話傳錯了。

  直到幾日過去,證實新娘子就是六年前訂婚,五年前退婚那個,眾人於是默默把這喜事列為必須打聽的傳聞,因為真的很好奇。

  想打聽嘛,卻是什麼都打聽不出來,只說紀二少爺下命,誰不想在紀家做事,那就盡管說。

  紀家不但伙食好,三餐還給肉,重要的是主人不多,就紀老爺,李氏,陸氏,紀頤溯,紀三織,要伺候起來很容易,日子也輕松,這麼好的工作沒人舍得,於是人人嘴巴都閉得很緊。

  外人好奇萬分,卻又什麼都打聽不到,更撓心了。

  好吧,紀家打聽不到,跟李家打聽總行了吧,問李家二老爺,三老爺,兩位老爺居然說,他們也不知道啊。

  二房以為三房要嫁女兒,三房以為二房要嫁女兒,李家這兩年每況愈下,連下人都撤走一半,不管娶媳還是嫁女,皆有點困難,兄弟更因為金錢之故,起了不少次爭執,於是當看到有人抬箱進門,兩人居然都想著「萬一問了,跟我借錢貼嫁妝怎麼辦」,就這樣,直到外人問起,你沒嫁女兒,我也沒嫁女兒,那驚蟄過後的那日,到底誰從我們李家大門出去?知道是大哥的遺女之後,更驚訝了。

  大伙看李二老爺跟三老爺的表現,心想,李家兩兒子這樣,家裡居然還沒垮,李老太太真厲害。

  話說回來,紀家兩兄弟的個性也差太多了,當初紀頤生搶齊金珠,那真是轟轟烈烈,別說馨州,只怕全大黎國的茶館都會說起,更別說長女出生時,紀頤生居然還送了餅,儼然是把齊金珠當正妻看待。

  至於弟弟紀頤溯,完全相反,成親不發帖,娶媳不宴客,事後還交代不準說。

  這時間一個月一個月的過去,慢慢的醞釀出一種說法——紀頤溯當初嫌棄李知茜,故讓通房懷孕,藉此退婚,可李氏既是姑姑,又是嫡母,如此被雙重打臉,無論如何咽不下這口氣,所以一定要這庶子娶自己佷女,面子才扳得回來,紀頤溯這次之所以娶了,是因為有把柄握在李氏手中,不得不然。

  這說法雖然含糊,也沒解釋所謂的「把柄」,但到目前為止,的確是比較符合狀況的說法。

  只是這麼一想,李姑娘就可憐了。

  闢家出身的嫡母,外室抬妾所生的庶子,怎麼想怎麼不合,李姑娘好好一個官家女兒倒成了宅斗犧牲品——李氏能逼庶子娶妻,可不能逼他圓房啊。

  紀頤溯當年既然可以讓通房懷孕,逼退李家,現在依然可以讓通房懷孕,逼退正妻。

  說穿了,一個男人已經掌了家業,紀家上上下下都已經認他為家主,那麼,他的地位不會比嫡母還要低,正妻是嫡母給的,基於倫理與孝道,他娶了,可只要他不進房,懷不了孕,正妻也不過就是笑話一個,而嫡母也無法責罰他,男人不進女人房,錯的肯定是女人,她要教訓,只能教訓自己的佷女。

  沒多久,紀家的管家娘子開始準時出來抓藥了,抓的正是婦女的安胎藥。

  看吧,就知道,紀二少爺肯定又讓通房懷孕了。

  紀家子嗣單薄,不管生兒生女,都能過上好日子,真不知道哪個丫頭這麼有福氣,是紀少爺自己的丫頭呢,還是母親陸氏賞給他的,亦或者來往京城之間看上收的?

  紀家的嘴巴依然很緊,什麼都問不出來,直到那日為止。

  大雪天,康祈府最有名的歐陽大夫沒穿鞋子被老婆拿掃把追著滿街跑,虎妻剽焊,打得大夫跪地求饒,直說再也不敢。

  旁人禁不住好奇,這才知道,大夫灑錢,包了紅袖樓的頭牌一天,不過一天,便去了三十兩。

  眾人都想,難怪會被打,打得好。

  可是三十兩呢,這麼多錢,打哪來的?

  大夫被虎妻揍得不行,天寒地凍的,沒穿鞋子,褲子又薄,早被冰冷的雪水滲入,膝蓋凍得疼,只好道︰紀二奶奶前些月身體不適,他診出是有了,而且還是雙喜脈,二少爺很高興,賞了十兩銀子,此後十日診一次脈,每次都有一兩的荷包拿,他攢夠三十兩,便去紅袖樓找了那頭牌,風流了一番。

  旁人一聽,什麼,不是通房,而是正妻有了?!

  這算數好的,立刻算了起來,第一次賞十兩,所以有二十兩是荷包來的,一個荷包一兩銀,算算,紀二奶奶大概有七八個月的肚子。

  再算算過門時間,二少爺的速度也是挺快的……

  閑話在哪裡都傳得快,傍晚時分,已經傳入了李知茜耳裡,還是紀頤溯親口跟她講的。

  「先跟你說,過兩日他來給你診脈,可別被他一臉瘀青嚇到。」

  他對閑言閑語沒什麼興趣,不過石榴這一兩個月應該就會生了,聽說歐陽大夫被揍得有點面目全非,怕嚇到孕妻,他才先講清楚。

  喜歡風流是歐陽自己的事情,不妨礙自己對他的評價,歐陽專精婦科,一胎還是雙生,甚至是男女,都是診脈便知,極少失誤,京城有大醫館想請他去當坐堂大夫,但他還是留在馨州康祈府,原因也簡單,他水土不服,據說年輕時真去過京城,過了三個多月還在整天頭暈肚子痛,無論如何都不舒爽,只好回來了,一踏上馨州,馬上活蹦亂跳,此後認命。

  罷開始自己還半信半疑,才一個多月呢,就診得出來也太奇怪,但隨著石榴肚子的長勢,他真的相信裡頭是雙胞胎了。

  李知茜一聽就笑,「歐陽太太這麼厲害?」歐陽大夫個頭可不小呢,居然拍得他求饒。

  「一物克一物吧。」紀頤溯對歐陽太太如何厲害完全不感興趣,伸手摸了摸她的肚子,「今日可乖?」

  話才說完,感覺到手上被一踢,男人已經很有經驗,立刻把另一手也捂上去,追著那腳印子跑。

  不知道是哪一個,左右踢了好半天這才休兵。

  真可愛。

  「二少爺,二少奶奶,上菜了。」丫頭提著食盒進來,手腳很快的布了八菜兩湯,碗筷擺好,這便下去,二少爺跟二少奶奶吃飯時不用伺候,下人都知道。

  必上門,廳裡便只剩下兩人。

  李知茜伸手給他盛了湯,先給他夾了四種菜,這才給自己盛湯夾菜,即便不是什麼賢妻,但待夫之道,她也還是知道的。

  「已經進入臘月,都在趕著過年,船運比平常多得多,明天開始,我不回來吃晚飯了,吃完你自己先休息。」

  「這樣,我明日幫你收拾收拾,就先睡船驛那裡吧,有時間多睡一點,不用花在馬車來回,拖了一個時辰的馬車回家睡覺,天沒亮又拖著一時辰的馬車到船驛,聽了都累,多睡一點比較實在。」

  其實紀頤溯本來就是這樣想的,過去幾年,每逢臘月他便住在船驛,可她肚子這樣大了,又怕她覺得自己懷著孩子,孩子的爹還不回來,心裡不舒服,這才折衷,回來睡,但晚飯在船驛吃,這樣他還能多看幾頁出船表。

  沒想到妻子能跟他這樣說,紀頤溯覺得頗欣慰,「那我就先住船驛了,若是快生了,再讓人來叫我。」

  李知茜抿嘴一笑,「放心吧,我若要生了,怎麼可能放過你,肯定是要你在門外等的。」

  說話間,孩子又是一踢,她放下碗筷,輕輕撫摸肚子,心想,人生也真不可思議——想成親的時候,突然知道要退婚受到青天霹靂,打算一個人的時候,又陷入必須快點找夫君的窘境,然後在京城城西往渡口的小茶亭,看著紀頤溯公然賄賂衙役,拿出本應銷毀的書信,保得自己平安。

  當初同意婚事,其實只是不想進入田府而做的選擇。

  紀家人口雖然簡單,但過了五年,她早知道再簡單的事情都不簡單,可以的話,她比較想慢慢挑個合適的書生,留在梨花小巷當老大,而不是成為紀家的庶媳——但她真沒有說不的勇氣,說實話,她是很感謝紀頤溯的。

  若不是他,現在自己到底會成什麼樣子,想都不敢想。

  有一次睡到半夜,突然被紀頤溯搖醒,她一時間無法回神,他問她怎麼了,夢囈得好厲害,她才想起,夢境中,自己回到康大人來梨花小院時,只是夢中的他沒來,她就這樣被綁入田家。

  從沒問過他喜歡上自己哪裡,但想想,還真幸好自己合了他的眼緣——當初千裡迢迢來京城,用一紙婚書隔開田大人,而婚事幾乎都是他一個人在忙。

  那日衙役走後,一行人還是到了渡口,馨州還有事情,他得回去,而她則在鎢州下船,去跟其他人會合,下船前,她把村落名字跟他說了,等他處理好事情再派人過來就好。

  她便到鎢州陣林府的村郊,隔兩日,林進,湘娘,小花先到,過兩日,林嬤嬤帶著芳寧芳秀也到,京城是不能回去了,想想梨花小院跟石館,難免肉痛,只能安慰自己,至少眾人平安。

  才沒幾日,賀福跟玉莓尋了過來,為紀頤溯帶來口信。

  賀福知道這位李姑娘就是準二少奶奶,因此不敢再像以前那樣說笑,「還有消息要給李姑娘,那位田大人的事情已經鬧到皇宮了,皇上說,他既然如此愛美人,便賞了他百名美女,連同在糧部的大兒子一同還鄉。」

  李知茜一喜,「真的?消息怎麼這樣快?」

  「當然是真的,我們出發前,少爺剛收到安寧駙馬的急信,李姑娘也不用再住在城郊了,這便到鎮林府去住干,只不過,皇上給了田大人三個月的時間打包整家,這段時間內,姑娘卻是不要回京,比較妥當。」

  李知茜點點頭,「我知道了。」

  「婢子玉莓見過姑娘,少爺吩咐,姑娘的梨花小院跟石榴館,不管要賣要留,把文書給婢子,婢子去辦就是。」

  李知茜當下讓小花把兩邊地契找出來,吩咐賣掉。

  賀福見三個交代已經講了兩個,接下來就是最重要的,「關於婚事,少爺的意思是想從快,從簡,不知道姑娘認為怎麼樣?」

  「幫我回你家少爺,只要能快,簡易些倒是沒有關系,我不在意。」雖然已經逃離京城,但還是有點怕,從快正合她的意思,她越早成為人婦,就越安全,「至於李家,還要請你家少爺去一趟。」

  「是。」

  婚事全由紀頤溯安排,進程一直是派人傳口信過來。

  李知茜一直覺得再快也得三個月,卻是沒想到才一個月,紀頤溯就傳話讓她準備準備,該回馨州了。

  他已經跟李老太太通過消息,她的陪房會在側門處等她,小轎直接進入李老太太的院子。

  李知茜對這個賣了自己三次的祖母,心情很是復雜,因此蘑菇到最後一天,這才進門。

  李老太太年紀大,看得也多,一看到孫女的眼睛,便已經明白——這石榴,什麼都知道了,知道自己拿了彬兒的錢給了二兒子三兒子,知道自己為了保這兩個兒子,不惜把她推出去,成為女兒救子的棋子,甚至在紀家退婚時,她扣下五千兩銀子的聘禮作為補償,那些補償,她本人只拿到一千兩左右,其他全給了兩位兒子。

  說愧疚當然是愧疚,但說什麼也沒用,只能假裝不明白。

  李知茜也是,祖孫裝傻一起吃了頓晚飯,說了些小時候的事情,至於其他,全都刻意避開。

  棒日吉時,李知茜從祖母的院子乘著紅色花轎出門了。

  面對祖母的復雜心情,在進入李家大廳時又出現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堂上的正妻李氏,對她也是挺坑的,至於陸氏就算了,她害自己一次,但她兒子救自己一次,可抵銷。

  拜也拜了,跪也跪了,被喜娘扶入新房後,她便開始呆呆的等。

  雖然只是簡單家宴,但畢竟是結婚,倒也要花一段時間,等他進了房內,從房間的光影來看,外頭已經是紅雲滿天。

  「恭喜二少爺,恭喜二少奶奶。」喜娘聲音帶笑的說,「白頭偕老,早生貴子。」

  另一個喜娘道︰「二少爺二少奶奶,珠聯璧合,佳偶天成。」

  一連串的吉祥話說完後,應該是得賞了,因為紛紛謝賞,很快一個一個走出去。

  喧鬧了一會的房間,一下子安靜下來。

  聽到男人的腳步聲,李知茜才終於有了緊張的感覺。

  他掀開她的蓋頭,一張笑臉映入,「娘子好等。」

  接著就,就……

  她一直以為,春宮圖都太誇張了,哪有那種姿勢,直到此刻她才明白,原來,春宮圖上畫的都是真的……

  棒日新婦給公婆奉茶,李知茜再次覺得,自己運氣不錯——紀頤溯很喜歡自己,這她是肯定的,而且也因為這樣,心中已經有了八成底氣,加上紀家人口簡單,她更覺得只要自己行事注意,日子不會過得太差。

  錦墊已經擺好了,她接過茶盤,下跪敬茶,姑姑姑丈……不是,是公公婆婆各給了紅包,然而讓她驚訝的是,陸姨娘也坐著,坐在李氏下首。

  見婆子拿了第三個茶盤過來,又把錦墊拿到陸姨娘面前,她很自然的跪下,奉上第三杯——看來,隨著自己夫君越來越掌權,陸姨娘母憑子貴,地位也是越來越高,不然一個姨娘,正常來說應該是新媳婦到她的翡翠閣奉茶,而不能坐在大廳受茶。

  至於三織是庶出小姐,兩人互相見禮也就行了。

  一家六口一起吃早飯,吃完,紀老爺發話了,「頤溯二十一歲才娶妻,新媳婦以後早上不用到松柏院,翡翠閣也不用去,頤溯管理船驛工作辛苦,好好伺候他穿衣早飯便行。」

  李氏跟陸氏各自驚訝,但也沒辯駁,只回應好。

  紀三織是睜大眼睛,很快又低下頭吃飯。

  只有紀頤溯,完全沒有驚訝之色,李知茜當下便知道,這是他讓他爹說的。

  她心裡很想歡呼,但也知道得忍耐,於是斂眉恭敬道︰「是!」

  一個新媳婦,不用去嫡婆婆那裡問安,也不用去親婆婆那裡問安,只有一個字可以形容,爽。

  回到閑雅院,李知茜立刻跟恩公道謝,「謝謝你啦。」

  男人莞爾,「高興了?」

  「當然高興。」她在京城已經習慣日上三竿才起床,若要給嫡婆婆親婆婆問安,最晚卯時辰時交替就得起床,太痛苦了,就像今天,起得太早她覺得整個人都不舒服,只想回去躺一躺,「你怎麼讓姑丈開口管後宅事的?」

  「我跟我爹說,讓你日日請安,只怕嫡母會讓你幫忙勸說讓我大哥回來之事,她是婆婆,所托之事你只能轉達,可我不想被嫡母煩,就這樣。」

  李知茜忍著笑意,「你跟姑姑——」怎麼也鬧僵了?

  「你姑姑怎麼對你,想必你已經想明白,至於她是怎麼對我,以後有空我會說給你聽,既然是夫妻,有些事情也不用瞞你,嫡母對庶子甚狠,我是不會讓我大哥回來的。」

  李知茜原本還在笑,聽到這裡,笑不出來了,「姑姑容不得你們嗎?」

  「我餓過,也撐過……一個月有好幾次。」

  簡單十幾個字,但聽起來卻是千斤重。

  她拉起他的手,卻不知道該說什麼。在李家,她當然也見識過兩位叔母是怎麼對待庶子的,餓飯撐飯最簡單了,晚一個時辰出菜,讓孩子餓上一個時辰,虧是吃了,但姨娘什麼都不能說,又不是不給,只是晚了。

  或者才剛剛撤下午飯,馬上送上晚飯,要吃不吃隨便,總之送了,其他不關廚房的事情。

  李家二房三房人都很多,正妻如此,是想保有嫡子最大利益,可沒想到李家不過兩個兒子,姑姑居然也這樣。

  想要自己的兒子是「唯一」,護著護著,結果護出一個奇葩,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你姑姑怎麼對你,想必你已經想明白」,難怪他敢娶她這李家女,姑姑的手段,她都想清楚了,他當然更清楚,雖然同姓李,但她被坑過,絕不可能姑佷同心。

  「對了,你不是有個兒子嗎?今日怎麼沒在廳上?」

  照理來說,她給公婆跪下奉茶,小家伙也得讓奶娘牽著意思意思的給她這嫡母奉個茶啊。

  「我娘大概是怕你看了不高興,所以沒讓抱出來。」

  哎,她不會啊。

  她外表雖然是俏姑娘,但在京城混了兩年,內心已經爺起來了,大丈夫恩怨分明,一個小奶娃而已,有什麼好看了不高興的,有兒子才好呢,因為已經有了長孫,這樣她的壓力會比較小,大門大戶的,生兒子最重要!

  大概是困惑太明顯,紀頤溯忍不住笑出來,「若是我傳話,我娘恐怕不信,你有空去瞧瞧他,很可愛,就是口水多了點。」

  即便是新婚,但紀頤溯也只是帶著她回閑雅院而已,很快的又沖回船驛——春季冰雪消融,部分河道也解凍,河水水位上漲,不少商人會在這時期運送貨物,他得回去掌控大局。

  男人很抱歉,但女人忙點頭,懂懂懂,去吧,去吧。

  紀頤溯離開後,是柳嬤嬤陪著她認識一下紀家的花園跟院子布局。

  柳嬤嬤是當年陸姨娘進門後,紀老太太給安排的管事嬤嬤,之前都在翡翠閣,紀頤溯搬到閑雅院之後,跟著過來。

  老人家在紀家很久,知道的也多。

  李知茜跟她聊了一個上午,大抵把紀家的事弄清楚了,至於姑姑對陸姨娘母子三人,以及趙氏跟三織所做的事情,只能說嘆為觀止。

  她一直以為,二叔母跟三叔母對妾室太狠,沒想到比起姑姑,兩位叔母簡直佛心。

  至於通房問題,她也順口問了一問,一個男人二十一歲,房中肯定是有通房的,還有雨順的娘,總也得知道才行。

  柳嬤嬤聽到她問起,嘆息了一下,「少爺交代不用隱瞞,老婆子這便說了——雨順的生母叫做玉帛,是通房中最受寵的,當時玉帛跟玉然前後一起有,但玉然運氣不好,才剛有,就沒了,玉帛倒是爭氣,一舉得男,少爺原本打算等她出了月子就喝茶納妾,可沒想到玉帛產後大出血,加上剛好天氣轉涼,病著病著,就沒了。」

  原來如此,所以雨順才住在翡翠閣。

  那個叫玉帛的丫頭也是可憐,明明生了長子長孫,卻是沒能享兒子的福。

  「那那個叫做玉然的呢?」

  罷才回院子時,大丫頭跟管事都來磕過頭了,一個一個自我介紹,可她不記得有哪個叫做玉然。

  「玉然調養過後,卻還是一直沒懷孕,歐陽大夫看過,說是體弱,所以才沒保住,以後恐怕也難懷上孩子,她央玉莓替她去求少爺讓她出府,少爺準了。」

  李知茜點點頭,這玉然也是聰明的,若是能出府,讓媒婆介紹個有孩子的鰥夫,到時有夫有子,一家和樂,總比一輩子通房強。

  嗯,玉莓這名字好耳熟,不就是當初在鎢州,說要幫她處理京城事務那丫頭?

  「那個玉莓也是通房嗎?」這麼能說上話?

  「那倒不是,當年太太餓翡翠閣,在廚房工作的邵大娘好心,若是當天有多的饅頭稀飯便會送過來,二少爺掌家後,提了邵大娘的兩個孫女上來,讓嬤嬤教導一番後,成為大丫頭,姊姊改名玉帛,妹妹就是玉莓了,玉莓既是邵婆子的孫女,又是雨順的親阿姨,自然比較說得上話,不過二少奶奶倒不用放在心上,那丫頭跟賀福從小就好,大概這一兩年會開始說親了。」

  「那你家少爺現在到底是哪幾個在伺候?」

  「玉嬪跟玉葉,不過現下都到船驛那裡去了。」

  船驛?天啊,也是「怕她看了不高興」嗎?

  嗯,好啦,雖然她覺得陸姨娘不用特意藏紀雨順,但紀頤溯把通房挪到船驛,她倒是滿高興的。

  通房丫頭的存在這時代很正常,但是,不代表她會張開雙手歡迎。

  新婦入宅,麻煩越少越好,通房就是其中的一種——只要有孕,就可能翻身為主,這種情況下,肯定很積極,她不希望身邊出現這種太積極的人,古來積極的丫頭就是主母的麻煩。

  至於以後有沒有,再說啦,反正她對現下已經相當滿意就是。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3 AM

第九章

  除夕夜。

  「恭喜老爺,太太,恭喜二少爺,陸姨娘,二少奶奶產下的是小公子。」

  隨著醫娘匆匆來報,擠在閑雅院主廳的眾人臉上都開出花。

  除夕夜,照說是團圓夜,但由於李知茜中午開始肚子疼,也沒人有心情想年夜飯的事情,酉時,紀老爺下命,年夜飯移到閑雅院的主廳——年還是可以過,但萬一小人駕到,可以立刻沖。

  果然,才吃到一半,醫娘匆匆來報,生了,是小公子。

  紀頤溯筷子一扔,這便往側院快步走去。

  紀老爺跟陸姨娘很快跟上,李氏神色復雜,終於也還是移步。

  產房是老早就布置起來的,分成房間跟小廳,幾人進入小廳時,剛好聽到第二聲啼哭。

  紀老爺抱著二兒子的嫡長子,耳邊聽得另一個醫娘道︰「第二個也是小公子,恭喜老爺太太,多子多孫。」

  紀頤溯只看了眼兒子,快速往內間走去。

  連生兩個孩子,內間自然一團亂,產婆跟醫娘們看到二少爺進來,莫不嚇一跳,面面相覷中,倒是林嬤嬤開口了,而且勇猛非常的伸手擋了他一下,「姑爺怎麼進來了,裡頭可亂著。」幸好有個屏風擋著。

  「你家小姐可好?」

  「還醒著,等醫娘給小姐換好衣服床褥,就可以喝藥。」見他似乎要進去,連忙又伸手,「姑爺,女人剛剛生完孩子,丑。」

  「不要緊。」

  這下,連林嬤嬤也擋不住了。

  他轉過百鳥屏風,見羊草洗了熱手巾,便直接從羊草手上拿過,坐在床沿,輕輕給妻子擦臉。

  李知茜生得超痛,超累,此刻見他沒有忌諱,感覺倒是好上許多,「看過孩子了沒?」

  「只看到大的,小的還沒見。」

  「真的像醫娘說的那樣,紅通通,皺巴巴?」

  「是,不過大一些就好了。」他把手巾遞給羊草,接過醫娘盤子上的藥,一杓一杓的喂她。

  她喝完,忍不住噗哧,「行了,你不用勉強自己講什麼,我知道就行。」

  這男人真有意思,滿心的話,眼睛都泄露啦,但又憋不出一句。起初嫁給他是為了逃離田大人毒手,可越是生活,越是覺得嫁到良人。

  扁是她懷孕十個月,閑雅院中無通房這點,就值得獎勵他兩只雞腿。

  歐陽大夫每十日到府診脈,他一定在旁邊,八個月時,閑雅院開始布置起產房,他一件一件都親自看過,找產婆,醫娘,奶娘,更是打聽又打聽。

  女人產子,過程冗長,又是痛又是累,自己現在肯定不好看的,他卻是一點嫌棄的樣子都沒有,給她擦臉時的神情,似在說千言萬語。

  李知茜拉著他的袖子,「我想看看孩子。」

  「高嬤嬤。」紀頤溯揚聲道,「把兩位小公子抱進來。」

  不一會,一個中年婆子進來,一臉為難,「回二少爺,二少奶奶,老爺跟陸姨娘一人抱一個,看得正高興,舍不得撒開。」

  李知茜一怔,繼而笑了,「那不要緊,我先睡會。」

  斑嬤嬤見二少爺沒發脾氣,倒也松了口氣,「少爺去外廳吧,二少奶奶現在不用力,很快會覺得冷,得把暖爐搬進來,不然等睡著了會著涼,月子受寒,以後要生大病的。」

  「你們幾個,好生伺候。」

  「是。」

  紀家有的是銀子,什麼補品都舍得買,李知茜又從小頭好壯壯,沒幾天就下床趴趴走,還不到十天已經回正房睡了。

  兩娃就安置隔壁,紀頤溯賞銀十分大方,奶娘跟丫頭都打起十二分精神照顧,雖然離白白胖胖還有段路,但已經不像剛出生時那樣皺巴巴了,總之,現下只會吃吃睡睡的小娃看在親爹親娘眼裡,是很可愛的,小家伙就算只打呵欠,都讓兩人由衷開心。

  至於名字,紀老爺早請人算好了,哥哥叫做紀河順,弟弟叫紀流順。

  元宵過後幾日,李知茜跟紀頤溯正在房裡逗孩子,玉硯進來說松柏院有事,太太這一兩日可能會借著看孩子的理由過來。

  紀頤溯讓奶娘把孩子抱去側間,「說清楚些?」

  「大小姐在鄭府過不下去,直接跟鄭太太說要自請出府,鄭太太請人來通知,大概是說,是你家女兒要和離,可不是我們鄭家嫌棄她嫁妝沒進門要休妻。」

  李知茜問︰「那太太的意思如何?」

  「太太倒沒說,但當初兩家說親條件就是嫁妝要三十萬兩,鄭家嫡少爺才肯娶商家女為正妻,誰知道銀兩在梅花府境內被劫,如果鬧大,是鄭正輔治府不嚴,所以只能把事情蓋過去,一樣開大門迎花轎,可鄭家吃了這悶虧,又怎麼可能善待大小姐,太太一直到鄭家這回派人來,才知道嫁妝被劫,自然也能推敲出女兒求去,應該是與此事有關。」

  「知道了,下去吧。」

  「是。」

  玉硯退下後,紀頤溯站了起來,背著手走了幾步,「你覺得呢?」

  「表哥那一出,已經花了一百二十萬兩,雲緞嫁妝三十萬兩,現在又要三十萬,我若是姑姑,絕對開不了口,只能把女兒接回,在別人發現前以旁支身分再嫁,可是,姑姑心心念念就是想讓表哥回家,現在我剛剛生完,姑丈正高興,翡翠閣這邊有一子三孫,松柏院卻是冷冷清清,姑姑正可以利用這個好時機開口求,但好時機也只能提一件事情,若是想救女兒,就得緩兒子,可是下次的好時機又不知道是什麼時候。」

  雲緞自請出府,其實給張休書就夠了,鄭太太特意派人來說,只怕是想讓姑姑花點錢堵消息。

  只是那「花點錢」絕對不少,紀家跟安寧駙馬的京城河運早談妥,河驛已經開始打地基,三年內,紀家的大船就會開入京城河驛,風頭正盛,三五千兩只怕是跑不掉,再嫁也得張羅,姑姑愛女,但更疼兒子,救雲緞的錢,恐怕還是要姑丈出。

  「她這兩次來看你,什麼都沒說?」

  「沒,只說我好福氣。」

  雖然說入門隔天,紀老爺當著全家人的面吩咐了,媳婦不用去問安,但她怎麼能真這樣白目呢,她每隔幾日便會在吃完午飯後去松柏院,跟李氏姑佷敘話或者婆媳敘話一番,接著到翡翠閣,跟陸氏一起吃晚飯,順道跟雨順培養一下母子感情。

  小家伙剛開始挺認生,老躲著她,多看幾次之後就願意讓她抱,給的點心也肯接手拿,即使他還搞不清楚「母親」的定義,但已經喊得很順口了。

  至於姑姑操煩之事甚多,倒不像祖母一樣跟她對望之間便互相明白那次婚約的真實狀況,對她一直十分好,除夕生完孩子到現在,也來看了她兩次,蘿卜大的人參一出手就是兩條。

  但她心裡有數,姑姑對她好,不過就是想拉幫手,將來好講情,尤其她生下河順與流順後,更顯得松柏院冷清,姑丈若是心軟,會怎麼決定就難講了。

  「原本我也猜著太太大概這幾日就會找爹談。」紀頤溯笑了笑,「就像你說的,好時機幾年才一次,我娘名下一子三孫,她那邊卻是冷冷清清,你猜,她是救兒子,還是救女兒?」

  「肯定是兒子。」

  「你別怪我不顧念你。」

  李知茜一聽,知道他已經有打算,「我可沒要你在這事情上顧念我,姑姑對我這樣狠心,我又怎麼可能以德報怨。」

  只不過為了想多一個籌碼,就這樣毫無顧忌毀了她——想通那日,姑姑在她心中就只是李氏了,一個姓李的婦人,與她沒有任何關系,親人是親人,但親人害過她,那就再也不是親人了。

  如果可以,她也想顧念自己的姑姑,自己的表哥,但怎麼想,她都做不到那樣的好心,齊太太善良,兩次放過尤氏,結果呢?尤氏坑了她一次又一次,若不是自己與齊姊姊命硬,遇到這種事情,只能先後出家,一輩子青燈古佛,誰也不會同情她們。

  她嫁入紀家,沒去想著要給自己出口氣,是看在河順流順的分上,想給孩子積福,去松柏院盡心,不是以佷女的身分去跟姑姑親近,而是以庶媳的身分去跟嫡母盡孝——他的夫君對她仁至義盡,她不能讓他授人以柄。

  以直報怨,已經是她善良的表現了,至於以德報怨,萬萬不可能,她沒那樣天真與好心。

  很快到了正月底,河順跟流順滿月。

  紀頤溯成親是家宴,嫡子滿月,自然也是家宴,鄭家依然沒人來,吳家少爺倒是早早帶著雲綿跟長子吳光宗過來了,還給兩個小佷兒帶了禮物,紀雲綿第一次看到哥哥的雙胞胎嫡子,自然另有一番親熱。

  都沒外人,也就不用男女分席,時間到了,丫頭把餐桌布置起來,眾人一一入座,至於四個孩子則由奶娘嬤嬤在旁邊照顧著。

  紀老爺心情好,吳少爺又善於說笑,席間氣氛極佳,待光宗找娘,吳少爺卻是不讓他過去,直接抱在自己腿上哄著,紀三織覺得奇怪,「姊夫,光宗怕是想跟姊姊撒嬌呢。」

  吳少爺笑著說︰「光宗現在太會踢了,我可不敢讓他給你姊姊抱著,萬一踢著了,那可不好。」

  必系到女兒,陸姨娘腦子動得極快,「雲綿,是不是……」

  紀雲綿耳朵一紅,陸姨娘立刻笑得臉上開滿花。

  席上眾人都懂了。

  紀老爺更是開心,「好,好。」

  又想,雲緞高嫁入鄭家,轉眼三年,鄭家完全當紀家不存在,還不如吳少爺這樣,不管是他這老丈人生日,還是李氏,陸姨娘生日,只要有帖子,有開桌,肯定把雲綿帶回來,初二還讓雲綿回家小住幾日,以前看他挺丑,現在越看越相貌堂堂,一表人才。

  相對於紀老爺的笑咪咪,陸姨娘的臉上笑開花,李氏的表情當然就顯得很微妙。

  紀頤溯長年看她臉色,自然懂,於是轉頭小聲跟李知茜說︰「只怕是等一下就要發作。」

  「不會吧?」李知茜也壓低聲音,「現在雲綿三織都在,姑姑那麼愛面子,怎麼可能願意在大家面前丟臉。」

  無論哭求,還是跪求,在姨娘還有庶子女面前做這種事情,對於正妻的威嚴來說是很大的傷害。

  但也許是想置之死地,換得柳暗花明。

  如果連她都覺得不可能,一旦真的這麼做,姑丈肯定會被嚇到,相對的,成功的可能性也就提高了。

  「等下她肯定會開口,我知道你不想幫求,但與她是姑佷,不幫著說話又顯得奇怪,要不推說身體不舒服,進去躺一下,才出月子,想躺想睡都是正常。」

  「不用,我倒想看看,她還能怎麼對我。」

  在夫妻倆小聲說話間,席面已經撤下,丫頭鋪上干淨的桌巾,端上茶水點心。

  紀雨順這時候跑到紀老爺身邊伸手,蹬著小腳說︰「爺爺抱我。」

  紀老爺立刻把愛孫抱到膝蓋上,順手拿了塊雨順喜歡的玫瑰糕,剝了小塊喂他——紀頤溯小時候,也愛在他膝蓋上吃玫瑰糕。

  李氏笑笑,「小孩子長真快,生出來才那麼小,明年都能進小學堂了。」

  紀老爺笑咪咪,「可不是。」

  紀頤溯跟李知茜互看一眼,快來了。

  「河順跟流順,只怕也是轉眼會走路,會說話。」

  紀老爺心情很好,「小孩子眨眼就大兩寸,所以要天天抱過來看一看。」

  「雨順真可愛。」李氏也跟著逗了一下,「頤溯現在三個兒子了,我們紀家也算熱鬧起來了……只不過,老爺就不想看看頤生名下那幾個嗎?」

  紀老爺臉色一沉,「好好的提他干麼?」

  「若真的是「好好的」,我又怎麼會提。」李氏眼睛一紅,「老爺只想著自己好,卻是沒想過我好不好,明明有兒子,卻不在身邊,女兒又嫁到那麼遠,老爺,頤生已經知道錯了,家裡這樣大,又不缺一個院子,你讓他回來吧。」說完,立刻跪下。

  一個屋子的主母跪下,妾室哪能還坐著,陸姨娘當然馬上跟著跪,而當母親的都跪了,孩子自然只有跪的分。

  於是一下子,嘩啦啦跪了一屋。

  「老爺你看看,這家裡上上下下,都希望頤生回來,大家跪著求你呢。」

  李知茜只能驚訝了,姑姑真不愧是官家小姐,好一招借刀殺人,明明就是她逼大家跪的,怎麼變成全家一心求姑丈開恩呢?

  她看了自家夫君一眼,紀頤溯一臉「看吧」。

  「頤溯,這個家現在幾乎是你在當了,你跟你爹說,讓不讓你大哥回來?你若說不讓,身為母親也絕無二話,只怪我沒把你教好,讓你有了權勢就忘記手足,讓你把金子看得比親情重要。」

  天啊,姑姑居然來這招!

  紀頤溯哪能說不,這場面,這倫理,他要是說不,只怕紀老爺也不痛快了,覺得這兒子無情。

  但要說「讓」,那麼一旦紀頤生一家返還,接下來就是姑姑幫兒子奪權的腥風血雨,這些年的平靜都會遠去,指不定還會因為奪權不成,反倒是挖了紀家船運的牆角。

  「母親多慮了,當年大哥帶著齊氏回來,兒子也是替大哥求過情的,就在這客廳,一樣跪著希望爹息怒,難道母親忘了嗎?父親在蘇府外一跪數時辰,導致後來雙膝疼痛,兒子徹夜給父親水敷,也在勸父親息怒,這事情母親不知道,但父親可作證,兒子整夜只替大哥求情,至於後來賠償蘇家的錢,更是兒子一次一次去交涉才換回來的數目,雖然在蘇家受盡羞辱,但為了避免大哥入獄,兒子也是忍著去做了,兒子當時還被蘇副知州的茶杯砸破額頭,不知母親是否記得?」

  紀頤溯頓了頓,「雲緞遠嫁鄭家,鄭家偏生看不起紀家,成親三年,不曾來往,當我們不存在,若是大哥能回來,到松柏院承歡膝下,兒子自然是替母親高興,大哥現在還未娶妻,名下也只有齊氏生的兩個女兒,待大哥回家,我們便能替大哥張羅婚事,到時候熱鬧一下。」

  李知茜聽得全身發抖,太想笑了。

  紀頤溯看似求情,但句句都在提醒紀老爺,紀頤生干了什麼好事——劫走良家婦女,害他這把年紀在蘇家門口跪求,賠了一百多萬兩,然後當事人大搖大擺的說︰嗨,我回來了。

  果然,紀老爺的臉更黑了,「都給我起來。」

  李氏跪著,當然沒人敢起來。

  「老爺,當初你到我家求親,說過不納妾,我這才答應下嫁,可是呢,我還懷著雲緞,你便帶人進門,今日你有妾室,有通房,有孫子,可我呢,我有什麼?老爺你摸著良心,是你對不起我,還是我對不起你?」

  紀老爺一下尷尬起來,這事的確是他對不起她,想了想,「我早說讓雲緞招贅,你又不肯,嫁那什麼鄭家,誰把我們當親戚。」

  「現在我又不是在說雲緞,老爺,你就兩個兒子,難道真容不下你的嫡長子,忍心讓他一個人住在外頭,生的孩子不能認祖歸宗?」

  紀老爺聽到「嫡長子」嘆了口氣,「夫人,哪裡是我容不下他了,從小到大,我什麼都給他最好的,很多事情也都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但他那樣搶齊氏,又大搖大擺回家,真的是想害死我們全家啊。」

  「他知道錯了……」

  「我沒給他機會嗎?我說過,只要他押著齊氏上官府,他就還是我兒子,他怎麼選的,你也看到了不是嗎,寧可要那女人,也不肯要爹娘,夫人,他是你的兒子,也是我兒子,你真以為我不傷心?」

  「老爺,當時他不會想,但我最近去看過他,他說真知道錯了,想回來認錯,想回家孝順老爺……」見紀老爺不為所動,李氏又道︰「石榴,你過來跟你姑丈說,讓表哥回來吧,你剛給紀家添了兩孫子,是大功臣,你姑丈會聽你的。」

  李知茜心想,果然火還是燒到她身上了,她才不想求,只是若不求,倒顯得她的夫君容不下嫡長子。

  泵丈也是,他自己氣大兒子,但又不準二兒子氣大兒子,讓晚輩很為難。

  她想想於是道︰「姑姑,表哥是紀家的嫡長子,自然應該回來,可是恕佷女無禮,當年若不是齊太太善心,我早死在官道邊,救命之恩未報,已經羞愧,若再與齊氏居於一個屋檐下,佷女日後無臉見人。」

  一番話合情合理,只是,李氏臉色卻是不好看,「不過就是個妾室,將來命她不準出躍鯉院便是了。」

  「可是姑姑,表哥還沒娶妻,齊氏就可能扶正,姑姑要跟姑丈求情,不如先給表哥說門正經親事,小門小戶也不要緊,重點是姑娘霸氣點,鎮得住齊氏,等生下兒子,再抱著兒子認祖歸宗,一切水到渠成,也許表哥有子後,改了心性也未可知。」

  李氏臉更黑了,她也知道該這麼做,可現在這種狀況,哪家小姐敢嫁給她兒子。

  但現在看著滿廳,真能說上話的,也就只有這剛剛生了雙胞胎兒子的佷女了,老爺因為多得一對雙胞胎孫子,心情好得很。

  想也不想,便跪行到她旁邊,低聲道︰「石榴,你真不幫姑姑?」

  「石榴不正跪著嗎?」

  「姑姑也不跟你客套了,不管你跟紀頤溯是怎麼又牽上線的,別以為你在京城做的事情可瞞過所有人,今日你不想辦法好好的求,認真的求,我就把事情說出來,大家都不好過,我們同樣姓李,我若淒涼無子,你也別想享福,紀家家大業大,我們姑佷聯手過上好日子才是真的,你這麼聰明,總不會不知道該怎麼選干。」

  「姑姑,爹爹從小疼你,可他過世後,你跟祖母是怎麼對待我的?爹爹放在紀家那六千多兩銀子,怎麼到我手上只剩下一千兩了?明知道陸姨娘肯定不喜,還硬要說親,讓我最後不得不遠走京城,現下好不容易過上一年好日子,又逼我得跟齊氏一個圍牆內生活。姑姑,若爹爹泉下有知,肯定感謝你這好妹子如此照顧他的孤女,肯定不會後悔從小到大他如此疼你,肯定贊同你為了自己,如此坑殺他女兒,一次又一次。」

  李氏臉一陣紅一陣白,大哥從小疼她,如果可以,她也想好好對待他的女兒,但兩個弟弟不爭氣她有什麼辦法,兒子不爭氣她又有什麼辦法。

  想起紀頤溯一日風光過一日,又想起自己兒子住的那一進小屋,下人也才四個,除了齊氏名下兩個女兒,再無其他,堂堂一個嫡少爺居然過成這樣,李氏心腸很快又硬起來,「你是打算裝蒜到底了?你以為事情掀開,紀家會當成沒事?」

  李知茜心想,果然還是兒子重要,「姑姑在說什麼呢,石榴不明白。」

  「你不明白沒關系,我讓你姑丈明白就行。」

  李氏說完,又跪行回紀老爺面前,「頤生做錯事情要罰,我無話可說,但生為紀家女主人,卻是有件事情要老爺定奪。」

  紀老爺已經開始不耐煩,「說吧。」快點說,快點處理,快點解散。

  好好的滿月日非得搞成這樣,大家跪滿廳,很好看嗎?

  「有兩件事情要跟老爺說,第一,頤溯放在船驛一個叫做玉葉的丫頭有孕了,玉葉說,頤溯請歐陽大夫診過,是男胎,我屢跟知茜說要把丫頭帶回來,她非但不肯,歐陽大夫診出是男孩,她還硬是灌藥讓孩子沒了,玉葉養了一個多月還神情憔悴,雖然是我佷女,但如此心狠手辣,殘害紀家子孫,我不知道該怎麼教導,老爺自己定奪吧。」

  李知茜皺眉,玉葉有孕?她能想到的就是,玉葉有孕,但不知道怎麼的沒了,剛好讓姑姑放在船驛的人知道,於是借題發揮。

  女人瞄了紀頤溯一眼,他輕輕搖了搖頭。

  李知茜這下奇了,姑姑走這招,到底是想讓他們夫妻失和,還是想陷害她小肚雞腸?

  等下要開堂審,姑姑肯定要把玉葉抬出來當人證,難不成玉葉還能當著紀頤溯的面說自己懷孕了,被灌藥了,她還要命不要?

  但不得不說,姑姑這招還是挺厲害,歐陽大夫是出了名的會聽脈,他說是男胎,九成是男胎,男孫不嫌多,姑丈聽到肯定肉痛。

  果然,紀老爺臉色頗是微妙,「第二件事情呢?」

  「當初頤溯要娶知茜,只含糊講是在京城認識,原以為兩人有緣分,也替孩子高興,沒想到前兩日我回家探視母親,弟弟跟我說,頤溯是去三朝元老的田大人家裡喝酒,知茜以田大人侍妾的身分出來陪客,田大人見頤溯喜歡,把這小妾送給了他——知茜是我佷女,能有好歸宿我自然替她高興,只不過,娶個小妾當正妻,怕是瞞不住,將來,紀家恐怕成為馨州笑話。」

  李氏說完,有意無意看了李知茜一眼,李知茜簡直傻了。

  而這傻看在李氏眼中卻成了另一種意思,李氏臉上明明白白寫著︰看吧,我說我知道你的底。

  你不救我兒子,你也別想過好日子。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4 AM

第十章

  紀老爺聽到玉葉落了男胎,只是肉痛,但聽到媳婦曾經是大官小妾,就難以忍耐了,臉色難看到不行,「說這些話,你可有證據?」

  「玉葉人就在船驛閣樓住著,老爺不信,派人去喊她來便是,至於知茜,妾身可喊不動田大人,不如老爺派人上京打聽,三朝元老的田大人家中是否有李姓侍妾,李姓侍妾是否又賞給了馨州來的船運商人,此事在京城頗多人知道,一問即知。」

  紀老爺聞言,臉色更黑,玉葉好叫,田大人難叫,若是妻子一下把人備齊,反而像假,讓他自己去打聽,這九成為真。

  掉了個男孫,說起來只能算心胸狹窄,但若曾經是官府侍妾,就算給紀家生了雙胞胎,他也不能容她。

  「媳婦,你有什麼話說?」

  李知茜看了李氏一眼,心裡還是頗為復雜,姑姑不去思考表哥哪裡錯了,卻是把滿腔怨氣出在她身上。

  看在同樣姓李的分上,她想以直報怨,但姑姑非得逼得她以怨報怨。

  「媳婦不曾見過玉葉,也不曾進過田府。」

  「知茜,你到現在還不認錯。」李氏一臉痛心,「你乖乖認錯,也不算辜負老爺善待你,可你若想厚顏繼續留下,即使身為姑母,我也是不能保你,畢竟,紀家的面子可比我們姑佷的情誼重要多了。」

  紀老爺皺眉,正想開口,卻聽得兒子開口,「爹,母親只怕是誤會了,兒子有話想跟母親解釋。」

  對這兒子,紀老爺十分偏愛,見他有話,自然點了點頭。

  「玉葉有孕為真,兒子也的確請了歐陽大夫來診過脈,是男胎,這都沒錯,不過玉葉懷的卻不是兒子的,母親不知,大哥常來船驛找兒子,見到玉葉頗為喜歡,要她伺候了幾次,沒幾個月,玉葉便懷上了,兒子這幾個月都只讓她倒茶磨墨,她肚子裡的,自然是大哥的孩子,大哥聽歐陽大夫診出是男孩,很開心,說他兩個丫頭懷了又沒了,覺得是齊氏搞鬼,想把玉葉留在船驛,安全些,兒子讓人收拾了房間,也派了丫頭去照顧,告訴玉葉安心生下孩子,原想生下男孫,讓大哥抱著回來求情,誰知上個月有人闖入,硬是灌了她湯藥,孩子這才沒了,兒子擔心爹娘心痛,所以沒提,但這事與知茜無關,孩子是大哥的,知茜即使心眼狹小,也不可能去拿捏大哥的孩子。」

  李氏一聽,腿一軟,整個人跌坐到地上,陸氏連忙爬過去扶住,紀三織見狀,也跟著過去攙起,免得軟在地上。

  「你說,玉葉那男胎……是你大哥的?」

  「是,如果是兒子的,自然早帶回閑雅院,就因為是大哥的,齊氏又善妒,這才安置在船驛,母親若有疑慮,可問一問大哥。」

  李氏只覺得頭腦發昏,怎麼會呢,她以為是他的,想著憑什麼紀頤溯有這麼多兒子……她才……

  居然是頤生的!

  紀老爺皺著眉,倒是想到另一件事情——就算是頤溯的,一個男人在船驛放個通房也沒什麼,妻子居然連通房懷孕,小產都知道,到底是花了多少錢去打聽,花了多少錢去收買,事到如今,還沒想通嗎?紀家能靠的只有頤溯了,她還老想著要抓這兒子的小 子。

  案子親情,不讓頤生回來不是因為他狠,不顧念兒子,而是因為若是頤生回來,妻子勢必會想辦法奪權,這個家若是交給頤生,三代基業很快會被他跟李氏安插進來的佷子們弄垮。

  能下藥給小妾喝掉孩子,再下碗藥讓庶子喝掉命有有什麼難,頤溯娶媳婦前,他也很有疑慮,雖說是自己的妻子,但嫡母庶子終究不可能相親相愛,他問兒子,考慮清楚了,這可是你嫡母的佷女。

  頤溯說,考慮清楚了,他也不怕,母親害過她這佷女兩次,佷女再傻也不可能再向著她。

  紀老爺聽完原由,這才準了。

  他知道官女嫁商委屈,自己又說話不算話娶了小妾,所以對她的作為,一直睜只眼閉只眼,但知道她居然到現在都還派人盯著頤溯,實在令人失望。

  他嘆息一聲,「那田大人一事呢?」

  「兒子也不知道這傳聞哪裡來,我跟知茜是在采香湖邊因為同坐漁船而相識,別說與田大人一起喝酒,連田家大門,兒子都不曾踩進過——雖然身為兒子不該質疑母親,可兒子想問問母親,這些話是聽誰說的,兒子想與他當面對質。」

  李氏喝了幾口茶,已經好上許多,「是你舅舅跟友人打聽而來。」

  「母親說這話奇怪,李家舅舅不為官,不知朝廷事,不為商,不知天下事,更不曾踏出馨州半步,哪來的京城朋友,兩地相隔千裡,又是高門大宅內的事情,何以知道兒子去田家喝酒,又何以知道田家有李姓侍妾?」

  「我都說了,老爺若不信,親自去打聽便是。」

  「兒子也懇請爹派人去打聽,否則任憑外人如此造謠,兒子可不想吃這虧。」

  紀頤溯道,「爹,是兒子不孝,可若爹打聽到的事實不像母親所說,兒子要母親一個道歉。」

  李知茜還跪著,心想,嘩,自家夫君這回大手筆。

  不管他是怎麼把這事情流到舅舅那,還讓舅舅信以為真,「要個道歉」基本上就是與嫡母開戰了。

  他隱忍了十五年,拉鋸了六年,要趁著這件事情逆轉形勢。

  此事只要一成,即使他是庶子,以後李家也是以他為大。

  李氏原本十分篤定,但看紀頤溯一臉坦然,又見李知茜氣定神閑,心裡開始打起鼓來。

  難不成這消息是假的?

  怎麼可能,她前前後後花了三百多兩銀子,這才打聽到的,那打聽的人都已經是人精了,總不可能這點事情都弄錯。

  正當這時候,外頭一陣喧嘩,丫頭飛快進來,「老爺,夫人,大小姐回來了。」

  紀雲緞一進屋子,直接跟父親跪下,哭訴道︰「爹,鄭家瞧不起人,女兒再也不回鄭家了!」

  紀老爺簡直頭大,這都什麼日子啊,明明是小孫子滿月,怎麼一出又一出。

  但見女兒三年不見,神色憔悴,他還是不舍,連忙把雨順給了奶娘,伸手想把雲緞拉起來,雲緞卻是不願意,「爹你答應讓女兒住下,否則女兒不起來。」

  紀老爺哪有什麼辦法,只能點頭。

  但此刻眾人都跪著,她當然不可能起來,看了一下,跪行到紀頤溯身邊,嗚咽道︰「謝謝二哥救我,我以前錯了,二哥不計前嫌救我出鄭家,我以後會好好對待陸姨娘的。」

  紀老爺自然不懂,紀頤溯看了李氏一眼,道︰「前些日子接到雲緞的信,說鄭家欺負她,她想求去,鄭太太卻是要五千兩才給和離書,兒子認為,嫁不好從頭來過便是,不需要死守,我們是商家,本沒那樣多規矩,讓人把銀子送過去了。」

  他又對雲緞道︰「你是我妹妹,我怎麼可能放著你不管,安心在家裡住下來,二哥朋友多,再講門合適的親事不難。」

  紀雲緞眼淚一掉,「謝謝二哥,可我不嫁人了,我要在紀家當大小姐。」

  「那就招個贅婿,一樣可以生兒育女,我們紀家家大業大,何必受委屈。」

  紀老爺並不是傻子,看女兒進門後完全不理會親生母親,只跟父親求情,跟哥哥道謝,便知道肯定是妻子放著女兒的求救信不管了。

  妻子為了兒子想弄垮庶子,也不顧女兒,兒子又為了齊氏不要這個家,唉,他到底是造了什麼孽。

  「頤溯,你跟我進來,其他人,媳婦,你看著安排即行。」

  李氏聞言,臉色一片慘白。

  丈夫不信她了,交代的不是她這個主母,而是媳婦。

  雲緞怎麼回來得這麼是時候,哭訴得又這麼明白?顯得她這母親太狠心,難怪丈夫不信她……

  想想,她撲過去抓住李知茜的領子,「你們設局給我跳,陷害我?!」

  「姑姑,你坑了我兩次,剛剛在姑丈面前又想坑我一次,是誰想陷害誰?難不成只準你栽贓污蔑,卻不準別人辯駁?你若不是在船驛派人潛伏,會知道玉葉懷孕,你若不是想抓我小 子,會去打聽我在京城之事,你為了李家,為了弟弟,為了兒子做這一切,可我不欠李家,不欠兩位叔父,更不欠你,你沒資格犧牲我——

  齊太太善良,這才被尤氏坑了兩次,可我不是齊太太,姑姑害了我一次,害了我兩次,不會有第三次。」李知茜低聲說,「姑姑想保護自己的兒子,我也想保護自己的兒子,姑姑容不得我,我又不是沒能力與你對抗,何必忍你。」

  李氏抬頭,「你,你想做什麼?」

  終於怕了?

  太好了,趁機嚇一嚇,反正她現在六神無主,聽什麼都會信,自己就來恐嚇她一番,好歹看一下她害怕的樣子,不然老是自己在挨打,這樣想來很不劃算。

  轉念一想,李知茜已經有了主意,「我什麼都不會做,因為姑姑已經做了,姑丈想要的是紀家百年傳承,一家和樂,姑姑卻是百般讓家裡不安生,以前每年順幾千兩回李家,姑姑不會以為姑丈真不知道吧,姑姑你說,若一個女人每年偷夫家幾千兩,對親女無心,對庶子無義,對媳婦無情,剛好這女人的家族又衰敗,完全保不了她,你說,休了這女人,是不是比較痛快?」

  只能說,紀家真的太有八卦體質了——嫡子搶親,庶子娶了退婚女,嫡女和離,現在又多了一項,分家。

  紀頤溯的雙胞胎兒子才滿月,便舉家遷出,先住在船驛後頭的小院子,剛好有個商戶打算搬去京城,遂買下他的宅子,稍微整修了一番,舉家遷入,雖然不過是兩進,但勝在後院深,住起來也挺舒服。

  這房舍當然只是暫住,兒子會大,總不可能一直住兩進,他已經找好一塊地,正在請人畫圖樣,等圖樣繪好,即要找工匠動工。

  案親原本不願答應,但後來卻是被他說服了。

  「母親今日所為,已經是想毀了我們夫妻,大哥不回來,母親不會就此罷休,可大哥一旦回來,母親就更不罷休了,兒子還是老話一句,兒子想看孩子們長大。」

  紀老爺一聲嘆息,「好吧。」

  苞李氏二十幾年夫妻,母親生前纏綿病榻,都是她在伺候,他也很難讓她走,說穿了,是他沒把兒子教好,只要頤生有一點肩膀,她也不至於變成這樣。

  分開住也好,妻子的手伸不到那裡,至少小孫子們能平安長大,想到玉葉肚子裡那個,還真是心痛……

  紀頤溯得到允許,也沒多等,隔日便是幾輛大車拉著家當入船驛,陸氏自然一並接走,她年紀已大,容貌不再,紀老爺其實也沒多在乎她,想著多個人照顧孫子總是好,揮揮手,去吧。

  春天時,紀頤溯已經帶著一家住進了商家舊院。

  至於李氏,惴惴不安一晚,迎來的卻是「二少爺拉著幾輛大車走了」的消息,既高興,卻又不敢問。

  餅了幾日,終於鼓起勇氣,確定是分家了,也允許她把兒子接回來,簡直高興得快翻過去,連忙派人去把頤生一家接回來。

  紀家的消息就這樣,一項一項炸著康祈府,每天都有新消息。

  茶館師傅最近都在說,李氏這官家姑娘這回真的犯傻的故事——嫡母容不得庶子很普通,分家,通常是分出去那個拿些錢,大份的是留給在家的那個,但紀老爺卻是直接把船運給二兒子了,所有的手續,地契,船契,都去官府辦好了,以後,紀家船運只屬於一個人,那個人叫做紀頤溯。

  再說本家,嫡子回府本應該是喜事一樁,但李氏知道船運再也無望,自然高興不起來,齊氏滿心以為多年忍耐能風光入門,卻沒想到嬤嬤下人沒人把她當回事——妾室而已,又只生女兒,根本不用管。

  晚飯時,李氏不給上桌,妾室站著伺候,理所當然,紀頤生看著陸姨娘站了十幾年,自然不可能在這種事情上跟爹娘爭,能回來,已經算不錯——其實他早就後悔了,拉不下臉來而已,外頭日子真難過,房子小,下人少,每個月他還得去船驛跟弟弟要錢,弟弟雖然不曾為難,但總不太好意思,還是回家好,跟親娘要錢至少容易得多。

  再說了,當年是愛得熱烈,自然事事護著齊氏,可就在去年,他不小心聽到齊氏跟一個婆子說話,他才知道,原來那個來了兩年多的婆子,居然是從齊家逃出來的尤氏,連續兩丫頭滑胎,都是她下的藥,而自己與齊氏也不是什麼命中注定,是布局,齊氏的話像刀尖子一樣鑽入他耳朵,他為了這個女人不惜一切,但這個女人卻是沒有真心喜歡過自己,在她心裡,自己不過是會投胎,其他一無長處。

  他當少爺一輩子,沒想過這種事情,原來她不是佩服自己的才情,是看上紀家的銀子,對他的溫柔體貼,也是「要不是看在將來的好日子,不然還真忍不下來」,他不想再看到齊氏,但又沒別的地方去,只能裝作不知道。

  以前在外,諸多不便,回到家裡,哪還有什麼不方便,直接跟爹娘開口,想成親,納妾,生兒子。

  李氏一聽,立刻來了精神。

  他回來後,紀老爺一直沒啥好臉色,這下總算有好臉色了。

  紀家船運雖然給了庶子,但三代積富,畢竟還是頗有家底,因此媒婆奔走得十分積極,很快說了一門不錯的親事,武霸鏢局汪家的嫡長女,十六歲,個性剽悍,說一不二,敢跟她吵架,就是一個手刀劈下來,絕對鎮得住宅子,紀老爺跟李氏一聽,立刻滿意——兒子無用,需得虎妻扶持,這家才能興旺。

  齊氏簡直傻眼,她辛苦多年,怎麼還為妾?玉葉被送來也就算了,現在還多了鏢局出身的主母,她哪還有翻身機會?

  才想作怪,讓人放風聲說汪姑娘跟個走鏢的不清不楚,就被李氏抓了個現行,原本看在兩孫女面子上給她留條路,現在也不用了,跟尤氏一起打包送回齊家,隨齊家處置即是。

  整個春季,本家是腥風血雨,李知茜這邊卻是萬裡無雲。

  宅子不大,可真的不錯,有桃花,有梨花,前頭還有個水塘,水面上,花瓣飄落,水面下,錦鯉悠游,光看就舒心。

  河順跟流順已經四個多月大,很有些力氣,她讓人在廊下鋪了毯子,放兄弟倆在上面學翻身。

  最好笑的就是雨順,明明都快進小學堂了,但看到弟弟們在毯子上滾來滾去,會突然往毯子上一倒,開始滾滾滾,然後發出嬰兒語。

  陸氏跟夫妻倆每次看到,都是大笑,弟弟們拼命想學起身,能起身的卻倒在毯子上滾。

  小孩子真好玩,不過在那邊扭來扭去,就說不出的可愛。

  「小姐,喝藥了。」羊草端著盤子過來,上頭一盞白瓷碗。

  李知茜接過,打開碗蓋,吹了吹,小小口喝起來——生雙胞胎太辛苦了,歐陽大夫說了,至少得喝上半年補藥,身體才調得回來。

  她還想繼續生呢,自然乖乖喝。

  才剛喝完,用手絹印了印嘴角,聽見外頭一聲,「二少爺。」

  紀頤溯回來了。

  雖然分家,但並沒有改稱呼,主要就是因為紀老爺三天兩頭過來看孫子,有時候一待一整天,怕老人家聽到「老爺」,「太太」這種稱呼,會很意識到分家,心裡不好過,紀頤溯於是下令,自己還是二少爺,她也還是二少奶奶,老爺來了便稱為老爺,不準稱為老太爺,只是陸姨娘有點委屈,原本可以當老太太的,現在還是陸姨娘。

  奶娘嬤嬤都在旁邊,李知茜也不用擔心小孩,聽到聲音,遂站起來往外頭去迎接。

  「今日怎麼這樣早?」

  男人神色很是高興,「金先生說圖畫好了,趕著拿回來給你看。」

  「這麼快?」

  紀頤溯走到廊下,先伸手逗了一下還在滾的河順跟流順,雨順見爹回來,立刻翻身跳起,撲了過來。

  紀頤溯單手抱住,「雨順今日乖不乖?」

  小娃猛點頭,「乖。」

  紀頤溯摸摸他的頭,把手中的圖拿給李知茜,示意她打開。

  她打開卷軸,這就是將來的家,手指一一撫上,大門,影壁,前庭,大廳,回廊,魚池,荷花池,水榭,曲橋,五個院落,另外還有一塊誇張的大空地,一看就知道等孩子長大之後還要大興土木一次。

  「你看看還有哪裡想改,若想大些也行,後頭的地還沒拓。」

  「已經夠大了,不過看到學堂跟祠堂,我倒想起兩件事情想跟你說,明年雨順就該啟蒙,我想讓他去外頭的小學堂,在家裡學習,下人拱著,先生恐怕也不敢開口教訓,長久下來,只怕難成材,外頭能多交些朋友,多學習一些相處之道,先生教導起來也比較沒顧忌,能正身,才能講究出息。」

  紀頤溯想了想,「這倒是,另外一件呢?」

  「是這祠堂之事,雨順生母是丫頭,說出去總是不好聽,找個時間讓玉莓替她姊姊奉個茶,抬為貴妾吧,牌位進紀家祠堂,這孩子的生母以後就是邵姨娘,而不是大丫頭玉然,如此,才不會給人笑話,將來長大,思及生母,想說說話,好歹有個去處跟想念。」

  「石榴……」

  李知茜捏著紀頤溯的下巴笑說︰「你也不用感動,我便是怕他萬一不成材,到時我這嫡母還得費心,我這麼懶,不想打算這些,最好孩子們通通成材,相親相愛,這樣我才不用煩惱。」

  她寧願庶子爭氣,也不想他不爭氣,不然她的兒子將來就得有個不象話的哥哥,這樣很煩。

  賀福賀勤也不是同母所生,但卻像同母兄弟一樣,賀福跟玉莓好事將近,賀勤一下拿出一半積蓄,想讓哥哥的婚事風光點。

  人各有命,姑姑虐了紀頤溯這麼多年,又爭了這麼多年,後來呢?她想保的,想爭的,都不在她手上,若是時光倒流,她能善待紀頤溯,現在表哥肯定什麼都不用愁了——他仇會報,恩也會記,這回分家,他連邵婆子也帶出來了,就住在雨順

  的耳房,名義上雖然是主僕,給小少爺打掃房間跟洗澡,但對於一個只有兩個孫女的婆子來說,哪還有什麼比能天天看到外曾孫更好。

  她相信,善待命運,才能被命運善待。

  男人跟雨順親熱了一下,示意奶娘們抱回房中準備午睡,很快的,連毯子都收走,廊下只剩下夫妻倆,柳嬤嬤放上茶點,也退遠了。

  「我也有事跟你說。」紀頤溯的神色有些抱歉,「以前李氏掌管鑰匙,天經地義,現在分家,本該由你拿鑰匙,看帳簿,但娘昨日找我去說,說自己一輩子姨娘,沒拿過鑰匙,沒看過帳本,好不容易兒子當家,想滿足心願。」

  他很明白鑰匙跟帳簿對後宅來說代表什麼,許多正妻與侍妾斗得死去活來,不都是為了這個。

  他信任石榴,但這不能說服母親,石榴值得信任。

  再者,娘說得在情在理,分家後由母親掌管鑰匙的人家也不是沒有,他很難拒絕母親,但又覺得愧對妻子。

  兩人從定親開始到現在的纏纏繞繞,石榴沒有對不起他過,但此刻卻連最基本的權力都沒有——一個正妻,沒了鑰匙,就是少了一個權柄,對於治宅會有些不方便。

  李知茜聞言一笑,「娘喜歡,那就拿去吧,反正我懶,讓我整天看著帳本算盤計算布料多少銀子,鞋子多少銀子,老實說還挺枯燥的,我也不愛。」

  紀頤溯松了一口氣,「銀子的話——」

  「你會給我嘛。」李知茜接口,「我知道。」

  陸姨娘想管鑰匙,不過就是怕她跟姑姑一樣坑夫家,貼娘家,天下父母心,也不奇怪。

  而且陸姨娘只怕不知道,金銀這種事情,她不用偷拿,也根本不用開口,紀頤溯就會給她了。

  她離開馨州後就沒窮過,除了賣掉梨花小院跟石棍館的三千多兩之外,還有原本的存銀兩千多,名下有塊年租九百兩的地,是姑姑當年陷害她之前的補償,因為虧已經吃了,補償更要留著,一年九百兩可不是什麼小數目,得好好保管,然後就是——紀家商船中的鶴字號船隊其實是她的啦,雖然是最小的一隊,但也有十二艘,都是三層船。

  這是太爺生前留給紀頤溯的,她懷孕後,他便給她了。

  太爺當年交代了不能說,怕李氏心裡不舒服,他當然也交代了別說,也是怕同一個人心裡不舒服。

  鶴字號船只一季大概是兩千兩的淨利,她現在可是身家萬兩小富婆呢。

  既然自己有錢,帳本什麼的,她也沒那樣在意了,說穿了,是為了她的夫君,那也沒什麼不好,母親替兒子看東西,總是看得最仔細。

  「怎麼,又歉疚?」李知茜幾乎是笑著說,「我說不在意就是真的不在意,放心吧,你若不信,下次帶個外室回來,我肯定拿刀砍你。」

  男人被她逗笑了,想想又道︰「總覺得家裡人少,但要處理起來,卻又覺得事情多。」

  避家可真不容易,他光是煩著帳本跟鑰匙該怎麼給,該給誰,就覺得頭痛,比看夏季高水位時的船表還要頭痛,所幸石榴不在意這些其他人眼中的大事,不然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處理才好。

  「對了,你記不記得在昭然寺下山時,跟我說了什麼話?」

  昭然寺後談了這麼多,是哪句?

  男人想了想,試探著問︰「將來若有事請托,而我能力所及,絕不推辭?」

  李知茜滿意的笑了,「就是這句。」

  「怎麼,想到事情了?」

  「只有一件事情——將來若是有喜歡的丫頭想收房,一定要告訴我,一切按著規矩來,不準收外室,也不能大了肚子才回家,總之,通房跟侍妾我都能容,但不能瞞著我。」雖然最好是不要有,可世情如此,她也不能勉強他。

  男人伸手摸摸她的頭,「不會的。」

  她表示安心,「不會瞞著我就好。」

  「不是不會瞞著你,是不會有。」他一本正經的解釋,「你答應跟我成親後,我可沒踫過其他女人,以後也不會,我有你就行了。」

  她一呆,接著臉紅,這男人……他是半日憋不出話的悶葫蘆,但說起這種話,又是那樣理所當然。

  什麼叫做「我有你就行了」啊,矮油,好喜歡。

  她撲上去,「再說一次。」

  「再說一次什麼?」

  啊,怎麼又呆了,「剛剛啊,你跟我講了什麼?」

  男人想都不想就說︰「你答應跟我成親後,我可沒踫過其他女人。」

  「不是這一句啦。」

  「我有你就行了?」

  「對對對,就是這句。」女人笑靨如花,「再說一次。」

  「我有你就行了。」

  她滿意的笑了,「我也是。」

  人生難說,當初她被退親時,只覺得前途黯淡,所幸後來轉念了,沒有沖到寺廟,而是沖到京城,把心練得更寬,讓自己重新開始。

  相遇是意外,成親是為了避難,說實話,即使是圓房過後,她對這男人也只有「謝謝你救我出田大人色手」的感謝,並沒有情愛,也沒想過一生一世,甚至還想過,如果真的在紀家待不下,那便求去。

  可隨著時間過去,她心裡慢慢有了改變。

  每日他進閑雅院,她的心情從「恩公回來了」變成「夫君回來了」,從「他怎麼現在就回來了」變成「都這時間了還不回來」。

  開始喜歡跟他對到眼的時候,開始注意起自己打扮的時候,開始覺得肚子裡的不只是「她的」孩子,而是「他們的」孩子的時候,一直裝蒜,不想給他找通房的時候……

  回過神來,愛情已經出現了。

  從感謝他,到現在真心喜歡他。

  每當想起,她都覺得自己被命運善待了,約過親,定過親,然後,終於成親,過程雖然曲折,但結果還是很美好,現在,她會想到一些關於一生一世的事情。

  這男人悶得很,但她知道他言出必踐,他說有她就行,那就是有她就行。

  以後,夫君賺錢,母親掌鑰,她就負責每天跟小孩玩就好了。

  兩人成親沒多久時,曾經因為整理文書而談起退婚舊事,他半開玩笑半認真的說「娘子請息怒」,當時自己只是笑,不過現在她可以說,娘子已息怒,娘子我——超幸福!

  ——全書完

作者: κυιε    時間: 2016-11-2 08:55 AM

完整版的問題六 簡薰

   前陣子,編編發了一個文字檔,裡面有些問題要寫,其中有一題是這樣的。

  6.就算是「老前輩」肯定也是會遇上瓶頸的吧?老師最近一次瓶頸是遇上什麼問題呢?不要害臊的與大家分享吧~可舉某本書為例子。

  薰的回答是︰

  迸裝書中的男尊女卑情節,永遠是瓶頸。

  我在調整這一塊時,還是會有點困難產生,想符合古代價值觀,但也要考慮讀者閱讀時的感想,還在嘗試拿捏平衡。

  這只是簡答而已,我對這問題其實有頗多想法,但因為不知道問答會刊在哪裡,所以稍微控制了一下字數。

  古代的男尊女卑跟三從四德,是在寫古裝時最大的難處。

  拿這本《紅袖添飯香》為例,以紀頤溯來說,應該要有幾個姨娘,以李知茜而言,她也應該覺得這樣很正常,可是如果把這個「應該」放入羅曼史,就很不正常,讀者一定不喜歡,薰自己也不喜歡。

  我喜歡女主角就男主角一個人,我喜歡男主角就女主角一個人,兩人之間是相愛的,唯一的,在這種條件之下成立的愛情才美好。

  但很矛盾的是,又會希望自己的古裝小說能更有真實感,既然都已經乘了馬車,讀了女誡,那是不是要讓主角之間的關系構成更貼近當時的價值,譬如說,姨娘存在的正當性,男主自己納的,甚至可能是女主張羅來的(畢竟這是古代評斷賢妻的標準之一,即使她這樣做也不奇怪)。

  想要美好,也想要真實,然後無限糾結。

  以下是薰的近況︰

  近況一,電腦每隔一段時間會呈現開機黑屏,但我已經有經驗了,不會像第一次那樣被嚇得魂飛魄散,現在知道只要回溯時間就可以,但到底為什麼會這樣,無法理解啊。

  話說第一次出現時,真是被嚇得當場老三歲(詳細狀況寫在《一夜成妾》的後記)。

  近況二,連刷兩場傅殺教室,小渚萌得我一路內傷,好可愛好可愛好可愛,怎麼可以這麼可愛(嚎),DVD還要等兩個月,真想快點收到!!

  近況三,買了新的音響,現在雖然很多人都使用手機下載,線上音樂,或者CD轉MP3,可是我還是喜歡使用音響,最近常聽的是大原櫻子的「HAPPY」,hey的「我的小小心願」,「美夢成真」精選,有新有舊,重點是都很耐聽。

  以上就是薰的近況,希望大家喜歡這本書,我們下次見啦~
作者: kkbot    時間: 2016-11-13 03:35 PM

好看
男主很專情
女主很聰明
感謝大大的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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