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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打印本頁]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18 PM     標題: 姒錦 -【御寵醫妃】《全文完》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18 01:37 AM 編輯

【書名】:御寵醫妃(出版名:《且把年華贈天下》)

【作者】:姒錦

【內容簡介】:

  她是二十一世紀特戰隊驚才絕艷的女軍醫。

  他是大晏朝手握重兵不近女色的高冷王爺。

  一朝穿越,當她遇見他——!

  他誆她錢,親她嘴,阻她路,還要來占她身,她該如何處置他?

  她嫁給他,嫁給他,嫁給他,一輩子禍害他,將山河踩在腳下。

  *

  腹黑高冷悶騷男vs醫術無雙痞子女。

  入錯房,嫁對郎,乾綱獨斷一雙人。

  *

  【一句話簡介】:這是一個穿越女妙手回春、玩轉美男、拆穿陰謀陽謀的復仇之旅。也是一個在古人碗里搶飯吃的現代女,勾搭個酷拽狂帥屌炸天的腹黑王爺,再一起金戈鐵馬共享皇圖霸業的愛情故事。

  *

  【搞笑小劇場】

  「王爺,我們做朋友一起去禦敵吧?」

  「不用。」某男很冷漠。

  「王爺,我們做朋友一起奪儲位吧?」

  「不行!」某男很傲嬌。

  「王爺,我們做朋友一起打天下吧?」

  「不需要!」某男很嚴肅。

  「王爺,我們做夫妻一起睏覺吧?」

  「好。」某男終于挑了下眉頭。

  她咬牙切齒,「老狐狸,你想算計我?行,做我男人你且記好了。生是我的人,死是我的死人,不許看別的女人,不許想別的女人,不許碰別的女人,你這從頭到腳,哪怕一根頭髮絲兒都屬于我。否則……」

  「否則如何?」

  「王爺,我們還是做朋友吧!」

  *

  【注①】:本文作者很逗逼,從來只寫一對一。

  【注②】:寵溺無限接地氣,架得很空莫考據。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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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23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6 10:13 PM 編輯

卷一 丑奴兒  第001章 穿越了?

    夏初七從沒有想過,會在那天穿越了。

    更沒想過,還穿成了一個傷風敗俗的女人。當她被人捆了雙腳像個僵硬的屍体一樣從祠堂里拖出來丟在稀泥地上時,睜開眼睛,整個人都感覺不好了。

    痛!

    渾身都在痛!

    “夏草,你個小娼婦儿,老娘撕了你的皮。”

    破舊古朴的祠堂外頭,擠滿了穿著粗布衣衫梳著發髻的古裝村民在看熱鬧。那叉著七八個月孕婦腰的年輕女人,衣裳炫麗,釵環滿頭,罵咧聲儿卻十分粗俗高亢——

    “不要臉的賤小淫儿,癩疙寶想吃天鵝肉,還敢觍著臉來勾搭我家蘭秀才,你攀得上嗎你?沉河都便宜你了,活該賣到窯子里去千人騎万人跨……”

    夏初七驚愕得久久沒法儿回神。

    這也太不科學了!

    她好端端一名紅刺特戰隊的中尉女軍醫,不過在相親了99+1次不成功之后,找朋友占色批了一個八字問姻緣,又缺德地搶了她家一面桃木雕花的古董小鏡來“添桃花”,怎麼莫名其妙就穿了?

    “轉世桃花,鳳命難續”——這是占色給她批的八個字。

    鳳命?狗屁的鳳命!

    即沒有養眼的阿哥,也沒有帥氣的龍子龍孫,虧得她一肚子的宮斗技巧、宅斗秘籍,結果卻穿在這個不知道哪朝哪代的封建農村,難不成老天成心讓她玩……村斗?

    算了,好女不吃眼前虧!

    醞釀了一下,她擠出僵硬的笑臉儿,牙齒在冷風里咯咯作響。

    “我說,各,各位,冷靜點儿,聽我說——”

    “說個囚根子!再多一句,老娘就縫上你這騷蹄子的嘴!……你几個過來,給我往死里打!”

    范氏哪肯善罷甘休?

    仗著他爹是清崗縣令,雖說只是個小妾生的庶出女儿,在村子里也向來橫行霸道,氣焰猖獗,即便這事不合理不合法又能如何?罵咧聲中,几個橫眉綠眼的婦人,抓了夏初七的頭發就往死里踹,痛得她五髒俱裂……

    “嗚,不要打我家草儿——”

    這時,一個大塊頭男人擠進了人群,抹著淚扯開了几個打罵的婦人,“噗嗵”一聲重重跪下,護在了她面前。

    “族公饒命!我草儿是好人,她冤枉,她是好人!”

    “蘭大傻子,做綠王八你不虧心啊?瞧你撿回來的小娼婦,我呸!”

    “求求你們了!拉我去沉河吧,嗚,范家嫂子,饒過我草儿罷!”

    “你個臭傻子,還不滾開——”

    看著不停在泥地里磕頭的傻大個儿,聽著周圍不太和諧的雜亂聲音,夏初七不由得怒火中燒。

    可惜,哪怕她前身的本事再大,這副倒霉催的身子骨卻實在虛得不行。

    雙拳難敵四手,如何脫得了身?

    很快,在几個婦人的大力拉扯踢踹下,她被塞進了臭氣熏天的竹編豬籠子。

    “一個!”

    “二個!”

    “三個!”

    “四個……”

    她陰惻惻的數著,范氏一腳踢在豬籠上,“小賤婦,你在做什麼?”

    凝視著頭頂上的妒婦臉,夏初七咬緊打顫的牙關,笑得詭秘。

    “老子向來睚,睚眥必報。數清了你們,做,做鬼……”

    啪的一聲儿,一團稀泥拍過來,透過豬籠直接糊在她嘴上……

    她瞪圓了眼睛!

    *

    河邊,風寒水冷。

    穿了厚襖子的人都凍得瑟瑟發抖,要沉入河里,不淹死也得凍死。

    竹編豬籠子吊上大石頭,綁上粗麻繩,沉在了冰冷的河水里。一村子人都在竊竊私語著等待水中人的死亡。

    河水冒著泡……咕嚕……咕嚕……

    氣泡越來越小,越來越慢,水面恢復了平靜。

    期待的、興奮的、同情的……各種各樣的目光都紛紛投向了水面,等待著提籠收屍。

    不料,遠處卻傳來一個上氣不接下氣的聲音。

    “族公!大喜事儿!二狗子從縣里得了個信儿,万歲爺的小儿子,十九爺在西南打了大勝仗,烏那國平定了,万歲爺歡喜得大赦天下……”

    滿臉褶皺的族公擼了一把長胡子,渾濁的老眼一眯,順水推舟地長嘆一聲。

    “皇命難為,此乃天意也!把夏家娘子拉上來吧。”

    范氏再不服氣,有了“皇命”兩個字儿,再加之族公在村子里的聲望,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況且,豬籠沉在河中這麼長的時間,她量那小賤人也沒命再活著出來見人了,不妨就賣給族公一個人情。

    很快,沉在河水里許久的竹編豬籠被拉上了岸。

    可里面空空如也,鬼影子都沒有一個!

    “人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25 P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2-24 02:27 PM 編輯

第002章 紅內褲?!

    天色漸暗。

    途經鎏年村的清凌河下游三里處,便是清崗縣與凌水縣的交彙地段。這里河面寬敞,視野開闊,河邊儿比人還高的蘆葦一簇一簇,在寒風中搖弋著白如棉絮的蘆花,一直延伸到了河心。

    夏初七腦袋浮出水面,吐掉一直叼在嘴里換氣使用的空心蘆葦,吐了一口濁氣,捏緊了那面隨了她的靈魂一同穿越過來的桃木雕花小鏡——要知道,這面古董鏡子可是占色的心肝寶貝。它的鏡柄就是刀梢,抽開鏡柄,里頭其實是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寶刀,割個竹編豬籠粗麻繩子,簡直太容易了。

    “嘁!敢沉老子?走著瞧!”

    哆嗦著低罵一句,她眼風一轉,便亮了起來。

    河岸上,一個極品男在靜坐垂釣。

    那眉、眼、鼻、唇,姿容英威,僅僅一個側面輪廓就好看得勾魂奪魄。寬肩、窄腰、均勻骨架,外形昂藏,更是引人垂涎和遐想。天老爺,這古代男的怎麼敢長得這麼銷人魂?看來老天果然夠意思,差了她踏著時空而來,就是為了拯救美男的!

    就在她分泌唾沫之時,那男人突地側過身,動手除去披在肩上的大氅,完全赤裸了精壯的上身。

    阿唷!

    她瞳孔一縮,激靈靈打了個冷戰。

    那家伙肌肉賁張的肩背上,縱橫交錯著大小傷口,其中最為嚇人的一條刀傷,從他結實的肩膀下延到了后腰,傷口周圍早已面目全非,血肉模糊,讓身為醫生的她都下意識的眉心一跳。

    刀傷、箭傷、鮮血、壞疽……

    此情此景,讓她仿佛嗅到了一種屬于殺戮和戰場的血腥味儿。

    原來不僅是冰山美男,還是鐵血硬漢?

    “爺,老朽先替您清洗患處,再用利刃除掉壞疽。這儿沒有麻沸散,您且……且多忍著點儿。”一個胖老頭半跪在他腳邊,雙手哆嗦得比她潛在水里還要厲害。

    “無妨。”

    黑紅色的血液,在擠壓下帶著血痂不停涌出……

    “爺,您咬著這個。老朽要下刀了!”

    老頭儿燃蠟燎刀,噴上一口烈酒,遞給他一塊干淨的麻布。

    “不必。”

    河風送來的男聲,低沉性感,平靜得好像傷口不在他身上。

    這樣儿的傷勢,又沒有麻醉劑,是個正常人都該哭天喊地了,他卻是紋絲不動。挺直的腰板儿、漠然的眼神儿、沒有半點儿表情的高華俊臉,孤冷得仿佛一尊需要人仰望的雕塑。

    夠爺們儿啊!

    軍人出身的夏初七,不由生出了一絲敬意。

    “呀?”

    她正瞧得起勁儿,不曾想那男人身形突的掠起,手中魚竿竟直接衝她甩了過來。還沒有反應過來,腳上的一只棕麻鞋就被魚鉤扯到了空中,鞋里的髒水甩了她一臉。

    “老子……真服了!”

    呸了几下髒水,她再次側頭躲過又一擊毀容的殺著,舌頭打滑地大叫,“過路的喂,不殺!”

    那家伙卻根本不理會,魚竿魚線鞭子般左突右攻,攪得河浪翻飛,啪啪作響,一次比一次更要命。

    先人板板!

    赤腳的逐鹿,穿靴的吃肉,她怕個卵!

    牙齒一咬,夏初七握緊桃木鏡的小刀,索性隨了他的勾纏扑過去“投懷送抱”,還故意狀若無害地柔聲細語。

    “大爺,惜香憐玉你懂不懂?阿嚏——!”

    對方略微一愣。

    抓住機會,夏初七借力使力,腳丫子一蹬,手中尖刀直取他臍下三寸的男性要害……

    “斷子絕孫吧你——”

    論武力值她不如他,可要論收拾人的陰招?她夏初七若稱第二,沒有人敢稱第一!

    很明顯,對方沒有料到她一個年齡不大的小丫頭,會有這麼不要臉的殺著,雖極快的避開了斷子絕孫的危險,可鋒利的刀刃卻也恰到好處地貼著他的腰窩儿划過。

    繡了金線的褲腰帶,剎那斷裂,本就裸著上身的他,綢褲嘩的滑落,露出里頭大紅色的褻褲來。

    娘也!

    紅的?紅的!紅的……

    夏初七傻眼儿了!

    冰山、美男、僵屍臉、鐵血、硬漢……再加上一個悶騷,這些個詞儿組合出來的男人,性格上會不會有邏輯問題?

    她眼神儿上下打著滑,不經意又落在他濕漉漉的精赤上身。

    “不知廉恥!”

    平靜而冷漠的一聲低喝,讓她激靈靈打個冷戰,從意淫狀態中拉回了神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直勾勾盯著人家眼睛都沒轉一下。太丟人了!被口水嗆一下,她沒敢與他滿帶殺氣的黑眸對視,為了不被殺人滅口,腦子里就一個念頭——逃!

    “扑通——!”

    腳還沒有邁出去,人就被他掀翻在地。

    冷漠身影城牆一般壓下來,死死扼住她的脖子,一雙利刃似的眼睛盯住她像在看一頭待宰的獵物。

    “說!你是誰的人?”

    “我……?”她表情好不糾結,干咳了兩聲,語速極快,“大哥,不,大爺,我不是誰的人。我也沒有成心脫您的褲子。真的,我發誓,我這個人是很純潔的……我只是仰慕您大冬天赤身療傷的精神,有漢武天人之姿,稟周成睿哲之德,風月霜雪一般凜然堅韌,這才忍不住多看了几眼……”

    她馬屁拍得‘啪啪’直響,那廝卻眉頭都不皺一下。

    “不說實話,割你舌頭喂馬!”

    馬還會吃人的舌頭?

    夏初七顧不得疼痛,笑問,“說了實話呢?你會放了我嗎?”

    “會……”他拖長了嗓音。

    “呵呵呵呵,真好,沒想到你為人這麼善良……”

    “會賜你死個痛快。”

    賜你個頭啊?當你是皇子皇孫?橫豎都是死,她從來不做賠本的買賣。几乎是突然間,她便心生一計,露出一個壞壞的笑容來。

    “喂,信不信,你今儿要殺了我,你也會必死無疑?”

    他靜靜看過來,未動聲色。

    夏初七心道有戲,嘴角的弧線儿更加燦爛,“別怪小神醫我沒有提醒你,你的傷已經深及內腑,血氣凝結。再耗下去,等傷口發炎感染,又沒有消炎藥,那就離死不遠了!”

    “發炎、感染、消炎藥”這樣的詞儿,他顯然聞所未聞,臉上終于有了點反應。

    “繼續!”

    “繼續什麼?”夏初七微微一愕。

    “繼續編!”

    嗤!以為她是騙子?看來得給他來點狠招儿了!

    “咳!俗話說,刀傷易治,內傷難醫。你的病氣已行入五髒六腑,導致膻中氣血瘀滯,甚至影響到了你的……”說到這里,她奸笑了兩聲,用小得用只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了几個字。

    “怎樣,沒騙你吧?”

    “有意思。”他忽然壓低頭,垂下的黑發剛好貼著她的臉。

    臉上癢癢的,像有小貓的爪子在撓著心尖儿。混合了中藥味的男性氣息在鼻端輕繞,那不是她嗅過的任何一種味道,她也無法准確描繪出來。只覺得不同,不同,非常不同……

    輕咳下,她一臉幽怨的后仰几分,半眯著眼儿扮媚。

    “嘿嘿,連那老頭儿都不知道吧?相信我,除了我,沒人能夠治你!”

    他突然一揚眉,就在夏初七被這難得一見的惑人表情給電住時,腰身一緊,便被他拎小雞仔似的拎了起來,往蘆葦深處走几個大步,又‘嘭’的重重甩在蘆葦稈上。

    “治不好,要你小命!”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28 PM

第003章 一針扎下去!

    眼看沒有可逃之機,夏初七拍拍屁股站了起來,笑眯眯地戲謔。

    “我的小命,不就相當于大爺您的小命?不要忘了,我兩個現在可是合体的……不,是拴在一條繩上的螞蚱!”

    她的聲音帶著少女特有的嬌軟,可從嘴邊滾出的話,哪像個姑娘家說得?

    “抬頭!”

    他似乎習慣了使用這種命令式的霸道冷語。一雙冰冷如同古井的黑眸微微眯著,天生就高人一等似的,好像里頭隨時都會射出細密的暴雨梨花針,鑽入人的骨頭縫儿里,排不了,化不開,拎不出,摸不著……

    夏初七條件反射,抬頭握緊雙拳。

    “怎麼?”

    “過來!”

    大概是審視夠了,他突地解開披風,坐下將背上傷口露了出來。

    夏初七緊繃的心髒總算落回了實處,直嘆好險。

    不料那旁觀了許久的老頭儿卻‘扑通’一聲儿給跪了。

    “爺啊,万万不可!您千金之軀哪容得這野丫頭來治?”

    “老孫!”

    那人蹙下眉頭,語氣森森然,已有警告的意思。

    “老朽,老朽……”老孫頭再次砰砰磕了几個響頭,說得聲情並茂,就差抹脖子上吊以死明志了,“爺,就算您要取老朽項上人頭,老朽也絕不能答應!我朝醫术發達,名醫遍及四海不假,可哪個醫戶世家的子弟年紀輕輕就敢自稱神醫?更何況還是一個乳臭未干的黃口小儿?”

    黃口小儿?

    夏初七千可忍万可忍,就是不能容忍別人置疑她的醫术。

    “哦,那你到說說看,要怎樣才肯信?”

    老孫頭重重一哼,“你若會醫,先背出《黃帝內經》來聽聽?”

    背書?她會說她最大的優點……就是記憶力超强嗎?

    撇了下嘴,她卻笑著搖頭,“不會。”

    “《素問》?”

    “不會。”

    “《傷寒論》?”

    “也不會。”

    “那你會背何書?又有何本事?”老孫頭語氣近乎鄙夷。

    “阿嚏——”

    夏初七不客氣地打了個大噴嚏,抹了把嘴巴,狡黠一笑。

    “可姑娘我會的,你一定不會……”

    無視老孫頭脹得通紅的老臉,她徑直過去翻找起他醫藥箱里的醫療器具來。果然,時代不同,這些醫療器具也寒磣得緊,讓她這個正牌的古醫世家傳人,產生了一種‘巧婦難為無米之炊’的郁結。

    好在,几支銀針還是有的。

    取出銀針來吹了口氣儿,她拍拍老孫頭的肩膀。

    “老先生,替你家爺試一針如何?”

    “老朽憑什麼信……啊!”

    啊的慘叫一聲,老孫頭哪能料到她會突然發難?驚恐地看著插在肩膀上的兩只銀針,勃然大怒,就想要抬手去煽她,只手臂哪里還能再抬起?

    “手,老朽的手……死丫頭,你好大膽子!”

    笑眯眯地挑著眉,夏初七假做不知。

    “咦,老先生,您的手怎地了?來啊來啊,來打我啊?”

    “你,你你……你使了什麼妖法?你個妖女——”

    “夠了!”

    冷冷的兩個字,讓吵得不可開交的兩人立馬沒了動靜。

    “行了,我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跟你一般計較。”夏初七懶洋洋的抽回銀針,擺出一個甜膩膩的微笑來,又迎上了那座大冰山眉下的深邃眼神儿。

    “大爺,該您了!今儿啊,算你們命好,遇著了本神醫,就讓你們見識一下針刺麻醉的厲害好了。”

    “針刺麻醉?”

    夏初七得意地翹下唇,卻不與跟他解釋,只低頭拍下他肩膀。

    “老實點儿啊,扎錯了地儿,一概不負責。”

    男人一動不動,像座雕像。

    兩個人之間,靜得只有風聲。

    刻板,無趣!無視老子是吧?讓你嘗嘗我金篆神針的厲害。

    繃臉,捻針,然后,她“專業”地往他肩井穴上扎下去……

    不是裝淡定麼,痛死你丫的,看你還能繃多久——

    可是,銀針已陷入一半,無論她使怎樣的陰損招在治病救人時打擊報復,那尊大冰山除了寬碩的肩膀起伏明顯了些,再沒有更多的反應。

    鋼鐵俠!?果真不知道痛?

    不知怎的,她突然在他身上感覺到了一種同屬于軍人的硬氣。

    夏初七悸動下,放松手勁,態度端正了。握針柄,刺大杼、封神堂、取至陽……飛針走穴,針尖上刺,針体入肉,稔熟地指揮起几根銀針來。

    針刺麻醉又稱“針麻”,是一種局部麻醉的方法,起源于公元1958年,在她前世的那個時代雖然已經成了無人再用的老古董,可對于這個還不曉得啥朝代的人來說,絕對是從來沒有聽過的稀罕玩意儿,得甩他們的醫療技术十條街。

    嗯,如果非要說有什麼不妥?那就是……她也是第一次做針麻!

    不過,反正治死了又不用她來埋!

    輕輕哼著小曲儿,她唇角翹出一抹狡黠的微笑,像一只濕了羽毛的小雞仔儿,一只腳赤著,一只腳穿著濕漉漉的棕麻鞋,衣裳破舊,人瘦皮膚也偏黑,有點小清秀卻絕非亮眼的大美人儿,可——她手握銀針揮灑自如的小臉上因自信而流露出來的光芒,卻剔透得猶如一顆絕世珠玉,讓年過五旬的老孫頭都看傻了眼儿。

    “這里不痛了吧?”

    她突然問,他也只含糊地‘唔’了一聲。

    “哎,遇上我啊,算你們家祖上積德了!”

    “……”

    “這震古爍今的麻醉方法,普天之下,獨我一家,你說你啊,是不是走了狗屎運道?”

    “……”

    為了一會儿趁機要點診金,賺到來這個世界的第一桶金,夏初七竭盡所能地從宏觀到微觀、從正面到反面、從淺顯到深入地誇耀自己的醫术,一再暗示他這份恩情比山高比海深。只可惜,無論她如何叨叨,那人就像一尊沉默的雕塑,一概不予回答。

    夏初七沒勁了!

    本著“醫者父母心,醫死不關心”的態度,她很快就拾掇好了他的傷口,又聞了聞老孫頭遞上來的藥膏敷料,仔仔細細地涂在他紅腫的傷口上,才一面用藥水煮過的布條替他包扎,一面對老孫頭吩咐。

    “記下:三七、生石膏粉……各三錢三分,黃丹、白芷……薄荷各一錢三分,加麝香一錢磨成粉,外敷,一日一換。另外,續斷二錢,生地一錢五,白芨……內服七日,生肌止血,消炎排膿。”

    “姑娘擬的方子,老朽聞所未聞,可否指教一二?”老孫頭看得眼花繚亂,態度也恭敬了不少。

    “祖傳絕學,只傳子孫!”夏初七瞥下他頓時僵硬的老臉,接著道,“不過,誰讓姑娘我心眼好呢?有個決竅可以告訴你,像這樣的傷口,你最好用絲線縫合,等愈合再行拆線。”

    “縫合?拆線?”

    看著他一驚一乍的樣子,夏初七的醫德也跟著穿越了時空。她知道,由于古代醫療條件和技术有限,大夫都不懂得傷口縫合,枉死的人不計其數。好人做到底,她把外傷縫合的好處以及注意事項等給老孫頭介紹了一遍,直說得口干舌燥,身上的傷痛和不舒坦又卷了上來,才沒了說話的勁頭,有氣無力地坐在蘆葦稈上擺了擺手。

    “行了,就這樣儿!給了診金,咱各回各家……”

    錚——

    一道刺耳的鏗然聲響過,她嘴還沒有合上,只覺得頸上一涼,一柄利劍就親熱地吻上了她的脖子。那劍身薄細,光圈儿如流水的波光一樣,劍尖鋒利,出梢時的劍氣噴薄出來,似乎還閃著幽幽的血光,一看便是殺過人飲過血的好劍。

    “說!你到底何人?”

    呃……

    他不是應該說“你這磨人的小妖精”,然后掏出金子拍飛她的嗎?怎麼會這樣?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36 PM

第004章 風流騷年!

    “恩將仇報?”

    刀貼動脈,毫厘不差,夏初七心跳無端加速起來。

    前世今生,這是她第一次真正意義地感覺到死神的臨近,也同樣第一次見到一個男人有著蛇一樣冰冷刺骨的目光,還能同時擁有勾搭死人不償命的男性氣場,兩者詭異相生,讓人即便明知下一瞬就會被他刺穿喉管,也恨不得飛蛾扑火離他更近。

    好在,她卻是輸掉命,也不能輸掉陣仗的主儿。

    “好吧,告訴你也行!我呢,是名醫世家臥虎先生諸葛孔亮的后裔,人送外號‘小諸葛’是也!”

    “胡說八道!”他更近一步,玄黑的織錦大氅如黑云一般壓了過來。這會儿北風正盛,河風冷厲,襯得他臉色比殘冬還要蕭瑟几分,字字如同冰針入骨,“你不要命了?”

    “難道你們沒有聽過諸葛孔亮?也太孤陋寡聞了吧?”

    “家在何處?”他話鋒突轉。

    夏初七回憶著之前村民們的議論,好不容易搜索到一個關鍵詞。

    “咳!小女子鎏年村本地人士。”

    “師承何人?”

    “家……傳!”

    “鎏年村屬哪個府縣?”

    “……”

    嗤!這大冷山屬狼的嗎?審訊人也能審出剝皮抽筋的勢頭來?

    她可以說從小養在深閨,不懂國事嗎?

    哎!果然一個謊話要用一百個謊話來圓。鄙視了一下自己劣質的穿越條件,她突然撩開唇一笑,腳步遲疑著近了他,手指輕輕壓住架在脖子上的劍身。

    “這位爺,你對待救命恩人的態度,是不是有點過了?”

    她重重咬著“救命恩人”几個字,貼他越來越近,近得彼此衣料相擦才停了下來,擺出一副低姿態來,說得又誠懇又無辜。

    “你大冷的天儿跑這種地方來療傷,肯定有不願讓人知曉的隱情吧?我懂。你要殺我,不就為了滅口麼?放心,我這個人最大的優點就是嘴上縫過線……你要不放心,我發個毒誓好不?!如果這事我再說一個字,就讓老天爺懲罰我一輩子嫁不出去……”

    說著說著,她手指狀似無意地輕划過他的腰身。

    下一瞬,她人已騰空而起,被那王八蛋再次甩在了蘆葦稈上。

    “小小丫頭,不知自重!”他眼里冷光逼人!

    夏初七摸摸屁股,她還沒有來得及爬起來,那家伙冷哼著拂了一下衣袍,沒再多看她一眼,走近那匹毛皮油亮的大黑馬,一躍上鞍,便要縱馬離去。

    “喂,你站住!”夏初七撐著身子。

    馬上男人勒僵而立,兩束目光利刃般射來。

    “不殺我了?”她輕踢一腳蘆葦,上前揪揪他馬轡,攤開了手心,笑容再次爬滿了臉,“我這麼賣力治傷,不給點儿診金?”

    “你治過誰的傷?”

    冷颼颼的視線,凍得她渾身一寒,“不就是您啊?”

    他似是而非地‘唔’了一聲,“我有傷?”

    這個這個……

    想到剛才發過的毒誓,夏初七的笑容僵硬了。

    不能說!絕對不能說出來……

    “不過……”他沒有表情的冷臉儿,突然一松,“我原是該好好酬謝你的。”

    夏初七眼睛一亮,這廝終于良心發現了?

    那跟他要多少銀子合適呢?也還不知道現在是哪個朝代,大抵要多少銀子才夠她過上揮金如土的土豪生活?要不要干脆把他連人帶錢一起收下,這樣比較公道合理?

    美夢還未醒,鼻子里突然鑽入了一股子夾雜了青草和中藥的淡香味儿,而他冷冰冰的臉從馬上低下時帶來的壓迫力,猶如烏云罩頂。

    “可聽你口音,並非我朝人士,倒像朝廷正在緝拿的北狄細作。”

    夏初七瞪大雙眼。

    “冤枉啊喂,有我這麼漂亮的細作嗎?”

    他掃過她的臉,眼睛里掠過一抹怪異的光芒,可面癱般的俊臉還是保持著標准的冷酷冰山狼形象,一句話說得又冷又寒。

    “亂世用重典,只要形跡可疑,一律不審入獄!且舉報細作官府賞銀至少一百兩。我如今饒過你,又該如何計較?”

    頭皮一陣發麻,夏初七恨恨咬牙。

    “哦?瞧大爺您這意思,不是合該我欠你一百兩了?”

    她不過諷刺一句,哪料他會順著竿子往上爬。

    “罷了!區區一百兩……”

    啊!?夏初七正有些不敢相信,卻聽他面無表情地說,“欠著罷!”

    馬嘶聲飄遠了,等夏初七從殘酷的現實中回過神來時,清凌河邊上的蘆葦蕩里,風儿吹得像在嗚咽,那兩人兩騎早已走得無影無蹤。

    他個先人板板的,真賤!

    這王八蛋連“理”字都不要了,還是人嗎?

    夏初七實在不明白,那混蛋穿得那麼高端大氣有格調,長得那麼尊貴英俊有檔次,怎麼會是一毛不拔的鐵公雞呢?她恨得要命,可再一想,沒了錢,總比沒了小命儿要好得多。

    而且嘛——

    “啦啦啦啦……”

    她揚唇一笑,得意地倒在蘆葦稈上,高高揚起左手。

    一只黃金做成的小伏虎,栩栩如生的在她掌中,閃著令人垂涎的光華。

    “嘁!老子是那麼好欺負的人麼?”

    這小玩意儿是她剛才與大冰山“曖昧”時,順手牽羊拿的,權當他孝敬自己了。

    應該值不少銀子吧?

    舒坦的把玩在掌心,夏初七覺得有了錢墊底,這個陌生的世界頓時美妙了不少。唯一的遺憾就是早知如此,她就應該多准備一些有用的東西再穿越,那就能大開金手指,在這儿縱橫無敵的欺負古人了……

    “咕嚕——”

    肚皮不客氣的呼喚,打破了她稱霸天下的幻想,不得不考慮起現實問題來。貼身放好小金老虎,她又小心翼翼從懷里掏出桃木雕花小鏡,准備仔細看清楚自己闖蕩世界的容貌資本到底有多少。

    嗯,年紀約摸十五六歲。不錯,賺到了!

    嗯,五官小巧,長得還算嬌靨秀氣。還行,勉强過關!

    嗯,胸前平了點,不過好在年紀小,還有得長,她有的是時間打造成波濤洶涌。

    嗯,從事過生產勞作的皮膚粗糙暗淡沒有光澤,生活條件太差導致面黃肌瘦。這也沒多大關系,她有的是辦法折騰這張小臉儿……

    扯根蘆葦叼在嘴上,她撩開了遮額的劉海。

    “媽呀!”

    驚恐地看向鏡子,她失聲尖叫!

    在劉海掩蓋下的左額角上,竟然有一個像現代人文身般的東西——針刺蘸墨“賤”字,生生破壞了整張臉的美感不說,直接就為她貼上了“矮窮銼”的標簽儿。

    她依稀記得,臉上刺字被稱為“黥刑”,一般用來懲處大奸大惡,想那夏草一個天高皇帝遠的小村姑,怎麼會受這樣儿的刑罰?

    靠,丑死了。

    傾國傾城沒指望了,她的人生還有什麼樂趣?

    尤其想到就在不久前,她還腆著這張死人臉衝那男人放電,假裝風流騷年對他出言調戲,她就忍不住胃里翻滾,哀嚎著捂了臉滾進了蘆葦里,直到一大群背著竹簍提著扁擔的村民們涌了過來——

    “快看!族公,找到了!她在那儿,夏家娘子在那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39 PM

第005章 嫁禍!

    夏初七還不知道“十九爺打了勝仗,當今聖上大赦天下”的事儿,聽著村民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和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她沒睜眼睛,懶洋洋的躺在地上尋思,以她目前的体力,在這麼多人面前,該怎樣才能逃出生天——

    夠嗆啊?

    “草儿,不怕了!王爺打了大勝仗,你沒事了……”一只熱乎乎的大手摸上了她冰冷的臉,抽噎著叭嗒叭嗒直掉眼淚儿。

    王爺打了勝仗,她沒事了?

    蘭大傻子有邏輯缺陷的話,夏初七沒有搞明白。

    不過不管為了什麼,能松口氣歇歇也是好的。

    興許是這個肉身的原主人身体實在太過虛弱,興許是之前由求生本能支配著的緊繃神經徹底松懈了下來,她唔了一聲儿,便無力地疲軟在蘆葦稈上,再沒了精神。

    “草儿!”

    蘭大傻子爬在那里,把身上唯一的破爛襖子脫下來裹住她,光著膀子嗚咽得更厲害了。

    “嗚,草儿,你不要死,我這就帶你去找郎中。”

    這人如喪考妣的泣哭聲儿,像個沒了娘的孩子,讓夏初七無奈地睜開了眼睛。面前的男人長得牛高馬壯,身量極長,膚色黝黑五官也可以稱得上十分端正。只可惜,憨憨痴痴的樣子,一看便是智力有問題的人。

    但真心待她好的人,也只剩這個傻子了。

    “閉嘴!大男人你哭什麼哭?家去吧。”

    村人找著了夏初七,很是好奇她為什麼會從豬籠子跑到了蘆葦叢里。她支吾著只說是被高人救了上來。沒了范氏在場,這些尋人的村民也沒再深究,一邊三三兩兩往村子里走,一邊各自感嘆,一路上好生熱鬧。

    蘭大傻子沒有與眾人同路。

    村子里沒有郎中,他背起夏初七就執意要往三十里外的清崗縣城去。

    夏初七咳嗽了聲,拍下他的背。

    “傻子,不用去城里。等會儿你帶我采些草藥就行。”

    回頭看下她蒼白的臉和烏紫的嘴巴,蘭大傻吸著鼻子抽泣。

    “不!你過些日子是要做我媳婦的,我不要你死。”

    夏初七哭笑不得。

    “你個傻子,還想娶媳婦儿?”

    蘭大柱垂下大腦袋,悶悶地低吼,“我才不是傻子!”

    這句話他總說,可沒有人相信他。夏初七剛才也不過是逗他一下,見他委屈著耷拉腦袋的樣子,不由笑了。

    “呵,你不傻誰傻啊?找到郎中,你有銀子看病嗎?”

    傻子回頭瞅她一眼,“我可以求他,跪下來求,一直給他磕頭,他定會大發慈悲的。”

    夏初七心窩狠狠一酸。

    她前世做了一輩子的孤儿,臨穿前不久,才被本家叔伯找到,繼承了家傳《金篆醫典》的中醫學术。過多了艱苦日子,又在特種部隊訓練過,心髒早就鍛煉得比鋼筋還硬。哪成想,竟被這傻子感動了。

    可不管在哪個世道,沒有錢,哪怕跪破膝蓋也沒有用。

    傻子看她發悶,有點儿不知所措。

    “草儿,可是我惹你生氣了?你罵我是傻子吧,我不惱!你罵吧!”

    夏初七沒有吭聲,只望著他許久,才嘆口氣。

    “傻瓜!往后除了我自己,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罵你是傻子。”

    入得村來,“尋屍”不成的眾人也就各自散了。村子背靠蒼鷹山,共有一百多戶人家,除了蘭秀才和族公家里有青磚瓦的高牆大院,其他住宅都低矮破舊,合著村外整齊的田梗菜畦,古代農村的風貌讓夏初七眼前一亮。

    傻子背著她正往家繞,便見著了皂莢樹下觀望的蘭秀才兩口子。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大著肚子的范氏,目光滿是怨毒。只礙于族公和“皇命”,她沒有當場發作。

    夏初七卻是仔仔細細多瞅了那蘭秀才几眼。

    在清崗縣,蘭子安還沒做縣太老爺的女婿前,就是個炙手可熱的人物了。他自幼被譽為神童,經論律賦無所不通,在錦城府童生試中名列前茅,學問好,長得又俊,舉手投足間斯文有禮,村人都說,待明年八月秋闈一過,有了他丈人扶持著,中個舉子都是少的,將來肯定得去京師金鑾大殿上做頭名狀元。

    事實上,這蘭子安將來確實連中三元,成了一代大儒,與夏初七的命運有著極多糾葛,只不過那都是后話,這會儿夏初七瞧他不順眼到了極點。

    “渣男!”

    感嘆了一句,見附近已有不少村民在圍觀著私語,她腦子突然一轉,回過頭去瞥著那蘭秀才怪異的一笑,心里忖道“‘夏草啊夏草,既然姐姐我用了你的身子,通通都要為你討回來”,嘴上也就拔高了聲儿。

    “謝謝你。”

    一言既出,她偏頭俯在傻子身上,再不吭聲。而村民們似乎都從這話里品出了味儿來,只有那蘭子安還懵懂不知,尋思著夏草那笑容十分好看,目光不由稍深一下。

    知夫莫若妻,范氏頓時察覺了出來,牙齒磨得更利。

    “相公可是覺著那小浪蹄子順眼了?想納了回來?”

    蘭子安驚覺失態,壓住奇怪亂躥的心思,攬了范氏的腰。

    “娘子哪里話?只是她這樣的人,我們委實不必與她計較,娘子往后……毋須再去找她麻煩了。”

    “相公說得極是。”

    范氏走了兩步,盯著蘭大傻子與夏初七的背影,目露怨恨。

    ……

    ……

    夏初七來到鎏年村三天了。

    從傻子和村人的嘴里,她大概了解到一些情況。

    她所處的大晏王朝與明代的區划國体極為相似,這個村子叫著鎏年村,隸屬于錦城府的清崗縣,離縣城約三十里左右。但除了一些基本常識之外,以傻子為數不多的腦髓,也問不出更多有價值的東西來。

    回去的念頭在几次三番的嘗試后,就被活生生掐斷了。

    反正她夏氏孤儿走到哪里都是獨單單一個人,到了什麼山頭,就唱什麼歌,哪里的黃土都養人。既然青春還在,不僅有機會實現前世找一個好老公的奮斗理想,還能体會一把另類的封建王朝新農村生活,也不算吃了大虧。

    這三天來,托了十九爺的福,她的日子還算風平浪靜。雖說那天她點到為止的“謝謝你”三個字,很自然地把矛頭指向了蘭秀才,村子里的議論聲更多了,卻沒有人來找她的晦氣。整個村子,或者說整個清崗縣都被另外一件大事抓去了注意力。

    據傳晉王殿下的大軍已經到了凌水縣,很快要從清崗過驛,全縣震動,縣老太爺招了里長去,說是為了迎接殿下,清崗沿途要黃沙鋪路,要疏水搭橋……

    對于那個間接幫過自己的十九爺,夏初七沒有半毛錢感覺。

    她現在比較關注自家的小命儿。可能真應了那句古話,醫者不能自醫,自從那天沉了河,又在河邊上受了風寒,她本就破敗的身子不僅沒有完全康復,還咳嗽得更加厲害了。

    “大傻子……”她喊得有氣無力。

    “草儿,我在。”

    傻子待她極好,除了傻之外,他身上真沒有別的毛病。一年前,當他從蒼鷹山腳下把夏草給撿回來開始,兩個人就住在這几間破爛透風的茅草屋里。與他兩個相依為命的,還有一個打小照顧他的三嬸娘。

    “傻子,我沒力氣了,你去幫我采點藥吧?”夏初七嗓子都快咳破了。

    傻子焉焉的耷著大腦袋,瞧著她重重點頭。

    “乖!”她習慣把他當成小孩儿,“你記牢了啊,先去村東頭靠井邊的田梗子上采點白花蛇舌草,再去村西頭的河邊濕地上,摘几把魚腥草。回來后在灶房的鍋台邊儿上,找几塊三嬸娘做菜的陳皮……”

    夏初七費了老大勁儿,才表述清楚。

    等傻子大致領悟著出門尋藥去了,她真心覺得:和傻子生活,可真累啊!

    再一次,她昏沉沉睡去。

    夢里,她還在清凌河邊上吹冷風。

    冷風里,有一條大紅色的褲衩子在飛啊飛啊……

    突然,一雙雞爪子似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窒息般的刺痛感,真實得將她從夢里驚醒過來。

    “老子……”

    剛一睜眼,面前就是一雙怨毒的小眼睛。

    “夏草,你個賤小淫儿,老娘來送你一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45 P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2-24 02:46 PM 編輯

第006章 一條生,一條死。

    夏初七呼吸不暢,心里頭直罵范氏個神經病!

    誰稀罕著她家男人了?

    媽的!

    不過,好歹她是在紅刺里訓練過來的,哪怕生了重病,也不是任人宰割的主儿。拼著一口氣儿,她攥住范氏的手腕,啞著嗓子厲聲低喝。

    “潑婦,你他媽在找死?”

    范氏手腕一痛,瞪大眼睛,覺著她像變了個人儿似的。

    “你,你,你怎地不結巴了?力氣還這麼大,你是誰?”

    夏初七心里頭冷笑,奸惻惻地湊近了她。

    “老子是誰輪得到你來問?警告你,別惹火了我。不然我就讓蘭秀才休棄了你!”

    范氏瞳孔一縮,“我家相公,他才不會休了我。”

    “不會?!”

    夏初七冷笑聲聲,“你還不曉得吧?蘭秀才他本就鐘情于我,之前是他說要納了我回去。我被浸豬籠也是他潛入水底救我上岸,我兩個的感情……”

    “你胡說!你個賊囚根子爛淫婦,老娘掐死你……”

    范氏說到此處,突然見鬼般“啊”了聲,直勾勾盯住她的臉。

    “你的額頭上?……賤人,你是朝廷欽犯對不對?結巴也是假的?不行,我要告訴我爹去……”

    想來夏草之前將額頭上那個“賤”字遮得極好,村人都不知情,而范氏與她撕扯時,竟恰她將她的劉海拂了開。

    夏初七心道要糟,正琢磨辦法,一個人影突然踹開門儿衝過來,二話不說,老拳一揮,便重重砸在范氏的身上。

    來人正是傻子。他性格軟弱,長年在村子里被人欺負,范氏嫁過來這麼些年,還從沒有見過他憤怒成這副模樣,驚懼間護著大肚皮就哀喲連天地叫喚起來。

    “大,大兄弟,別,別再打了,嫂子一會儿給你買糖吃……”

    她喊得可憐,傻子卻像吃了火藥,根本不理會她。

    “壞人,你是壞人。欺負我草儿,我打你!打死你……”

    “啊!大兄弟饒……啊!殺人啦……救……”范氏被揍得一臉鮮血,殺豬般大哭。

    “傻子!快住手,你要打死她了!”見這情形,夏初七趕緊阻止。

    “不!我打她,就是打死她!她不是好人!”

    傻子長年做農活,人長得高大粗壯,力氣也大,几個拳頭砸下去,范氏就哀嚎著倒地上沒動靜儿了。他也不管范氏死活,收回拳頭就變成邀寵的小動物,狠狠抱住夏初七,開心地咧著大嘴反過來安慰他。

    “草儿,我打她了。不怕不怕,沒事了,沒事了啊……”

    探了探范氏的頸動脈,夏初七才放下心來。

    “吁,真打死了她,不怕吃官司?”

    垂下大腦袋,蘭大傻子甕聲甕氣的說,“我不怕,只要你不死,我什麼都不怕了……”

    見他明明害怕得緊,卻偏要來護著自己的樣子,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心里頭又溫暖。可再一看范氏被揍得慘不忍睹的樣儿,更頭痛怎麼善后。

    擺在她面前有兩條路,一條生,一條死。

    第一死路:如果范氏醒過來,有了她做縣令的老爹,她和大傻子都得完蛋。

    第二生路:讓范氏永遠的閉上嘴。

    是人都會選擇生路。只可惜,看著范氏高高隆起的大肚子,她終究狠不下心。

    如此一來……

    一個大膽的計謀浮上大腦,她衝大傻子勾勾手指頭。

    “來,傻子,你替我做兩件事。”

    “哦。”傻子像個老實的孩子,乖乖湊過頭來。

    夏初七小聲與他耳語几句,他卻只懵懂地盯住她。她不得不又仔細交代了兩遍。沒想到,等他徹底聽明白了,一顆大腦袋卻搖得像撥浪鼓。

    “第一個可以,第二個,不行!草儿,三嬸娘曉得了,會惱我的……”

    無奈之下,夏初七只得板著臉。

    “你聽三嬸娘的話,還是聽我的話?”

    傻子向來對三嬸娘有點儿發怵,不過到底還是點了頭。

    “我,我都聽你的。”

    傻子聽話的把范氏給扛了起來,偷摸著從后門出了屋子。好在這几間茅草屋是獨戶,又在村西橋凼頭上,離村人密集處較遠,沒被人發現。

    等他再回來時,夏初七一陣忙活,蒙著頭出了身冷汗,身子也松快了許多。

    但對于這個陌生的世界,她卻多了一絲無力感。

    世道變了,人心卻還是沒有變。然而,不管人心如何,她都得活下去。

    “傻子,找點儿吃的來!”

    對于范氏的事情,傻子沒她那麼强的危機意識,只覺得自家做了錯事,一直耷拉著腦袋在犯傻。聽了她的話,哦了一聲,回頭去了三嬸娘屋里,摸來了一塊黑乎乎的烙餅塞到她手上。

    “你吃,好吃的烙餅!”

    夏初七掂掂那餅子,牙齒都酸掉了。

    說它是烙餅,不過就是三嬸娘找回來的青蒿與細面捏一塊在鐵鍋里烙出來的饃饃,一點油星都沒有,只稍微比她過去几日吃的粗食高級那麼一點點。咬一口,硬得她無比懷念以前丟在部隊潲水桶里的大白饅頭。

    想到過去,聯想現在,她不禁神傷。

    “傻子,你打小就吃這些東西?”

    傻子想了好久,皺起了眉頭,“不,小時候我吃過極好的……后來就吃這個了。”

    小時候?

    夏草愣了一下。

    她只知道傻子是三嬸娘柳氏從外鄉帶過來的,在這里一住就是十來年。三嬸娘除了說她帶著傻子討過飯,再沒有說過他們的過去。但傻子從不撒謊,他說小時候吃過極好的,那肯定就是了。

    “嘶,老子的牙……!”

    咯到了牙,她煩躁地低罵一聲,實在咽不下去。把饃饃往床邊矮几上一放,失神地倒在木板床上。

    “草儿,你不吃了?”

    “吃不下!”

    傻子可能餓得狠了,吞咽了下口水,拿過她啃過的饃饃來就狼吞虎咽地塞到了肚子里,都沒見他怎麼嚼巴就入了五髒廟。末了還抹抹嘴,翻著白臉咽著喉管,一陣傻笑。

    “好吃,烙餅真好吃!”

    盯了他良久,夏初七伸手入懷,細細摸著那人身上順來的“小金老虎”,皺著眉頭問,“傻子,你想吃肉嗎?”

    “肉?”

    肚皮不爭氣地‘咕嚕’了一聲,傻子喉嚨里快伸出手來了。

    “喔,哪有肉吃?傻子好久沒吃過了。”

    想到肥瘦相間,酥爛不膩,入口即化還香甜松軟的紅燒肉,夏初七也丟人的狠狠咽了咽口水,許久沒有嘗過的飢餓感,塞滿了心窩子,兩只眼睛都放起了金光。

    “傻子,我一定要讓你天天有肉吃。”

    “草儿——!”這時,那扇滿是蛀洞的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了。

    一臉精明的三嬸娘入得屋來,把鋤頭放在牆角,情緒不寧地打量了過來,傻子心虛得垂著腦袋不敢抬頭。不曾想,三嬸娘卻只問了問夏初七身子的恢復情況,就說了另外一件事。

    “草儿,族公說,晉王殿下要到縣里來了,也不知怎地,他突然改了行程,要在縣里小住些日子……”

    “他來縣里,關我們啥事?”

    “縣里每戶人丁,要攤派錢糧,族公說,明儿就得上繳……”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48 PM

第007章 侄媳婦儿

    攤派?

    這不是魚肉百姓麼?

    鎏年村人除了種養殖外,便沒有額外補貼家用的營生,戶戶窮得叮當響。可各種賦稅卻高得離譜,打井要攤派,祠堂修繕要攤派,現在十九爺的大軍要在縣里駐扎,攤派自然更少不了。

    人艱不拆啊!

    尋思一下,她低眉順目地笑著,裝得十分老實。

    “三嬸娘,那你找我……?”

    三嬸娘依舊笑眯眯的,“大柱他不省事,你身子骨要好些了,明儿去一趟縣城,把倉里的兩筐粳米拿去換錢。還有……”她頓了下,才接著說,“這月十五是個極好的日子,你賣了米要有余錢,扯几尺花布,做身儿好衣裳,就和柱子兩個圓了房吧,免得再招人閑話。”

    圓房?

    傻子人雖她,在她眼中卻是個孩子!

    對這個從天而降的包辦婚姻,夏初七自然不會認可。

    卻也不忍心丟下傻子就走。

    況且,她目前也沒地方可去。和穿越小說中那些飛檐走壁的女英雄不同,大晏王朝戶籍制度嚴苛,走哪里都要官府路引,尤其對女子多有約束,一個姑娘家想要背井離鄉討生活,可以說寸步難行。

    敷衍了三嬸娘,當晚各自睡下,夏初七卻翻來覆去夜不安枕,覺著頭痛不已。到是傻子沒心沒肺,興奮得像個小娃娃,假裝小解又跑來她屋外頭問了一回,要跟她進城。

    這一鬧騰,夏初七更睡不著了。

    半夜時,她突然想到了懷里順來的髒物——小金老虎。清凌河邊那頭冰山狼瞧著就不是個普遍人,她如果冒冒然帶著髒物進城,會不會不太安全?

    不行,先得了解下情況,再做計較。

    迷迷糊糊爬下床,她將小金老虎用一塊破布裹了,埋入牆角一個泥罐下面的松土里,又不放心地拿腳踩平了,才長長松了一口氣。

    ……

    ……

    離清崗縣城約二十里左右的凌水縣境內,駐扎著晉王爺麾下的金衛軍。夜深了,主帥帳篷里還掌著燈。帳外,身穿朱紅戰襖,腰佩黑鞘長刀的值夜守軍舉著火把在巡邏,嗚嗚的風聲里,整齊的步伐清晰可聞。

    “報——!”

    內侍鄭二寶急匆匆打了簾子入帳,卻見殿下獨自一人同時執了黑白棋子在對弈,他趕緊涮袖跪下。

    “爺,京師八百里加急——”

    一顆黑子落下,趙樽接過文書,姿勢沒變地看完,著鄭二寶點了燭火燒掉,再次凝視棋枰,執了一顆白子在手久久不語。

    四周愈發冷寂。

    即便鄭二寶侍候他多年,也不禁打了個哆嗦。

    這位十九爺,性子孤僻得緊。不生氣的時候,不表示他心情好,生氣的時候,也不表示他心情不好,越是平靜越是讓人害怕。尤其這几日,在他派了斥候在凌水和清崗二縣境內尋遍一個女子無果之后,臉色更加冷漠難辯,沒人敢在這時候輕易觸怒他。

    “爺,還有件事儿……”

    趙樽沒有移開目光,面前的黑白兩子各占半壁江山,僵持著都沒有辦法更進一步吞食對方的疆土,而他好像根本沒有聽見鄭二寶的話,只擰了擰眉頭。

    察著顏,觀著色,慣常嘴快的鄭二寶今儿卻有些躊躇。

    “爺,驛使還捎來了皇長孫殿下給您的口信……”

    趙樽略頓下,冷冷看向他,“何事?”

    “請爺在歸京沿途,秘查一人。”

    “什麼人?”

    “前魏國公夏廷贛之女,皇長孫之御賜嫡妻……”

    趙樽在洪泰二十四年春出征烏那,現已是洪泰二十五年冬。近兩載的邊關生活,並不防礙他知曉朝廷動向。一年前,京師出了一樁震驚朝野的大案。前魏國公夏廷贛被其胞弟夏廷德揭發通敵叛國,闔府七十余口滿門抄斬,只余一個七小姐不知所蹤。

    他沒有見過那位欽定的侄媳婦,卻知曉那女子名聲不太好。

    只是,此案后不久,趙綿澤就另娶了因揭發胞兄有功而世襲魏國公爵位的夏廷德家三小姐為妻,據說兩人情投意合,兩相得宜,現又意欲何為?

    燈芯‘啪’的輕爆,他平靜的再落一子。

    “明日卯時,開拔清崗驛。”

    “是!”鄭二寶偷偷搓下手,“那,如何回復皇長孫?”

    趙樽肅然抽手,回答得漫不經心,“四個字——回京再說。”

    “啊?可是爺……”

    “下去!”

    鄭二寶抽搐著嘴角,緘默了。

    爺啊,沿途秘查……都回京了,還如何替人查?

    *

    雞打鳴,狗叫喚。

    天儿放了晴,還是干冷干冷的。

    夏初七從破舊的箱子里翻出最好的一身行頭穿上,對著桃木小鏡在屋子里一個人捯飭了許久,才張羅著和傻子進城。

    傻子人傻,卻有的是力氣,挑了一石粳米走在前頭,身板挺得直直的。到是她生過病身子還有些打蔫儿。

    村東頭的大皂莢樹下,几個婦人正在笑著咬耳朵。聲音很低,卻還是斷斷續續地落入了夏初七的耳朵里。

    “聽說了嗎?那范氏……”

    “平日里瞧她就不是正經人……光著身子在種豬圈里……那種豬可是發了情的……傷風敗俗!”

    “今儿趕早她就哭著上縣城去了,還罵了好一陣……呵,怕是又有人要倒霉了,人家可是縣太老爺家的小姐……”

    夏初七微微翹起了唇角。

    從來沒有人惹了她,還能夠全身而退的……

    等著瞧吧!

    一路上沒遇到進城的牛車,兩個人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才到了清崗縣城。

    還未入城,就見城外驛道邊上圍滿了擁堵的人群。人擠著人,人貼著人,踮腳的、翹首的、寒暄的、插科打諢的……各種各樣的喧囂聲此起彼伏,整個縣城好像都在為了一件事而騷動。

    晉王爺下要到清崗縣了。

    有人在說,十九爺率三十万金衛軍痛擊了烏那國,還活捉了烏那公主,蒸剮了烏那國王,斬殺了十几万烏那兵卒。可殿下不幸在回京途中又感染了風寒,得在縣里住些日子調養。

    有人在說,這晉王爺是當今老皇帝最小最寵愛的儿子,才十几歲時就征戰沙場,逢戰必勝,殺傷無數,得了個“索命閻王”的稱號,時人提起他,無不聞風喪膽。

    有人在說,從他及冠起,老皇帝前后為他指婚三次,三個王妃都不等入洞房就香消玉殞了。慢慢的,鬼神之說就傳了開來,說他殺戮太重,一般女子降不住纏在他身上的冤魂,近不了他身。

    也有人在說,他定是長得三頭六臂,面如厲鬼……

    總之,就是各種好奇。

    不過,不管什麼說法,像他這樣的人物,別說老百姓沒有瞧見過,就連縣太爺范從良家的祖宗十八代都沒見過。這不,傾全縣之力,修橋疏河,黃沙輔路,還天不見亮就領了人前頭候著了。

    夏草聽著八卦,腳步卻沒有停,和傻子兩個一道入了城,把一石粳米換成了五吊銅錢,接著便四處逛蕩起來。

    今日城里不若平常日子,穿盔帶甲手提配刀的巡邏守衛到處都是,小攤小販酒家茶舍門可羅雀,她帶著傻子高調地轉了一圈,很快就又隨著熙熙攘攘的人群往嘈雜的驛道邊儿上擠了過去。

    不多會,傻子突地拎住她的胳膊,驚恐地叫起來。

    “草儿,快跑——”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50 PM

第008章 裝瘋賣傻!

    夏初七自然沒有跑。

    傻子的反應太過激烈,捏著扁擔的手在發抖,脊背僵硬,滿臉恐懼,這是她從來都沒有見過的樣子。可即便如此,他還在竭盡所能地護著她。

    心下一暖,她握住他的手。

    “傻子,跑啥啊?”

    “草儿……跑啊……有壞人……”

    夏初七擰下眉頭,還沒鬧清楚他害怕的源頭,一個縣衙的皂隸就巡了過來,提著梆子重重一敲。

    梆——

    “晉王殿下過驛了……肅靜……肅靜……!”

    密集嘈雜的人群安靜下來,眾人屏緊呼吸,視線齊刷刷往一個地方看去。而夏初七順著傻子發直的目光看過去,才恍然大悟般發現,原來他在害怕那個晉王爺的軍隊。

    “傻瓜,不要怕。咱們站得遠,他們又不吃人。”

    她拍著他胳膊安慰著,沒再去注意傻子的表情,目光也被古代親王領兵的陣仗給吸引了過去。

    實在太壯觀了!

    呼嘯的北風中,一隊隊排列整齊的金衛軍,擺出龍蛇一樣的陣勢來,在破霧的光線中鐙鐙而行,制作精細的銅鐵甲上,似乎帶著幽幽的寒光。弓兵、騎兵、槍兵,火銃兵……人數之多,感覺像延伸到了天邊儿。威風八面的金衛軍中,有一面篆刻了“晉”字的帥旗凜然飄動著,似乎還沾染著鮮血的顏色。

    甲胄錚錚,狼煙扑面!

    晉王爺被簇擁在將士中間,沒有乘車駕輦,而是端坐在馬上。鳳翅溜金的頭盔下,面部線條剛硬酷烈,黑金的鎧甲外,一件鑲織了金線的大氅迎風而展,飛揚著雄性之美。

    全城百姓,頭垂下,再不敢抬起。

    聽得他胯下黑馬揚蹄一聲長嘶,已是跪了一地的人在高呼。

    “晉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他靜靜而立,如一頭森林之王在捕獵。

    殺氣!

    滿身的殺氣!

    一種華貴氣勢中的狂野殺氣!

    風吹來,刀片一般刮過臉。

    夏初七看不清那王爺的五官長相,卻能清晰地感受到一種熟悉的硝煙味儿。她知道,那是一種只有經歷過無數戰場和鮮血的洗禮才能磨礪出來的殺伐氣概。

    “大膽小娘子!你為何不跪?”

    尖銳的嗓音,把夏初七的魂魄給震了回來。

    她這才發現自己鶴立雞群,成了人群里的特例。而那個高倨戰馬,佇立于万人中間的晉王爺,眼風凌厲地掃了過來,視線猶如破風的刺刀,扎得她心尖一寒。

    她未及開口,傻子哆嗦著就拽了她磕頭。

    “殿下饒,饒命,這是小的媳婦。她,腦子不,不好使!”

    傻子這麼“貼心”的解釋,糾結得夏初七心肝直漲痛。

    在鎏年村混了這些日子,她對古代生活雖說沒有完全適應,卻也磨合得差不多了。但作為現代人,對于“跪”,多少都會有心理障礙。

    又要能屈能伸一回?

    低垂著頭,她沒再去看戰馬上冷颼颼的男人,為了自家小命儿考慮,腳一軟跪下去,埋著腦袋,故意抖抖嗦嗦地憋著嗓子,真就當自個儿是傻子了。

    “我是嫦娥,我是最最好看的嫦娥,頂頂好看……”

    趙樽高倨馬上,看著她,半晌沒有動作。

    他不動,跪在地上的人,琢磨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也只能一個個安靜地跪著,汗毛倒豎地体會傳聞中“冷面閻王”的肅殺勁儿,只當在人間地獄里走了一遭。

    四周,一片死寂。

    夏初七沒有抬頭,卻可以感覺到頭頂的冷芒。

    冰冷,冰冰冷,憑直覺,她猜他一定在看她……

    “起來吧。”

    一道平靜得几乎沒有情緒的嗓音,打破了驛道的靜寂。

    嗡——

    耳朵嗚鳴了一下,夏初七瞬間被他的聲音給震得魂飛魄散。

    怪不得,覺得那麼熟悉……

    原來是那個賤人!

    蕩著白色蘆花的清凌河岸,縱橫交錯的血腥傷口,夾雜著中藥的男人味儿,與他的主人氣質極不協調的紅色褲釵子,那人冰冷的眼,飲血的劍,濕濕的赤裸胸膛……

    她心里微微發冷。

    紅褲衩認出她來了嗎?

    他有沒有發現小金老虎不見了?

    帶著僥幸心理,她低垂著默默祈禱,卻聽得耳邊突然傳來一道哀怨的聲音。

    “殿下,民婦有冤!請殿下替民婦做主啊……”

    范氏?

    完犢子了。

    那紅褲釵就在上頭,潑婦在這個時候點她出來,她要被認出來了還有活路嗎?夏初七沒有抬頭,裝得比誰都傻。可范氏卻已掛著淚水跪在地上指著她,期期艾艾地說將開來。

    “民婦鎏年村范氏,與相公情投意合,可這不要臉的婦人,几次三番勾搭我相公不成,竟慫恿他男人蘭大傻子打暈了我……誠心想要污損我名聲,好讓我家相公休棄我……”

    范氏前因后果都說得清楚,也說得無處不可憐,但夏初七卻有些詫異了。她為何沒有提到她額頭上有“黥刑”刺字的事儿?

    這不是比那些個雞毛蒜皮,更容易將她治罪嗎?

    “抬起頭來。”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冷聲儿。

    對她說的?

    這下想裝死都不能了。偏著頭,她扯歪了嘴角,一臉迷茫地望望趙樽,又望望指控她的范氏,傻乎乎地蹙著鼻子直搖頭,呆呆的說。

    “我是嫦娥,最好看的嫦娥,頂頂好看的嫦娥……”

    “還裝傻?”范氏咬牙切齒,起身指著傻子,“蘭大傻子,你來說,是不是你兩個合著伙做下的糟踐事儿?”

    傻子縮了縮脖子,偷偷瞄一眼夏初七,既不敢承認,卻也不會撒謊,一張憨厚的臉脹得通紅。

    “我……我……”

    “說啊,怎麼不說了?是不是你們?”

    傻子嚇得肩膀一抖,可還是哆嗦著攔在了夏初七面前。

    “不,不關我草儿的事,是我,是我做下的……”

    夏初七暗自感嘆。

    果然,不怕神一樣的對手,就怕豬一樣的隊友。要不是她素來知道傻子就這牛都嚼不爛的傻德性,她往后真不能再與他搭伙過日子了。

    驛道邊上的涼風呼呼在風,晉王殿下的冷臉與冰還寒。這里的人誰都聽說過十九爺鐵血殘暴好殺戮的傳說故事,心下都在尋思,這一對傻子夫婦只怕要遭殃了。

    良久,趙樽才聲音平平地看向傻子。

    “你可知罪?”

    傻子低著頭,對他不像剛才那麼怕了,喃喃的咕噥。

    “知,知罪了。殿下,不關我草儿的事。”

    趙樽扯下嘴角,“為何要這麼做?”

    傻子垂下腦袋,說得可憐巴巴,“她好凶,我村,村子里就她最凶!她是個大惡人。她要掐死我草儿,草儿是我媳婦,我要護著她。”

    夏初七狠狠閉眼,心酸酸地為傻子的智商默了哀,不料那個晉王爺話鋒一轉,卻冷冷道,“你畏懼于她,便承認是你做下的?”

    “啊?”傻子愣了,他不懂。

    “啊……”

    很多人都在抽氣,他們雖懂了,卻不明白晉王爺為什麼要這樣。

    趙樽聲線更涼,面色莫測地看著傻子。

    “你沒有做過,對也不對?”

    這,這,這……

    他在誘導傻子翻供?

    夏初七心生疑惑地看過去,他的目光卻沒有放在她的身上。而她的豬隊友蘭大傻子,則再次低下頭去,搖頭否認了。

    “不!是我做下的,我討厭她,他打我草儿,我就要打她……”

    嘩……

    有人在偷笑,有人在嘆息,有人在搖頭……

    趙樽卻沒有表情,低沉好聽的嗓音,帶著几分不辨情緒的沙啞,“可嘆!這不是傻子又是什麼?”

    略頓,他面無表情的加重了語氣。

    “范氏,兩個傻子合謀害了你,你當本王也是傻子?”

    夏初七聞言大驚。

    不僅是她,在場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晉王爺的偏袒實在太過明顯,明顯得就連傻子都愣愣看著他,眼珠子都沒有轉。

    “小賤人!”

    范氏一跺腳,不哭訴了,也顧不得她老爹交代過不能說出來清崗縣里藏匿有朝廷欽犯,以免他受到株連,一切等晉王離開了之后,再來處置的話了。

    潑病一犯,她哪管其他?

    “殿下!這個賤小淫儿她是個朝廷欽犯,民婦有證據。”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2:51 PM

第009章 當腹黑撞上腹黑!

    朝廷欽犯?

    全場嘩然,視線紛紛投向了夏初七。

    老百姓私底下的議論也多了起來,額頭有刺字……那還了得?

    “放肆!殿下面前,說什麼瘋話?”

    率先發作的人,正是范氏的親爹范從良。

    大晏朝吏制嚴苛,當今皇帝又奉行“亂世用重典”,對待犯人刑罪俱重,動輒以殺結案,官吏如犯有失職罪,必將受到株連,丟掉烏紗帽挨板子都是小事,丟掉了小命儿也是常有的。

    警告地瞪了女儿一眼,范從良拂了拂身上的知縣官服,觍著臃腫的身子上前,向趙樽行了個跪拜大禮,恭敬道:“殿下,這婦人乃下官小女,自幼愚頑不堪,言語無狀……”

    趙樽冷冷一抬手,阻止了他繼續說下去,只臉色未變地問范氏。

    “你有何證據?”

    范氏偷瞄他爹一眼,聲音弱了不少,“殿下,這個賤人來路不明,素來奸猾狠毒,民婦昨日與她爭執時,親眼見她額上有墨刑刺字,定是逃匿重犯不假,請殿下明查秋毫。”

    肩膀抖了下,夏初七埋著的頭,低得更狠了。

    趙樽看向她頭頂,眉峰微微一皺。

    “你,走上前來。”

    心里‘咯噔’一下,夏初七心道完蛋了,目光越過人群望向了馬上那個居高臨下的男人。不知道是不是太過心虛,她雖說看不清他的臉,卻能明顯地感覺到他視線里帶了几分涼入骨髓的譏誚。

    難道他早就認出她來了?

    不該啊!那日天色昏暗,她的樣子又狼狽……

    為了配合自家是個傻子的劇情,她嘴巴一扁,張開雙臂就抱住傻子的脖子,一把鼻泣一把淚地蹭在他肩膀上,憋著聲音哭起來。

    “傻子,我要回家,城里不好玩,不好玩……”

    范氏一臉得意,心道,這小賤人還在裝,可再裝也沒有用,在這樣的狀況下,晉王殿下不追究是絕對不可能的了。

    “殿下,民婦說得千真万確,只要撥開這小賤人的頭發一看便知。”

    “來人!”

    趙樽冷冷掃過來,“撥開她頭發。”

    范氏迫不及待的搶前一步,不等金衛軍抓緊夏初七的肩膀,就一下拂開了她的劉海。

    “啊——”她倒抽了一口氣。

    夏初七的額頭上沒有預想的刺字,只有一坨黑乎乎的東西。

    “呀,好大一個胎記!”

    “原來是個胎記啊,那范家娘子……她識字嗎?”

    “好好的小娘子,顏色長得還好,卻是被那胎記毀了……”

    范氏呆呆盯住夏初七的額頭,大聲儿喃喃,“不,不可能的,怎麼可能?我明明看見的……”

    夏初七哪肯讓他們繼續盯著看?她如同受了天城的委屈一般,扭頭趴在傻子的肩膀上,“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哭得讓周圍的人都忍不住同情心泛濫的長吁短嘆起來,她卻在抖著雙肩,一直憋笑……

    當然,那針刺的“賤”字雖說入体不深,可要徹底去掉卻不容易,在現代用激光都要無數個療程,只靠中藥更非一朝一夕,況且用藥不當,很有可能會留下疤痕,她哪敢隨便亂試?

    于是乎,她便尋了個折中的法子。

    此事說來難也難,說簡單也簡單。

    在她前世的現代,影視劇化妝使用的膚蠟不是稀罕物,愛美的姑娘們為了省錢自制膚蠟來遮眉毛遮疤痕的就更多了。只不過事情出得太急,她沒有辦法做出和皮膚顏色相近的膚蠟來,且黑色遮蓋效果最好,于是就地取材,讓傻子幫她找了制膠的原料皂莢和植物染黑的原料柿葉和冬青葉,加了一把鍋底灰,再浸鹽固色,熬制成黑色的膚蠟,均勻涂抹吸收,乍一看上去就像個黑胎記了。

    但這種東西經不起推敲,雖偷偷整了范氏一把,她還得繼續扮傻。

    “還不滾下去!丟人現眼。”

    范從良狠狠斥責了女儿,面對趙樽時,又換上了一副討好巴結的臉孔來,“殿下,小女實在愚頑不堪,耽誤了殿下行程,回去下官必當對她重重責罰。”

    他想要找個借口給范氏下台階,不料趙樽卻認真地問了。

    “范大人打算如何責罰?”

    范從良一聽心里頭就發了慌。按《大晏律》,誣陷良善者,應當反坐。牙根一咬,為了給晉王爺一個交代,也為了顧及全城百姓的眼光,他慌不迭朝師爺使了個眼色。

    “殿下,下官馬上就將這罪女押回縣衙大牢,必按律法重重治罪。”

    治罪?夏初七心里冷哼。

    縣衙門都是他范家開的,那大牢不等于她家客房啊?

    兩個衙差心領神會地過來押了范氏就要走。

    不料,趙樽卻淡淡道,“慢——”

    范從良脊背冒冷汗了,“殿下?難道可是懷疑下官會包庇罪女?”

    “范大人多慮了,本王自是知道大人剛正不阿,不循私情。可范氏雖罪不可赦,腹中胎儿卻委實無辜。”

    誰也沒有想到晉王殿下會為范氏求情,夏初七更是恨得牙根儿癢癢,她和在場眾人的想法都一樣,無法理解一個被稱為“冷面閻王”的男人,會如此好心地顧及一個孕婦肚子里的胎儿,就打算這樣放過了范氏……

    “多謝殿下。多謝殿下……”

    范從良歡喜得老臉滿是紅光,這個頭磕得心甘情願。

    “大人不必多禮!拉下去,掌嘴五十,杖責二十,以示懲戒就足夠了。”

    嘩,瞬間的變化,石化一眾人。

    范氏父女,頓時如墜入腊月的寒冷,說不出話來。

    晉王爺,真狠啦!

    看上去他像是給了范從良一個天大的面子,實則卻惡整了他一個啞巴吃黃蓮,有苦難言。不過,夏初七卻發現,這樣儿才符合紅褲衩的悶騷本質。她早就發現,在這人一板一臉的嚴肅外表下,有一股子“蔫損的壞勁儿”,可以說無人能出其右。

    賤人,果然夠賤!

    范從良滿臉冷汗,還是不得不為女儿爭取——

    “殿下,按《大晏律》,未審先刑,便,便不成規矩了。”

    趙樽‘嗖’的剜過來,那股子生來便俯視眾生的王者氣勢,逼得人不敢抬頭正視他。

    “本王便是規矩,范大人有意見?”

    “下官,下官不敢!”几個字范從良說得特別艱難。

    范氏哭喊著被拖下去了,掌嘴第一下便被摳掉兩顆牙齒,慘叫聲十分駭人。可圍觀的老百姓卻再沒有了半點議論聲。驛道邊上,除了獵獵的風吹拂旌旗的聲音,只剩下范氏慟哭的哀嚎和棍棒捶肉的沉悶擊打聲。

    很難想象,這麼多老百姓同時在場,如何能保持肅靜。

    可現場,真的很安靜。靜得那范氏的哭喊聲尤其凄厲入耳。

    血腥,暴力,又慘不忍睹!

    晉王爺的殘暴,平靜下的狷狂,也再一次得到了印證。

    一個孕婦如何能承受得起二十大板,夏初七已經沒有心力去關注了。她只是在首次看到古代刑罰的殘酷性時,突然產生了一種某賤王爺其實是在殺雞儆猴的錯覺。

    而她就是那只猴子。

    可每當她試探性的瞄向他時,他冷漠的視線卻始終沒有看她。

    或者說,他從頭到尾就壓根儿沒有認出她來。

    “晉王殿下起駕——!”

    鄭二寶尖細的嗓子一喊,停頓許久的金衛大軍再次開拔了,一隊隊整齊地從遠處經過,那聲勢浩大的壯觀場面,讓夏初七緊張得冷汗都濕透了脊背。

    終于,那冷鷙的一人一馬掩在兵流里遠去了。

    他沒有認出她來……

    這個實事,讓夏初七長舒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終于逃過一劫。

    她心情愉快地拽著若有所思的傻子,隨著驛道邊上或追逐或圍觀或各行其事的人群,慢慢的散了開,正准備回城里肉鋪打上二兩肉打打牙祭,慶祝一下新生,耳邊卻突地傳來一句。

    “姑娘,殿下有請!”

    像被悶雷擊中,她脊背一僵。

    賤人,又戲玩她?!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4:05 PM

第010章 從了他便是!

    夏初七想,如果早知道清凌河邊上的紅褲衩不僅是當今的十九王爺,還是出了名儿的“冷血閻王”,打死她也不會偷他的小金老虎。那麼,也不會像現在這樣,讓几名金衛軍不客氣地“請”到這個滿是霉變的屋子里來,被人拴了手腳不說,還任由兩個美人儿在身上摸來摸去。

    美人雖美,她卻受不起這艷福——搜身啊,幸好她英明,先藏了起來。

    當然,她也不是沒想過把小金老虎交出去,換得平安。

    不過看他們大費周章“請”她來的架勢,就知道那不是一塊普通的黃金飾品。

    經驗告訴她,這樣重要的物件儿,一旦承認偷拿了,落在那個冷氣森森的晉王爺手上,結果也是一個“死”字。而且,還有可能會死得更加的銷魂。

    如今眼下,她只能死咬住不松口。

    “喂,我說美人儿,你倆夠了沒有?我可不是蕾絲……”

    搜她身子的女子垂著頭,只字片語都無。那沉默勁儿,到真像他家主子教出來的奴才。

    不理老子是吧?

    夏初七嗤笑一聲,活動下勒得生痛的手腕,幽了一默。

    “行了,回去告訴你們家王爺,喜歡我又何必搞得這麼麻煩?我從了他便是。”

    噗!

    那年紀小的丫頭,忍不住噴笑了。

    “哈哈,這位姑娘,你可真有趣儿。”

    那年長的姑娘,長得更為好看一點儿,人也穩重大方了不少。在小丫頭的笑聲里,她只抬了抬眼儿,掃過夏初七並不十分出眾的臉蛋儿,唇角的笑容深了几分,溫聲說了一句“得罪了”,便又轉臉吩咐。

    “梅子,給姑娘把繩子解了。”

    “是,月毓姐姐。”

    捆綁的粗麻繩終于松開了,夏初七心里頭卻全是火氣,嘴上說得也極損,“說了沒見過,你們偏不信,搜不出來吧?我說……那誰,月什麼來著?是不是你家主子見我生得好看,就心生歹意,准備請我來做你們家王妃,才找了這麼爛的借口?”

    月毓不動聲色,臉上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

    “姑娘說笑了!我家爺龍章鳳姿,人品貴重,神仙下凡似的人物,又怎麼會對姑娘……呵呵……”

    一道意味深長的“呵呵”說完,月毓又換上了得体的微笑,“我是爺的大丫鬟,喚著月毓。姑娘要沒其他事儿,我兩個先去向王爺復命了。”

    大丫鬟?

    夏初七翹起唇角,在她身上多瞟了几眼,又產生了點儿別的興趣。

    她曾經聽人說起過,古時候為王公貴族的主子爺們儿破掉處身的女人,基本上都是他們身邊的大丫鬟。那麼,這個月毓會不會也是那冷酷王爺的枕邊人?

    想到此處,她不由自主就想到紅褲衩的俊氣勁儿。

    前世她聽占色調侃過几句相男术,說是男子的外貌体相,不僅在一定程度上預示了一生的命運和榮辱富貴,還關系到他的“個人能力”,五官面相要有棱有角,眸如清輝,鼻如山巒,額骨有神。看身形先看腰,再看腿……說來,紅褲衩還真是一個生得極好的,尤其那兩條腿,力量,男性,長而有型……那麼,眼前這位大丫鬟肯定体會過妙不可言的性福人生了?

    她肚子里的壞水涌上來了,掩都掩不住!

    “呵呵呵,姐姐你是晉王爺的人了吧?咱閑著也是閑著,不如,給我講講你家爺的榻上威風?”

    她厚顏無恥的調戲和葷話,比那勾欄院里混著的小爺們還要來得生猛。

    梅子羞得面紅耳赤。

    月毓到是維持著泰然自若的神態,輕輕咳嗽一聲,“姑娘就不要打趣我了,我這粗鄙的姿容哪有福分侍候爺?你還是早些歇著吧。”

    她粗鄙?說自己呢吧?

    早些歇著?這地方是好歇的嗎?

    “慢著。”

    夏初七喊住她,“就這樣走了?准備關我多久?”

    月毓笑容依舊恭謙守禮,卻不達眼底,“主子的事儿,我們做婢子的哪敢打聽?”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半眯起了眼儿,“這位月毓大姐,哦,不,小姐,你們都不給囚犯准備食物嗎?”

    “爺沒有吩咐的事,月毓不敢擅做主張。”月毓的笑容愈發隨和。

    先人板板,你不是陪睡的大丫鬟嗎?!

    夏初七直想殺人。

    她前世的職位雖不高,可為人熱情善良又大方,哥們儿姐們儿一大堆,再加上行了軍醫這樣招人待見的職業,不管走到哪里都受人尊敬,哪里會像現在這副模樣,是個人都敢給她氣受?

    義憤填膺地想著,她的憤怒全轉移到了那賤王爺身上。

    可如今,她敢拿自家的高智商打賭,若不小心行事,范氏就是她的前車之鑒。

    好吧!

    老子暫時忍他——

    ……

    ……

    沒想到,這一忍,就是三天。

    不要說收拾那個王八蛋了,就連他的人都沒有出現過。他只差了人把她關在這間黑咕隆咚的小屋里輪流守著,一日三餐有使喚丫頭過來給吃的,卻絕口不提其他,也不來審訊她小金老虎的下落,就這樣把她給晾曬了。

    那廝真是個人精!

    他知道她不會老實招供,給她玩上心理戰了?

    整整三天,也沒個人陪她說話,不論誰來送飯也沒有人理會她,只時不時聽門外的几個守衛調笑几句,說從京師來接爺回京的丫頭們哪一個長得好看,哪一個適合生孩子,哪一個又最是風騷得好放被窩的……

    男人嘛,心動了難免會撩几句騷儿,她也不太在意。

    唯一在意的,居然是沒有人打她的主意。

    太、傷、自、尊!

    其實,她可以不傾國傾城,可以不縱橫天下,也可以甘于平淡,卻怎麼能適應得了這樣沒有自由的生活?媽的!抱著還沒有完全康復的病体,她坐在黑乎乎的屋子里,琢磨著逃跑的可能性和后果。

    等著吧,紅褲衩,總有一天老子要你好看!

    迷迷糊糊的,她似睡非睡的懵圈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吱呀一聲,木柵門被人推開了。外間的光線射入了小屋里,照在她曲著腿,弓著腰,蜷縮成一團的小身板儿上,顯得她極沒有存在感。

    柴屋門口。

    一雙冷得近乎刻板的眸子涼涼的盯著她,一襲織金錦袍,一條青色蟠龍紋玉帶,束發冠上昂貴的黑玉閃著令人心顫的光華。

    “睡得可好?”

    新仇舊恨涌上心頭,夏初七一個利索的翻身,條件反射地彈跳起來,抽出懷里的桃木鏡刀,朝他惡狠狠地扑了過去。

    “王八蛋,老子剁了你。”

    “當!”趙樽閃身扣住她手腕,桃木鏡應聲落地。

    “嘶!”她腳下虛浮突然一崴,整個人向他懷里倒去。

    “啊!”趙樽順勢推她,她長聲尖叫!

    “去死吧你!”趁他愣神的當儿,她狡黠一笑,死命摟緊他的腰,身体躍了起來,一張嘴便咬向了他的脖動脈。

    “叭嗒!”偷雞不成蝕把米,他不知道踢到了哪里,收勢不住,在力的作用下,兩個人摟抱著扑嗵一聲儿摔倒在地上,她的后腦勺也同時重重撞在了地面上。

    “唔……”低低的悶哼聲,從男人嘴里曖昧地傳入她的耳朵。

    “嗯?”她睜大眼睛,發現在千分之零點零一的偶然失誤之下,她咬他時張開的血盆大口,正不偏不倚地咬在他觸感銷魂的柔軟唇瓣上。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4:08 PM

第011章 糾纏——!

    一股子腥甜又糯軟的味儿……

    嘴里咬到的觸感,像孫猴子施的定身咒,夏初七呆愣了。

    她以前便是個躁姐儿,和男兵們打打鬧鬧,勾肩搭背的事儿沒有少做,但那是一種很容易讓她忽略掉性別的感情,雖然有肢体動作,卻從來沒有過這樣唇與唇之間實打實的接觸……

    何況,還是兩片那樣好咬的唇。

    更何況,還是一個那樣好看的男人。

    好看得她忘記了雙手還牢牢圈著他。

    好看得她只覺得柴房門口那一束射入的微光輕鎖下的俊美面容,斧鑿一般的絕美;那眉如青山,英挺;那眸如古井,深邃;那不知是因吃驚、憤怒還是氣恨而上下不停滑動的喉結,貴氣逼人……無一處不迷人,無一處不讓她自亂心神,無一處不讓她腦子發熱衝動。

    “你狗投的胎?放手!”

    暗啞中帶著怒氣的聲音,震醒了她正犯花痴的神經。

    嘁!

    都說女人是妖精,是禍水,男人也有狐狸精才對,瞧把她給迷得,差點儿忘了這是自家的大仇人。

    想到被他關在這黑天瞎火的地方整整三天,她便不想讓他好過。

    他不給她活路,她索性纏死他了事。

    輕哼一聲,她兩條細腿無尾熊一般死命夾緊他的腰,惡劣地往里收了收。

    “你答應放了我,我才放。不然,沒門儿!”

    她嬌憨氣惱起來的聲儿,甜膩軟糯,從舌尖繞出時仿佛繞了九道回腸。不得不說,這身子雖說還沒有長開,聲音卻婉轉好聽,說不出來的軟人骨頭銷人魂儿。

    “放!”他眸子狠眯下,大手扣緊她,順勢翻身。

    “不放!”夏初七耍賴似的纏過去,力道極大的扑倒在他身上,就勢與他滾了一圈,整個人騎上去八爪魚似的夾住他,“哈,你奈我何?”

    她尋思過了,論武力她不如他。

    可論死纏爛打,他一個大男人,哪里是女人的對手?

    而且,從他刻意壓低的聲音來看,明顯他不想下屬進來看到他此刻的樣子。這樣一對一,她怎麼也能討點便宜回來。一邊算計著,她一邊把在紅刺特戰隊時學得功夫全都施展了出來纏住他,絲毫沒發現在這黑燈瞎火的地方,與一個男人做這樣的姿勢有多麼的曖昧。

    “再說一次,放開!”

    他手上突然加勁儿,痛得她呲牙冒冷汗。

    “唔,王八蛋,好疼……”

    那張俊氣的臉依舊冷氣森森,卻不知為何在她的喊痛聲儿里,竟放松了些許,只喘氣聲粗了不少。夏初七眼睛一亮,得寸進尺,勒緊他的脖子不算,還整個儿趴在他身上,小狗似的在他脖子里嗅啊嗅的奚落。

    “嘖嘖,賤人就是矯情。你這身上什麼香味儿?都說玉露花嬌女儿香,沒想到你一爺們儿身上也香呢?我聞聞啊,嗯,香料里有薄荷、丁香、佩蘭,還有蒼术……”

    她纏得安穩,說得輕松。只那被她騎著的十九爺呼吸越發急促,喉嚨里有一種奇怪的渾濁聲儿,哪怕隔著厚厚的衣裳,她也能感受到他身体火樣的滾燙,還有一股子不知是怒氣、殺氣、火氣還是其他的氣息在淡淡擴散。

    “你在找死?”

    這廝快要氣炸肺了吧?

    老實說,換了與其他人這麼歪打亂纏,夏初七必會生出猥瑣下流之感。可興許趙樽這廝實在是個俊的,她纏得臉不紅氣不喘絲毫不覺得羞愧,甚至還覺得他憤怒時輕吟出來的低沉呼吸實在好聽。

    “呵呵呵,我就不放!老子在這坐牢,偏要你陪著!”說罷,嘶的一聲,她驚覺他的手撫上了她的腰,虎口猛地勒緊,緊得如同要把她掐死一般……

    “疼疼疼……有種你殺了我算了!”

    嚎完了,她兩條腿儿蔓藤一般越圈越緊,抱得那叫一個密不透風。

    “夠了!少他娘的歪纏!”趙樽眼都紅了,突地摟住她翻身躍起,扯開她重重甩在柴火上。

    爆粗了?

    身為皇族貴胄的晉王爺冒出句糙話,把個夏初七給震懵了。

    下一瞬,撞上他颼火的眼神,她忍不住大笑出聲儿。

    “我說大爺也,您老要早這麼市井一點儿說話,咱倆說不准早成哥們儿了,哪里又有今日?什麼‘師承何人’,‘家在何處’,你那一板一眼的勁儿,酸得我牙痛,直想把你繃著的臉給拔掉一層皮來。”

    “荒唐!”

    趙樽冷斥,臉色已黑如焦炭。

    只不知,他說的荒唐是指她,還是指自己。

    夏初七哪儿知道,這十九爺自打十几歲便在京畿兵營里摸爬滾打,自是跟手下兵士們習得一些市井俚語,粗陋糙話。只平日里為了維護皇家体統,他克制得極好。

    可見,她今儿這出死纏爛打,真把這位爺氣得不輕。

    “哈哈哈哈,可逗死我了。”

    不知怎的,他越是發狂生氣搓火儿,夏初七便越想要逗他。上兩次見面,他火氣再大也總憋著一張冷若冰霜的酷臉,像一副沒有情緒的平板畫,哪里能像生氣時這麼生動有趣?

    逗他!

    她繼續逗他!

    “瞧瞧你這個人,這又是做什麼?既然偷偷過來看人家睡覺,又裝什麼君子?這良辰美景的,咱倆不如好生玩耍一回,互相得個樂趣儿,爺,你說可好?”

    “閉嘴!”

    趙樽已然恢復冷靜,面上波瀾不驚。

    “少插科打諢,把東西交出來!”

    交出來?不成不成!

    他越是上心,證明那小金老虎越是貴重。那麼她交出來掉腦袋的可能性越大。想她剛來這個世界還沒有混出頭,可不像就這麼稀里糊涂被人解決了,史書上都留不下名字。

    眉儿一挑,她打趣上了,“爺,你到底要找什麼?民女身上有的,你又沒有的東西……”拖長聲音,她憋著悶笑細聲細氣的調戲,“哦,我曉得了。你若喜歡我,拿去便是了。”

    說罷,她慢吞吞起身,故意走過去,假裝靠近他。

    趙樽眸底一冷,躲瘟疫般退后一步。

    “老實點說話!否則——”

    “否則你拿我怎樣?打我板子?”夏初七抽歪下嘴角,懶洋洋地歪躺在木板床上,把二郎腿蹺得高高,“依我說啊,世道難,人心險,只有不老實的人,才能活得長久咧。爺,你說對不對?”

    趙樽眼睛一眯,冷哼下,“你真以為本王不敢殺你?”

    “你不會。”

    語氣放松地笑著,夏初七說得十分篤定。這廝只要沒有拿到小金老虎,一定不會輕易殺了她。她也只有咬死不松口,才能想辦法活下去。

    他看她,表情高深莫測。

    她莞爾一笑,走過去,小手掛在他肩膀。

    “我到有個好主意,你放我出去,付我銀子,我來替你找?”

    趙樽淡定地抬手,慢慢拂開那只搭在肩上的爪子,將她的眉眼瞧了個仔細,才狠狠捏住她的下巴,凝視著,冷冽的五官慢慢壓下。

    “爺便是這麼好勾的?”

    夏初七腦電波一亮,在他貼近時淺淺的呼吸里,覺得臉上的絨毛被他的呼吸蹭得發癢,心里頭小鹿亂撞,縱然她臉皮厚也有點儿不好意思了。

    “咳,誤會。只是……交易!”

    下巴一輕,他收回手,袖風拂過,她耳朵里只剩一聲冷哼。

    “你還欠點火候。”

    哢嚓!柴屋門又一次緊緊關上了。

    外面傳來那個不按常理出牌的男人,對守衛涼涼的吩咐。

    “今夜三更,拖出去活埋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4:09 PM

第012章 紅腫的嘴巴

    梆——梆——

    “寒潮來臨,滅燭關門!”

    打更的梆子敲了兩下,二更了!

    透著風的柴屋黑咕隆咚冷得鑽心,牆角恭桶里的五谷輪回物散發著刺激人上吊的酸味儿,整個空間變得安靜而冷寂。

    數著打更的聲音,夏初七摸索著貼到離恭桶較遠的牆根儿坐下,在黑暗里托起了下巴。

    難道她估計錯了?

    那只小金老虎,對賤王爺並不重要?

    二更到了,三更還會遠嗎?

    活埋……

    帶著樹葉枯枝霉味的泥土,一鏟一鏟打在她的臉上,鑽入脖子,掉入她的嘴里,一只又一只的蟲蟻會在她身上爬來爬去,鑽入衣服里,蟄她的肉……活生生打個激靈,她腳上突然有東西‘嗖’的爬過了過去。

    “呀!”

    騰地跳將起來,她飛快躥到木板床上,在“咯吱”聲中抱緊了雙臂,豎起耳朵傾聽。黑暗里,很安靜,除了心跳聲外,還有一種“窸窸窣窣”的爬動聲,讓她毛骨悚然。

    不是老鼠,就一定是蛇——

    夏初七天不怕,地不怕,就怕這樣儿的東西。

    賤人!算他狠!

    摸索著掏出桃木小鏡來,她慢慢靠近了柴屋門,終于下定決心——逃!

    “咚咚!”

    她輕敲下牆。

    二更天正是人犯困的時候,外面的守衛沒有聲音。

    白天她刻意觀察過,守衛是兩人,每隔兩個時辰換一崗。外面夜巡的兵備情況她還不清楚。不過橫豎都是一個死,大不了穿回去她又是一條女漢子。為了不與蛇鼠屎尿為伴,她用小刀慢慢地切割著木板門。

    很慶幸,今儿它掉到地上,那賤人被調戲了又走得倉促,竟沒有想起收繳它。

    一個四方形的區域被她划開了,她慢慢拉開了木板。

    嘴角抿起,她撿起地上的一塊石頭,從門洞里使勁儿往遠處丟去。

    兩名守衛隨即警醒,“什麼人?”

    “你守著,我去看看——”

    一個人的腳步聲遠了,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再次抓了石塊儿在手中,一個前滾翻從門洞栽了出去,就地一滾,剩下那名守衛還來不及回神,就被她重重砸中了腦戶穴,扑嗵一聲栽倒在了地上。

    回頭看一眼柴房,她就著小刀,在牆上‘唰唰’寫了几個字。

    “你——”

    果然,裝逼被雷劈!就在她停頓這工夫,離開那名守衛正好轉了回來,好像沒有明白她為什麼會出現在柴屋外頭,明顯愣了一下。夏初七衝他莞爾一笑,做了個“噓”的動作,然后調頭撒丫子就跑——

    “人犯跑了!”

    “來人啊,人犯跑了!”

    尖呼聲划破了沉寂的黑暗。

    很快,驛站被火炬照了個通天亮。

    打架夏初七不怎麼樣,可要說跑路的工夫,她那是數一數二的。想當初在紅刺特戰隊那種考核堪稱變態的地方,她十公里負重越野也不比任何一個男兵差。

    只可惜——

    什麼驛站啊,它分明就是一座城。房屋一排連著一排,建筑面積十分驚人,最糟糕的是,四周都有厚厚的夯土城牆,將里面圍了個水泄不通,守衛嚴密得插翅都難飛出去,更別說后面還有一串甩不掉的尾巴。

    呼!她扶著膝蓋,吭哧吭哧地喘不過氣儿來了。

    兵器摩擦的鏗然聲越來越近。

    怎麼辦?跑唄!

    左拐,右拐,東穿,西穿,可那些混蛋就像吃了老鼠藥似的,發瘋一般追得她快要跑斷氣了。

    終于,在又繞了小半圈儿之后,她眼前一亮。

    只見城牆墩的下頭,居然有一個狗洞。

    鑽?還是不鑽?

    廢話!臉面哪有生命來得重要?只要從這里爬出去,她的前途就會一片大好,賺錢置庄養小白臉迎娶高富帥,迎來人生的巔峰。嗯,想想還有點儿小激動呢。

    一咬牙,她硬是從狗洞爬出了城牆,擠得她的平胸好像又小了几分。

    *

    “爺,她跑了!”

    鄭二寶腆著一張圓白臉,推門進入內室,笑得快要合不攏嘴。

    時令辜月,外頭天氣寒冷,內室卻燃著溫暖的炭火。潮濕的空氣里,浮動著一股子青草般的淡香味儿,燭火下的浴桶中,水紋帶著一層層瀲灩的波光。趙樽靠在浴桶邊上,輕闔眼假寐,聽了他的話也沒做出太大反應,整個人散漫著褪去了不少酷烈和冷漠。

    “狗洞鑽了嗎?”

    鄭二寶捂著嘴,滿臉快活,尖細的嗓子格外柔媚。

    “爺神機妙算,鑽了,鑽了……”

    “嗯,陳景跟上沒有?”

    “跟上了,跟上了……”

    趙樽似未聽見,在熱湯裊裊的霧氣中沉默了好久,突然睜眼看向鄭二寶,那黑眸蕩著粼粼的閃爍,還有一種很少在他臉上見到的狡詐、快意或者說是淡淡的壞。

    “狗洞,還合身嗎?”

    “小是小了點,可那小身子卻鑽得嗖嗖的……”

    眉開眼笑地比划著,鄭二的手突然頓在了空中,愣住了。

    “爺怎麼……”

    他原想要問一問主子爺怎麼連刨個狗洞還關心人家姑娘的身子大小,可下一瞬看他已然恢復了冷冽的眉目,還有青紫不堪積了淤血還微微紅腫的嘴巴,哪里又敢多問半句?只得輕咳下收回話,憋住心里頭的笑意。

    趙樽憋他一眼,郁氣森森地從浴桶起身,拿了一條大絨巾隨意擦拭下長發上的水珠,就著寢衣松松垮垮地系上袍帶,露出一大片帶著水珠的赤裸胸膛來。

    “有話就說,在爺跟前別扭做什麼?”

    誰敢取笑主子爺被大姑娘咬了嘴?

    鄭二寶尋思著撫下眉,隨即換了話儿,“爺,那范從良是個懂事的,女儿被打得落了胎,還巴巴給爺孝敬了五個天仙儿似的大美人儿過來,您看今儿晚上……”

    趙樽掃他一眼,“得了他多少銀子?”

    “哎喲”一聲儿,鄭二寶掌下了嘴巴。

    “主子爺,奴才哪儿敢啦,奴才這是尋思爺年歲也不小了,瞧著京里的王爺們哪個不是儿女雙全,天倫得享啊?就您還單著一人儿……奴才,奴才瞧著怪心疼得。”

    冷哼一聲,趙樽哭笑不得地擺擺手。

    “罷了!下去吧。”

    鄭二寶怕他真以為自家貪了范從良的使喚銀子,原想再解釋兩句,可瞧著他冷冰冰的臉,再沒了剛才聽到趣事儿的好情緒,只得后退著往門邊儿走。走著走著,他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趕緊小心翼翼地稟報。

    “爺,那姑娘還在柴屋牆上寫了几個字。”

    晉王府里的太監丫頭們,識字的人鳳毛麟角,金衛軍守衛大兵們的情況也好不到哪儿去。趙樽披了一件儿軟毛的錦緞披風出得門儿來,腳步極快地走向了柴屋。

    “爺,你快看——”

    鄭二寶提著燈籠,照著牆上的几個字。

    可好半晌,都沒聽到主子爺的聲音,只冷風聲儿拂得耳朵生痛。

    他打了個寒噤,只見他家主子爺正一臉陰寒地盯著牆。

    “趙樽,你老子我到此一游,恕不奉陪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4 04:18 PM

第013章 小賺一筆

    “楚七,快出來。”

    “哎,來了!”

    隨著一聲儿清亮的應答,一個頭戴方巾,身穿青色交領直裰的黝黑瘦小伙儿跑出了回春堂的貯藥庫房,七彎八拐地到了前頭的藥堂。

    無須多說,這人便是從驛站鑽狗洞跳出來的夏初七了。

    大半夜出了牢籠,她心知那王爺不會輕饒了自個儿,自然不敢再回鎏年村去,可沒有官府路引也去不了外地,便尋思越危險的地方越安全,索性在清崗縣城留了下來。

    留下來容易,活下來難,也虧得她有醫术傍身,恰趁那回春堂招揀藥伙計,要求不高,只需辨識得中藥就可。這對于初七來說不過中醫基本功,隨性低調地再多露一手,就淘汰了其他人,順利地得到了這個活計。

    回春堂不大,老東家姓顧,家里老婆子去得早,膝下就留了一閨女,閨名喚著顧阿嬌。往常老顧頭坐堂,顧阿嬌打下手,里里外外的事情,就父女倆張羅了下來。可這顧阿嬌人長得水靈,鮮嫩得像顆幼桃儿似的,眼看及了笄到了婚配年紀,回春堂的生意無端紅火了起來,便讓夏初七撿了個落腳的地儿。

    這一轉眼,便過去了几日。

    這几日里,她把自家的臉捯飭得又黑又丑,又穿了一身男裝,戴個大方巾遮到了眉毛,到是沒生出什麼事儿來,只是心下也忐忑,也不知道那王爺會不會牽怒于傻子,那埋在牆根瓦罐下的小金老虎是否藏得穩妥。

    但擔憂歸擔憂,她也曉得,不回去對傻子來說才是極好的。

    在回春堂雖說從早忙到晚,但管吃管住還能學著點這個時代生活常識,她也樂得勤快。心里想著,等那賤王爺班師回朝了,得個自由身,往后也打理一間醫輔出來,賺錢置宅養小白臉,真真儿人間美事。

    藥堂早被顧阿嬌歸置齊整了,叮叮咚咚的搗藥聲,扑鼻而來的藥香味儿,一整排的小木格子的藥櫃,楷書寫就的中藥名……這一切,讓夏初七心滿意足。

    “楚七,你怎地懂得那麼多?”

    顧阿嬌哢哢嚓嚓切著藥,揚著紅艷艷的小臉儿問。

    “不是說了麼?我沒來回春堂前,也是做過藥鋪伙計的。”

    “不信。”顧阿嬌人有些小性,心思也很敏感,對于她的與眾不同,又怎會毫無察覺,“楚七,我早發現你與旁人不同了。你做過藥鋪伙計就懂那麼多,那我隨了我阿爹這麼些年,為什麼還沒你明白藥性?連我阿爹不懂的你都曉得?”

    輕咳一聲,夏初七衝她眨下眼睛。

    “天賦你懂不懂?”

    “楚七,你告訴我吧,我不告訴別人?”

    “小姐……你的白术切得太薄啦!炮炙后效果差很多。”

    被夏初七這麼一提醒,顧阿嬌才反應過來。想著自家在藥堂這麼些年,還總出這樣子的小錯,臉蛋紅得更厲害了。不等兩個人這邊儿敘完話,一個人留著髭須的胖老頭托著腮幫就進了藥堂的大門。

    “老掌櫃的。”

    一瞧到她,夏初七心微微吊了起來。

    這人是誰?不是別人,正是清凌河邊那醫官老孫頭。

    今儿不是他第一天來了,前兩日便來抓過藥。晉王爺的金衛軍這次還朝,營中傷病不在少數,朝廷的藥材供應難保不齊,行軍在外只管便宜行事也是可以理解的。可今儿這老頭子又來了,要不是認定他瞧不出自己來,夏初七真會覺得玄乎。

    “來,小子,照這藥方,給老朽抓兩包。”

    夏初七抬頭一看,這才發現這老頭儿硬著脖子,嘴巴都歪了。

    拿過藥方,她低著掃了一眼,“杏仁、菊花、梔子、連翹、薄荷……”大多味都是清熱解表的藥材,顯然是熱證用藥了。偷偷觀察几次他的面色,夏初七躲著他的目光,一邊揀著藥一邊儿憋著粗嗓子隨口問。

    “老先生這方子自用的?”

    老孫頭瞄他一眼,坐在案桌前等她。

    “可不就是?老朽今儿一打早起來,脖子就硬得慌,嘴跳不停便歪成這樣了。顯然是口目口咼斜證了。”他說得有些嘆氣,卻胸有成竹,顯然對自己的病情十拿九穩。

    夏初七揀完藥拿紙包好遞給他,愣是把大眼睛眯成了小眼睛。

    “這到是巧得很,小子家母也曾得過此證,得了個偏方儿……”

    老孫頭轉了轉脖子,在‘嚓嚓’聲儿里,大抵被他這歪嘴僵脖的“口目口咼斜”給刺撓得太過頭痛,巴巴望了過來,“有何偏方?小子快說。”

    夏初七窮得叮當響,心知這是個有貨的主儿,哪能不敲他一筆?

    “五兩銀子。”

    “五兩?”

    在這個十兩銀子可以買一房媳婦儿回家捂被窩儿的年代,一個偏方就要五兩銀子確實有些過分。好在老孫頭本身便是太醫院吏目,隨了晉王爺出征俸祿也還豐厚,只猶豫了一小會儿,便重重點頭。

    “得,小子你說。”

    夏初七心里頭暗笑,從櫃台里走了出來。

    在這几天里,她已經用一些奇思妙想的小藥方賺得了不少的銀子。因她的方子治療周期短見效又快,几乎沒有一個病人會選擇不同意的。而她事后將得的銀子分六成給東家,自家只得四成,老顧頭也樂得睜只眼閉只眼,由著她宰鴿子。

    “桂枝一兩十六銖,芍藥一兩,麻黃一兩去節,生姜一兩,大棗四枚擘,杏仁二十四個去皮尖,以上七味,以水五升,先煮麻黃一二沸,去上沫,內諸藥,煮取一升八合,去滓,溫服六合。”①

    老孫頭是個懂行的,聞聲驚嘆,“小子這是麻黃桂枝各半湯?”

    “對。”

    瞧他憂心忡忡的樣子,夏初七便知道他不太信服。

    他的藥方屬于早期面癱的風熱療法,而她的卻是證屬風寒的治療方子。事實上,初七觀面色和詢病情,心里頭也斷定他不過是風寒濕三氣夾雜所致的面部痙攣,遠沒有面癱那麼凶險。一個風寒病他用了風熱的藥,不對症的結果只怕這老頭儿還要吃不少的苦。

    果然再好的醫生,也治不了自己,老中醫竟會下錯了方儿!

    當然,為了那五兩銀子,她還得附送一條。

    “老先生,家母那偏方還須配合按摩——”

    “按摩?”老孫頭的胖臉滿是驚奇。

    “便是推拿。來給你整整,您就放心吧啊!”

    拉他坐在顧阿嬌遞來的凳子上,夏初七摁住他的肩關節,熟稔地找到几個壓痛點,揉、捏、點、拍,末了又端住他的脖子。

    “放松——”

    兩個字說完,只聽得“哢嚓”一聲儿。

    “經絡疏通了,便能扶傷止痛。老先生,您活動活動。”

    老孫頭嘴角抽抽几下,又晃了晃脖子,明顯覺得沒有剛才那般僵硬了,隨即又托了托腮幫,老臉上便歡娛了几分,“小子,真有你的,手法實在老道。”

    心道一聲廢話,夏初七笑眯眯地進了櫃台,按方子把藥揀了給包好,遞過去。

    “老先生,五兩銀子。”

    付了錢,老孫頭樂得合不攏嘴,提著拴藥的繩儿悠哉悠哉地走到門口,突然間又像想到什麼似的,調頭盯住夏初七,那眼神儿瞧得人毛蹭蹭的。

    “小子,我家爺這几日勞思傷神,飲食不化,身子骨不太爽利。瞧你這推拿的本事不小,不如隨老朽走一趟,那賞銀可不止五兩……”

    夏初七嚇了一大跳,哪敢接這個招儿啊?

    “不了,小子藥堂里還忙得緊,老先生你自去吧。”

    老孫頭伸出手指頭,比划了個“八”字儿。

    “這麼多,你不去?”

    夏初七搖頭,“八兩?不去。”

    “八十兩。”老孫頭輕哼了哼,一臉她不識時務的鄙視,“小子莫要錯過這等機會。你當我家爺是誰?正是這些日子住在驛站那位主子爺,尋常人等見一面都難,這可是你的造化。”

    不等夏初七的腦袋搖開,那顧掌櫃的臉色已經不太好看了。

    她不稀罕晉王殿下,他卻稀罕得緊。別看他開了個藥堂,可日子照樣過得緊巴。要進得一回殿下的屋,診得一回殿下的病,往后誰還敢小瞧了他回春堂去?那招牌便多渡一層金啊。

    “楚七,替殿下分憂那是我等福分,別說八十兩,一分銀子不得,也得去啊。”

    說罷不等夏初七再反對,直接對顧阿嬌使了個眼神儿。

    “阿嬌,你收拾點店里的滋補藥材,隨著孫老走一遭吧。”

    夏初七額頭上的冷汗終于滴下來了。

    ------題外話------

    ①:藥方援引百度百科——

    那個字儿病證名,“口目口咼斜”,第二個口與咼是組合在一起的一個字。可是系統屏蔽那個字,只得分開寫了,見諒。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9:09 AM

第014章 小捉弄,大乾坤!

    夏初七腸子都快悔青了。

    難不成要發生一個五兩銀子引發的血案?

    去?不去?跑?不跑?要錢?不要錢?

    腦子里亂成了一團麻線,一面想著老東家對她不薄,一面又覺著如今去見那紅褲衩相當于自投羅網,再一個,八十兩銀子也是個誘惑。

    糾結!她心肝尖子都在痛。

    尋個借口入了自家住著的小偏房,她仔仔細細對著鏡子再次整理了儀容,在確保長得很安全之后,又反復練習了几次口型和發音,自信心才再次膨脹了起來。

    從清崗縣城到驛站原有些距離,可搭了老孫頭的馬車,卻也不過一刻鐘工夫。

    驛站城門口,整整齊齊的崗哨站得筆溜儿的直,進出都有嚴格檢查,這叫夏初七真是慶幸那天尋得了那個狗洞——要不然,屍体可能都喂蟲蟻了。

    驛站里兵將相習,顧阿嬌被人安頓在了驛館院,夏初七則由老孫頭領著從驛丞署繞到了趙樽居住的北邊玉皇閣。老孫頭獨自進去稟報了。不多一會儿,鄭二寶就隨了他出來,尖細中帶著柔媚的嗓子聽上去很銷魂,看她時目光頗為復雜。

    “你,隨我來吧。”

    一路到了暖閣才停下來。

    暖閣里頭的光線不太好,大白天還掌了燈,這讓夏初七踏實了几分。

    一張古朴老式的長型方案后面,靠窗處有一張花梨木雕嵌的軟榻,那男人的腦袋就靠在軟墊儿上,雙腿疊放著,姿勢安逸閑致,表情漫不經心,手拿本書靜靜在看,沒看出來哪里有老孫頭說的“勞思傷神”,這讓她再次懷疑起那只小金老虎的重要性來。

    “爺,孫太醫說的推拿小哥來了。”

    趙樽沒有抬頭,聲音淡淡地,“嗯。”

    他不屑理睬吧?夏初七懸著的心再次落了下去。

    鄭二寶差梅子端來了香湯,她仔細沐浴過雙手,這才小心翼翼走到軟榻后頭准備替那衰人按摩據說很痛的腦袋,可走過去才發現連張凳子都沒有。

    也就是說,只能站著了。

    行,她忍。

    手做梳狀放在他頭上,她不經意抬頭,愣住了。

    就在前方的書案上,放著一本古色古香的線裝《青囊書》。

    這這這……

    太意外了。太驚喜了!

    她曾聽說過,這書本是華佗畢生經驗所作,是几乎囊括了他全部的心血和行醫經驗的大百科。而《青囊書》在那個時代早就失傳了,沒有想到今儿在這里,居然可以見到它。

    醫痴的愛啊!

    目光直勾勾的,她覺得封面上的三個字在無限擴大,誘惑她……

    “還用本王教你不成?”

    “……不用。”

    用低得不能再低的聲音說完,夏初七雙手掌面放他前額往左右推抹几次,再沿著他雙鬢從前向后,經過太陽穴推抹至雙側的鬢角,來往反復。

    “唔……”

    不知是舒服了還是頭疼,他低低呻吟一聲。

    心尖儿一刺,那性感的磁聲儿,搞得夏初七耳朵‘嗡’了下。

    按說她不是沒有為別人推拿過,也不是沒有聽過這樣的聲音,可怎麼偏偏這個賤人發出來,她就覺得這樣勾魂儿呢?

    靜心!平氣!他只是一頭俊美的人型豺狼!

    成功催眠了自己,她翹了下唇,近距離觀察起這廝來。

    究竟是個什麼性子的人呢?

    第一次在清凌河邊儿,他像只鷹,冷酷肅殺,不用麻沸散刮骨頭都不吭一聲儿,卻坑掉她的診費。

    第二次在驛道邊儿上,他像只虎,威武凜然,輕輕几句話便把范氏父女收拾得妥妥帖帖,還陰了她。

    第三次在黑暗的柴屋,他像只狼,狠戾凶殘,伸出來的爪子像是恨不得把她撕碎了。

    而此刻的他,卻像只貓,慵懶,華貴,全是天潢貴胄的派頭……

    有沒有可能,把這家伙訓練成只狗?

    每次一見到她,他就哈哧哈哧伸著舌頭,搖著尾巴,喊著主人好……

    自動腦補著趙樽變成小狗對她搖尾乞憐的樣子,夏初七不知不覺翹起了唇儿。

    “沒吃飯?”

    淡淡的聲音,帶著入骨的冷意傳到耳朵,打斷了她的美夢。

    按死你好了!

    她服務周到地稍稍把他的頭挪了挪,加重了力道。

    小半晌過去,他還全神貫注在書里,夏初七不由好奇起來。

    都說一個人喜歡看的書籍代表了一個人的品味,想來高高在上的晉王殿下能看得這麼入迷的書,必定也是高大上了。

    微微眯下眼,在他翻頁時,她趁著下壓的力度伸長了頭去看他書頁的內容。

    “但見那婦人斜臥衽席之上,肚儿兜托著兩顆春桃儿,一點朱紅口儿,兩只嫩細手儿,正與他品了蕭。光影里,觀其出入,一來一往,那個嬌音柔柔,那個綃帳生香……只道是:妾婦之道,當使其夫受用魂飛也……”

    噗——!

    一個沒忍住,夏初七發出半個笑音,又硬生生咽了回去。

    她原以為這廝在看什麼正經書,哪會想到竟是這等春帷艷藉?

    完蛋了!

    果然,趙樽合了書,偏頭看來。

    “小子識得字?”

    汗毛一抖,她憋著嗓子,“略略……識得几個。”

    輕“唔”了聲儿,他若有似無的瞄了她一眼,似是理解了同樣身為“男人”的嗜好,並沒有為難她,十分正經地又投入到了書里。

    賤人!悶騷!原來高貴冷艷都是裝的——

    兩個人一個按一個看,沉默了下去。那看小黃本的慢悠悠不知時辰光景,可夏初七卻按得手都乏了,腳都軟了,恨不得掐死他了事儿。但進來時鄭二寶交代過,八十兩可不是那麼好賺的,王爺不喊停,她就不能停,不然一文錢都沒有。

    為了錢,她再忍!

    然,人可忍,可肚子卻不能忍。

    剛到晌午,它就“咕嚕咕嚕”抗議起來。

    “餓了?”

    不知他几個意思,淡淡問了一句。

    夏初七只差眼淚汪汪了,“嗯,小的……是餓了。”

    狀似關懷的點點頭,趙樽終于放開了他的小黃本,衝外頭喊了聲儿擺飯。

    “停一下吧,先吃飯。”

    大善人!

    夏初七放下酸澀的手,松了口長氣。

    “你喜歡那本書?”

    那本書,哪本書?

    像他小黃本儿這種黃級別,在現代連B級都達不到,她能產生什麼興趣?

    她正想搖頭,卻見他大爺尊貴的手,指向了書案上那本《青囊書》。

    怦怦!

    她心跳加快,毛細血管都在喊——我要!我要!我一定要!

    可是,這賤人會有那麼好心嗎?

    一只剛硬又仿佛帶著溫香的大手伸了過來。

    手上托著的正是她渴望《青囊書》。

    先人板板!夏初七眼神儿變成了蚊香圈儿,深呼吸一口氣伸出手來。

    “謝殿下賞——”

    “不用,八十兩。”

    啊,什麼?她喉嚨里頓時泛出一股子腥甜味儿。

    “不要?!”

    冷棱子似的聲音,有著令人膽戰心驚的魔力,只一瞬就讓她感受到了隨時會要人命的封建社會地位尊卑。

    好吧,八十兩換一本《青囊書》,也值當了,就當她今儿摸了條狗。

    硬下心,她接過了書來,含怨謝恩。

    “小的多謝殿下体恤……”

    帶著墨香的質感,讓她欣喜得如獲至寶,迫不及待地翻開了扉頁。

    下一瞬,她瞪大雙瞳,喉嚨口的腥甜感更濃了。

    書上的字体,她竟然一個都認不得。

    八十兩買了本天書,在一個沒有字典的時代,不相當于打了水漂?

    只聽得男人淡定的聲音,“這書是本王過會川衛時,在舊書攤上花了十兩銀子購得……”

    火上澆油!夏初七眼前一黑。

    會川衛?確實會穿胃……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9:11 AM

第015章 終于吃到肉了?!

    不氣!不氣……

    人何必與賤類計較?

    夏初七暗自運氣打通了差點遁入“魔道”的任督二脈,壓下了那股子想要殺人的念頭,裝著毫不在意的樣子,托起手中的《青囊書》,放低了嗓子小意說道。

    “不知殿下可識得上頭的字樣?”

    他眼神輕飄飄滑開。

    “小子《風月心經》都識得,這便識不得了?”

    憋住一口氣,夏初七才沒有不顧小命儿衝他爆粗口。

    “殿下,這字樣它不一樣。”

    輕唔一聲,趙樽若有所思地瞄看一眼,涼絲絲的眸光中並無波瀾,似乎也是才剛發現字体不同,面無表情的蹙緊了眉頭。

    “竟是鐘鼎文?”

    “殿下識得?”

    剜她一個“沒見識”的眼神,他用低調的語氣,高調地回應了一句。

    “普天下,只怕也就本王識得了。”

    裝!裝!……可人家就是裝,她為了八十兩不打水漂,也得入套啊。

    “那殿下……”

    趙樽微微一眯眼,“酬勞只怕你付不起。”

    狗屁!

    夏初七嚴重懷疑大晏王朝是不是國庫空虛,做王爺的連飯都快吃不飽了。要不然,以他一個手握兵權的親王之尊,怎麼就這麼賤呢?第一回賴掉她的診金如果算是意外,那如今連她勞動所得的八十兩都要貪墨了去,要不是太窮,便只能證明這廝天生就是吃煤炭的人——黑良心了。

    “爺,飯擺好了,先用膳吧。”

    鄭二寶躬身入了暖閣,打斷了兩個人詭異的對話。

    事實證明,答案是第二種。

    他窮個鬼啊!

    老子當了皇帝的人,那肚皮就是金貴得緊。別瞧杵在這個偏遠的小城驛站,誰又敢短了他的吃喝?只見那牡丹式填漆的小桌上,那鮮嫩乳白的三絲銀魚羹,那聞之生津的爆灼羊肚,那味嫩可口的糟腌大紅蝦,那外脆里酥的南瓜餅,尤其是那一整只香沁肺腑的田園燒雞,讓飢腸轆轆的夏初七口水咽了又咽,一雙眼睛賊亮賊亮地盯死桌面上的吃食移不開眼。

    然而,那賤人卻完全忽略了她,在鄭二寶殷勤的服侍下,慢條斯理吃了起來。

    行,惹不起,還躲不起嗎?

    不想餓在這里見人山珍海味,她准備閃人了。

    “殿下……”

    不等說完,鄭二寶眼神儿就刺了過來。赤裸裸几個大字——殿下吃飯,不許說話。

    果然閹人無好貨!

    惡毒地詛咒著他下輩子也沒有小丁丁,夏初七歹心再起,變了調儿的輕喊。

    “殿下,吃不得——”

    趙樽偏頭,看了過來。

    夏初七垂著頭,“殿下有所不知,大紅蝦最忌南瓜,食則腸鳴拉痢。更不可與雞肉同食,小則生疔瘡長膿腫,大則遍体瘡癤潰爛,嘔血飧泄……”

    吃啊吃啊!看你還吃不吃得下去。

    果然,他顯然被惡心得沒了食欲,抿了抿冷冰冰的唇角,便皺起了眉頭來,思考一般仔細在几盤菜上溜了一圈儿,淡淡看向她。

    “拿只糟蝦剝了。”

    啊唷?

    讓她試吃,看會不會食物中毒?

    賤人好歹毒的心腸。不過,她喜歡!

    佩服著自家聰明睿智的大腦,在惡整了他之后還能吃一口蝦肉,她愉快地對著大紅蝦伸出了罪惡的黑手。

    肉!蝦肉!她終于吃到肉了!

    剝了糟蝦外面裹著的蝦殼儿,她正准備入口,卻聽他重重輕咳。

    “懂事儿,剝得不錯。”

    嘎?

    一只大手伸了過來,她香噴噴的糟蝦很快便落入了賊口。可那尊貴的賤人眉頭微微一皺,只咬一口便像是不可忍受一般,吐了出來。

    “太咸。鄭二寶,回頭扣掉廚房這月的月錢。”

    夏初七手指僵在原地,一眨不眨地盯著那討厭的衣冠禽獸。

    他是不是特喜歡玩人?

    他讓她拿一個蝦,是幫他剝開?

    他根本就沒有被她瘡癤濃腫惡心到?

    他當她是家里的奴才嗎,使喚得這麼天經地義?

    餓著的肚子咕咕直叫,她眼巴巴地看著那鮮美的大肥蝦被嫌棄在瓷碟里,再眼睜睜看著一盤盤沒有動几筷子的珍饈佳肴被撤了下去。默默念叨著“鋤禾日當午”,相信這個家伙一定會遭天譴的。

    等一切都歸置妥當了,他懶洋洋往太師椅上一座,冷冰冰地關注起她這個可憐的藥鋪伙計來。

    “餓了?”

    廢話!

    夏初七心里頭問候著他家祖宗,臉上卻帶著小意的微笑。

    “小的……不餓了。看殿下就飽了。”

    趙樽對她的隔山打牛,似乎並未察覺。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將她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直瞧得她雞皮疙瘩掉一地,才淡淡發問。

    “可是想知道《青囊書》上都寫了什麼?”

    她當然想知道。

    可吃了一次虧,她不想再吃第二次。

    她完全相信,再和這個封建王爺玩下去,指不定還得倒賠八十兩。

    垂低頭搖了搖,她狀若服貼的輕聲儿道,“殿下要沒有別的吩咐,小的這就回藥堂了,東家還等著小的回去搗藥呢。”

    他眉梢一揚,“不用本王替你譯注?”

    什麼?她寧願相信母豬會上樹,也不會相信他會好心替自己翻譯。可《青囊書》的吸引力巨大,她不想問卻還是問出了口。

    “殿下,想要小的替你做什麼?”

    “聰明。”趙樽冷應一聲,面上沒有任何表情,從桌上撿了個蜜橘丟給她,“吃著。”

    夏初七差點儿淚了。

    這是打一棒子,給顆甜棗的節奏?

    蜜橘個頭不大,可皮薄瓤嫩,水分極多,一入嘴便有一股子清甜味儿。大概是餓得太狠了,她覺得兩輩子都沒有吃過這麼好的水果,簡直口舌生香,回味悠長,不曾想,卻聽那人慢慢悠悠,冷聲冷語地嘆了一口氣。

    “驛站城牆墩下有個狗洞……”

    咯噔!夏初七心顫一下。

    “最近總有野狗進進出出,擾得本王不得安寧……”

    心跳咯噔得更厲害了!想到自家鑽狗洞時的身姿,她垂著頭半絲風都不敢漏,生怕被他瞧出表情不自在,而生出了懷疑。

    “小子若能在兩刻鐘內把狗洞給夯土填實了,本王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考慮一下?還考慮過鬼。

    他冷颼颼的目光,讓她有分分鐘都會被識破身份的驚嚇。這樣很容易短命的。

    人心如此險惡。她向來只喜歡用三十六計中的上上計——走!

    “殿下錯愛了,小子生來体弱,不慣夯土……”

    趙樽漫不經心瞟她一眼,並沒有如她想象中再出點什麼糟踐的招儿來為難她,也不再繼續剛才的話題,甚至多余的眼神儿都沒有再瞧她一下,便朝鄭二寶擺了擺手。

    “送他出去。”

    終于要脫離苦海了。

    八十兩雖沒了,好在撿回了小命儿。

    出得玉皇閣,夏初七三步並著兩步,恨不得插上翅膀離開這鬼地方。

    在鄭二寶的引領下,她沿著來時的路,往驛館院去找等在那里的顧阿嬌。

    不料,剛行至東北角的馬號,便聽得里頭傳來一聲熟悉的號啕聲。

    “不要……你們騙人……我草儿不在這里……我要回家……”

    轟——!

    傻子?

    夏初七面色一變,如被雷劈。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9:30 AM

第016章 不翼而飛!!

    若說在這個陌生的世道,還有誰能讓夏初七撂不開手,那就只剩下這腦子不靈光的蘭大傻子了。

    傻子他人笨,可實心實意待她好。

    這會儿聽著他哭哭啼啼像是受了活天冤枉的聲音,她心口揪得慌。

    那感覺,就好像親生儿子被人欺負了的娘,過不得了。

    大概她表情太過猙獰,鄭二寶斜斜瞄了過來。

    “小子,你是腳沾在地上了,還是等著咱家留你吃飯啊?”

    吃個鬼!

    收回心神儿,夏初七堆起個笑意來,捂了捂耳朵。

    “公公,我聽里頭那人的聲音鬧騰得慌,在哭什麼呀?”

    鄭二寶納了一悶,才恍然大悟,“你說馬號里關著的那個傻子呀?”

    夏初七點了點頭,“他怎麼了?”

    “呵,怪只怪這小子命不好。我們家主子爺有個稀罕的玩意儿,被這傻子他小娘子給偷跑了。可那小娘子卻溜了,只剩這傻子眼巴巴地跑到驛站門口來哭著尋人。這不,讓守門侍衛給逮了回來。我們主子爺說了,要是到明儿晌午他家小娘子還不拿東西來換人,就把這傻子給剝皮抽筋,掏空了心肺,再填上草灰丟到清凌河里去肥魚——”

    賤人!

    鄭二寶說得隨性儿,夏初七心里頭卻一直在透涼風。

    出了驛站,沒了馬車,她與顧阿嬌兩個只好走道儿去回春堂。

    一路上,夏初七悶著頭想事儿,顧阿嬌大概在驛館院里頭等得閑出屁了,不停向她打聽晉王殿下的事儿。那雙晶亮晶亮的大眼睛里,仿佛快要溢出水儿來,儼然就是一個懷了春的姑娘。

    夏初七心不在焉,“上心了?”

    小臉儿唰地一紅,顧阿嬌聲音柔得像那糯米湯圓。

    “像殿下那樣風姿卓絕的儿郎,有哪個姑娘會不上心的?楚七,我們清崗縣里,你見過長得像他這樣好看的人嗎?更何況人家還是一個王爺,皮相好還能帶兵打仗,哪像那些個繡花枕頭,中看不用中?你可知道,那天他領著金衛軍往驛道上打馬一過,全城未出閣的姑娘們,都快要瘋了。”

    瘋了,真瘋了!

    耳朵被她狂轟濫炸著那個賤人的好,夏初七心下煩躁。

    “哼,像他那樣的男人,家宅里頭的女人多了去了,跟著他有什麼好?”

    顧阿嬌羞答答地紅了臉。

    “要能如願,哪怕與他做個侍妾也是甘願的。”

    鄙視地瞪她一眼,夏初七無言以對。

    “楚七你聽人說了嗎?縣太老爺尋了好些個如花似玉的姑娘,見天地往驛站里頭送,又被原封不動的退了回來。要我說啊,還不是那些姑娘長得不夠美,殿下他看不上……”

    “就你美?”初七沒好氣儿。

    捋了捋自家的發辮儿,顧阿嬌像是被觸到了傷心事,重重一嘆。

    “長得再美又能如何?殿下那龍章風姿的人物,又哪是我這等貧家女儿攀得上的?我可沒敢存那份心思,只是思慕一下罷了……改明儿,還不得隨了我爹的心願,找個儿郎隨便嫁了。”

    她的失落顯而易見,夏初七的神思卻飄了万里。

    在封建社會,嫁一個王孫皇子真的會幸福嗎?除了肚子管飽,衣裳管暖之外,不僅要面臨與別的女人共用一個男人的惡心,指不定還有那王府深宅里的勾心斗角,下毒,暗算,墮胎……就跟那《甄嬛傳》似的,到頭來,又能落得什麼好?

    想到同夫,她不由自主打了個激靈,肉都麻掉了一層。

    “楚七,你怎麼了?”

    沒工夫再想這些與己無關的破事儿,她催促起來。

    “阿嬌,走快點,我剛想到還有急事要辦。”

    夏初七在回春堂幫了几天工,為回春堂賺了不少的額外銀錢,平時為人機靈,干活也利索,顧老爹一貫對她頗為看重,今儿見她又討得了殿下的好,雖說沒有賺回來那八十兩,可到底也是歡喜的。因此,一聽她說要告個假去辦私事,二話不說便應承了下來。

    從枕頭底下摸出自家這几日攢到的几兩銀子,夏初七出了回春堂,先去集市上買了二斤糖,几袋干果蜜脯,扯了几尺松江布,又打了二斤豬肉,這才雇了一輛驢車,花了約摸半個時辰,趕回了鎏年村。

    入得村東頭,她沒有讓驢車停下來,更沒有搭理道路兩邊指指點點的村民,直接駛到了橋凼頭那几間茅草屋。原本以為三嬸娘這會儿應該是下地去了,沒曾想她剛從驢車上跳下來,就見她紅著眼睛巴巴地坐在破舊的門檻儿上,見到她時眼神儿有些迷茫。

    “小哥,你找誰?”

    夏初七吩咐驢車先等著自個儿,沒有在門口與她閑話,只低低喊了聲“三嬸娘”便拽了她的手進屋。

    “嬸娘,是我……”

    不等她說完,三嬸娘拽住她又扯又掐,那眼淚叭嗒叭嗒就落了下來。

    “你個要死的小蹄子,你把我家柱子給拐帶到哪儿去了?去趟縣城就不落屋,可把我給急死了。”

    夏初七心窩一堵,想到傻子在驛站可能會吃的苦頭,也是難受和心疼。

    但她不方便與三嬸娘解釋些什麼,又怕等久了生出更多事端來,便拍拍她胳膊安慰。

    “傻子他沒什麼事,嬸娘你放心,我一定會把他給帶回來的。你先甭哭了,我外頭驢車上給你帶了些東西,您拿去先吃著。還有,我回村子里的事儿,你切莫聲張,如果有人問起,你就說從外鄉過來的大外甥,久不走動了,過來看看你。”

    三嬸娘原就是個精明的主儿,睜著哭紅的腫包眼,看著與往常變得截然不同的夏初七,除了點頭又能說什麼?

    待她外頭去收拾東西了,夏初七進了自家住過的小茅屋,見里面還是走時的樣子,略略放下心來。

    很顯然,趙樽未尋得小金老虎,這才使賤招抓了傻子去,想逼她交出東西來。

    可交還了東西,他就會放了傻子嗎?很難說。

    要怎樣才能兩全呢?

    不管了,先拿了東西再做計較。

    她搬開牆根儿處的瓦罐,用一根硬柴火使勁儿地刨著土。

    可——

    刨了一層又一層,刨了一層又一層。

    里面卻沒有她包小金老虎的破布……

    當然,更沒有那只小金老虎。

    嗡——

    她聽見了耳鳴的聲音,面色唰地灰白,不太敢相信這結果。

    藏了這麼隱蔽,誰會來拿走?

    “嬸娘——”

    三嬸娘進得屋來,偏著頭打量她,眼睛里還閃著淚光。

    “草儿怎麼了?”

    迫使自家先冷靜了下來,夏初七才淡淡問,“有人動過我屋里的東西?”

    三嬸娘渾不知情的樣子,搖了搖頭,“沒有啊,那天你和柱子兩個去了縣城,我就再沒進過這屋。你是有什麼東西丟了嗎?”

    冷靜!一定要冷靜!

    輕揉下鼻子,夏初七想不出緣由來,只得干笑兩聲儿。

    “沒有什麼重要的,不打緊。”

    三嬸娘松了氣儿,凝噎著,又抹起眼淚來。

    “草儿,你可別坑了柱子啊。他是個命苦的孩子,先頭我就盼著你兩個能過得好,生個一男半女平平安安的,也就了去了他娘的心願。可現在……他要有個三長兩短,我怎麼向他死去的娘交代啊……”

    “嬸娘!”夏初七沒時間再聽她叨叨,“我得先走了,你別擔心,傻子一定會平安回來的,我保證!”

    小金老虎不翼而飛了,她拿什麼去保證?

    坐在前往清崗縣城的驢車上,夏初七的心情,簡直無法用言語來形容……

    看來老天這是在逼她呀。

    逼她使用賤招,給那個賤人來一次划時代的基因重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11 AM

第017章 你老子收拾你來了!!

    只要不被人惹急了眼,夏初七向來是個好人。

    可她做人睚眥必報,這話也真不是說著玩儿的。

    犯起橫來,普通的爺們儿都不如她狠。

    從鎏年村思考到回春堂,具体營救傻子的辦法,便在她腦子里成了形。

    今儿藥堂里生意不太景氣,忙活完,只匆匆對付吃了一口,她便尋個借口應付了顧氏父女,拿著銀子去了一趟城東的鐵匠鋪,對著那個打了一輩子鐵的老鐵匠,畫出一個他從來沒有見過的圖案,又比又划地磨蹭了好久,總算把要制造的物件儿給說明白了。

    接著,又逛了好几個鋪子,她才沒事人一樣回來,和顏悅色地應付客人。

    次日一早,天不見亮她便起了身。

    將長及腰部的頭發打散開來,隨意在頭頂挽了個髻插一支木簪,換上一套水蔥綠的衣裳,著一雙繡著花儿的布鞋,看上去便成了一個清清秀秀的小娘子。對鏡自照片刻,她不太滿意地嘟下嘴,又重新描了眉,上了妝,在額頭的刺字上用這几天新研究出來的膚蠟仔細涂抹過,直到顏色相近不容易看出破綻來,才對著鏡子咧了咧嘴。

    從后門偷摸著出了回春堂,她往驛站方向去了。

    街面儿上,各式的店鋪門緊閉著,還沒有開張。吹著泛入肌骨的冷風,嗅著古代市井的氣息,想著那個被賤王爺囚禁的可憐傻子,她很快便等在進入驛站北門的必經之路上。

    沒過多久——

    几輛插著三角形路旗,旗上寫著“水”字的運水車便“咯吱咯吱”地駛了過來。

    她之前便猜測,驛站里就算有水井,可如此大批量的兵將入駐肯定不夠用,必定會在城外拉水。白日里她出來時,尋了一個在驛站里頭拉泔水的人問了情況,果然與她料得不差。

    這不,來了。

    她微微眯眼,像一只蟄伏的小獸。

    運水車隊慢慢近了。

    走在最前面的運水官腰間懸著黑色刀鞘的軍刀,身穿輕甲,人長得清秀俊逸,眉眼間卻多了一股子紈绔子弟常見的邪氣,那小氣質讓她稍稍有點儿吃驚。趙樽麾下還真是人才濟濟,美男如云啊,就連一個運水的小吏,也敢長得這麼俊?

    可惜了啊……沒時間慢慢欣賞。

    彎出一個迷死人的笑容,她蹲在路中間便嗚嗚哭了起來。

    “阿娘,嗚,你為何走得這樣匆忙,丟下女儿一個人在這世上孤苦伶仃受人欺凌?三歲阿爹去了,七歲阿哥也沒了,連你也不要我了……嗚,我不如,不如也死了才好……”

    揪人淚下的“身世”剛說完,她拿著匕首就要抹脖子。

    不出所料,下一瞬,匕首嘩啦落地。

    “你……”

    她抬起因抹了生姜而哭得稀里嘩啦的小臉儿,用精確計算過的45度角,展現著最無辜最羞澀最可憐最惹人同情的面孔,吸著鼻子看著那品相極美的俊男,抽泣的表情好不傷心。

    “一邊儿去,大清早地惹晦氣!要死也不挑地儿?”

    那小爺不順當的吼聲剛過,夏初七臉上卻突然晴轉陰,悲傷變成了驚喜,起身一把拽住他的袖子。

    “表哥,是你嗎?表哥,真的是你?我,我……”

    斜瞟她一眼,那人哭笑不得,運水車隊的士兵卻騰地爆笑起來,一個個東倒西歪。

    夏初七才不管他們什麼德性,激動得那個語不成聲。

    “表哥,你忘記我了?我是你失散多年的表妹阿七啊!”

    “……”

    “表哥,我,我阿娘說,等我長大了就許給你做媳婦儿的——”

    低低的調笑一聲,那俊男手指摩了兩下腰刀,眼神儿邪氣的挑開。

    “小丫頭沒認錯人吧?小爺我妹妹挺多,表妹卻是沒有。”

    “認錯?”初七可憐巴巴地看著她,心里頭轉了又轉,“表哥,我記得,你胸口有一個巴掌大的胎記,我看看還在不在。”不等他反應,她果真就開始去解人家的衣服,順便在身上摸摸那個捏捏。心里話儿:這小子人雖然不像個好料,可這身儿腱子肉還不錯,嘖嘖,一個個的豆腐塊啊忒誘人……

    “小丫頭這是做什麼?嚇著小爺了,你可要負責?”

    一個大男人被姑娘這樣搗鼓,大概他也頭一回遇著,雖語帶調戲,卻也有些慌了手腳。

    而旁觀几個運水的士兵,也看熱鬧地竊笑起來。

    “祐將軍,你就從了表妹吧,讓她好好摸上一摸……”

    當兵在軍營,長期見不到姑娘,大多都喜歡開點葷的玩笑。有了這樣的樂子,誰能放過?

    “啊——”

    就在這混亂哄笑的當儿,突聽夏初七一聲驚叫。

    “表哥,車上……有東西跑進那桶里了?”

    “東西?”

    眾人剛才的注意力,都在她的這邊儿,哪能看到有什麼東西進去了?

    夏初七拽著那表情輕佻的表哥,走過去扒著那水桶,“就這里,我看見了,一個黑呼呼的東西。”

    她說得煞有介事,几個人將信將疑地圍了過來,打開水桶殼子,可里面是清澈見底的水,哪能有什麼東西?

    愣了一下,她又指向旁邊的水桶。

    “那就是這個,表哥,我真的看到一個黑黑的東西,爬進去了。”

    “怎麼可能?”

    一個士兵嘟嘟囔囔的又開了另一個水桶蓋。

    當然,結果還是什麼都沒有。

    “好了小表妹,你就不要在這胡攪蠻纏了啊。”瞧著這個瘋瘋癲癲認表哥的姑娘,那俊男眉眼笑開了花,可語氣卻有點儿不耐煩了,“乖乖的給表哥讓開了路,等我回去復了命,再來尋你好好敘舊。”

    夏初七小手揪著袖子,眼淚巴巴地看著他。

    “難不成真是我認錯人了?”

    復雜地瞄她一眼,那俊男勾了下唇角,“也許……”

    望著漸行漸遠的車隊,夏初七吹了一聲儿口哨。

    “哎,我真是這世界上最憂傷的女子。”

    *

    剛過晌午,清崗縣便籠罩在了流言蜚語之中。

    從早上回來就一直在藥堂里忙活的夏初七,中途聽見有來抓藥的人閑嗑說,驛站里頭好像出大事了,好多將士得了一種怪病,上吐下瀉,醫官診了脈,竟沒查出緣由來,惹得晉王殿下大怒,罰了好些人。

    對于如此慘絕人寰的事儿,夏初七表示很樂呵。

    孫正業過來的時候,藥堂正准備打烊。瞧著他急匆匆邁入門檻儿的樣子,老顧頭明知故問。

    “喲,孫老,瞧您走得這一頭汗的,可是出什麼事了?”

    “別提了!軍中染上了時疫,眾多將士咳嗽喘急,上吐下瀉,老朽這是……哎,一言難盡!”孫正業搖頭嘆息,拿著自家開的方子給夏初七讓抓藥,“小子,速度點,急。”

    “哦!”

    沒有像往常一樣閑嗑牙,孫正業抓了藥便領著一個小兵回去了。

    “楚七,你在笑什麼?”

    顧阿嬌柔聲細說的問話,讓夏初收緊了唇角。

    “我笑了嗎?”

    顧阿嬌使勁儿點了下頭。

    懶洋洋一撇嘴,夏初七收起方案上的几張藥方。

    “美人儿,你眼神儿不好使,讓顧叔給你開個方子去?”

    想到趙樽這會儿急得團團轉的死德性,即便覺得士兵們有點無辜,夏初七還是胃腸肝脾腎都十分爽利。

    哼,她不過小小玩一手,就足夠他丫的抓瞎了。

    如今沒時間看小黃本和折騰傻子了吧?

    哎,她還是心腸太好了。

    如果再歹毒一點,恐怕今儿清崗城的棺材鋪就要發財了。

    飯后閑溜達出來,天儿已經入黑了,正街上少數几家還掌著燈。

    夏初七走進鐵匠鋪,又搗鼓了差不多一個時辰才出來。

    晚上。

    待梆子響到三更,她再一次偷摸出了回春堂。

    這一回,她全副武裝。

    褲子上細布條綁了小腿,腰上扎著厚厚的腰帶,上面掛著她特地為賤人准備的好東西。

    趙樽,你老子收拾你來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17 AM

第018章 誰比誰更厚顏?!

    驛站。

    夜蟲嘰嘰,皓月橫亙在天上。

    作為大晏朝的軍事重鎮,清崗驛地勢險要,城牆修建得異常堅固,高達十几米全由巨大的條石和青磚一層層夯筑,城門口和垛牆上都有值夜的士兵在堅守崗位。

    夏初七貓在草叢里觀察了一會儿,便將從運水那俊男身上順來的腰牌放回了懷里,賭運氣一般慢慢溜到了前几天爬過的狗洞。

    鑽狗洞雖不雅觀,卻最為便捷。

    她運氣不錯,那黑黝黝的狗洞還沒有被填掉。

    鑽入牆內,她匍匐著觀察。

    只見十字分區的房屋,一排排燭火全滅。

    正如她下藥前預計過的那樣,因驛站的兵將們紛紛感染了時疫,防御明顯松懈了下來,夜巡人數銳減。

    有戲!

    她輕松躲過一撥守衛,溜到了那天關押傻子的馬號。

    馬號是用來養馬的地方,外頭的草垛子很高。她藏身在草垛子后頭,豎起了耳朵傾聽里頭的動靜儿。

    “啊……小點聲……”

    兩道模糊、壓抑、低低的聲音,從草垛背后的隔窗傳了出來,帶著令人臉紅心跳的粗喘聲儿,一聽便知道里面在干嘛事儿。

    “嗯,兵符的事儿,京里已經得信儿了……”

    喘息里夾雜著的對話,讓夏初七愣了一下。

    兵符?難道是細作?

    可真他媽敬業啊!

    辦這事都不忘了革命工作,不僅交接了身体,還交接情報?

    再一聽,那人又說,“太子染了重病,恐怕時日無多了,京師各部官員調動頻繁,几位王爺對儲位本就各存有心思,而今眼下,更是蠢蠢欲動,晉王手里握有兵權,便成了重中之重……”

    另一個聲音,很輕,“不是立長立嫡?唔,老皇帝屬意誰,可有口風出來?”

    “老皇帝看重儿子,可更屬意孫子……”

    “啊?皇長孫……趙綿澤?”

    “嗯,暴風雨要來了……唔,這清崗驛也平靜不了几天。”

    “啊,你是說?”

    “嗯……寧王……哦,很快便要抵達錦城府了……”

    馬號地方小,里頭傳來的聲音斷斷續續更顯低顫婉轉。在暖昧的叭叭聲里,夏初七風化在了草垛上。她一沒有想到,會無意間聽到這麼多的秘密。二沒有想到,里頭玩得正歡的那兩個竟然都是男的?

    難不成,大晏朝民風尚腐?

    不過,誰在搞基,誰又在權謀傾軋,她都沒有興趣,只關心傻子在哪儿。

    貓儿一般眯下眼睛,她滾出草垛子,推開支摘窗身手敏捷地躍了進去,不等那兩只搞基的家伙反應過來,匕首就抵在了其中一個的脖子上。

    “不許動!”

    兩個衣冠不整還連在一起的家伙呆住了。

    “你,你是誰?”

    “我是你老子!”夏初七瞟了一眼這兩個家伙擺出來的造型,好笑地眯了眯眼,“快說,關在這里的那個傻子哪儿去了?”

    果然,這兩個家伙干了丑事儿,不敢高聲喊人,更不敢反抗引來了夜巡。

    “在西號……”

    問明了具体方位,夏初七收回匕首,狡黠一笑,半威脅半暖昧地衝他倆做了一個‘噓’的動作。

    “繼續享受——拜——”

    西號在驛站的西邊儿。

    夏初七貼著牆根儿走了過去,只見獨單單一個小院儿,沒有旁的建筑。她趴在支摘窗下,醮了一點口水,桶開了窗戶紙,將懷里裝了“神仙煙”的竹筒插入窗戶小孔中,往里面一陣儿吹氣。

    接下來,便是等待——

    這“神仙煙”配置的時候,她特地加重了藥效,可空氣本身有稀釋能力,尤其在比較大的空間里,效果更會大打折扣。差不多等了一刻鐘,里頭才傳來“咚”的物体墜地聲。

    成了!

    她躡手躡腳,做賊似的推開門走了進去。

    兩名全副武裝的看押侍衛,昏睡在地上。

    巴適!順利!

    里頭關押人的屋子光線更暗,與外間只隔了一道木柵欄。等她取了鑰匙打開門進去時,便見到靠牆的地方有一張簡陋的大床,床上的被子微微隆起,一個身形高大的男人頭偏在枕上,沒有動靜儿。

    “傻子!”

    低喚一聲儿,她掏出懷里事先准備好的解藥帕子,走過去捂在他的臉上——

    不料,下一瞬手腕突地被扣緊,床上那人手肘用力地撞擊在她腹部,吃痛一彎腰,她便隨了那拉拽的力道,踉蹌一下落入他的懷里。

    “你!”她驚叫一聲儿。

    “才來?”那人淡定地打了個呵欠,冷冽的語氣里有一抹她無比熟悉的譏誚,“原來喜歡爬床?”

    忽略了后頭一句,夏初七只注意到第一句。

    才來……?

    男人濃濃的侵略氣息近在咫尺,黑暗里她看不清他的人,卻可以想象他欠揍的樣子。

    几乎剎那間,腦子電光火石一般,閃過許多畫面來。

    “你早就知道我會來?”

    他沒有回答,可答案很快便出現在她面前。

    外面整齊的步伐聲、盔甲與兵器摩擦出的鏗然聲,聲聲入耳。緊接著,火炬照亮了整個西號。蜂擁而入的兵將差不多有二十來個,一張張弓弩對准了她的腦袋,冷鷙的光芒刺得她心里發寒。

    王八蛋!

    她總算回過味儿來了。

    赤裸裸的,她被趙賤人給戲耍了。

    什麼小黃本,什麼頭部按摩,什麼鑽狗洞,一切都是他的詭計。

    他故意讓她逃出去,還給他留出狗洞來羞辱她,又派了人跟著她,一面方便找尋那只小金老虎,另一面他可以暗地里看她與什麼人接觸,到底什麼身份,是不是誰派來的細作,簡直就是一箭雙雕。結果,他見她按兵不動,只在藥堂里老實做伙計,索性捉了傻子來逼迫她,還讓老孫頭帶她過去,用《青囊書》誘她,用小黃本逗她……

    當然,她不會知道老孫頭為了得那口耳咼斜證,足足吹了兩晚的冷風。

    只恨啊恨啊,恨不得咬死這個賤人。

    “呵呵呵,王爺好閑的工夫?”

    看著她陰陽怪氣的笑臉,他習慣性冷諷,“閑著也是閑著。”

    深呼吸,夏初七壓抑住心里恨恨的沮喪感,死盯住他的眼睛。

    “混蛋!不要以為你很牛逼。今儿姑娘栽在你手里,不是你比我强,只不過我勢單力薄,又沒有人脈和信息資源,才會被你耍得團團轉……”

    “牛逼?”

    他上上下下觀察著她今儿怪異的裝束,還有腰上掛著的几個奇怪物件儿,微微一皺眉,“牛者,如何逼?”

    翻了個大白眼儿,夏初七沒工夫給古代人做科普。冷靜下來一想,她眼神儿閃了閃,盯了他片刻,一雙大眼睛便在火光照耀下帶出一層薄薄的霧氣來。

    “行吧,算你狠。沒錯儿,東西是我拿的,可與傻子沒有關系。你放了他,要怎樣都隨你。”

    趙樽看似隨意的扯了下寢衣,冷颼颼反問:“東西呢?”

    “放了他,我就交給你。”

    “交出來,我就放了他。”

    彎了一下唇,夏初七慢慢靠近他的臉,咬牙切齒,“不放人,我現在就廢了你。”

    趙樽斂下眉眼,看著她,目光很深,“你到底是不是婦人?竟厚顏至此。”

    兩個人的對話無比詭異,坐姿也十分僵硬和奇怪,瞧得屋子里的兵士們面面相覷,不明白為什麼到了此時,殿下竟然還會有“雅興”與女刺客在那儿談條件,一副被美色所惑的樣子,都不站起身來了。要知道,殿下出身皇家,從小到大,什麼樣的美人儿沒有見過?哪有可能被眼前這個並不出眾的女刺客給迷了眼?

    “出去!”

    在他們好奇的注視下,趙樽突然冷冷命令。

    “殿下……”女刺客在這里,誰敢這麼退出去,置殿下的安危于不顧?

    “下去!”

    趙樽加重了語氣,冷入肌骨。

    “是——”沒有人再敢停留,隨著聲儿落全都退出了西號。

    當然,他們都不會知道,依夏初七的陰損和敏捷,就在落入趙樽懷里的那一瞬,雖然身体受制于他,可她的手也極快地揪住了他二兄弟。而趙樽以王爺之尊,被一個姑娘扣住那里威脅,自然不願意讓下屬瞧見。

    屋里燈光灼灼,只剩下兩個人。

    趙樽微微向后一仰,低頭往腰下瞅了眼,盯著她說得淡定。

    “摸夠了?現在可以放手了?”

    眉頭挑了挑,夏初七得意的加重手勁,懶洋洋發笑,“那得看你放不放人了?”

    趙樽垂下眼,重重一哼,“你很牛逼……”

    夏初七一愣,差點笑出聲儿來,“不客氣!其實吧,只要你放了傻子,我不僅不會讓你斷子絕孫,更不會告訴任何人……晉王殿下喜歡穿紅褲衩子……”

    說到此,突見他冷眼一眯,她頓覺不對勁,卻已經遲了。

    后腦勺傳來劇痛,她眼前一黑,便歪倒在他懷里——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21 AM

第019章 精彩絕倫—小精怪撞上大腹黑

    “十九爺果然儿女情長,英雄氣短。”

    來人收起手里的彈弓,瀟灑不羈地蕩了進來,那俊美的眉眼間略帶邪氣,微勾的唇角上揚著不懷好意的賤笑,一看便是風月場中滾出來的翩翩王孫佳公子。

    趙樽剜他一眼,“皮又癢了?”

    “哎,天祿,我真懷疑你那心是冰疙瘩捏出來的,摟著個活色生香的俏姑娘,怎麼就捂不出半分熱氣來?”

    天祿是趙樽的表字,一般人不敢這麼叫他。

    而元祐不同。

    除了他金衛軍右將軍的身份之外,他實則出身皇室,是當今太子趙柘的庶出第三子,因緣際會,打一出生就被過繼給了開國元勛元鴻疇之子,成了誠國公府的世襲小公爺。

    皇室庶子過繼給臣子,本朝只此一出。

    按理,元祐該稱趙樽一聲皇十九叔。可他從小便與趙樽伴讀,說話隨便慣了,早沒了晚輩的分寸。

    調侃完,見趙樽依舊冷冷端著臉,元祐小公爺將彈弓抖落几下放在窗欞上,優哉游哉地走過去,靠坐在床邊的一張木椅上,觀察起了被他打昏過去的夏初七。

    “哎喲,別說我這表妹,長得還真叫一個——丑!”

    趙樽瞟他一眼,便不言語。

    元祐哈哈一笑,手指緩緩拍擊在床沿上,一個人自說自話。

    “眉如輕柳,卻挑得高了點——不是個好教養的。”

    “鼻如懸膽,卻不十分挺拔——有福相卻善嫉,只怕容不得其他婦人。”

    “小嘴儿嘛,形狀極佳,卻少了點光澤——不知吃上去如何?”

    “這五官嘛,拆開來看沒一樣十分出挑的,可嵌合在一塊儿,瞧上去卻還有那麼點風味儿——我想起來了,那日她抱著我,叫表哥,好表哥,那聲儿卻是極脆,極嬌,極軟,叫得我心里頭那個癢癢啊。”

    他經驗老到的評頭論足,趙樽眉頭越蹙越緊,終于不耐煩了。

    “滾一邊儿去!”

    元祐瞄一眼他,笑得極為膩歪,“天祿,別瞧著我表妹人瘦了點儿,膚色差了點儿。可養人就跟這養鳥儿似的,你把她喂好嘍,也是可以玩耍的嘛。你若嫌棄,不如我納了回去?表哥表妹,天生一對。”

    他那風流倜儻的眼珠一轉,趙樽便知道他心里頭打什麼主意。

    “別往歪了想。這人,我有用。”

    元祐唇角一勾,笑得那叫一個邪,“要怎麼用?”

    冷哼一聲,趙樽不理會他色迷迷的眼神,將夏初七翻了一個身,速度極快地把她身上那些奇奇怪怪的物件儿一個個取將下來,皺著眉頭瞅了半天,遞給元祐。

    “看看,是什麼物什?”

    “咦……”說起正經事來,元祐便收斂起了紈绔氣,有了個做右將軍的樣子。只見他反復將兩個鐵制的家伙顛來倒個的看,喃喃說,“好像是火器?”

    趙樽眉頭加深,“對,極為相似。”

    眯了眯眼,元祐看得很認真。

    可惜——

    如今大晏的金衛軍雖然裝備有火銃,鐵炮,火槍,火蒺藜等燃燒性的火器,卻沒有一個與這些東西長得像的,他們到底還是瞧不出來究竟是什麼東西。

    “我這表妹……來頭不小啊?”

    趙樽眸子冷了冷,在他肩上重重一拍。

    “拿到神機營去,找几個匠人拆解釋疑。”

    *

    夏初七是被噩夢驚醒的。

    在夢里,一條大紅色的褲衩子在眼前飄啊飄,跟著她追啊追,好死賴活地非得往她的腦袋上罩,大有要把她勒死在褻褲里的勁頭。而她的腳下,一眼望不穿的泥潭和深淵,嚇了她一身儿冷汗,猛地坐將起來。

    “該死的紅褲衩,老子——”

    話沒說完,她頭一扭,徹底驚醒過來了。

    她還睡在西號那張床,几步開外的楠木椅上,趙賤人穿了一身華貴的親王蟒袍,套了一件玄黑的狐皮大氅,上頭有著精巧的裹邊儿,一身的尊貴范儿恨得她牙槽子直發癢。

    她瞪著他,一言不發。

    他目光冷冽,態度難辯,氣氛低沉冷寂。

    一勾唇,一眯眼,夏初七眸底火花劈嚦啪啦。

    “王八蛋,見姑娘長得美,也不用一直盯著看吧?”

    他不動,只使了一個眼色,小丫頭梅子便乖巧地遞給她一個青花的水盞,“姑娘,你睡了有些時辰了。嘴很干吧,先漱漱口,爺等下有話要問。”

    他沒有長嘴嗎?說話還要婢子來做傳聲筒?

    狠狠抓過水盞來漱了下口,夏初七哼哼唧唧。

    “賤人,快點儿說,究竟要怎樣?”

    他還不動,又讓梅子給她遞水漱口。

    她煩躁了,揮手,冷哼:“不要了!”

    梅子很為難,几乎快要哭出來了,“好姐姐……”

    嘁,誰讓她心善呢?

    抓過水盞又漱了一下口,她繼續哼哼,“賤人你說話,到底要怎樣才肯放人?”

    這一回,趙樽終于有了反應。

    “漱了兩次,嘴還這麼臭,如何談得攏?”

    什麼?夏初七本就憤憤的小臉以她這輩子最快的速度變成了一個微微張著的“O”型,再用她能夠想到的所有惡毒語言在心里將他祖宗十八代都問候了一遍之后,才深呼吸,慢悠悠地換成了一張莞爾的笑臉。

    “行,你是大爺。要怎麼談,說吧!”

    趙樽淡淡說,“我要你。跟了我。”

    夏初七傻眼了,張著嘴望著他,腦子不會轉了。

    性暗示?要不要這麼大膽這麼開放這麼沒節操這麼沒底線啊?

    一瞬之后,她才恍然大悟。

    原來他說的要她,是要她替他打工,做他的小跟班,他便可以不計較她偷了小金老虎的事儿,還可以放掉蘭大傻子。這樣的結果,讓她誤會得心花怒放的五官,稍稍有點扭曲。

    “姑娘我價碼高,你准備給多少酬勞?”

    趙樽沉默片刻,低低反問,“你開價。”

    夏初七初來乍到,對這個世道的物價還不是很熟悉。不過以十兩銀子可以買一房媳婦儿的物價來換算,月薪若有五十兩,她便相當于一個月就可以買五個小白臉儿。

    對,就要五十兩。

    她一只手張開,目光貪婪地盯住他。

    趙樽冷眸微一眯,“五百兩?准!”

    啊唷,意外收獲啊?

    就在夏初七叮里當啷計算工作一年下來可以買多少個小白臉儿的時候,侍候在旁的梅子小心翼翼地遞過來一張紙箋,乖乖地磨了墨讓她寫。按趙賤人的意思就是,對她的個人情況不夠了解,需要寫下來,入黃冊並記檔。

    行,合理要求。

    接過梅子遞來的毛筆,她試了試不習慣,索性把筆杆子“哢嚓”一聲折斷了,醮了濃墨像拿水彩筆一樣,“唰唰”的寫了起來。

    寫完,她愉快地檢查了一遍,覺得十分滿意才遞還給梅子。

    一直在二人中間做傳送的小梅子大氣不敢出,又恭敬地遞給了主子爺。

    “爺!”

    趙樽瞄了瞄她,揚起了紙箋。昏暗的燈光下,只見他臉色越來越陰沉。

    姓名:楚七。

    性別:女。

    愛好:男。

    籍貫:京都市。

    政治面貌:黨員。

    部隊番號:紅刺特戰隊。

    常用昵稱:小心肝,小寶貝,美女七,万人迷七,乖乖咪七(可根據感情深度補充)。

    常用座右銘:不要用我的美麗,來侮辱你的志氣。

    最喜歡的事:調戲美男。

    最拿手的事:醫人整人騙人,坑人蒙人打人(限三歲以上十歲以下)。

    最值得驕傲的事:摸了一只皇室貴鳥,個頭還挺大。

    最為痛苦的回憶:夢見被一條紅褲衩子追殺。

    擇偶標准(不可將就):貌好器粗、黃金滿屋。

    ……

    見他臉色越來越黑,卻還能平靜地看下去,夏初七不由有些佩服。

    做王爺的人,果然沉得住氣。

    眉眼彎彎一笑,她問,“怎麼樣?感受到姑娘我濃濃的個人魅力了嗎?”

    趙樽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走到她身邊的案几旁,長身而立,挽袖醮墨,將那一行肉麻的“小心肝、小寶貝、美女七、乖乖咪七”昵稱划掉,在后頭用蒼勁有力的楷体書寫了三個字。

    “小奴儿。”

    喲!

    夏初七邪邪地摸著下巴,自覺表情已經水一樣柔美。

    “小奴儿?原來爺你喜歡重口的呀?早說嘛,呵呵呵呵呵……”

    趙樽意味深長地瞄她一眼,卻沒有收筆的意思。

    “爺您這是,還要給小奴儿取昵稱?”

    夏初七笑眯眯地伸過腦袋去,調戲地觀望著,卻見紙箋頂頭落下三個鐵划銀鉤的大字。

    “賣身契——?”

    驚呼一聲,她腦袋“轟”的鑽入了一窩蜜蜂。

    騙子!

    合同工變成了包身工?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24 AM

第020章 暗招?治人!

    “卑鄙!”

    肚子里暗罵著,夏初七很快恢復了平靜。

    得,賣身契就賣身契吧!

    反正拿銀子的人是夏初七,賣身的人卻是楚七。大不了,她尋了機會帶著傻子遠走高飛,有了五百兩銀子,還不由著她瀟灑自在?

    一張賣身契就想她圈住?

    傻!

    如此一想,她湊得近些,彎著月芽儿似的眼睛,小聲儿調戲他。

    “哎,你不會讓我侍寢吧?”

    趙樽眉頭跳了跳,瞟她一眼,“抬頭。”

    他聲音極富磁性,就像那糯米葉儿粘在了心尖儿上,迷得她呼吸一緊。

    “咋?”

    他冷冽的雙眼微微一眯,“你不是有一面鏡子?怎麼不照照臉?”

    賤人!她很難看嗎?她就不會變漂亮了嗎?

    夏初七磨牙怒視,卻聽他沉了聲儿冷喚。

    “月毓!”

    命令聲剛下,秀雅端正的大丫鬟月毓,便托了一個蓋著黃巾子的托盤入屋,恭敬地對他躬身施禮,聲音輕柔。

    “爺,銀子來了。”

    趙樽依舊冷冷的,“給楚七。”

    “是。”

    月毓一應聲儿,托盤便遞到了夏初七面前。

    瞧著那托盤挺大一個,可上頭的黃巾子卻沒有撐起來啊?

    五百兩,不能有吧?

    夏初七琢磨著便掀開了那黃巾子,只瞅一眼,嘴就合不攏了。

    “這……這是多少銀子?”

    瞟她一眼,趙樽輕托寬袖,漫不經心地醮了墨在賣身契上繼續寫畫,那一張長得天怒人怨的俊臉上面無表情,聲音冷意入骨。

    “六兩。”

    “六兩?憑什麼?”夏初七氣得聲音尖了起來。

    “若你壽命一百歲,便能再活八十五年。如此一來,每年便得五兩八。六兩給你,不用找補了。”

    “你……王八蛋,老子和你拼了!”

    一種被侮辱了智商的惱意讓她差點儿沒有背過氣去。一時激動難捺,血液翻騰,她頓時化身尖利小母獸,忘記了“裝乖賣傻混人生”的古代女人生存守則,閃電一般往趙樽身上扑了過去,那氣勢如鷹,恨不得一口咬死他。

    然,奈何。

    她個頭儿實在太小,腦袋只及得到人家的肩膀,明顯不是對手,跳了几下只有逮了他寫字的手,死死咬住了手背。

    “啊!爺!”

    月毓和梅子嚇傻了。

    她們哪里敢想,一個婦人敢咬王爺?

    趙樽卻沒動,冷冷的眸子落在她頭頂,不知在想什麼。

    冷!屋子里一陣冷寂。

    直到夏初七嘴里嘗到血腥味儿才清醒過來,這不是現代法制社會,而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而她咬的人還是一個高高在上的領兵親王。悻悻然放開了嘴,她心虛地瞄他一眼,卻見他不疾不徐的收回手,一雙黑眸如古井里的水,半點波浪都沒有。

    “果然狗投的生。”

    琢磨不透他的心思,夏初七想到自己和傻子兩個的小命儿,聲音放軟了,姿態放低了,小手討好似的在他手背上撫了撫,乖順得像只貓儿,“爺,不礙事儿啊,小傷,小傷……呵呵呵,誤會,純屬誤會……”

    “下次……”他聲音極低沉,有著一絲難懂的暗啞,“決不輕饒。”

    吁!

    居然不計較?

    還允許有下次?

    不等她好好喘口活氣儿思考,外頭突然傳來鄭二寶氣喘吁吁尖細嗓子。

    “爺!出事儿了——!”

    很快,那廝便風一般衝了進來,一腦門的冷汗。

    “爺啊,炸了,炸了。送到神機營那個奇怪的東西,它炸了,還傷了人——”

    夏初七心里一‘咯噔’,便想起自己制造的那些寶貝來,心虛感更重。

    不料,趙樽卻不太吃驚,只淡淡擺下手。

    “備馬,去神機營。”

    末了,見她呆在原地不動彈,又回頭皺眉一喝,“跟上!”

    “哦……”

    夏初七吶吶回應。

    王爺騎著馬,英姿瀟灑。小廝跑著步,可憐巴巴。

    出了西號,趙樽帶了十來個親兵,速度極快地往駐扎在驛站東邊約摸三里處的神機營而去。夏初七還穿著那一身綁了小腿的怪異男裝,跟在爺的馬屁股后頭,放開腳丫子才跟得上他的節奏。

    汗水濕透了衣襟,她郁氣更濃。

    不過,這也提醒了她。

    往后還得加强鍛煉,這身子骨要換了她自個儿的,哪用受這份儿罪?

    一行人剛入神機營駐扎地,便見數百名擐甲披袍的兵將等候在校場上,顯然早已得到了殿下要來的消息,只等趙樽騎戰馬一現身,便齊刷刷跪在地上行了軍中大禮。

    “參見晉王殿下——”

    趙樽冷冷地端坐馬上,姿態高華,貴氣逼人。

    “起。”

    “謝殿下!”

    山呼海嘯的聲音里,夏初七一直在打量這神機營。

    俗話說,外行看熱鬧,內行看門道。從裝備看到紀律,她便可以肯定,這是一支紀律嚴明的軍隊。在冷兵器時代,軍隊的紀律几乎決定了他的戰斗能力。由此可見,趙賤人不止皮相好,治軍還是有實力的。

    “陳大牛,情況如何?”

    他冷聲剛落,隊伍前頭便出來一人,身形高大健碩,一件寒光閃閃的黑甲穿得威風凜凜,頭盔上的紅纓隨步生風,只見他上得前來,按了腰刀單膝一跪,抱拳道。

    “回殿下,那家伙炸出了一個三尺深坑,吳參將的一只腿都炸沒了。”

    淺眯下眼,趙樽踩了馬蹬,躍下馬來,沒有看初七一眼,卻十分自然地將手上馬鞭遞給她。

    “走,看看吳參將去。”

    陳大牛黑臉有些脹紅,再次抱拳行禮。

    “殿下,是屬下照管不利,願領受二十軍棍。”

    趙樽淡淡瞄他一眼,面無表情地拂下衣擺。

    “前頭帶路!”

    “是!”

    陳大牛軍戶出身,性子實誠,為人認死理儿。雖說斗大的字儿不識得几個,可自打他十五歲入營開始,行軍打仗便毫不含糊。后來更是隨了趙樽南征北戰,立下了赫赫軍功,也憑著他那一股子虎氣,坐上了金衛軍左將軍的位置。

    “榆木腦袋。”

    冷冷哼了聲,趙樽從他身邊經過,不理他摸不著頭腦的樣子,大步往營帳而去。

    夏初七緊跟其后,見周圍將士紛紛低垂著頭,不敢正眼看他,心下不由惻然。

    果然是一只活閻王。

    正思忖,卻聽“閻王”冷冷道,“那物件儿叫什麼名字?”

    輕咳一聲,夏初七差點儿被口水嗆著,壓著嗓子道,“粑粑雷。”

    “粑粑……雷?”

    頓步一下,趙樽顯然不太明白,視線剜了過來,“說明白。”

    說明白,跟他說得明白嗎?

    “其實就是,那什麼……大便……噗……”

    她噗嘰一聲,憋得小臉儿十分扭曲。

    趙樽的臉頓時一黑,“哪學來的,又是祖傳?”

    呵,她能說是紅刺教官傳授的土制武器嗎?

    那天她找鐵匠做了收集沼氣和提取過濾的裝置,而沼氣的主要成分是甲烷,也就是俗稱的瓦斯。瓦斯爆炸的威力,炸出個深坑來不稀奇。只不過比較稀奇的是,她在里頭放了大便,原是用來惡心趙賤人的,哪成想禍害了別人?

    歪抽下唇角,她考慮了片刻才抬起眉眼,用只有他才聽得見的聲音一陣吹牛。

    “你還別說,也就是姑娘我心地善良,才用粑粑雷招呼你們。要是換成原子彈、氫彈……哪輪得到你來欺負我?什麼是原子彈,你懂嗎?”

    他目光威嚴冷漠,臉上卻寫滿了問號。

    心下得意,夏初七故意眨下眼睛,奚落道,“可惜了,以你這智商,恐怕很難理解。”

    趙樽沉下臉來,“回頭再治你。”

    金衛軍治軍嚴明,軍事醫療也十分看重,僅神機營里便配有兩名醫官。

    几個入得帳內,只見躺在架子床上的男子,渾身髒不溜秋的像被人潑過糞,屋子里也有一股子說不出來的糞便味儿,把人給熏得直皺眉頭,卻又不敢掩鼻子在王爺面前失了儀態。

    屎氣滿屋,趙樽卻高貴得緊。

    略頓片刻,他負著手瞟向夏初七。

    “去,看看他腿傷如何。”

    夏初七愣了下,才乖乖回應,“是。”

    她沒有想到趙樽會讓她來瞧病,不過,先不說她本身就是醫生這事儿,單說那粑粑雷是她自己制造出來的,如今傷了無辜的人,還炸斷了腿,她也多少有點過意不去。

    查看了一下傷患的腿,她慢慢往上摁,“此處可有痛感?”

    “嘶……啊……”那人低低呻吟,“痛。”

    呻吟聲一入耳,夏初七差點儿尖叫。

    這個吳參將居然是那天晚上在馬號里搞基的其中之一。

    几乎條件反射的,她猛然回頭看向趙樽。只那人卻面色如常,冷峻酷烈,似乎壓根儿就沒有察覺出來他的參將背叛了他。

    可她卻突然覺得——

    她知,他一定知。

    甚至于,就是他不方便明著出手,才故意下的暗招。

    順便也警告她不要背叛。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28 AM

第021章 小奴儿!

    被炸飛了腿的吳參將能得到晉王殿下的看重,還親自來營帳探病,一眾兵將們都羨慕不已。只有為他料理傷勢的夏初七心下惶惶然,可個中緣由,也只好當做不知道了。

    從神機營回來,趙樽便去了驛館院。

    驛館院是一個南北縱列的三進院落,正房的華堂成了他的臨時議事廳。

    夏初七這會儿已經換上了她的工作服。一襲青黑色直裰、一頂羅帽、一雙布鞋、腰上系一根布帶,作傳統的小廝打扮,站立在趙樽的身側,正式成為了晉王爺的仆役。

    趙樽面色冷厲,正皺眉部署著在烏那國邊境的筑關設防。

    下頭的軍校約摸十來名,一個個坐姿端正,肅靜無聲。

    讓夏初七郁悶的是,他們面前的案几上都擺著果盤,那果香味儿快把她胃里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卻只能站著一動不動,任由肚皮‘咕嚕咕嚕’地叫喚。

    沒法儿,她簽了那賣身契,便成了他的人。

    不,成了他的家奴。

    封建社會果然沒人權啦!

    她可憐巴巴咽著哈喇子,時不時捏下指頭,搓搓手心,覺得時間比烏龜爬得還要慢。

    終于,在她腿腳快要得酸麻廢掉的時候,那“冷閻王”淡淡瞥了過來。

    她眼睛一亮。

    該不會瞧她可憐,讓她啃倆水果吧?

    果然,賤人本性若能改,籮筐也能罩大海。趙賤人只指了指自己肩膀,衝她使了個眼色,便又扭頭與他的將軍們商討起方案來,哪里管他的死活?夏初七氣得深呼吸一口,問候了几遍他趙家的祖宗,才將雙手搭上去替他揉捏起來。

    可心里,那個憋屈啊。

    她夏初七是一個人才啊。

    醫术、軍事、戰术……她都可以干啊。

    難道他沒有發現嗎?

    難道他買她回來,就為了干這種奴婢干的粗活儿?

    一直捏啊捏,揉啊揉,她都恨不得拆掉他的肩膀,他們的軍事會議才總算結束了,隨著那十來個掛刀披甲的將軍們退出華堂,趙樽像是乏了,懶洋洋地倚在南官帽椅上,輕抿一口鄭二寶遞上來的清茶,闔著眼睛養起神儿來,似乎早就把她這麼一號人物給忘了。

    夏初七一臉黑氣,憋不住了。

    “喂!”

    沒有睜開眼,趙樽聲音里有著疲憊的沙啞,“叫爺。”

    暗自磨牙片刻,她才低低服了軟,“爺。”

    “嗯。”趙賤人似乎滿意了,淡淡道,“小奴儿,你可是有話要問?”

    對于這個重口味儿的新稱呼,夏初七還不太適應,先將身上的雞皮疙瘩抖落了一層,才重重哼了一聲,“我想知道,你搞這麼多事,逼我簽了那賣身契,到底需要我替你做什麼?”

    趙樽低低反問,“你不是正在做?”

    “捏肩?按摩?”夏初七拔高了聲音,“我說,你沒搞錯吧?我堂堂的……只有這點利用價值?”

    視線斜斜剜過來,他深不見底的眸底,有著她熟悉的譏誚。

    “不然呢?用你侍寢?”

    渣!渣!渣!

    夏初七心下惱火,卻深深懂得,要對付賤人,就得比他還要賤才行。嘴角勾著調戲的壞笑,她彎了一雙水汪汪的眼,低下頭湊近了他,“爺,其實我最擅長的不是按摩,而是……”故意拖著不說完,等他狐疑地看過來,她才用唇擦著他的耳邊儿,呵了一口氣,“那日我看你書上寫那品蕭吹哨之事,我也是行家哦……”

    她笑著,一雙黑亮的瞳孔里滿是稚氣。

    可,那稚氣之中,又有著與她年齡不相符的成熟、狡黠,還有奸猾。

    如此大膽的婦人,趙樽何嘗見過?

    他這邊儿臉剛黑下來,就聽外面馬聲嘶鳴。很快,兵甲的鏗然聲里,高聲傳來“報”字,接著,一個人便風風火火的疾步進來,先行了一套虛禮,再奉上了一方火漆封緘的官文。

    “殿下,八百里加急,聖旨到!”

    將在外,禮就少。

    跪接了聖旨,遣走驛使,趙樽才令鄭二寶慎重地拆開漆口,展開里面黃澄澄的聖旨來,“奉天承運,皇帝制曰:皇十九子趙樽天資驍勇,果敢有智,盡心邊圉。蓋以三十万之兵力入烏那如無人,御制賊寇,搗其匪穴,上安社稷,下慰黎民,朕甚安之……”

    夏初七就站在他邊儿上,看了個七七八八。

    除了前面一大堆表彰趙樽戰績的官話,重點就一個——讓他即日回京述職。

    這已經是第二道催回的聖旨了。

    靜默片刻,趙樽把聖旨遞與鄭二寶收納,自己則坐到臨窗的一張紫檀木羅漢椅上,神色疲乏地往上一坐,侍立在邊儿上的月毓便搶先拿了靠枕過來,給他安置妥帖了才退至一旁等待差遣。

    華堂里空氣冷寂,夏初七能感受得到。

    不過,天家大事,與她似乎沒有多大關系,雖然她暫時吃著他家的飯。

    久久,突聽得他低沉的聲音,“小奴儿。”

    被點名了,夏初七一愣,“在。”

    趙樽眉頭輕蹙著,衝另外几個人擺了擺手,等他們都退下了,才讓她上前來。

    “爺來考考你。”

    考她?撇了撇嘴,夏初七輕“嗯”了聲,打著蔫儿沒什麼精神。

    他淡淡問,“有一座巍峨擎天的大山,山上猛獸們都想做獨一無二的獸王。為此,他們分成了各個派系,自相殘殺,鬧得丑態畢露。若你也是這山中的一只猛獸,前有豺狼,后有猛虎,該如何自處?”

    嘁,這個例子舉得……

    想了想,她輕輕一笑:“爺,不想做獸王的猛獸,哪有選擇權?”

    趙樽瞟她一眼,“何解?”

    夏初七微微彎唇,一雙晶亮的眸子帶著詭譎的光芒。

    “從古到今,只有把權利攥在手心的人,才有話語權。比如,你之于我,並非我比你笨,也並非你比我强,說到底,是我不如你有權有勢,不如你有兵有將有耳目,才落得這下場。”

    停頓一下,見他沒有板著黑臉沒吭聲儿,她緩緩牽開唇,“有句話你想必比我更明白。自古皇室之家,父子如君臣……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大膽!”

    趙樽面色一變,眉頭微蹙,冷冷睨著她。

    夏初七微抬下巴,也看著他。

    他的眼,深邃,復雜,難解得讓她完全不知道自個儿這馬屁究竟拍對了沒有。

    難道他不是想要一個奪儲的充分理由嗎?

    對視片刻,趙樽冷如冰棱的面色緩了下來,閉上眼睛,將頭倚在靠枕上。

    “下去吧,以后這種話,再不許說。”

    “哦……”

    夏初七恨恨瞪他一眼,使勁儿呲了呲牙,不料他卻突然睜眼看了過來,她的表情便僵在了臉上。好在他像是習慣了她的目無尊卑,只撐著太陽穴慢悠悠地命令。

    “出去告訴鄭二寶,找孫正業把我的醫案一並交由軍驛遞送京師。就說本王領兵長途奔襲,身心交病,沉痾難愈,雖願竭力譴返,奈何心余力絀,有負皇上聖恩,待回京之后,再行請罪。”

    丫文縐縐說了一堆,夏初七就聽出來一個事儿——他想裝病,滯留在清崗驛。

    可,他到底是算得太精呢,還是真不想爭皇位?

    歷史上,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嗎?

    夏初七悻悻應了聲儿,雖明知道他心情似乎不太好,還是忍不住追問了一句。

    “我家傻子呢?現在我可以見他了吧?”

    沉默片刻,趙樽冷冷看過來,“許一個傻子,你能安分?”

    考慮了一下,她壞壞的勾著唇,在那堆誘惑了許久的果盤里抓了一顆梨狠狠咬了一口嚼巴著,一低頭,笑眯眯地湊近他的臉,口舌生香。

    “關、你、屁、事!”

    趙樽沉下臉來,冷喝,“梅子。”

    屋外侍候的梅子很快便走了進來,“爺。”

    他沒有看夏初七,只冷冷擺了擺手。

    “帶她去!”

    衝嚇得哆嗦了一下的梅子擠了擠眼睛,夏初七慢慢退了出來。

    走到華堂門口,她下意識又回頭看了一眼斜靠在羅漢椅上那個尊貴冷漠的男人。此時,從窗戶透入的淡淡光暈正好照在他的側面,讓他整個人沐浴在一種奇特的氛圍之中。半張臉貴氣高華,半張臉陰沉冷暗——而矛盾中突顯出來的,仿佛是一種皇權傾軋之下的無奈。

    又仿佛,他才是一個受了欺負的孤寂之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30 AM

第022章 什麼是規矩

    日頭往西走,水要往東流,就像這命運一樣,它推著你往前,管你是推著,擋著,扒拉著,你還得邁步子。夏初七這個人懶,最不愛干的事儿就是“自欺,欺人,被人欺”,所以事到如今,她便順應命運,不求留名史書,但求留得小命。

    “楚七,我想求你個事儿——”

    梅子的聲儿低得像蚊子,卻打斷了她的穿越哲理性思考。

    “咋?”

    “我……”瞄她一眼,梅子支吾著。也不曉得為啥,楚七和爺跟前的其他仆役其實沒有什麼差別,一樣的青布衣衫,一樣的布鞋布帶,可她就覺得楚七不一樣。不僅爺對她不一樣,就連她身上散發出來的那味儿,都好像能令她生出几分低小來。

    夏初七眯起眼,“很難出口?”

    停頓,她哼了聲,一拂袖,加快了步子,“那便別說了。”

    “哎,楚七……”梅子拉住她的袖子,咬住下唇,“我說,我說。”

    夏初七哭笑不得,真是個小丫頭。

    當然,她忘了自個儿在別人眼里,其實也只是一個小丫頭。

    “楚七,你看我的臉,這几日也不知怎的,長出好些個酒刺來……我怕月毓姐姐嫌我難看,不許我在爺跟前伺候了,我,我想請你幫幫我……”

    夏初七打量過去。這梅子梳著個丫髻,套了件青綠色的襖儿,圓臉白白粉粉的,十分可愛,可偏偏臉上長了好些大大小小的紅顆粒,確實影響了美觀。

    狡黠眨下眼,她笑問,“我哪能幫你?”

    梅子嘟起嘴來,“我找過孫大夫了,湯藥也喝了不少,就是不見起色,還越長越多了。孫大夫說他本不擅此术,還說楚七你的醫术極好。你,你一定有辦法對不對?”

    辦法當然有。

    可,辦法不是隨便用的……

    想了想,她似乎特別為難的搔了搔腦袋,苦巴巴地說,“這是一種十分罕見的皮膚病,除了我呀,怕是沒有人能治了。可這熬心熬力的事儿,對我有什麼好處?”

    梅子一聽,急了,拽著她袖子就不放。

    “好姐姐,幫幫我吧,以后我都聽你。”

    “這樣啊?”望驛館院那邊儿瞅了一眼,夏初七勉為其難的嘆了一口氣,“可是我信不過你。因為你家主子就是一個大騙子,你也一定是小騙子。”

    這一句話剛出口,梅子嚇得臉都白了,豎起指頭做“噓”狀,“楚七,這話說不得,要殺頭的。”想了想,她又覺得楚七經常冒犯爺,又咬又罵又打的也沒有殺頭,不由委屈地嘟了下嘴,“爺不會要你頭,卻會要梅子的頭……好姐姐,你說如何才信得過我?”

    夏初七抱著手臂,笑嘻嘻逗她,“行,你罵一句,趙樽混蛋。我就信。”

    “啊!?”梅子跺著腳,快要急哭了,“不,不行啊。我是爺的奴婢,就是爺的人,不忠心侍主的人,是會遭天打雷劈的。好姐姐,換一個行不?換成梅子是混蛋,好不好?”

    看著她又撒嬌又可憐的樣子,夏初七心軟了。

    封建禮教,實在害人。

    可再鄙視,她也無法重塑梅子的三觀。

    壞壞的勾了下唇,她摟著梅子的胳膊,一邊走一邊道,“看你實在可憐,姐就幫你這一回。不過你欠我這麼大一個人情,往后就是我的人了,有什麼小道消息,必須第一個告訴我。懂沒?”

    這下梅子沒有反對,重重點下頭,“好,我都聽姐姐的。”

    “乖!”笑嘻嘻捏下她的圓臉,夏初七得意地露出八顆白生生的牙齒來,“回頭我去回春堂取東西,就順便給你配藥。”

    為了方便伺候趙樽,驛丞署為他的親隨仆役准備有一個生活小院,就在玉皇閣的東面儿。夏初七與梅子兩個人一道,經過廚房、柴房、倉庫,再繞過一口水井,西配房便在前面了。

    人還沒入院子,她就見到院門口坐了一個高高大大的家伙。耷拉著腦袋,他時不時往路口望一眼,一臉的委屈和失落,卻愣是沒有發現從側面走過來的她們。

    “傻子!”

    夏初七輕喚一聲儿,傻子猛地回過頭來,瞪著一雙紅得像兔子似的眼睛看了看她,風一般衝了過來,撞得她一個踉蹌差點儿摔倒,才將她緊緊抱住。

    “草儿,找到你了,我找到你了……”

    他的興奮做不得假,他的雀躍更是真真儿的。這個與她相識不久的男人,或者說這個智力未開的孩子,每一次見到她便用這種姿態。或保護,或依靠,或愚鈍的,卻又真心實意為著她好。

    鼻子酸了一下,她輕輕拍著他的背,笑嬉嬉的安慰。

    “沒事了,沒事了啊,乖。”

    傻子吸了下鼻子,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高興的事情,飛快地放開手,一只手急巴巴地探入懷里,掏出一個油紙包來,討好地遞給她。

    “草儿,給你的……”

    “嗯?什麼東西?”夏初七拎了拎油紙。

    “包子,白面包子,有肉餡的,好吃。”

    夏初七愣在那里沒有說話,梅子卻抿著嘴笑起來,“楚七,你家的傻子哥哥得了肉包,愣是沒有舍得吃,天天捂在懷里,說你喜歡吃肉。”

    吃肉啊……

    他還記得。

    喉嚨哽了一下,夏初七掀開油紙包,看著已經被擠得不成形狀,看上去已經變了質的肉包子,又想哭又想笑,想著想著便氣不打一處來,使勁儿往傻子胳膊上一擰。

    “你個大傻子,讓你不吃,你看都壞掉了,下回不許了,聽見沒有?”

    被她擰了胳膊,傻子卻笑得合不攏嘴。

    “草儿,王爺是好人,傻子吃的肉包是王爺讓給的。”

    “好人?”

    夏初七咬著牙,使勁儿戳他胸口,“說你傻還真傻。”

    趙賤人要是好人?全世界就沒有壞人了。

    不過,她掃一眼邊上趙樽的死忠粉儿梅子小丫頭,也沒好直接告訴傻子,他口中那個“好人”其實才是一個真正的大壞蛋。

    想到這儿,她突然茅塞頓開。她必須與傻子先划清界限,他才不會成為趙樽要脅她的把柄,那麼以后她夏初七想去哪儿,還不由著她?

    “傻子,你先回村儿去,好吧?”

    傻子一愣,看著她,一直看著,歪著大腦袋似乎不太明白。

    “草儿,你不回嗎?”

    夏初七心口一緊,說得猶豫,“我……吧……”

    拍了下腦袋,傻子似乎反應了過來,背轉過身蹲在她面前,又拍了拍自己的大肩膀,“草儿你定是累了。你上來,我背你家去……”

    家……

    她哪來的家啊?

    來到這個世界,獨單單一個,小草都有根,她卻沒有。

    傻子久等她不動彈,回頭看了一眼,突然便發了橫,過來背起她,不由分說就往外衝。

    “我們家去,家去……我們不在這里了,有肉吃也不在……”

    傻子就是傻子,他哪儿曉得個中緣由?又哪儿會理解不是想走就能走的?不管夏初七如何說,他愣是不放手,也不管梅子急得在后頭追趕,他那步子越邁越大,憑著一股子蠻勁儿,愣是從西配房往驛站的西城門衝。

    還沒到城門,便瞧見一行人從驛館院過來了。

    除了一身黑金甲胄,手攥烏黑馬鞭的趙樽之外,他身邊儿還有鄭二寶和十來名親兵近衛。

    勒住馬,他目光掃了過來,冷冷的。

    鄭二寶是個猴儿精,一瞧主子爺陰晴不定的臉色,便尖著嗓子低喝。

    “哎喲,你個傻子,還不把人放下來?當這是自個儿家啊,沒點儿規矩。”

    傻子怯生生望了趙樽一眼,卻還是梗著脖子不放,“我們要家去了,不在這了。”

    趙樽冷抿著唇沒有說話,鄭二寶卻覺得頭痛了。

    他這個主子爺慣常孤僻難懂,心里頭究竟揣著啥勁儿他也吃不准,可那傻子也是一個沒法儿說理的人。怎麼辦?他偏下腦袋衝兩名親兵使了個眼神儿,那兩人按了腰刀便大步往傻子兩個衝了過去。

    “站住!做什麼?”趙樽突然冷冷低喝。

    兩名親兵腳下一頓,回頭看著他。

    “全部退下!”

    趙樽又冷喝一句,語氣鋒利得如同刀片儿,一襲裹了金邊儿的披風里,黑金的甲胄反射著淡淡的光芒。那冷,那寒,讓人骨頭凍得生痛。

    “鄭二寶!”

    “爺……”鄭二寶小心上前。

    瞄了夏初七一眼,他皺了下眉頭,冷冷道,“讓人好好教教她規矩。”

    說完,他重重拂了下披風,帶著一眾親兵策馬離去。

    只留下,那冷冷的余聲,在院子里淡淡回響,分外駭人——

    ------題外話------

    別瞧著這十九爺挺拽,據說在后來,當他發現自己在某女人心里的地位還不如一個傻子的時候,可憐得想去撞牆……

    *小劇場放送*

    十九爺(恨恨):傻子,你干嘛要和我搶媳婦儿,你知道媳婦儿用來干嘛的嗎?

    傻子(瞟他):當然知道,用來吃的。

    十九爺(無奈):知道怎麼吃?

    傻子(害羞):……

    十九爺(臉綠了)。

    傻子(突然抬頭):就是媳婦儿可以做很多好吃的……

    十九爺(眉頭一松):我也可以給你很多好吃的,比她給的還多。

    傻子(怪異的表情):可是,你會生娃娃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33 AM

第023章 小妖精的精,腹黑的爺!

    如果先頭沒有偷那只小金老虎,那她就不會得罪趙賤人,也就不會這麼倒霉了。

    可那只小金老虎到底哪儿去了呢?

    傻子現在又怎麼樣了?那賤人會不會收拾他?

    坐在西配院一間泥坯壘的屋子里頭,聽著月毓講解大晏朝女行婦德的時候,夏初七的腦子里就一直在想這個儿事儿。想她好端端一個特種兵女軍醫搞成這副德性,恐怕穿越前輩們都會鄙視她了吧?

    何苦來哉,何苦來哉!

    如果上天再給她一次機會選擇,她一定會說……小金老虎,該偷還得偷啊,誰讓她對錢財之物偏生就像中了邪火儿似的熱愛呢?

    “在府里頭,主子爺就是天,從今儿個起,你就是晉王府里的奴才了,做奴才的人,坐得有坐相,站得有站規,說一嘴話儿,走一步道儿,都得按著規矩來!爺既然交代我管著后院里的事,我也少不得要多教教你了。楚七,丑話放在前頭,頭一回犯事那是爺心慈手軟,不與你計較,且如今也是行軍在外,改明儿回了京里,你再捅了什麼蔞子,不死也得掉層皮。”

    月毓端坐在一張玫瑰椅上,一如既往的保持著恰到好處的姿容,說得頭頭是道。

    可夏初七的魂儿卻不知飄到了哪儿。

    “就說這睡覺,那得有睡姿,身子得側著,腿儿得曲著。”

    “……”

    “不許在人前背后哭哭啼啼,不單不体面,還會衝撞了府里頭的福氣。”

    “……”

    “伺候主子爺的時候,身子要干淨利落,頭發絲儿不能亂,身子不許帶了髒味儿,衝撞了爺。”

    “……”

    “吃飯不許飽,最多吃個七分,水也要少喝,免得出大小恭,耽誤了爺的正事儿。”

    “……”

    “一言一行不得輕浮,行不回頭,笑不露齒,臉儿干淨就好,不許畫眉描腮,不許穿鮮艷顏色。”

    “……”

    “聽說你識得几個字,可老祖宗有云,‘婦人識字多誨淫’,你識得的那些字,還是忘了得好。”

    “咚——”

    一個雞啄米的頭撞案几的聲音,打斷了月毓長篇大論的女誡府規,只見那夏初七正與周公奮斗得如火如荼。

    “楚七!”

    猛地一抬頭,便是那月毓美麗端庄的臉孔。夏初七打了個哈欠,掏了掏耳朵,笑嬉嬉的說,“我這都聽著呢,月毓大姐,我覺著你說的這不是人吧?那是畜生。不會說,不會走,不會笑,不會哭,還不會識字儿。”

    月毓點點頭,“對,咱們做奴婢的,就是主子的畜生。”

    夏初七揉著耳朵,依舊在笑,“你樂意做畜生,那是你的事儿,何必拉我墊背呢?”

    月毓是個十來歲便伺候趙樽的通房大丫頭,比他還要年長三歲,雖說還沒有承了雨露,平時在晉王府里頭,哪個不敬她三分,啥時候遇見過這樣儿的活寶,甭管是油的葷的還是素的,她一概就表示三個字——聽不懂。

    端起桌上的茶飲了一口,她臉上浮起一個微笑,“你既做了府里的奴才,規矩還是要學的。”

    夏初七沒想到這位姑娘不僅長得好,修養還這麼好,不由得勾了勾唇角,從她凝脂白玉般的臉,瞧到玲瓏有致的胸腰,再到玉蔥般剔透的指節,直到瞧得自個儿都快起色心了,才帶著一臉不懷好意的笑容。

    “月大姐,我瞧著你這身儿打扮,可是犯了好几條啊?描了眉,涂了胭脂,穿得鮮艷……哎我說,你可是極想勾搭咱主子爺來著?”

    月毓瞄著她,也不生氣,只淡淡一笑。

    “你這小蹄子,要嘴不這麼討賤,又何須吃這些苦頭?!”

    “咳,月大姐,咱倆就甭來虛的了,想必你也知道點儿,我楚七可是個神醫,啥叫神醫你懂不?察顏便可觀病。我瞧你這舌苔淡白,那是陽氣不足,兩眼角與鼻之間晦暗發青,更是內分泌失調引發的胸乳不適之症,沒錯吧?其實這病啊,便是缺男人滋潤了。想來你多半春閨夜里寂寞不得慰,苦苦思了咱主子爺入你夢來,几番輾轉難眠,生了些心病吧?”

    她這話說得沒頭沒腦,可針對性卻極强,又刻薄又尖酸,而那月毓卻好像完全不放在心上,面上連絲生氣的表情都沒有。

    夏初七默默為她點了個贊。

    之前去西配院時她便聽梅子八卦過,那十九爺共有三次賜婚,雖說三個王妃都不待入洞房都折了,但京師的晉王府邸里,陪嫁過來的滕妾卻是不少。滕妾里頭長得俊俏的不勝枚舉,但這十九爺卻長年領兵在外,沒時間搭理那些女人,只把后院里的事儿全交給了月毓打理。

    梅子入府晚,不知這個月毓什麼來頭,卻曉得爺也十分看重于她,雖說還沒有侍過寢,可下頭的人都知道,那不過早晚的事儿。不僅如此,就連宮里頭十九爺的親娘貢妃也對她十分賞識,時常贊她性子沉穩,就說這次他們從京師過來接爺回京,貢妃也親點了月毓的卯,顯然是把她當成了自家人,今后承了恩寵抬個側妃那是必然。這樣儿的人物,哪能是那麼好對付的?

    既不能對付,那可以收歸己用嘛。

    為了傻子的安全,一時半會她走不了,還得在趙賤人身邊呆著。

    那麼……

    狡黠一笑,她打了個響指,走到月毓的椅邊儿,一低頭,滿臉推心置腹的表情。

    “我說月毓姐姐,你對咱家那位主子爺好得沒法說,可這男人啦……嘖嘖……”

    月毓打量著她。

    這小丫頭一身小廝的青布衫子,長得瘦巴干扁,五官還算整齊,可那胸未隆起,臀儿也干癟,從上到下活像一副棺材板子,除了那一雙大眼睛水亮得跟那琉璃珠子,顯得古怪精靈,沒有半絲女人的媚氣。

    再飲了一口茶,她搖頭失笑,“小小丫頭,還懂得男人?”

    “嘁,那你可就不懂了。”衝她拋了一個媚眼,夏初七悄悄對她耳語几句,如此這般一說,便把月毓那俏臉惹得又紅了一層。

    “呸呸呸,你個小蹄子,沒個正經,咱們爺是多体面多正經的人,哪里會吃那一套?”

    “正經?”

    眯起眼來,夏初七腦子里便出現了一雙深不可測的黑幽冷眸,還有他拿著小黃本看“俏生生的肚儿,嫩白白的桃儿”那賤樣儿。狗東西著實長得有些勾搭人,悶騷是有的,可正經麼真談不上。再一想,在他身邊儿混著,要能擄了他家大丫頭的心,那自己的日子就會好過許多,于是更賣力的攛掇起來。

    “我的姐啊,你真傻。再正經的男人,也吃不住女人的勾搭呀?你可知道,什麼樣儿的女人最能勾搭男人?”

    她問得一臉壞樣儿,可月毓卻只笑笑,似乎並不在意,只呼吸似乎緊了些。

    啪的再打個響指,夏初七笑眯眯的將手肘搭在她肩膀上,一副好姐妹儿的樣子。

    “答案就三個字——小妖精。”

    月毓失笑瞪她,“不學好。”

    彎了下眉眼,初七知道她愛聽,可古代女人就喜歡裝逼。

    “小妖精如何妖?秘訣就一個。要勾心,先俘他的身。要俘身,得先抓他的欲,要如何抓可懂?”

    “你個小蹄子,別磨嘴皮子了,是我來教你規矩,還是你來教我規矩?”

    拍下她的爪子,月毓淡淡在笑,聲音卻像是從嗓子眼儿憋出來的,多了一縷飄忽,那不經意的“在意”輕易就被夏初七捕捉到了,繼續道,“月大姐,你尋思尋思吧,你若得了我小神醫那秘方儿,保管讓你的主子爺對你死心塌地,不是你身子里那窩儿,他都不樂意鑽了,多美的事儿?”

    像個賣狗皮膏藥的,她這句話說得極為蕩漾,簡直就是“婦女福星,爭寵必備”,月毓聽懂了,俏臉上似乎又多了一抹紅暈,人卻是站了起來。

    “楚七,你人這麼秀溜,我都不忍心罰你了……”

    “那便別罰了唄,咱倆這麼鐵。”

    月毓笑,“可爺說了,你定會想辦法說服我。爺還說,如果你乖乖的,就免了處罰,如果你巧言令色,原本關三天柴房就得改為七天……”

    “啊!”什麼狗屁?

    揉了下手絹,月毓語氣軟了几分,“知道你委屈,可我也不敢逆著爺。走罷,柴房。”

    夏初七臉全黑了。

    該死的趙賤人又擺了她一道?

    又、要、關、柴、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37 AM

第024章 小動靜儿,大動靜儿!

    入了冬的夜,天黑得極早。

    夏初七餓得扁扁的肚子抗議了好久,柴房的門才在咯吱聲里打開了。一張圓乎乎的小臉儿先探了進來,她揚了揚手里提著的竹籃子,衝她咧了咧嘴。

    “楚七……”

    “我的小姑奶奶,你總算來了!餓死我了。”她肚皮上的神經向來比臉上的神經更沒節操,翻個大白眼儿,拿過梅子端來的食物便狼吞虎咽起來。

    梅子坐在她身邊,“楚七,爺對你是極好的。”

    “唔唔唔……”

    好不好夏初七不曉得,吃不吃得飽飯才最重要。

    “我才剛到府里的時候,做錯了事也被罰過,兩天都沒有給過東西吃呢……要不是得了爺的默許,月毓姐姐肯定不敢讓我給你送吃的來。”

    “唔唔唔……”

    夏初七軍人出身,吃飯速度極快。等吃飽打了一個嗝儿,才舒服地摸著胃,笑眯眯地瞥了梅子一眼,“你剛才說啥來著?”

    “說爺對你極好。”

    “這樣啊?”夏初七還在笑,“那我對你好不好?”

    “你也好。”

    她的笑容又好看又無害,梅子很喜歡她,認真的點了點頭。

    “那就對了,我啊,是天底下第一號大好人。”夏初七抬起袖子抹了抹嘴巴,笑嬉嬉地將手肘搭在梅子肩膀上,“乖姑娘,我有一個綽號,你曉得叫啥麼?”

    梅子搖頭。

    夏初七笑容更甜美了几分,嘴唇湊近她的耳朵,輕軟著嗓子‘嘻’了一聲儿,“叫——笑面狐狸。”

    咚!

    一個手刀落下,梅子半聲都來不及吭,身体便軟倒在她懷里。

    夏初七瞥了一眼柴房外頭,飛快地脫掉自己身上的青布衫子,又扒了梅子的衣服褲子和發釵,輕輕翹起了唇來。

    “傻姑娘,乖乖睡一覺,拜——”

    做賊的人,一般都心虛。

    可夏初七她不。

    她是個天生的演員,輕飄飄拎了梅子的竹籃,學著梅子走路的姿勢,微微垂著頭,就著昏暗的光線越走越遠。

    先頭她從梅子嘴里知道,傻子已經被鄭二寶差人給送回了鎏年村。按說她現在自由得緊,只要想辦法混出驛站便可遠走高飛了。可惜,在被關入柴房之前,她隨身攜帶的那面桃木雕花小鏡被月毓給搜了去。

    梅子說,那鏡子月毓交給了趙賤人。

    那鏡子對她太重要了。

    不僅是她存在于上一世的見證,也是鏡子把她送到了這個陌生的朝代,說不定有一天她還能憑著那面鏡子回到屬于她的那個高度文明的現代社會。對,她必須找到它。

    很順利的,她便潛入了玉皇閣。

    梅子說,趙賤人白日便去了軍營里,這個點儿應該還沒有回來。果然,他的睡房里一個人都沒有,正好方便她行事。躡手躡腳的翻找著,她生怕搞出了聲音來,耳朵更是高度戒備,仔細聽著外面的動靜儿。

    然而。

    從架几案翻到圓桌櫃,又從圓桌櫃翻到悶戶墩,甚至連那張架子床上的楠木枕和錦被都仔細找過了,還是沒有找到那小鏡子。

    一面翻找,一面還原,她掌心都快汗濕了。

    拖得越久,就會越危險。

    急得她呀,恨不得拆房子了。

    難不成,他隨身攜帶?

    狗東西——老狼叼了羊,有去就無還!

    “爺,等我先掌了燈。”

    一道清淡軟柔的聲音入耳,睡房外便響起了几道腳步聲。一個輕,一個重,一個穩,一個浮,一個快,一個慢,急得夏初七來不及考慮,就地一滾,便爬入了那張架子床下,隔著踏板瞧著外面。

    几個人進了屋。

    久久,才聽得趙樽道:“去,備了熱湯來。”

    月毓應了聲便出去了,睡房燭火不太明亮,可躲在床下的初七卻可以清楚地看到趙樽那兩只尊貴的豬蹄儿走來走去,緊張得她脊背一陣發冷。

    “爺,三殿下已在錦城府了,到清崗驛來,左右也不過兩三日的事儿。”鄭二寶語氣滿是擔憂。

    半晌儿,卻沒聽見趙樽的聲音。

    一件外袍啪的丟了過來,落在床沿上,有半截袖子在她面前晃啊晃。

    “爺!三殿下為人素來乖戾,太子爺還沒生病前他便網羅黨羽與他分庭抗禮,這一回在聖上面前參您擁兵自重、專橫跋扈的人,恐怕也跑不了他去。”

    又一件中衣丟了過來,滑落到夏初七面前。趙樽依舊無言。

    鄭二寶嘆了一口氣。

    他這位主子爺,前几日逗那小丫頭時還很得勁儿,今儿不知怎的又悶上了。而這位爺悶著頭不說話,便是最有殺傷力的武器,能把周圍數丈的人都給凍僵。

    “爺,恕奴才多嘴,如今這形勢,您立有軍功,手有兵權,也該趁早做些打算……”

    “閉嘴!”

    趙樽聲音涼絲絲的,情緒難辨,“鄭二寶,你這差事當得越發好了,竟也敢議起朝堂大事來?哼,不把好了嘴,便是本王也保不了你。”

    “是!奴才……奴才是替爺煩著心呢!這就閉嘴,這就閉嘴!”

    燭火搖曳著,屋里頭一片死寂。

    架子床空間不大,夏初七趴在里頭身体僵硬著,手臂都快壓得沒有知覺了,有一縷頭發掉在腮幫子上癢癢的,她想去撓啊又不敢撓,那感覺簡直要了親命了。

    “爺,熱湯來了。”

    驛站里只有大浴堂,趙樽身份尊貴自然不便去。可他偏生是個愛干淨的,月毓便每日燒了水用那大木桶供他沐浴。那頭月毓拿著軟巾帕香胰子,指揮兩個小太監抬了浴涌進來,這頭兩個人的對話便止住了。

    灌好了水,一雙雙腳便退了下去。

    月毓站得離床不遠,柔聲說了一句,“爺,月毓來伺候你。”

    這聲儿,可真軟。

    很神奇的,夏初七眼皮跳了下。

    莫不是這月大姐受了她的蠱惑,真要先俘了趙賤人的身?

    可丫的能不能改天啊?她還趴在床下呢,聽了那種事情,會不會長針眼什麼的?

    有美女伺浴,按說趙樽不該拒絕才是。

    可偏偏,他好像是一個缺心眼儿,一張嘴就拒絕了美人恩。

    “不必,出去!”

    嘁!初七在床下冷嘲熱諷。

    叫你端著正經樣儿,還看小黃本呢?

    月毓輕道聲儿“是”,那一雙繡著花儿的鞋子便遲疑著慢吞吞的消失在了門口。

    人少了,夏初七安全感多了些。只要等那趙賤人睡下,她便可以偷偷翻找,再偷偷開溜了。

    “鄭二寶!”卻聽他又冷冷道。

    “爺!您說。”

    “吩咐下去,這屋子四周,漏夜不許缺人。”

    “是!”

    聽著鄭二寶出門儿的腳步,還有外面守衛兵甲的鏗然聲儿,夏初七一個頭兩個大。要不要這麼狠,這樣嚴密的把守著,讓她怎麼溜得出去?硬生生趴在那里,她眉頭皺得更狠了。很快,便聽見了他撩水的聲音,空氣里帶著一股子青草般的淡淡香味儿。

    詭異的,她突然好奇起來,他今儿又穿了一條什麼顏色的褻褲?

    這廝騷性儿那麼重,指不定還是紅的。

    色壯慫人膽,她一點點撩了床帷,慢慢探出了一點頭——

    下一瞬,她目瞪口呆。

    賤人啊,你要不要這麼有性魅力?

    都說美人儿一脫銷人魂,可這美男儿一脫那得戳人骨啊!

    他身子不像書上寫的謫仙男一般細白,燭火下的肌膚有著現代審美觀的淺棕誘色,那健臂、那窄腰、那翹臀、那從腰身往下的人魚線清晰有力往下延伸。且此刻,他正拽著那條月白色的褲衩儿往下褪。

    只要再一點,一點點,她便可以看見了……

    她瞪大了眼睛。

    渾身像有火苗在躥,耳朵在神奇的“嗡嗡”作響。

    不料,那神秘的森林還沒有瞧明白,也不知趙賤人哪來那麼快的速度,只見那條討厭的褻褲便徑直飛了過來。

    不偏不倚,剛剛罩在她的頭上,遮住了視線……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42 AM

第025章 作弄?童謠——

    娘也!

    夏初七心里頭警鈴大作,一股子慌亂勁儿從腳趾頭躥到了頭發絲。褻褲還在頭上罩著,味道並不如想象中難聞,捕捉到那若有若無的男性氣息時,她耳根燒得火燙,屏緊了呼吸一動也不敢動。好在,那趙樽似乎並未發現她,入水聲、巾帕撩水聲、低沉舒服的嘆息聲,洗得好不歡暢。

    慢慢地,她回縮几寸,把頭從那要人命的褻褲里解放出來。

    想到這等糗事,觀美男的興致又少了几分。

    好像誰說過,被內褲罩頭不是好兆頭,會走霉運?

    靜靜匍匐著,她不敢整理凌亂的頭發,隨著外面那水聲,心跳一下比一下來得快。

    要不要再看一眼?不行,太危險。

    蘿卜頭好看嗎?!

    小蘿卜頭。

    不,大蘿卜頭。

    腦子里亂糟糟的,像有一只野貓在瘋狂亂竄,也不知過去了多久,直到外頭月毓又喚了人來抬水桶,替爺更衣,處理屋子,替爺輔床,她還在咬了自己的手指,一遍遍默念著阿彌陀佛。

    床榻上傳來咯吱聲。

    趙樽睡下了。睡房里外靜悄悄的。

    可,每當她尋思他睡熟了,准備爬出來的時候,頭上就不合時宜的又“咯吱”一聲,害得她不敢輕舉妄動。時間慢如蝸牛,夜里風涼,地下猶甚,也不知道究竟趴了多久,她覺得身子快要僵掉了,那賤人卻像一個失眠症患者,時不時在輾轉。

    幸虧她有過特種兵訓練,要不然非得瘋掉不可。

    更敲三下——“咚!……咚!咚!”

    更敲四下——“咚!……咚!咚!咚”;

    更敲五下——“咚!……咚!咚!咚!咚!”

    她料定榻上的男人已經酣然入夢,才慢吞吞爬了出來。

    摸他枕頭下,沒有。

    摸他褥子下,也沒有。

    摸他脫下來的袍子里,更沒有。

    難不成,在他身上?

    托著下巴杵在床幔外,她覺著現實真特麼殘酷!

    行了。大不了,趙賤人還把她關回柴房去。

    紅刺特戰隊的女兵,骨子里都有著殺伐決斷的作風,她不再猶豫,再次拉開床幔,依稀可見那男人手托頭,面向里邊儿,只蹶著一尊形狀極好的翹臀對著她。

    心里頭一蕩,她伸出手去。

    摸!找!再摸!再找!直接摸入他懷里。

    可除了他誘人的几塊胸肌,並無他物。

    崩潰。到底哪儿去了?

    看到趙賤人酣睡的樣子,想想自己趴在床下几個時辰的苦逼,她作弄之心上了頭。悄悄摸回房內案几上,憑著記憶找出毛筆醮了濃墨,又陰惻惻的返了回來。

    不料,毛筆還沒落下,手腕便被人給捏住了,男人翻身將她一拽,兩個人的身体便貼在了一處,他的聲音仿若就在耳畔。

    “除了寫字,沒新鮮的可玩了?”

    一股熱血澆向她頭頂。什麼意思?他早曉得她在睡房里?

    卑鄙!

    找不到鏡子,還顧及在鎏年村的傻子,在拿筆要畫他大烏龜的時候,夏初七其實就沒有了再逃跑的打算。如今被他逮住,自然也不怎麼慌亂。

    “呵,我就說嘛,在我面前又脫又洗的,不就念著要勾引我?如今我中招了,滿意了?”

    他不答,氣息明顯粗重了些。

    不過,與情欲無關,估計是被她氣的。

    彎了下嘴角,夏初七縮了縮手臂沒成功,一不做二不休,索性倒了下去,打個哈欠便躺在了他的身邊儿,一句話說得笑嘻嘻的,特別不要臉。

    “原則上,我是一個很好勾引的女人。你成功了,來吧,壯士!”

    男人嫌棄的放開她手,聲音涼涼,“你這頑子,倒真是不害臊。”

    他這話里意味不太清晰,分明是罵的,可偏生又多了几分大人對淘氣小孩儿似的嗔怪來,讓夏初七呆了一呆,臉便燙了起來。也說不出到底啥感覺,她這個人,如果純粹開玩笑,可以不把他當成男人,張口就來。可他這句一出,卻奇怪地喚醒了她身為良家婦女那為數不多的靦腆來,噌的一下坐起身就想跳下床去。

    不曾想,‘嘭’的一聲,一個什麼物什儿落地碎裂開來。

    “爺——!”外頭頓時響起好几道驚呼聲。

    月毓第一個衝進來,她拿著火折子亮了燭光,一瞧到床上兩個交疊的身影,張了張嘴,卻是說不出話來。

    同樣呆愣的,還有在她后頭奔進來的鄭二寶和几名守衛。

    “不好意思啊,我這個人有夢游的毛病,嘣一下就落在這儿了。呵呵呵,我這就回柴房去!”夏初七看清了月毓臉上剎那的陰霾,拍著胸口說得極其無辜老實,好像她真是從天上掉下來的一樣。

    趙樽不發話,沒有人敢吭聲儿。

    只夏初七一個人還在說,“咦,你們都瞪著我干什麼?沒見過人家夢游啊?少見多怪。”

    眾人的臉色,已經由吃驚變成了詭異。

    不對,是完全把她當成了妖怪。

    一個人臉皮厚到如此境界,卻也是世間少有了。

    趙樽臉上的冷意,緩了几分,擺手,“退下。”

    “好好好,馬上就退。”夏初七笑得別提多膩歪了。

    “你留下!”趙樽一字一句,語氣再次冷了下來。

    夏初七的臉黑了。

    主子爺的話便是道理,沒有人敢多問什麼,更沒有人敢嚼半句舌根子,一群人魚貫而退,睡房里再次變成了兩個人。夏初七面對著冷冰冰的一尊雕塑,不免焦頭爛額,覺得那些個舌燦蓮花的台詞儿,似乎都不太好使。

    “想要你的鏡子?”遲疑片刻,他先發了話。

    “廢話!”夏初七松口氣。

    斜斜躺在床頭,趙樽面無表情,“那就用行動來換。”

    “嗯?”她不太明白。

    “用你的行動,做到爺滿意為止。”

    “你要我……獻身?”

    趙樽露出一抹怪異的表情,目光卻是落在她扁平的胸前,“再長長吧!”

    看著那張高冷尊貴的俊臉,夏初七牙根儿又癢了。

    “行,那你要一輩子都不滿意呢?”

    他看著她,“那你就一輩子做爺的小奴儿。”

    *

    翌日天明,夏初七是從西配院的仆役房里醒過來的。

    頂著兩個黑眼圈儿,她顧不得旁人猜忌的目光,信步出了驛站,去了城東的回春堂。凌晨時她與趙樽進行了質化的談判,因此也獲得了暫時的自由,不用再關小柴房了,不過卻也為了一個傻子和一面鏡子,認命地成了他的老實小奴儿。

    她不傻。

    其實她懂,趙樽看上了她那點子新奇的手藝。

    可那男人傲嬌高冷毒,怕治不服她,玩盡了手段,就是想要告訴她,孫猴子再怎麼滑頭,也逃不出如來佛的手掌心,乖乖認命吧。

    既然是打工,左右都一樣,她暫時性想通了。

    跟著一個王爺混,也在軍營里,多少能接上一點她前世的軍旅氣,再說,如今這朝堂上局勢如此緊張,生活必然會多姿多彩。對于“水越渾越歡樂,命越苦越得瑟”的她來說,這樣的日子也挺好,足以安慰她孤獨寂寞冷的心。

    在回春堂拿了屬于自己的東西,又為可憐的梅子配了一些治她臉上酒刺的藥,還順便搞了一點儿“私貨”防身,她辭別了老顧頭,和顧阿嬌兩個一道儿去逛市集,体味這難得的休閑時光。

    剛入布紡巷的街口,便看見道上有几個小孩儿圍在那里吹琉璃咯嘣。“琉璃咯嘣”是一種民間的音樂玩具,小娃娃們玩得很歡,那聲儿吹得‘咕嘭咕嘭’的粗悶,大老遠就能聽到,吸引了許多行人圍觀。

    夏初七也好奇地湊過去看熱鬧。不料几個小娃娃吹著吹著,卻又高聲唱起了童謠來。

    織機寬,織線長,

    編了草鞋裁衣裳。

    不為爹娘添針線,

    只給晉軍打行裝。

    _

    織布女,織布娘。

    煤油燈下紡紗忙。

    京中公卿追名利,

    唯有晉王逐烏蠻。

    _

    清崗縣,蜀之南。

    兵家重鎮第一防。

    而今迎得晉王在,

    保了黎民保江山。

    啊唷——

    這几句清脆的童謠一入耳,夏初七便曉得壞事儿了。

    現代人縱觀過几千年的歷史,她心知皇權傾軋的殘酷性。童謠明里在為趙樽歌功頌德,暗里卻讓他成為了眾矢之的,一旦傳了開來,真真儿是比上牆抽梯還要來得狠的軟刀子,殺人不見血。

    捏著下巴,她正尋思著,突見牆角一處,有一個人影儿快速閃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46 AM

第026章 求愛的方式,一直這麼詩意。

    “阿嬌,幫個忙。”

    夏初七盯著那人離開的方向。

    顧阿嬌還在看那几個小孩儿吹琉璃咯嘣,隨口應了,“嗯?”

    “拿著。回頭我再找你。”

    來不及多說什麼,夏初七將手里的包袱一股腦儿塞在她懷里,人已經飛快地躥了出去,等顧阿嬌轉頭,人煙儿都已經沒有了。

    她尋思過了。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

    那人獐頭鼠目,鬼鬼祟祟藏在那里觀察几個小孩儿,直覺告訴她不太尋常。

    世界上沒有無緣無故的巧合,指不定他就與“散布童謠”有關。如果她找到線索,便算幫了趙樽的大忙,拿回鏡子就有希望了。

    果然,那人做賊一樣,繞過布紡巷口便過了護城河的石橋。很快,便鑽入了離縣城約一里地左右的茂密樹林里。雖說入了冬,可西南的冬季,樹葉儿依舊闊大蒼翠,很容易掩藏行蹤。夏初七一路尾隨著,跟蹤得相當有技巧。

    入得林子深處,那人腳步越來越快,她跟得不遠不近。

    倏地——

    她停住了,只見林中已經集結了十來個像他一樣庶民打扮的男人。而他們的正對面,則有五六個身著統一青綠色錦繡服,配了統一制式腰刀的青年男子。她不敢再靠近,藏身于一攏茂盛的樹叢后,貓著身体往外看。

    “妥了嗎?”有人問。

    “妥了,都妥了。”

    “你們呢?”

    “也都妥了。”

    几句對話剛入耳,下一瞬,如同電影特效似的,几乎就在她眨眼間,只見刀光閃過,那十來個點頭哈腰說妥了的家伙,便被對方的刀一下子刺入了身体。

    鮮血飛濺出來,慘叫聲不過一瞬即滅——

    殺人滅口?

    夏初七眯了下眼,心髒怦怦直跳。

    那刺眼的刀,那血樣的紅,太過觸目驚心!

    十來個鮮活的生命,眨眼便成了一具具屍体。

    殺完人,那几個人單膝跪地,抱拳施禮,語氣恭敬。

    “大都督!”

    這時,一個身穿大紅色蟒衣,腰配黑鞘單刀的男子緩緩從樹林中走出,鸞帶飄飛,一雙狹長的鳳眸清亮得驚人。紅色的衣,紅色的唇,地上一灘灘紅色的鮮血,襯得他的肌膚宛如上好的羊脂白玉,風華絕代,妖嬈得讓周圍的一切都失去了原有的色彩。

    妖孽!

    太妖了。

    夏初七前世今生見過所有妖嬈的男人,都不及他的万分之一。

    “都死透了嗎?”他問。

    那聲線儿,很輕柔,溫和,仿佛三月山間開著的妖媚花朵,又好像情人在耳邊儿細細低喃……然而,她卻眼睜睜看著,他用一種絕對風華的姿態,修長的手指握住腰間薄刃,將每一具屍体的腦袋從容不迫的割了下來,再用白絹緩慢地擦著手上的血跡。

    娘也!

    夏初七作為醫生,見過鮮血,見過死人。

    可真沒有見過如此唯美淡定的殺人方式。

    美得几近恐怖。那感覺,就好像那刀,那血都像一種會蔓延的瘟疫,透過了她的五髒六腑,扼得她的喉嚨口,一陣緊繃。

    吁!

    攥緊手指,她沒有為了趙樽去送死的勇氣。后背汗濕的緊靠在樹干上,將嬌小的身体藏匿著,紋絲不動。

    然而。

    那鮮艷如妖的大紅蟒衣男子卻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用一種她無法用言語來形容的妖艷身姿,美艷得讓他手中滴著血的那寒光閃閃的刀子也平添了几分華貴的變態美。

    血!

    她仿佛聽見了血滴在土里的聲音。

    抿緊了嘴唇,她的手緩緩伸入懷里。

    “鏗!”

    一道寒光衝她直飛過來。

    她就地一滾,一句話沒多說,拔腿儿就跑。

    “好狡猾的兔子。”

    溫柔的聲音春風般入耳,一道大紅的人影箭一般射了過來,速度快得根本不容她多邁一步,一只手臂便拽了她的腰身在風中旋轉一圈,直接將她抵在了一顆粗壯的大樹上。

    “還跑——嗯?”

    他的話戛然而止。

    夏初七很確定,在他看見自己的臉時,那雙略帶著一點淺琥珀色的眼睛愣了足有兩秒。

    “呵,你還真活著?”

    他笑了。笑得血腥味儿似乎都被他的聲音融化了。

    夏初七舔了舔下唇,覺得嗓子眼儿有些干。她是一名特種部隊的軍醫,參加過軍事演習,參加過地震救援,見識過無數瀕臨死亡時的冷詭氛圍,也不太懼怕真刀真槍的砍殺,可這樣陰柔的妖邪之氣,還是讓她顫了一下。

    “你認得我?”

    他妖眼一眯,緩緩勾起唇來,“一年多前,本座在京師辦了一樁重案……”

    辦案?

    下意識的,夏初七垂下視線,目光落在了他腰間的一枚金牌之上。接著,“錦衣衛”三個字,直接攝住了她的眼。

    怪不得!

    大紅蟒衣飛魚服、厚背薄刃,狹長略彎的繡春刀,人稱大都督,他便是傳說中鮮衣怒馬的錦衣衛指揮使,一個可以自行逮捕、刑訊和處決人犯的軍事特務機關首腦了?

    “你啊,還是這麼愚蠢!”

    他低低的聲音意味不明,懶懶的,帶著少許譏諷,那一柄象征著身份的繡春刀,就貼著她的脖子。而且,這妖孽男長得如花似玉,力氣卻恁大,一只手臂將她重重壓在大樹上,便讓她動彈不得。

    想了想,她彎起唇來,似笑非笑,“換了身馬甲,差點儿就認不出你來了。”

    他眉梢一挑,“難為你還記得本座。”

    “當然,你這求愛的方式,一直這麼詩意。對了,你娘知道嗎?”

    他微愣,“嗯?”

    夏初七歪了下頭,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特無辜地看著他。

    “你曉得的,我長得這麼俊俏,一向招人惦記。好吧,事到如今,我便不再抵抗了。妖精,你說說,你現在是在賣藝,還是在賣身?”

    眼尾一挑,那妖孽頎長的身子前傾一寸,猛地低下頭,盯住她的眼睛。

    “裝瘋賣傻?!還是轉了性子?”

    “嘁,你這搭訕的台詞儿還這麼遜,想揩油你就明說,何必呢?”

    夏初七對身世的好奇心一直在膨脹,可才剛那血淋淋的一幕著實讓她沒法儿去細細品味他話里的意思,只能繞著彎與他插科打諢。因為,她知道目前最重要的任務是——逃命。

    “七小姐……”

    他三個字剛輕吐出口,‘嗖’的一聲,一支寒光閃閃的小羽箭,便從密林中射了過來。他果斷偏頭,手上便是一松。夏初七不知道誰在幫她,趁那一剎,清澈無辜的雙眸一變,唇角揚起一抹狡黠的笑意來,小手往他胸前一捏,順勢推開了他。

    “美人儿,下回再玩耍。”

    嘩……

    一片白色的粉狀煙霧便散了開來,有人尖呼。

    “大都督,小心有毒——”

    夏初七疾步往快飛奔,得意的大笑,“傻儿子,有毒的在這儿呢,嘗嘗老子的火霹靂。”

    啪!

    煙霧里突然躥出一串火光,劈里啪啦炸響開來。

    一群錦衣衛趕緊用袖子捂住口鼻,往林子外掠去,可等煙霧散盡,哪里還有人在?那大紅蟒衣的美人儿望著清崗縣城的方向,緩緩一笑,回頭走到大樹下,取出那支沒入樹干的小羽箭來,眯眼輕輕一吹,笑容妖氣到了極點。

    “原來夏家七小姐跟了他?這下有樂子可瞧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0:58 AM

第027章 十九爺的八卦事儿

    夏初七几乎是飛奔到回春堂的,藥堂里診病抓藥的人不多,顧阿嬌父女倆都在忙活,她多的話沒有一句,只道了謝,拿了自家那包袱,便徑直往驛站趕。

    出了這檔子事儿,她這會儿想見的人就一個——趙樽。

    驛站還是那個驛站,可興許她昨儿半夜出現在趙樽床上的事儿傳開了,她往里頭一走,每個人瞧她的目光都怪怪的,有几個小丫頭還毫不掩飾的流露出一股子羨慕嫉妒恨的表情,那眼神儿冷刀子似的,恨不得剜了她的肉。

    放好包袱,她向梅子打聽了一下,便往驛館院去了。可人還沒有走近華堂的台基,就被門口的月毓給擋了下來。

    “楚七,你有事?”

    夏初七著急的偏著頭,往里看了一眼,“爺在里頭嗎?我有緊要的事儿找他。”

    “這……”月毓漂亮的芙蓉臉上露出為難的神色,“今儿個從錦城府過來了几位大人,爺正在里頭與他們議事呢,怕是不太方便見你。”

    “哦。”

    這規矩夏初七懂。

    早晚都能見上,不急這一會儿,她擠出一抹笑容,“行,那我回頭再來。”

    月毓也笑了,“一會儿爺喚我了,我會告訴他的。”

    她是那種經典賢淑范儿的美女,不僅身材有料,說話也斯斯文文,速度緩慢,咬字清楚,顯得特別有教養。可她今儿平和的笑容里,卻多了几分不太真切的涼意,瞧得夏初七有點儿發毛。

    看來昨晚上的事儿,讓這位大丫鬟生了嫌隙,以為她想要勾搭趙樽來著。

    雖然,她有過……

    但是,不沒成功嗎?

    嘁,至于麼?一個男人罷了。

    偷偷翻了下眼珠,夏初七別扭地衝她做了一個新學來的規矩,福了福身,調頭回了西配院的仆役房。今儿梅子也不當值,正在屋子里研究她帶回來的那些個瓶瓶罐罐。

    “喂,別亂動啊。”

    夏初七制止了她,搶步過去,“瞎摸摸,一會見了閻王爺,不屈死你啊?”

    她唬完了梅子,見她一臉后怕的緊張,又笑哼了下,把為她揀的中藥包拎了出來,讓她回頭熬了喝著,末了再從包袱里掏出一個小瓷瓶來,指了指床鋪。

    “躺下吧,姐今儿就服務你一回。”

    因了在柴房里打昏梅子還扒了她衣裳的事儿,夏初七在替她淨臉、敷面、上藥,還有講解酒刺的飲食防治時也就格外上心。而梅子也是一個話多的主儿,說著說著,竟然把話題扯到了童謠的事儿來,反倒把夏初七給駭了一下。

    “咋地,這事儿爺已經曉得了?”

    “嗯。”梅子舒服地眯著眼儿,直點頭。

    “他啥反應?”夏初七毫不懷疑趙樽能在第一時間懂得那童謠里下的軟刀子。

    “沒啥反應。”梅子說完,想了想,又皺起了眉頭,“咦,也是哦,按說,人人都在誇咱爺好,咱爺應該歡喜的啊?”

    對于單細胞生物,夏初七不能向她解釋,稍稍一想,便轉了話題。

    “梅子,你可聽過錦衣衛的指揮使大人?”

    “大都督?”梅子眼睛一亮,便興奮了起來,“那可是出了名的俊美男儿,只是我沒福分瞧見就是了。”

    梅子說,錦衣衛只聽命于當今老皇帝,指揮使東方青玄更是位高權重,左軍都督掌錦衣衛事,授太子太保,如今是老皇帝跟前的大紅人。他還有一個貌若天仙儿的妹妹,前几年被指給了太子爺做繼太子妃。那太子趙柘已年過不惑,可他那妹子卻比皇長孫趙綿澤還小兩歲來著。不過麼,等太子爺繼了位,那繼太子妃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他便成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國舅爺了。

    說到這儿,梅子突然停頓了一下,壓低了聲音。

    “楚七,還有個事儿,我說與你,你可不許說出去……”

    八卦女一般都喜歡這麼吩咐人。

    可事實上,卻不知道已經說給了多少人聽。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摟了摟她的肩膀,“我保證。”

    “我也是聽府里几個嘴碎的婆子私下里傳的,不曉得真假,聽說東方家那個美人儿妹妹,原是要指給咱爺做王妃的。可后頭也不知怎的,那太子妃剛過世不久,万歲爺就又抬舉了他家……”

    啊?

    趙樽還有這樣的八卦?

    也是,晉王妃哪有太子妃尊榮?

    夏初七笑眯眯的聽著,想著趙十九被他大哥給搶了老婆,覺得痛快了不少。接下來,聽著那京里的八卦,好笑的,她便哈哈大笑,傷感的,她便假裝苦著臉,把個梅子給糊弄得差點儿把祖宗十八代都交底給她了。然而,卻沒有聽來關于那“七小姐”的事情。

    一整天,她都在驛站里做些無關緊要的雜物。

    大概心里頭裝著事儿,一直心緒不寧,迫切的想要見到趙樽。

    可偏生就這麼奇怪。

    她不想見他的時候,總能見到。

    她現在特想見他了,卻怎麼都見不到。

    驛站來的几位大人,聽說是川陝布政使司的藩台大人、還有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趙樽在驛站里設宴招待了他們,几個人吃了酒申時才乘了車馬離開驛站。可這些事儿,夏初七都插不上手,連趙樽的面儿也見不著。

    落晚時,她掃著院里的落葉,正尋思要不要晚上去玉皇閣堵他,外頭就有人在喊。

    “楚七,有人找。”

    誰會來找她呢?

    放下掃帚跑到驛站西城門,她一眼便見到了坐在門外石墩儿上的蘭大傻子。一張黑臉上好几道明顯的抓痕,身上新制的襖子也破了洞,棉花從那洞里鑽出來,在冷風里直蕩悠。

    “草儿……”他紅著一雙眼睛望她。

    “傻子?你怎的來了?”

    夏初七與几個守衛打了招呼,衝出去扯住他的胳膊便四處查看。

    “咋的了?誰欺負你了?”

    傻子扁了下嘴,沒敢看她的眼睛,卻只搖了搖頭。

    “我就是想你了。草儿,我去求王爺,求他別攆我走。你在哪,我便要在哪。”

    仔細查看著他臉頸上的傷痕,夏初七語氣重了几分。

    “別扯偏的!說,誰打你了?”

    傻子不慣撒謊,在她的威逼下,很快就老實的交代了。

    原來夏初七沒有回鎏年村,村子里的謠言更多了。有人說她和野男人跑了,有人說她被人睡大了肚子,偷偷落胎搞得翹辮子了,傻子聽不下去,便與人打了起來,村子里那些個長舌的小媳婦儿不經他打,結果把漢子引了來,几個圍著他好一頓胖揍。

    看著他狼狽又可憐的樣儿,夏初七與人玩儿命的心都有了。

    “就這樣,沒了?”

    傻子耷拉著腦袋,只會搖頭,可閃躲的目光卻瞞不過她的眼睛。

    “說!不然我可不要你了。乖乖說了,我便想法子留你在身邊儿。”

    “我說我說,是,是劉家嫂子,她……”傻子支支吾吾,黑臉有些發紅。

    夏初七狐疑的看著他。

    他嘴里的劉家嫂子是與范氏玩耍得極好的一個婦人,家里男人因了范氏的關系去了縣衙里做捕快,常年都不落家,那婦人平素在村子里行為就不太檢點……

    她會怎麼著傻子?

    見他說不出來,她牙根一咬,恨得去擰他耳朵。

    “你個悶墩儿,說啊,她到底怎麼著你了?”

    傻子可勁儿歪著腦袋閃躲,被擰了呲咧著嘴也不喊疼,好久才懊惱的嘟囔出聲儿。

    “她捏我屁股,還,還捏我……捏我的……”

    不用說了,夏初七懂了。

    她家傻子相貌不錯,体格又壯實,敢情是被那騷蹄子給猥褻了?

    他媽的!

    一股子惱意衝上了頭,但她卻沒了發火的念頭。

    越是生氣,越是氣不得。這些人,通通都得收拾!

    几樁事在腦子里都過了一遍,她淺眯著眼,輕翹唇角,勾出一抹不懷好意的笑容來。

    “來,傻子,我們找王爺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01 AM

第028章 誰在調了個戲的?

    心里有了個一箭雙雕的計划,夏初七腳步又快了几分,就盼著能快點儿見到趙樽。可她拽著傻子的胳膊,剛入驛站西城門不遠,便聽得一聲儿略帶酒氣的輕喝。

    “那誰,給小爺站住。”

    她側眸一望。

    那男人長得很俊,一雙丹鳳眼儿含著笑,沒有束冠的烏黑長發散在肩上,一襲佛頭青的鶴氅也穿得個松松垮垮,整一個不著調儿的紈绔樣儿。

    怎的遇上這主儿了?

    夏初七放開傻子,禮貌地問安,“小公爺好。”

    “小爺我不好。”元祐捏著下巴端端儿走過來,一雙眼儿淺彎著盯她,逗趣儿,“小表妹,兩三日不見,長得越發水靈了。”

    “虧得小公爺眼神儿不好。”

    “呵……”

    元祐笑得越發風情了。

    “小表妹,那日不是說長大了便要許給我嗎?怎的今儿又與別人勾勾搭搭?”

    夏初七笑眯眯的望著他,卻也不懼,“小公爺說笑了,楚七如今也是個男人了呢。”

    元祐低歪著頭,瞧了一眼她那襲青衣直身,摸著鼻子笑了起來,“小嘴儿可真會說話。行,既然你也是男人,那……”說到此,他手臂一搭便攬住了夏初七的肩膀,一句話說得好不風騷,“小爺我最喜歡清秀的小倌儿了。來,親個嘴,我便放你進去。”

    “親個嘴?”

    夏初七問得眉眼儿俏俏,出乎他意料之外的將一只小手回勾上他的脖子,抬頭,咬唇,喃喃笑道,“小公爺,您看這地儿不對,不如改日?”

    元祐笑著望她,“改日?也好。”

    “呵呵……”夏初七奸詭一笑,放了手。

    元祐閑極無聊,正准備再調戲她兩句,背上突然有些刺撓得癢了起來。那癢來得忒不是時候,顧及到自個儿一向風流倜儻的英姿,他還是決定先撤為妙。

    “小表妹說得極對,咱倆改明儿再約,表哥我……嘶,先走了。”

    縮抖了下肩膀,他飛拋了個大媚眼,轉身便要走。

    “站住!”

    一道低沉嗓音,涼意入耳,叫停了元祐的腿,也叫冷了夏初七的心。

    只見一個頎長的身影踏著冷風從玉蘭樹下慢慢踱了過來,腰直、腿長、腳步沉穩、不疾不徐,冷雋的目光里含了濃濃威嚴,藏著岑寂的眸子,英氣逼人。

    除了趙樽,誰又能有這一喝斷人魂的氣質?

    輕咳了一聲,元祐差點儿嗆著。

    在營區里調戲小姑娘被閻王爺給撞見了,他恨不得借個天梯飛身走人,不過嘴上卻乖順了不少,就連多少年沒用過的稱呼都出來了。

    “十九叔,您也出來散酒氣啊?呵呵,今儿我多吃了几口酒,告辭了,先行一步啊……”

    “急什麼?”趙樽冷繃著臉,看不清情緒。只走近時,身上似乎也帶了一股子秋露白輕幽的酒香味儿,“剛好我對神機營火器改進之事,有了新的想法,正准備找你再議上一議。”

    “現在?明儿再議吧,今儿天都晚了……”元小公爺堆出一臉的笑容。

    “不是要散酒氣?本王那里剛好有京師來的雨前龍井,解酒正好。”

    “我這,身子不太爽利……先回去洗洗再來,可好?”悄悄用胳膊肘子撓了下,元祐只覺得身上那癢處,就像長了腿儿似的,越是忍住不去撓撓,那想撓它的欲望便越是瘋長。

    “不好。”趙樽冷眼一瞥,面無表情,“是你右將軍的身子爽利重要,還是軍機大事重要?”

    一句話,便把個元小公爺的舌頭給剪了。

    趙樽拂下衣袍,轉身便往議事的華堂走。那尊榮華貴的姿態給夏初七驚艷得不行,差點儿忘了自己的正經大事儿。待回過神儿來,正准備喊住他,不料,他卻突然地停下腳步,頓了頓,回身吩咐跟在后頭的鄭二寶帶了傻子先下去安置,又冷眼瞄向她,神色復雜地蹙起眉頭。

    “過來,隨侍。”

    這句話,正中下懷。

    她小聲安撫了傻子几句,等他不情不願的跟著二寶公公往西配院去了,這才小跑著跟在趙樽的后頭,不時瞄一眼元小公爺別扭的走姿,還有那一張几乎快要端不住的俊臉儿,偷偷發樂。

    華堂里。

    燈影中的趙樽輕靠在墊了倚枕的羅漢椅上,讓月毓衝了茶水,懶洋洋的喚了夏初七過去替他捏著肩,似乎並沒有看出來那元小公爺急得抓耳撓腮,只請他坐了,便開始一板一眼的談論起神機營的火器改進。

    “少鴻,你怎麼看?”

    怎麼看,他還能怎麼看?

    一面奇癢無比,一面又怕失了形象,憋得元小公爺一張俊臉扭曲著,恨不得在地上打几個滾儿才好。

    “我的十九叔,您老就別再折磨我了,最多下回我不動你的人,也不再營里撒歡了,還不成嗎?”

    趙樽冷冷看過去,拋給他一個“狗改不了吃屎”的眼神儿,才偏頭望向夏初七。

    “解藥給他。”

    夏初七故作吃驚,裝傻,“什,什麼解藥?”

    “還裝?”

    在他冷颼颼的聲音里,元祐這才恍然大悟,騰一下站起來,指著夏初七,風流的丹鳳眼儿瞪大了。

    “哦,原來是你個小沒良心的,小爺不過與你開個玩笑,你這也太毒了點儿吧?”

    夏初七衝他擠了一個古怪的笑容,望向趙樽時,又老實了,“回爺的話,沒有解藥,那是蕁麻莖葉上的蜇毛磨成的粉儿,讓他回去燒了艾葉水洗洗興許管用。要實在不行,等皮膚癢透了也就不癢了。”

    “嘶……癢死小爺了……”元祐已經顧不得形象了,使勁儿抓撓起身子,“天祿啊,你這個小婢子,可得小心著點儿。嘖嘖,連她表哥都要害,我……”

    “砰”的一聲,趙樽手里滾燙的熱茶突然飛了出去,打斷了他的話。

    “再犯軍紀,看我不扒了你的皮!明儿自己去營里領十個軍棍。”

    這發狠來得突然,夏初七張著小嘴,捏肩膀的手僵住了。

    等她回過神儿來,那元小公爺連人影儿都沒有了。

    低下頭,她繼續捏著男人的肩膀,若有所思地問,“你怎會曉得我給他下了藥?”

    趙樽輕吹下水面上的茶葉,抿了一口,“你這小奴儿,蜂蜜嘴,苦瓜心。下一句怎麼說的?”

    想著自個儿的事,夏初七隨口應了,“蜂蜜嘴,苦瓜心,大白騾子黑良心。”

    “聰明。”

    等趙樽誇完了,她才發現一不小心把自個儿給罵了。惱恨地盯著他的后腦勺,她突然有點儿不明白了,難道這就是傳說中的一物降一物?要不然,憑她聰明伶俐智慧無雙的大腦,為毛總在他面前吃癟?

    來不及細想這個,她理清了思路,話題拐到了正經事上。

    “樹林里放羽箭的,是你的人吧?”

    這純粹是她猜的。

    在那樣的情況下,會幫她的,除了他,她也想不出來其他人。

    果然,他沒有否認。只淡淡唔了聲儿,染了一絲酒意的嗓子越發低沉。

    “重一點。”

    咬牙瞪他一眼,夏初七加重了手勁儿,“你幫了我,我也不是忘恩負義的人。我曉得你現在的難處,所以替你想了一個絕妙的好計,可以幫你……”

    “小奴儿。”在眉心輕摁了一下,趙樽打斷了她的話,拍開她的手,起身大步往外,“爺乏了,回房。”

    咦,這個人!

    夏初七急了,“我還沒有說完呢……”

    他回頭,目光蘊上了涼意。

    “你的事,比爺的事更緊要?跟上!”

    與他對視一眼,夏初七若有所悟。難不成是這里說話不太方便?

    可這儿除了她,便只有月毓了,他連月毓都不信嗎?

    老狐狸。

    一路跟著他回了玉皇閣,在門口遇上鄭二寶,她躲在后頭偷偷向他打聽了一下傻子的情況,這才放心入得屋去。可等來等去,那趙賤人只懶洋洋往那儿一靠,氣度雍容的拿了一本書在看,似乎早忘了她要說的事儿。

    賤人,總是這樣一本正經的耍賤。

    心里罵著,她嘴上卻乖,“爺,我有話……”

    “嗯?”他抬眼,冷冷看來。顯然不想聽。

    行,他是大爺。

    老子說過,偶爾放低姿態處事,那便是低調中的華麗高調。

    “爺,我是想說,請問您的要緊事儿,是啥?”

    淡淡嗯了聲,趙樽像是滿意了,“去兌了洗腳水來,給爺捏腳。”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02 AM

第029章 爺准了!

    “我?給你洗腳,有沒有搞錯?”

    夏初七說得差點儿咬到舌頭。

    想她前世哪遭過這種罪?還給他捏腳呢,不捏斷他脖子就不錯了。

    把書往掌心一合,趙樽冷冷瞄來,“屈了你?”

    心知這廝和自己命里犯衝,夏初七拒絕的話堵在嗓子眼儿,應了不是,不應也不是,一時僵在那里。

    “爺!”清清徐徐的喊了聲儿,月毓上前,拉了夏初七一把,含著笑說,“楚七剛來還不懂規矩,我這兩日定會好好教她,今儿還是我來洗吧,這些事我是做慣的,免得她行差了,伺候不來。”

    夏初七感激的一瞥,趙樽卻神情不定,“哦?你來?”

    月毓輕輕一笑,衝屋子里的丫頭們遞了個眼神儿。

    “時辰不早了,爺也該歇著了,你們都下去吧。”

    “是。”

    夏初七松一口氣就想走人,一抬頭卻瞧見了一雙略帶薄醉的眼睛,神色冷雋難測。

    “爺的事,什麼時候輪到你做主了?”

    呼啦——!

    字字刺骨的冷聲一入耳,素來了解他脾性的丫頭們,齊刷刷跪了一地。

    “爺,息怒!”

    趙樽緩緩站了起來,盯著微微埋頭的月毓,那卷著的書在她頭上輕敲了敲,低謾的聲音里,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森寒。

    “滾!”

    月毓猛地一抬頭,臉色唰的慘白。

    隨即,耳根火辣辣的燙了,羞的,臊的,還有屈的。

    她伺候趙樽十余年,有著陪他長大的情分。雖說他性子冷漠古怪,卻極少發脾氣,做錯了事很少得過重罰,更沒有像今儿這樣當著眾人的面儿這樣呵斥過她。咬著唇,她隨著一眾人低著頭退出了玉皇閣。甫一出門儿,便神色恍惚地踩了裙裾,叭嗒一下狠狠摔到在了地上。

    梅子慌不迭扶她,“月毓姐姐,你……”

    她半俯在地上,眼淚大顆大顆落在泥地里。

    “月毓姐姐……”梅子拽了袖子替她擦,“別難過了,爺今儿心情不好,你……”

    “梅子。”月毓打斷了她,吸下鼻子撐起身來,拭干臉上的眼淚,又換上了那一副四季不變的笑意,“去灶間幫楚七備水,她不熟悉爺的習性,怕是做不好,又惹得爺不痛快。”

    “哦!”

    梅子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扁了扁嘴,往灶間走去。

    端了兌好的洗腳水入屋,夏初七心里頭還在敲鼓。她認識趙樽時間不長,可他的情緒大多數時候很冷靜,就算收拾人似乎也樂意使那種讓人啞巴吃黃連的法子,像今儿這樣耍大爺威風還是頭一遭。想到剛才灶間梅子的叮囑,她大冬天的,濕了一背的冷汗。

    得了。

    她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與那閻王一般見識就好了。

    不就是洗個腳嘛,多大點事儿?封建王爺的面子,她給他便是。

    “爺,水來了。”

    倚在那張花梨木雕嵌的軟榻上,趙樽還是一副冷漠倨傲的面癱樣儿,可神色明顯沒有剛才的暴躁了。

    “知錯了?”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責怪,卻又不像真要收拾她。夏初七偷瞄了一眼,心里突地明白了,他還得用她,並不會真把她怎麼樣,只不過對于她觸怒了他王爺的威嚴,需要一個台階來下。

    “爺,我這不是將功贖罪來了麼?來,洗腳了啊。”

    她皮笑肉不笑的臉上,早沒了半點儿懼怕。

    他看過來,臉上陰晴不定。

    “我可告訴你啊,我這輩子,連我爹都沒有替他洗過腳,你啊,這是出福氣了,開天辟地第一個,偷著樂吧啊。”輕輕脫開他黑色軟皮的皁靴,褪下白色錦襪,夏初七憋屈著,修補著自個儿嚴重受損的自尊心,卻沒有說,她前世其實沒有爹,沒那福氣替他老人家洗腳。

    她的叨叨,趙樽沒有回答。

    等她將他的雙腳潛入溫熱的水里再抬頭時,卻見他盯著自個儿的表情有點不對勁儿。

    “喂,你眼睛長蟲了,還是我臉上長花了?”

    “去。屏風后面的酒給爺拿來。”他淡淡的說。

    沒好氣儿地哼了聲,她轉身便走,肚子里卻在尋思要怎樣把自己的妙計說出來,並且說服他。

    “諾,給你。”

    她把那個和闐白玉做成的酒壺遞給了他。

    很快,屋子里便飄出了一股子輕幽淺淡的酒香味儿。

    “這酒好香,叫什麼名字?”

    他沒有回答,嗓音低沉,“很好,你沒有放砒霜。”

    翻了一個大白眼,夏初七抱著臂,“不要總懷疑我的人品,我可是江湖人稱玉面神醫的小諸葛,至于干這種偷雞摸狗的事儿嗎?”

    趙樽賞給她一記“你就是”的冷眼,大口大口的往嘴里灌酒,那酒入喉嚨時,喉結一下一下的聳動,瞧得她莫名的臉熱心跳。

    “呦喂,咋的了,孤單寂寞冷?”

    “哪來這麼多廢話?”冷瞄她一眼,他突然從水里抬起那一只光溜溜的腳,灑了她一臉的洗腳水,再一次將他的霸道本性顯露無疑,“洗腳!”

    帶著酒氣的聲音越來越沙啞,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性感。

    可他奶奶的,那是洗腳水好不好?

    啐罵了一句,看在他這麼帥的份儿上,她忍了,就當吃了一回他的白豆腐。

    這麼尋思著,她蹲身低下頭來,不太專業地撩著水替他洗著腳,時不時瞟他一眼,暗自猜測他今儿反常的原因。

    難道是因為東方青玄的出現?

    第一種可能,讓他想起了東方家那個妹妹,被初戀拋棄的痛苦得多揪心啊?曾經花前月下的往事浮上心來,抽刀斷水斷不了,不得不借酒消愁,順便找她這個可憐的小婢子撒氣?

    第二種可能,東方青玄是錦衣衛指揮使,他只聽命于當今的老皇帝,也就是這位皇十九子的親老爹。如果不是東方青玄有鬼,那麼要給他安上那些“罪名”,背地里給他捅軟刀子的人,會不會就是……他親爹?

    打了個冷戰,她吃驚抬頭。

    不期然,迎上了他居高臨下的一雙冷眼。

    “又偷懶?”

    一只大手伸過來,拽住她的衣領將她提了起來。

    始料不及,夏初七身子頓時半栽在他身上,陌生又熟悉的男人体香躥入鼻子,差點儿把她給嗆著。

    “喂喂喂,君子動口不動手啊,信不信老子弄得你滿頭包?”

    忽明忽暗的火光中,他冰冷的臉色,有一抹怪異的紅。帶著他身上秋露白輕幽又撓人的香味儿,撩撥得人極想沉醉,卻又遍体生寒。

    “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麼。”

    他突然說。

    夏初七眼睛瞪得老大,使勁儿想把領子從他手里解救出來。

    “你知道我的計划?嘁,少來唬我。我不都還沒說嗎?”

    一把丟開她,他冷哼下,斜斜躺在軟榻上,指頭搓揉著額頭。

    “去做吧,爺准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03 AM

第030章 果然厚顏無恥!

    准了?

    這就准了?

    這句話比他說知道她在想什麼還要讓夏初七吃驚。拿眼一瞅,卻見軟榻上那拿著和闐白玉酒壺的家伙,一雙冷眼儿半眯半開,這模樣儿,讓她懷疑他在說醉話。

    “爺,恕我直言……”

    “嗯?”他微醺的聲音低得不能再低,“小奴儿,捏腳。”

    嗤!

    一雙王八腳,有什麼可捏的?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故作惆悵地蹲低,將他洗淨的雙腳放在腿上,沿著所知的几個穴位乖順地推拿按揉著,質疑地接上了才剛的話題,“難不成你是我肚子里的蛔蟲?”

    蛔蟲兩字太煞風景,他俊眉一蹙,喝酒的動作戛然而止。

    “不就是你那個傻子被婦人摸了屁股?要尋仇滋事?”

    如此粗俗的字眼儿從他尊貴的嘴里說出來,再一次顫了夏初七的小心肝儿。可他冷硬著的臉上,一本正經的風華英姿,卻又讓她發火儿不得。

    “喲,連這種小事儿您都知道?”

    自然,他沒有吭聲儿。

    她不死心,又問,“哎我說,你是不是在我身邊儿安排了那種……傳說中的影衛?”

    他淡淡掃她一眼,慵懶的挑下眉,享受著她捏腳的服務,沒有半點要回答的意思。

    與大悶葫蘆說話,煩都煩死人了。

    夏初七報復性的在他腳心重重一捏,說話時,卻笑了,“不過嘛,這次您老可真的猜錯我了。對,傻子的事儿我是要管,但那也只是順便。在我這個計划里,更多的全是為了爺您的利益在考慮。”

    輕唔了聲,他微微眯下眼,“為我?”

    “對,為你。”夏初七嚴肅臉,顯得十分真誠。

    唇角緊緊抿了一下,趙樽淡淡命令,“說來聽聽。”

    夏初七愉快的舔下唇,神采飛揚,“這個事儿說來話長,三言兩語只怕您的智商一時接受不了。這樣,明儿我會擬一份詳細的plan給您,到時候儿,一看便知。”

    一雙意味深長的冷眼盯了她片刻,他抬起那一只握過和闐白玉酒壺的大手落在她頭頂,像在撫摸小寵物一樣的輕輕磨蹭了几下,一絲帶著清淡酒氣的聲音,仿佛染上美酒的香醇。

    “何謂扑爛?”

    噗!

    無視他詭異的發音和探究的目光,夏初七調戲的擠了下眼睛。

    她要的便是這樣的效果了。

    名書、名畫、名曲、名……多少沾個“名”的東西,都是一般人瞧不明白的?而一般人不懂的,那便是高端大氣上檔次還洋氣的。正如趙樽不懂她,不懂她為何會懂得那麼多。那麼只有這樣儿,她夏初七在他眼里,才會有利用價值。

    有利用價值的人,才能活得更好。

    *

    從玉皇閣出來,雖然心里頭迫不及待,可夏初七轉了轉念頭,還是先去了月毓屋里瞧她。先頭出的那檔子事儿,她哪能不知道月毓不痛快了?都說縣官不如現管,自古女人的嫉妒心又最為可怕,防得了初一,防不了十五,那月大姐不痛快了,她能痛快嗎?

    進屋的時候,月毓果然沒睡。

    不過她的情緒卻比想象中淡定得多,或者說她壓根儿都無所謂一般。只拉了她的手,反過來笑著安慰她,還在她臨走前特地溫聲交代。

    “楚七,想必你也瞧出來了,咱爺那脾氣那是誰也摸不准。哎,他喜歡你在跟前儿伺候著,你啊,就多順著他點儿。爺心里頭舒坦了,咱的日子也便好過一點,明白了嗎?”

    “明白,多謝月姐替楚七周全。”

    旁的話她也不便說,只能敷衍的笑笑退了出來。

    寫那個所謂的計划書對她來說並非難事儿,難就難在她不慣古代的毛筆書寫。一連寫了好几遍,那些個有礙觀瞻的字儿,還是與她高大全的“戰略合謀計划書”的題目有點儿不搭調。可不管怎麼說,事情成功了一半。只要明儿趙樽同意了,她便可以拿回鏡子帶走傻子賺點銀子出去買房置屋養小白臉了……

    翌日。驛館院。

    將那一張紙箋反復看了几遍,趙樽面不改色地坐在太師椅上。

    “這便是你的扑爛?”

    夏初七憋住笑點點頭,站在他的椅側,指著計划書上的几個大題目,毫不客氣的誇耀著自個儿,“第一步,請君入甕……。再看,第二步,借機造勢……。接下來,第三步,殺人滅口。這几個步驟,干脆利索,牛不牛逼?”

    看著那些密密麻麻,卻歪七倒八的字,趙樽半晌儿沒有回答。

    他的面色,涼涼的、陰陰的、冷冷的……

    這主儿的邏輯真讓人琢磨不透。

    夏初七觀察著他的表情,又澆了點儿油。

    “爺,俗話說得好,不想做將軍的士兵不是好士兵。您對前程就沒點儿更大的想頭……嗯?”

    他嘴唇一扯,只幽冷望她,還是不表態。

    伸手捏在他的肩膀上,揉啊捏啊,她拖著清脆的小聲儿,“爺,您留我下來,不會只是想讓我替你拿肩捏腳吧?您的顧慮我懂。所謂,名不正,則言不順。這份儿計划里,我為您出這謀,划這策,便是要讓你坐在那個位置上——名正言順。”

    她話音剛落,手腕便是一緊。那廝一把將她拽到了面前,看她的眼神儿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來得高深莫測。慢慢的,他起身,手指捏著她的下巴抬起,一張俊臉低下來,淺淺的氣息几乎快要拂到她的臉上。

    “你就這麼了解爺?”

    眼前放大版的俊臉,低壓得讓夏初七呼吸不暢。

    “不是了解你,只是了解人性。”

    縱觀歷史,哪里有不想做皇帝的皇子?

    她聲音一落,趙樽便放開了手,寬袖拂出來的冷風里,有一抹青草般輕幽淺淡的香味儿,語氣卻帶了一層薄薄的,淺淺的,涼涼的,聽得見,卻又無處可查的情緒。

    “你有何條件?”

    說到點子上了。夏初七輕笑,“第一,還我鏡子。第二,放我自由。”

    “第一條准。第二條……”他頓下,冷瞄她,冷冷說,“不准。”

    嗤!賤人果然厚顏無恥。難不成要讓她替他打一輩子工?

    夏初七磨了磨牙,恨恨低罵,“老雞賊!”

    “你說什麼?”

    輕咳下,夏初七嗆了下口水,吐了下舌頭,“我說,呵呵呵,我算老几啊?爺您這麼有人格魅力,我又何苦要離開呢?”

    雙眼淺眯一下,趙樽又是一陣沉默。

    他一冷,四周便都冷了下來。

    其實,夏初七從來不覺得自個儿膽小。相反,她是一個大膽的姑娘。

    可也不知道怎的,雖說這趙樽人長得俊美非凡,也不會經常擺出一副凶神惡煞的樣子來,可每當他沉默的注視時,那眼眸如同黑夜之星辰,亮的、冷的、深的、看不透的,卻會讓她心跳不勻。而那種酷烈的,屬于血腥、戰爭、還有殺戮的閻王氣儿,也總能讓她窒息。

    久久,在她心跳得快要蹦出嗓子眼儿時,他才意味深長低喚。

    “小奴儿——”

    這聲儿喊得,她心肝儿一顫,咬唇抬頭。

    “爺都准了。”

    吁!夏初七暗自舒了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早這樣說不就完了麼?非得先唬一唬人。

    低眉斂目的抖抖身上豎直的汗毛,她看著几乎沒有表情的冷俊家伙,摸了几次鼻子,輕咳著提醒他繼續探討計划書下頭那一條。可他不僅沒有反應,反倒一拂袍袖,便要焚毀它。

    “喂喂喂……”

    她慌不迭地拽住了他的袖子,“爺,這后頭一項,您沒有瞧見?”

    “哪?”

    指了指計划書末尾,夏初七復述。

    “項目運作經費。這個,這個,你懂的,做啥事儿不需要銀子?”

    扯了扯嘴角,趙樽似乎早就了然于心,只居高臨下的打量著她渴望的眼神儿,万年冰封的臉上擺出一副“爺十分相信你個人能力”的賤賤表情,然后語重心長的說了四個字。

    “自行解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04 AM

第031章 狐假虎威賣醫术!

    雖沒在趙樽那里支到銀子,可夏初七也不覺氣餒。

    自古錢權不分家,他能配合她的“扑爛”,不比什麼都值錢?

    次日起了個早儿,她安撫好傻子就按照行動計划的第一步,徑直往那清崗縣衙而去。

    今儿個出門,她是公干。搞了一輛驢車,走在灑掃過的大街上,在人群行的注目禮中,她覺著頗有几分“衣錦還鄉”的意思。

    沒有污染過的天空,可真是高遠啊。

    門房遞帖子進去的時候,范從良正聽著五姨娘的哭哭啼啼,背著手踱著方步搖晃著一頂雙翅的烏紗吏帽在縣廨里走來走去。

    “嗚,老爺,再為女儿想想法子吧。”

    這哭天抹淚的五姨娘不是別人,正是那范氏之母,親生女儿在驛道上被晉王殿下掌了嘴,還施了杖刑,肚子里頭的孩儿雖產了出來,那范氏也去了半條命,尋了不少良醫好藥,卻因身子虧損得重了,仍是惡露不止,昨儿錦城府請來的大夫說,恐是活不過几日了。

    “老爺——!”皂隸匆匆趕來,不待恭聲問安,先抖抖索索的呈上一封手書,“晉王殿下差了太醫院的醫官來為三小姐瞧病……”

    “啊?”

    范從良不太敢相信,可那手書上晉王殿下的龜紐金寶卻是真真儿的,嚇了他一手的哆嗦。

    “快!快為老爺我更衣。”

    雖說太醫品級不如他高,可人家沾上了“皇”字,是能在宮里行走的人,是晉王殿下身邊儿的人,又哪是他一個小小縣令敢失了禮數的?

    更何況,殿下特地遣了來為他女儿治病,如此榮寵,當真是祖上蔭庇了。

    一行几個出了三堂,直奔正門,未及看清來人,范從良便扛手彎腰施了大禮。

    “楚太醫駕到,下官有失遠迎,有失遠迎。”

    “范大人有禮了。”

    身著男裝的夏初七,笑嘻嘻學著他的樣子也施了個揖禮。

    “楚太醫,里面請——”擠出個討好的笑容,范從良剛一抬頭,便對上了夏初七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睛,活生生嚇得面頰一抽,“你,你是,是……”

    “我?我是誰?范大人,為何吞吞吐吐?”

    看著夏初七身上的青衣常服,范從良想不明白為何晉王殿下拒了他送過去的十余位美人儿,卻把這貌不出眾的夏草給弄在了身邊儿。

    是他好這口味儿,還是她果真是御醫?

    心里存了疑慮,可不管她是誰,不管她今儿來的目的如何,既然她執了晉王殿下的手書,也就由不得他一個縣令來置喙了。

    夏初七入得那扇朱漆大門,在范從良的帶領下,觀賞著古代縣府衙門的格局,很快就繞過了大堂屏風,到了后頭的宅院居所,見到了躺在榻上面色蒼白的范氏。

    這娘們儿是她在這個世界,睜眼看見的第一個人。

    瞧著她皮包骨頭的樣子,她那心情還真是形容不出來。拿捏著太醫的氣勢,她把了脈,又稍稍問了下病情,便探手按壓在了范氏的小腹。

    “痛不痛?”

    “痛,痛,痛……”范氏呻吟起來。

    痛就對了,不痛才奇怪呢。

    夏初七又摁另一個地方,“這儿呢?”

    “痛,很痛。嗷嗚,痛死我了……”

    “到底是這儿更痛,還是那儿更痛?”

    “嗚,都痛……救……救救我……”范氏痛得濕了鬢發,身子蝦一般曲了起來,面青唇紫的樣子看上去好不可憐。

    “楚太醫,小女可還有治?”范從良不太相信初七,見狀嘴唇直抽搐,言行卻頗為妥當。

    夏初七故弄玄虛地捋了下袖子,淡淡說,“有楚某在,自然能治。”

    一聽得這話,那五姨娘呼啦一下,便給她跪下了,淚儿串串。

    “御醫大人,快救救小女吧,我就這麼一個女儿啊。”

    扶了她起身,夏初七自覺高大上的笑了兩聲儿,扭頭對范從良搓了搓手指頭,皮笑肉不笑的說,“我等行醫之人,自當以救治天下蒼生為己任,只……”

    她奸醫一般輕咳了下,范從良立即會意。

    “煩請楚太醫放心醫治,酬金方面……下官自當……盡力。”

    呵呵的牽了下唇,夏初七頓時神清目明。心里話儿:貪官的銀子不拿白不拿,更何況那趙賤人讓她“自行解決”,不是和“便宜行事”一個道理麼?一舉兩得的事儿,她為什麼不做?

    腹誹半天,她拿喬夠了,才長嘆,“治惡疾,得對症才能下藥。你家小娘薄白苔,脈細數,本是急產時損傷軟產道所致經脈破損,下血不止,應為失血傷陰之症。當益氣養血,生肌固經為上,卻被施以血瘀之症來治,如何能愈?”

    “這這這……哎呀!”范從良心里頭似信非信,卻不得不裝模作樣一個窩心腳踹在身邊儿仆役的身上,“豎子可恨,叫你請的好郎中,誤了我女儿。”

    “范大人,毋須動怒——”

    夏初七心知但憑這几句話便要取得他的信任,自是不可能,好歹也得露上兩手才行。

    要換到現代,范氏這樣儿的情況,當務之急便是先輸血止血。可如今,哪有這條件?

    慢吞吞從醫箱里取出一套銀針來,她凝神片刻,抬起范氏足踝,扎向她足上的大敦穴。

    在此穴位上施灸,是止住女人子宮出血的最好辦法,效果也是立竿見影。不過片刻,那范氏的臉色便有了明顯好轉。

    “血,好像,止,止住了。”

    又裝腔作勢的在她身上蹂躪了一番,夏初七扎得盡興,范氏也越發興奮起來,“爹,娘……女儿,女儿覺著,好受了許多……”

    “神醫,神醫啊——!”哭著喊著,屋子里嘩啦啦便跪了一地。

    “晉王殿下千歲,叩謝殿下千歲!”范從良也不知是真心感謝趙樽,還是故意在她面前作秀,朝著驛站的方向跪拜著“咚咚”便是几個響頭,那聲儿大得,估計比磕他親娘還要利落。

    夏初七心底冷笑,臉上卻笑眯了眼儿。

    因嫌棄自家的字儿太丑,又懶得動筆,便讓范從良坐在案前,輕松地隨口一念,“炙黃芪八錢,烏賊骨四錢,生熟地各三錢二分,炒黃岑三錢,三七末一錢三分,草河車八錢……服三劑后,我再來為娘子調補。”

    “多謝楚太醫賜藥。”

    在范氏一家子的千恩万謝中,夏初七退出了宅院。剛過儀門左側,便遇上了匆匆趕來的蘭秀才。

    “你是……”

    蘭秀才瞧見是她,也是大吃一驚。范從良搶了話頭就打斷他,“子安,還不快謝過楚太醫?”

    從岳父嘴里聽了情況,心中雖奇怪,蘭秀才也沒失了禮數。

    “楚太醫今日大恩,蘭某來日定當厚報。”

    原本沒有安好心的夏初七,受不住這些人的感激涕零,客套地虛禮了一番,等他轉身離開,突然壓著嗓子望向了范從良,“范大人,有句話,楚某不知當講不當講。”

    范從良又是扛手又是作揖,“楚太醫但說無防。”

    邪歪歪牽唇一樂,夏初七衝著蘭秀才的背影擠眉弄眼了一下,“楚某前些日子不巧聽了一個趣事儿,范大人你衙門里的馬捕快之妻劉氏,好像與你家三女婿……呵呵……”

    范從良呀了一聲,“有這事儿?”

    輕咳了一下,夏初七頗為無奈的摸了摸鼻子,“劉氏與你家女儿交好,在楚某家鄉,這種關系稱為‘閨蜜’,所謂‘閨蜜閨蜜,搶夫利器’!呵呵呵……范大人,楚某告辭,你只當我多了一句嘴。”

    話遞過去便行了,說多了沒有意義。那劉氏猥褻了她家傻子,她回了這麼一記拳足夠了。不管范從良心里信還是不信,總得賣她几份薄面儿。因為她的薄面儿,便是趙樽的金面儿。說白了,她今儿在這縣衙里,一面賣的是醫术,另一面便是“狐假虎威”了。

    不過,她心知,“扑爛”的第一步“請君入甕”也達到了預期目的。

    但藥不能一次性下得太猛,接下來的事,得過兩日等范氏的病情有了好轉,再續不遲。

    拿著從范從良那里刮來的一百兩酬金,坐著小驢車,她舒舒服服地哼著小曲儿返回驛站。在很朴實的為自己貼上了N……個牛逼的標簽后,只覺微風習習,通体爽利。可小驢車還未到驛站,遠遠地,只見城門口一輛造型別致的馬車正往里駛入,瞧著那飄飄黑旗上的字儿,她心里驟然一驚。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26 AM

第032章 詭異又尷尬的獻禮!!

    錦衣衛這個概念,夏初七從梅子嘴里知道了不少。總結出來也無非就几個詞儿:牛逼,變態。特牛逼,特變態。

    但那又如何?

    那日在小樹林里,雖說她是倉惶逃命,可她向來“腰上纏一只死老鼠,就敢冒衝打獵的人”。更何況在驛站里,她上頭還有高個儿的趙樽頂著,天儿塌不下來。

    入得驛站,里頭人聲鼎沸。

    一輛輛馬車隨后又駛了進來。

    看情形,不止東方青玄一個人來了。

    不過,她是仆役,沒人差使,也見不著那些人。

    等她被喚去伺候的時候,已是申時的晚宴了。

    她僵硬著身子,隨了一眾仆役端了廚房精心烹飪的各類珍饈,魚貫地步入設宴的食香軒。

    軒內美酒佳肴,熱氣氤氳間,哪里還有半分寒冬腊月的涼氣儿?

    東方青玄依舊一襲紅衣傾天下。華貴、明媚、花明月黯籠輕霧一般的妖美神韻,出色的把他邊儿上陪坐的几名官吏比得丑不堪言。

    然而。

    在如此美艷高華的東方大妖孽面前,坐在東向尊位的趙樽,漫不經心的孤冷貴氣之態,嚴肅刻板的岑寂酷烈之姿,如鷹之利,如狼之狠,如虎之威,那帝王之氣宛若天生,其勢更為逼人。

    “小奴儿。”

    夏初七捧了托盤正待退下,突聽趙樽一聲輕喚。

    她狐疑一望,對上了他沒有情緒的眼。

    “過來,替爺斟酒。”

    “是。”

    學著那些個還不太習慣的禮儀,她緩緩往趙樽身側走去,沒有看向任何人,卻覺得有無數道目光朝她掃了過來。而其中最為刺眼的,便是那一束盈盈如秋水的波光,來自于東方青玄那個大妖孽。

    她站定,一眯眼,反掃了他一眼。

    東方青玄笑著收回視線,慢悠悠的開口,“青玄本不想來清崗討擾殿下休養的,可先頭卻接到皇長孫從京師傳來的信函,托我在沿途替他找尋前任妻室,于是,便四處轉轉。”

    夏初七微垂著頭。

    很詭異的,聽到這句話,她突然覺著心髒的某處,被蜇了一下。

    不像來自她的感受,而像是這身子自有的痛覺,蜇得她呼吸一緊,不由得捂了下胸口。可待她仔細去辨別時,那痛處卻又沒了,一點儿痕跡都無。

    難道經常挨餓?胃不舒服了?

    她這頭想不明白,那頭兩個美男卻已經換了別的話題,客套又虛偽地打起了官腔,聽得她有些想發笑。換了個天空,換了個場景,可這官腔文化還真是千百年不變。

    有酒的地方,就會有菜。

    有男人的地方,就會有女人。

    大概為了以示宴請東方大都督的友好,趙樽難得的差了歌伎過來助興。隨著一眾盛妝美人儿進入食色軒,那盛世繁華下的紛香靡麗,便進入了視野。姑娘都是精挑細選調教出來的,姿容靚麗自是不必多說,吹拉彈唱也是無一不精,一時間,舞袖翻飛、清音嘹亮、艷美嬌媚,好一副奪男儿精血的美人儿畫面。

    陪坐的官吏品級都不低,算是川陝的一方大員了,可席間卻沒人說那官場之事,吃著酒,敘著事儿,氣氛也算活絡。

    不知不覺,酒過三巡。

    東方青玄鳳眼輕彎一下,突然紅袍微拂,起身向趙樽敬酒。

    “殿下,青玄此行來得匆忙,沒有備禮,如今卻擾得殿下拖著病体盛情款待,實在過意不去。我想把離京前太子妃贈予的一副繡圖轉贈給殿下,還望殿下不要嫌棄才是。”

    太子妃?不就是他的親妹妹?那個傳說中本該指給趙樽做王妃的女人?

    夏初七下意識瞄過去。

    那妖孽一雙鳳眸如同含了春水儿似的瀲灩多姿,望向趙樽那一眼,說不出來的妖氣,瞧得她心里麻酥一下。據說東方兩兄妹長得極為相似,若他家那妹子在此處,不得把趙樽的魂儿給勾走?

    怦怦……

    她的心在跳,不由得替那趙賤人尷尬起來。

    可他万年不化的冰川俊臉上,卻沒有半點儿異樣。

    “東方大人說笑了,既是太子妃贈予你的,本王又如何能奪人所愛?”

    東方青玄緩緩一勾唇,大紅蟒衣的寬袖如紅云一般划過,一掩袖,杯中酒已一飲而盡。

    “贈與我了,便由我來處置。來人,為殿下獻禮。”

    兩個人一說一答,場面上風平浪靜,可有心的官吏和隨從聽在耳朵里,都心知肚明,只覺一陣尷尬,又不得不小心翼翼的掩飾著,假裝什麼都不知情。

    很快,兩名錦衣衛捧了一個桃木精雕的剔彩長盒上來。

    盒蓋剛一打開,便生出一層幽幽的芝蘭香味儿來。

    “嘩啦”一聲,一副長約一丈寬約五尺的大繡圖,就在眾人面前展了開來。

    繡圖以素色蜀錦為底料,線條、色彩、神韻均不同于一般的繡品,筆法偏向墨韻,花飾栩栩如生,繡圖之上山川河流,春花秋月,人物景致,無一處不生動。或耕田,或織布,或蹴鞠,或讀書,或浣衣,有飛鳥,有走獸,有魚蝦,有花草,一副副小圖分布于大繡圖之上,又總体構成了一副大圖。在圖的頂端正中,用絹秀的字体繡著八個大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

    宴席之上,一干人等呆愣了許久。

    好一會儿,才喘出氣來,嘖嘖稱奇和贊不絕口。

    “太子妃好繡功!”

    “如此大的繡圖,需花費好長時日吧?”

    “哎,黃大人,您沒瞧明白啊?繡圖雖美,卻不及喻意之万一。河清海晏,時和歲豐代表什麼?不就代表了我大晏江山永固,百姓安居樂業,万民永享太平嗎?太子妃不僅繡功了得,還有心懷天下的仁厚心腸啊。”

    實說,夏初七也嘆為觀止。

    看來這個東方妹妹,確實是才情心思都細密如發的女人。

    只可惜,這麼一個美人儿,卻配給了年過四十的太子趙柘,真是暴殄天物。

    不過,就她所知,如今朝堂上派系雖多,可一旦太子故去,最有可能得儲位的人無非三個。

    一為皇長孫趙綿澤;

    二是那三殿下寧王趙析;

    再一個,自然是手握重兵的晉王趙樽。

    大晏局勢風起云涌,趙綿澤的太子黨與趙析一黨正斗得你死我活,只有趙樽始終不動聲色。

    那麼,屬于趙綿澤一黨的東方兩兄妹,在這敏感時期把繡圖贈予了趙樽,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贊聲不絕,滿屋只有趙樽一個人面不改色,若無其事的將視線從繡圖上移開,冷眸依舊平淡無波,只隨意喚了一聲儿情緒不明的鄭二寶。

    “收下吧,多謝東方大人美意。”

    東方青玄滿是笑意的眼睛,分外妖嬈,“來來來,為了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青玄再敬殿下一杯。”

    “下官末位隨一杯!”

    一眾官吏只有迎合。

    夏初七琢磨著東方兩兄妹和那繡圖,偶爾悄悄瞥一眼趙樽。卻見他仍是端坐于主位之上,雖不與人談笑風生,卻也不顯得疏離無禮,似乎那“太子妃和繡圖”的事儿,沒有讓他受到半點儿影響……

    一頓酒宴,吃到酉時方罷。

    “東方大人一路舟車勞頓,想來也乏了。鄭二寶,領大人去好好安置。”

    “是,爺。”

    趙樽發了話,官吏們紛紛起身告辭。

    東方青玄也隨眾而起,一雙似笑非笑的眼,瞄了一眼趙樽后側的夏初七,妖氣十足的臉上忽地綻開一抹輕佻復雜的笑容來。

    “殿下,青玄還有一個不情之請。”

    “東方大人請說。”趙樽聲音微冷。

    東方青玄目光一閃,嘴角噙了一抹妖艷到極點的笑意。

    “那日在城中巧遇你府上一位小廝,人長得雖不算絕色,卻甚對青玄的口味。我想向殿下討了過來,以解長夜寂寞。”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11:27 AM

第033章 一山壓一山,一山扑一山。

    “哦?”趙樽極冷的,問得很慢,“哪一個?”

    夏初七心尖一抖,隱隱覺得不太好。

    果然,東方青玄的笑眸望向了她,“便是替你斟酒這個。想來殿下不會……舍不得吧?”

    盯了夏初七一眼,趙樽沒有表情,“東方太人既然開了口,本王有豈有不舍之理?只本王這小奴儿向來不知死活,不服管教,只怕會衝撞了大人。”

    這話損得夏初七又是惱,又是得忍,小臉憋得不行。

    可不管咋說,總比把她送給這個半人半妖的“東方不敗”蹂躪强。

    不料她面色剛一緩,趙樽就接著說,“不如東方大人先去歇著,本王將她馴好了,梳洗齊整了,再送到你房里來伺候。”

    什麼?

    夏初七像被雷劈了,郁懣之氣“嗖嗖”往上飆升。

    她心知在封建時代,奴婢沒有社會地位,隨時隨地都可能被主人當成玩物送出去,卻不想這趙賤人也干得出來?

    “如此,甚好。”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狹長的鳳眸淺淺一彎,几不可察地瞄了下夏初七氣極的小臉,一頭潑墨般的長發在他恣意的轉身里,一飄一蕩,用一種引人遐想的風流姿態離去了。

    “月毓,帶楚七下去准備。”

    趙樽聲線儿淡淡,打破了她的幻想,“你丫玩真的?”

    “你不樂意?”

    鬼才會樂意落到東方青玄那個變態手里。

    要知道,那天在小樹林里,她給他撒的藥粉里,也有用在元小公爺身上的蕁麻葉癢粉,東方大妖孽這會儿肯定恨不得把她撒碎成渣渣。落到他的手中,能有好下場嗎?

    想到東方青玄生割人頭的妖艷樣子,她一把拉住趙樽的衣袖。

    “爺……”

    他低頭,看了下她的手,“有事?”

    吞了一口唾沫,夏初七把差點儿脫口而出的“不要”咽了回去。

    不對。他倆還有一個“扑爛”,他留著她還有用,又怎會真的把她送出去?

    放開手,她邪邪一笑,“沒事儿,我就是想到東方大美男對我一見鐘情,神魂顛倒,一激動手就抽筋了。”

    深深看她一眼,趙樽不再搭言,面無表情的大步離去。

    西配房里,夏初七由著月毓和梅子替她梳洗打扮。

    還是一身儿小廝的著裝,可敷臉描眉還擦粉,搞得還真像一個供男人玩耍的小孌童。

    她勾著三分笑意,無視她倆的勸誡安慰,一直在哼小曲儿。

    她想知道,趙樽到底要玩到什麼時候。

    打扮好,月毓松了一口氣,向門外等待的鄭二寶點了下頭。

    “二寶公公,好了。”

    鄭二寶尖著嗓子,“來人啊,把楚七給我捆上,送到東院大都督房里。”

    “是!”

    看到兩個按了黑鞘腰刀虎虎生威進來的侍衛,夏初七哼的小曲儿停了,小臉一下就黑了。難道趙樽不是為了給她一個下馬威?而是真的壓根儿就不在乎一個姑娘家的清白,或生死?

    人渣!賤人!

    不!人渣與賤人的綜合体。

    在被人押往東院時,她一張打扮得過分花哨的臉終于龜裂了。

    “我要見爺。”

    微垂著頭,鄭二寶很誠實,“爺說乏了,今儿晚上誰也不見。”

    夏初七心下恨極了,可有求于人,還是湊近鄭二寶,放低了聲儿,“二寶公公,您替我想個法子,我定會好好酬謝于你。”

    她相信銀子是最好使的東西。

    她也相信鄭二寶肯定能有辦法讓他見到趙樽。

    果然,天下就沒有不愛錢的太監,那鄭二寶只稍稍考慮了一下,就很沒有節操的同意了,比划了五個指頭。

    “五兩?”初七微抿唇,“行。”

    鄭二寶搖頭,“不,五十兩。”

    靠,她統共才一百兩,要不要刮得這麼狠?

    死太監!她咬牙,“成交。”

    鄭二寶確實是個有法子的人,也不知他給兩個侍衛說了什麼,那兩個怪怪地瞅她一眼,便松了綁放開了她。鄭二寶帶她偷偷潛入了玉皇閣的后院。一鑽進去,果然見到趙樽獨自一人在寒風中舞劍,衣袂飄飄,舞得那叫一個飛沙走石,樹葉紛亂,人鳥驚飛。

    “楚七,下頭的事儿,咱家可就幫不上了。”鄭二寶說著,又悄悄退下了。

    夏初七輕咳下,扒開樹葉慢慢朝趙樽挪了過去,雙手垂著,腦袋低著,加上她本來就小小的個子,越發像一個做錯事的小孩儿,乖順得不行。

    “那個……爺……”

    趙樽像是沒有看見她,繼續舞劍。

    初七余光偷瞄了他几次,才歪了歪嘴角,輕哼一聲。

    “我會做18種獨門高效的房中秘藥,32種你沒有見過的稀罕武器,64種拯救垂死之人的辦法,128種你沒見過沒吃過的營養美食。最最主要的是,我有365種可以讓你承包天下魚塘的好辦法……”

    “所以呢?”

    靠?聽不出來?

    喉嚨口都快殺出刀光來了,可她還得擺著笑臉。

    “我這樣有利用價值的人,你上哪儿找去?你舍得麼?”

    “唔。”

    “唔什麼?”夏初七火氣快要壓不住了。心里話儿,他要不答應,她就索性弄死他,大不了兩個人同歸于盡,大傻子就讓他吃自己去吧。

    “不是喜歡他生得美?”他瞄過來,一雙黑眸深不見底。

    “啥啊?他哪有爺您生得好看?呵呵呵,我那玩笑話,你甭往心里去。”

    趙樽一個“回刺”,劍尖直指向她,身姿凌凜如與劍合一。

    “聽說你賺了范從良一百兩?”

    “……只剩五十兩了。”

    “那就五十兩。”

    狠狠瞥他,她怒視,“什麼意思?”

    “五十兩,本王便替你拒了東方青玄。”

    夏初七完全被他的話給嚇到了。

    “喂,你沒發燒吧?你可是一個王爺哎,我說你到底是缺錢呢還是缺德?你就見不得窮人喝口稀飯,見不得窮癌得到治療是吧?”

    “出息!”趙樽不冷不熱的收劍入鞘,居高臨下的冷視著她,如同在看一頭落入陷阱里的可憐小獸儿,“去,把臉洗了,換張哭臉。”

    “啥意思?”

    “你不哭哭啼啼,不情不願,本王又如何向東方青玄交代?你該知道,錦衣衛……不好惹。”他說得淡淡的,冷冷的,情緒泛著涼,好像還真的為了她犧牲蠻大的樣子。

    一刻鐘后——

    夏初七跟在趙樽后頭,一路抽抽嗒嗒的往東院而去,像一個受了委屈的小倌儿,心里想著自個儿不翼而飛的一百兩銀子,又是心酸又是氣苦。

    “殿下竟親自把人送來了,這可怎麼使得?”

    東方青玄迎出來的第一句話,便是妖意盈盈的惡意。

    一彎胳膊勾過躲在身后的夏初七,趙樽噙著一抹若有若無的冷意,低頭瞅她一眼,一席話說得意味深長。

    “東方大人有所不知,本王的小奴儿素來有點小性子,實在被寵壞了。尤其這房帷之事,說是離不得我了,鬧得要死要活,你看本王也不好太過薄幸。好歹是我的人了,不能强求他順了你。”

    什麼叫為了他要死要活?

    什麼叫房帷之事上,已經離不得他了?

    這王八蛋得了便宜還賣乖,順便在東方妖孽面前誇耀自家的性能力?

    一肚子怒火積在心窩子,夏初七是騎虎難下了,那抹了生姜的眼睛,不受控制的一直往外掉眼淚,在這樣的天色之下,任誰都看得出來,她是有“多麼的舍不得晉王殿下,尤其是那房帷之事”。

    趙樽簡直就是一個變態。

    她哀怨地縮在他的臂彎里,耷拉著腦袋,打掉了牙齒和血吞,做出一副小媳婦儿的樣子,而且還是一個男裝的小媳婦儿,要多憋屈就有多憋屈。可再憋屈,仇也得改日再報,先得順著他。

    “東方大人!”

    趙樽狀若溫柔的撫了撫她的頭,冷冷瞄向神色怪異的東方青玄,“長夜寂寞的滋味,也實在難熬。本王另為你備了一份厚禮,想必你會喜歡。”

    說罷他一個轉身,冷聲沉喝。

    “把人帶上來。”

    很快,兩個戎裝配刀的金衛軍便抬了一個人上來。

    對,是抬上來的。

    因為那個人一只腿已經沒了,另一只腿還包扎著厚厚的白布。更可笑的是他臉上也像之前的夏初七那般,擦了脂,抹了粉,搞得像一個唱大戲的。

    夏初七仔細一瞅。

    喔唷,這不是被她的“粑粑雷”給炸斷了腿的吳參將嗎?

    几乎下意識的,她腦洞大開,恍然大悟——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2:57 PM

第034章 本王向來不虧了身下之人!

    几乎下意識的,她腦洞大開,恍然大悟——

    先人板板的,又被趙賤人給坑了。

    這廝果然早就知道吳參將背叛了他,而且還知道他是錦衣衛派到金衛軍里的人,“粑粑雷”炸斷姓吳的腿不會是意外,他本來就准備把姓吳的抬出來給東方青玄一個馬下威,卻還偏偏借機坑掉了她的一百兩銀子,好個一箭雙雕之計!

    太惡趣味儿了。

    “殿下有心了。”

    妖目一眯,東方青玄像是沒所謂,一雙妖異的眼睛燦若星辰,整齊長翹的睫毛眨了一下,眨得人心頭一跳,才風騷的擺一下袖,徐徐道:“青玄離京前,聖上曾召見我,說,大晏的將領,要論用兵之詭道,當數晉王殿下您了。這個世上,少有人能匹敵。”

    趙樽挑眉,目光一掠。

    東方青玄一雙美目,顧盼生輝,“天下人都說我錦衣衛殺人如麻,草菅人命,可比起殿下您來,我這殺星的黑鍋,背得可真是冤枉。抗虜驅蠻,論軍心,論人望,論計謀,呵,今儿青玄算是見識了。”

    “小玩鬧罷了。”趙樽語氣淡漠,說罷從懷中抽出一本書來,遞與夏初七,聲音平淡得似乎沒有半點儿危險,卻意味深長。

    “小奴儿,把這個給東方大人。”

    “哦。”

    夏初七擦了下鼻泣,接過書來,偷眼一瞄。

    嗤!這不是趙賤人那日看的“小黃本”麼?還轉贈給東方大妖孽?這男人咋想的?

    她心下好笑,面上不動聲色,垂頭遞了過去,卻聽得趙樽說,“此書甚妙,最適合東方大人仔細參詳。等你嘗得婦人滋味儿,便不會再打小子的主意了,本王也算做了一件功德無量的好事。”

    東方青玄修長的手指撫了下書頁,隨手翻開,突然綻放開一個媚極美極艷極的笑容來,猶如那三月的春花亂了枝頭,“既如此,那青玄就卻之不恭,收下便是。不過,青玄以為,此等妙物,與殿下一起研習,最是合適,殿下說對麼,嗯?”

    那一聲儿嗯,妖氣入骨。

    趙樽冷峻的嘴角難得扯出一個柔和的弧度來,上前一步,似笑,卻沒笑。

    “也可,本王向來不虧了身下之人。”

    東方青玄妖嬈的臉,一僵,隨即干笑,“哈哈!殿下好生風趣。”

    斗斗斗,誰說只有女人好斗,這男人不也一樣好斗麼?

    見兩個男人用極內涵的段子,磨著賤賤的嘴皮子,夏初七杵在邊儿上,覺得這簡直就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大好機會,讓她能近距離的用目光褻瀆兩個人間極品美男。嘖嘖,從她這個方向瞧過去,一個紅衣邪氣美艷,舉止誘人妖冶。一個黑衣高冷尊華,姿態蠱惑勾魂,讓她這個良家小女子真的很想大吼一聲。

    “你倆真般配——不如在一起吧?”

    “走了。”

    她腦補臆淫還沒有結束,趙樽已經揚長而去,她只得巴巴儿的跟上。東院的前檐下,東方青玄看著他倆的背影,嘴角淺淺揚起,一雙鳳眸里的笑意更加濃郁了几分。

    “這出戲更好看了。”

    一轉頭,他變了臉,“如風。”

    “屬下在。”一個錦衣衛青綠便服的年輕人走了出來。

    捂書在鼻,東方青玄深深一吸,微眯著眼,“筆墨伺候。”

    東院書房里,他在第一張紙箋上寫。

    “晉王有反意,前魏國公夏廷贛嫡女夏氏……”

    寫到此處,他略略一頓,牽了下唇角,又焚了紙箋,改寫了另一張。

    “晉王有反意,清崗乃兵家要塞。進可攻、退可守,大患。”

    ……

    ……

    薄暮冥冥,一大一小,一高一矮兩個人影儿從東院不疾不徐地走了出去。矮個子的小廝還不及高個子王爺的肩膀,一直白著一張臉,揉著醺了生姜難受得緊的眼睛。

    半晌儿,聽得趙樽淡淡說,“錢財乃身外之物。”

    她翻白眼儿,“這樣不好吧?很容易讓人沒有工作積極性的?”

    “那便不要工作了。”

    她無語了。

    雖然,他學會了使用“工作”這個人人平等的詞語,暫時性壓下她心里是他“奴才”的身份憋屈。但年薪六兩的日子,她活得起麼?想到這,她再次怒視過去。

    “鄭二寶是你指使的?”

    “嗯。”他回答得很干脆,斜斜睨過來,“想要回銀子?”

    “廢話!”

    “求爺?”

    太賤了!夏初七哼了一聲,“我不要別人廉價的施舍。”

    “哦?”趙樽目光閃了一下。

    “我知道,像我一個小丫頭身上帶著太多的銀子,很容易招來禍事。輕者失身,重者丟命,說來損失了一點儿錢財,其實沒什麼大不了。”

    輕唔了一聲,趙樽更不懂了。

    “哎,人活著,一輩子能賺多少銀子?留著命,比留著銀子好。”

    “……!”他目光已有怪異。

    她接著說,“有一個偉人曾經說過:人的生命是有限的,而賺錢的方法卻是無限的。所以我不需要自怨自艾,應該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無限的賺錢事業中去。”

    趙樽冷抿著唇,瞥向她真誠的小臉儿。

    “總有一天,我要把狼虐成狗,再把狗虐成豬。不,虐成豬頭。讓他跪在我的床頭,替我洗腳、捏腳、捶腿、敲背、搖著尾巴唱征服……想一想,我的心情就很好,很愉快,眼前的事儿就都不是事儿。”

    她邪乎乎的望了過來,一雙眼睛清澈得得如同六七月晴朗的天空,可那火辣辣的視線,卻像有無數的刀片儿在往外飆。

    “爺,你知道女人最厲害的賺錢方式是什麼嗎?”

    趙樽面無表情,一臉不知道她在搞什麼鬼的樣子。

    “就是——”她拖長了聲儿,突然一把抱緊他的腰,利用自己這只有十五歲的幼小身子,說服了一個成熟女人的靈魂,開始打滾撒賴,“就是不要臉。今儿我還就告訴你,你如果不還我銀子,我便纏著你,纏死你,你去哪,我就去哪……”

    趙樽扯開她干瘦的爪子,一副尊貴高冷的姿態。

    “爺出恭你也跟著?”

    “跟著!”誰不大小便,有啥稀罕?

    他神色淡淡看來,一副隨你高興的樣子,調頭就走。

    這樣挑戰夏初七底線和節操的行為……哪里能難得到她?

    一張臉上還掛著生姜催出來的淚儿,她邪惡的眼神儿一眯。

    “站住!”

    他大步往前,絲毫不予理會,她亦步亦隨,壓低了嗓子,“最后問你一次,還是不還?”

    他不答。

    不答便是最好的回答。

    好呀!非得逼她出絕招儿。

    此時兩人剛走到馬號附近,她眼見四下無人,一把扯住他的袖子,笑嘻嘻的耍賤,“你若不還我銀子,我便大聲嚷嚷,說你紅褲衩白屁股,騙財騙色……要了我的人,拐了我的錢,還耍不要臉。”

    一句出口,趙樽臉色微變,冷颼颼的眼望了下天。

    緊緊拽了他的胳膊,她繼續耍嘴溜,“怎樣,曉得怕了吧?”

    趙樽冷冷的唇,越抿越緊。

    咯的一笑,她彎了眼儿,“不過爺您且放心,只要您把銀子還我了,這什麼紅褲衩子白屁股的事儿,我都不會告訴別人的……”

    吱——

    這時,馬號后頭突然傳來細微的一聲。

    趙樽低喝,“誰?出來!”

    嗖啦一聲儿,從不遠處的草垛子后頭慢吞吞走出來英俊瀟灑的元祐小公爺,他嘻嘻發笑著,高舉雙手,衝他擠了擠眼睛。

    “十九叔,紅褲衩子白屁股,我可沒聽見。”

    趙樽維持許久的高冷面色,刷的黑了,眼神儿冷箭一般剜了過去,卻見元祐往后大吼一聲“陳大牛”,自個儿趁機呼啦一下便跑得沒了人影儿。

    “俺,俺……”陳大牛雙手蒙著眼睛,也從草垛子后頭慢慢走了出來,“俺耳朵不好使,啥也沒聽見。”

    “你他娘的耳朵不好使,蒙眼睛做什麼?”

    一道冷斥聲儿傳入了夏初七的耳朵,聽得他又爆了粗,她便曉得這一回趙閻王是真心怒了。此時不走,更待何時?一轉身,她正准備悄悄離開,后領子就被人給捉住了。

    “你這舌頭,實在太長。”

    接著,像一只小雞仔儿似的,她被他拎了起來,雙手雙腿在空中亂舞著,一把甩在了馬號里那匹據說“會吃人舌頭的大黑馬”上,而趙樽也緊隨著坐在了他后頭,雙臂往她小腰儿一勒。

    “駕——”

    馬鞭一揚,毛色光亮的黑駿馬風一般衝向了西城門……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2:58 PM

第035章 抱緊!

    大黑馬一陣疾馳,眼前的景物風一般掠過,勒在腰上的大手越來越緊,怪異的觸感,讓夏初七身上不由自主的泛起了一層層細密的疙瘩來。

    “喂,你到底要做什麼?”

    耳邊是呼呼的風聲,沒有人回答。

    看得出來趙樽馬术十分了得,大黑馬也是一匹千里良駒,駝了兩個人還靈活矯健,絲毫沒有影響它的速度。可,雖說后背貼著美男寬敞醉人的懷抱,可騎馬真不如坐車舒坦,那顛簸起來的滋味儿,真真儿快把她的五髒六腑給翻個儿了。

    “慢點!慢點!喂,趕著去投胎呀,我要吐了。”

    他冷喝一聲“駕”,大黑馬撒開蹄子,如同離弦之箭,在長嘶聲里掠影浮光,過了青崗縣城,道儿越走越黑。

    不曉得目標,不曉得目的,夏初七胃里翻滾著實受不住,在馬上使勁儿折騰起來。

    “趙賤人,老子……老子服了你,快,再不放開我,我真吐了。”

    “別動!”

    一股子大力裹住她的腰身,他沒有放慢速度,雙腿使勁在馬肚子上一夾,同時一把拎起她的身子,就把她從跨坐改為了側坐,整個人窩入他的懷里,身子貼在他胸膛之上,一張臉被呼呼吹過的衣袍刮得生疼。

    “呼……”

    這樣子確實好受了不少,她深吸了一口氣,安靜了下來,一雙手死死揪住他的前襟,眼睛盯住他冷峻的下巴和硬倔倔的面色,氣恨不已。

    “你究竟在發什麼瘋?”

    依舊沒有人告訴她。

    風聲,馬嘶聲,還有夜鴉掠過樹林的凄厲聲,讓她的心髒無端一揪,人跟著緊張了起來,覺得這事特別不同尋常。夜風呼嘯,也不知道跑了多久,大黑馬從一座山躥入了另一座山,一段路又掠過了另一段路,馬步終于稍緩了一點。

    她剛准備松開手,卻聽趙樽低喝一聲,“抱緊。”

    額?

    奇怪的命令來得突然,可夏初七只稍微一停頓,便下意識地抱緊了他的腰身,而他此時已經放開了她的身子,在馬步再次加快時,俯身探向馬鞍上系著的箭袋和長弓,搭箭上弦,朝著黑壓壓的天空“嗖”的射出一箭。

    “咕——”

    天空傳來一道鳥類悠長的悲鳴,接著遠處便有一團小黑影掠過一道弧線,落在前方不遠處的草地上。

    目前為止,夏初七還一頭霧水。

    “馭——”

    趙樽手臂繞過她細得麻稈似的腰身,勒緊馬韁繩,待大黑馬一停便跳將下地,也不說抱她下馬,急快地朝那一團小黑影走去,而身下的大黑馬也不客氣的“嘶”一聲高高躍起。

    “先人板板的,人渣,馬也渣!”

    夏初七脊背僵硬著,緊緊揪住馬鬃,小臉一陣抽搐。

    “畜生!你敢摔,老子就把你的毛一根根拔光。”

    那匹大黑馬竟是十分通人性的,被她這麼一罵,竟出奇的乖順了下來。夏初七松了一口氣儿,踩住馬蹬,這才小心翼翼的跳了下去。

    “真沒紳士風度。”

    罵咧著,她走近了趙樽。

    只見一只鴿子被他的箭矢射在草地上,翅膀受了傷卻還沒有死,小小的身子在帶著潮濕夜露的草地里扑騰著,想要站起來,卻又只能一次次扑倒在草叢里,羽毛被溢出的鮮血染成了一團黑紅。

    “晉王殿下,您可千万不要告訴我,大老遠的跑過來,就是為了射一只鴿子?”

    趙樽緊繃著臉沒有吭聲儿,只漫不經心的取下鴿子腿上綁著那個裹了油紙,上了火漆的東西,一點點展了開來。

    “吖——”

    夏初七剛瞄了一眼火漆口,便吃了一驚。

    上頭的印記她認得,正是錦衣衛的標記。

    “早說嘛,嚇死我了。”

    拍著胸口,她瞄一眼趙樽面無表情的高冷欠揍臉,再看看地上受了傷可憐巴巴的信鴿,原本准備要叉著腰對他潑婦罵街的想法便又沒了。

    雖她知道,自己又被這賤人利用了一回。

    他用她來麻痹東方青玄,結果卻射了人家的信鴿。

    可不得不說,她是佩服趙樽的。這人的心思之縝密,她活了兩世見到的人中,算是頭一份儿。

    合上紙,趙樽蹲身擺弄著信鴿,全然不提那“信函”之事,只淡淡問她,“騎馬感受如何?”

    揉著受損不淺的胃,夏初七咧嘴,“一個字:爽。你那馬,叫啥名儿?跑得可真快。”

    “大鳥。”

    “鳥?”翻了個大白眼儿,不待她為真正的鳥類提出抗議,趙樽就將那只瞪著一雙溜圓眼睛,似乎帶著哀求眼色的信鴿給拎了起來,遞在她面前。

    “干嘛?”她抱著雙臂,歪著頭,“烤鴿子,還是鴿子湯?”

    趙樽一眯眼,“治好它。”

    輕“吡”一聲儿,她撇嘴,“爺,我可又不是獸醫。”

    “五十兩。”他說。

    “少了點吧?”她勾著唇講價。

    “四十。”他聲音更冷。

    “喂,要不要這麼過分?”她心有點儿揪揪。

    “再多一個字……”他拖慢了聲音,夏初七一下便慌了神儿,猛地接過他手里血淋淋的鴿子,就在他以為她要同意的時候,她卻突然說,“我不要錢。”

    “嗯?”

    “哼!”夏初七笑得陰陰的,“姑娘我想明白了,身上有錢也不安全,總有小賊惦記上。人活著還是有知識比較重要,知識才是無價之寶對不對?我的要求就一個——替我譯注那本《青囊書》。”

    見趙樽面色一緩,她便知道自個儿壓對寶了。

    一只被關在籠子里的小狐狸是沒有辦法與一只奸險狡猾的大野狼對抗的。但作為一只羽翼未豐的小狐狸,她必須懂得以退為進,在不觸犯到他的情況下,迂回的得到需要的利益。

    青囊書,那可是八十兩。

    她被他騙走的第一個八十兩。

    果然,趙樽應了,“好。”

    哈哈大笑一聲儿,夏初七“哥倆好”的碰了碰他的胳膊,先從懷里掏出一個小小的瓷瓶儿來,抖落了一些粉末在鴿子受傷的地方,笑嘻嘻的道,“這是三七粉,止血最好使了。沒有云南白藥的配方,可真是一件令人遺憾的事情。”

    趙樽看著她邊說邊治療鴿子,卻是不再言語。

    “我說爺,您剛才一拉彎弓射小鴿那招儿太帥了。頓時我就想到了一個傳說。”

    “嗯?”

    “《射雕英雄傳》里的靖哥哥。”收拾好帶血的鴿子,夏初七撫了撫它的小腦袋,起身將它小心翼翼的抱在懷里,給了趙樽一記媚眼儿,也不管他懂還是不懂,繼續補充道,“可是你吧,有靖哥哥的風姿,卻沒靖哥哥那麼憨純,只能做‘賤哥哥’了。”

    趙樽古怪的看她一眼,只關注鴿子。

    “還能飛嗎?”

    夏初七賞他一記白眼,“我說過,我不是獸醫,看它的造化了。哦喲,可憐的小東西,你得看清楚啊,冤有頭,債有主,你要是死了,記得下輩子投胎做人,再來找他算賬。”

    對于她的嘰嘰歪歪,趙樽自然是不屑一顧的,只蹙眉環顧了一下四周,便抬頭望向越發黑沉的天際,一襲黑袍里的頎長的身影,顯貴風華,沉默時肅殺之氣收斂不少,凌厲的唇緊抿著,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聽說習慣望天的人,總是喜歡思考人生和理想。”

    笑嘻嘻的打趣著,夏初七圍在他身邊儿轉來轉去,眼神溜向他,“我來猜猜啊,爺您在想什麼呢?您一定在想啊,那東方青玄到底是向誰遞這信函呢?我接下來又該怎樣收拾那家伙呢?”

    趙樽突然掀了下唇,“你這些詭滑的小心思,到底誰教的?”

    衝她眨巴下眼睛,夏初七語帶調戲,“對呀,我這麼聰明伶俐,不如你娶了我做王妃,咱倆攜手打江山,如何?”

    一記帶著鄙視的冷眼,趙樽將她從頭打量到腳。

    暗自磨了磨牙,夏初七鼻孔朝天的重重一哼,“不識貨!我可告訴你啊,你今儿不同意,將來可別后悔。曾經有人給我算過命,說‘得此女者,必得天下’,懂?老子可是稀罕貨色。”

    趙樽似乎低笑了聲,心情不錯,“誰算的?”

    夏初七眼睛一彎,“我自己。”

    “……”

    “好吧,我告訴你,我有一個朋友,她算命可厲害了,她還說我是鳳命來著。”

    “鳳命?”趙樽一哼,“我看你是泥鰍命。”

    抱著受傷的小信鴿,夏初七下巴一抬,“怎的?”

    大手抬起,趙樽重重拍在她頭頂,許久才回了一字。

    “滑。”

    “哈哈哈——”

    笑聲儿回蕩在黑沉沉的山間,夏初七此刻就一個想法儿。

    也對。在這陌生的世道,不滑頭點儿,可咋整呢?

    正尋思間,他聲音突然一冷。

    “你不是鎏年村傻子的媳婦儿。楚七,你到底是誰?”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3:01 PM

第036章 大鳥是馬,小馬是鳥。

    “我是誰?”復問一句,夏初七眼神儿一淡,便想起前世那車水馬龍的現代都市,鱗次櫛比的高樓大廈,軍綠色的營房和同生共死的戰友,還有剛拿到手不久的《金篆玉函》……恍然間,居然像做夢一般,愣在了那儿。

    “說。”他顯然耐性很好,一個字便拉回了她的神思。

    “那個吧,我……”

    在他目不斜視的審視里,她突然一扯唇角,“怎麼,你喜歡我?”

    趙樽一哼,滿眼冷意。

    夏初七又笑,“那,你想娶我?”

    “……”

    一挑眉,她眼儿彎彎的笑著,用所知不多的封建禮儀,便開始插科打諢,“您既不喜歡,又不想娶我,問我這個做什麼?接下來您是不是還要問我生辰八字什麼的?這些問題都涉及到六禮了,我可懂的。難道爺您會不懂?”

    “少打岔,快說!”他又霸道的將話題引了回來。

    “不是我不想說!”夏初七笑著,“而是我怕說出來,那得嚇死你。”

    見他冷眼掃來,面無表情,她眼珠子骨咕咕轉一下,想想還真就著黑夜的氣氛,鬼氣森森的靠近他,趁他不備,一把狠揪住他的袖口,學著倩女幽魂的經典造型,妖嬈魅惑的軟糯著聲儿,“其實我是借屍還魂的艷鬼,閻王專門派我來勾搭你這樣的男人……”

    趙樽抽回衣袖,“閻王還真瞎了眼。”

    “靠,要不要這麼損?”

    他目光一眯,視線再次落在她臉蛋儿上,“不要動不動就擠一對斗雞眼,很丑。”

    說罷,他寒著臉轉身便去牽吃著青草滋滋味味的大鳥,一個漂亮的翻身便騎跨上去。一回頭,向她伸出手。

    “來!”

    來你個鳥。

    自大!無恥!沒眼力勁儿!不會辨識美女!

    她那個叫斗雞眼嗎?那是媚眼,拋媚眼懂不懂?

    王八蛋,就不是個正常男人。

    在心里罵了他一個狗血淋頭,可夏初七卻慶幸他沒有再繼續追問下去。要不然,她還真不曉得怎麼回答。

    抱著受傷的信鴿,她恨恨走過去,由他拎上了馬,還坐在他前面。這一回,馬速緩了不少,夜風徐徐吹來,隱約還能嗅到男子幽幽的体香和淡淡的男人味儿。老實說,如果沒有他才剛的“嫌棄”,她到是可以心曠神怡的好好享受一下美男的擁抱了。

    可如今——撫了撫小信鴿的頭,她輕哼。

    “老狐狸,連一只信鴿也要利用?”

    他唔了一聲,沒別的話。

    “沒人性!可鴿子是會認主人的吧?”

    “錯,鴿子只認巢。”

    “喔唷,可憐見的。”撇了下唇,夏初七對懷里的鴿子便多出几分同病相憐的感情來,“小東西,看來咱倆都是被無恥之人利用的命啊?這樣,我也給你取個名儿吧。”

    她自說自話,連貶帶損。他拉著韁繩,只當沒聽見。

    “嘶,叫什麼好呢?”她似乎在猶豫,半晌儿才哈哈一笑,“有了,就叫你小馬。”

    趙樽握韁的手明顯一緊,似乎有點儿受不住這個名字。就連正在做負重運動的大黑馬都忍不住肌肉繃緊的晃動下馬腦袋,打了個響鼻,表示了它强烈的不滿。

    “你嘚瑟什麼?”夏初七一巴掌拍在馬身上,帶著對它主人濃濃的惱意,“馬儿能叫大鳥,鳥儿不能叫小馬嗎?嘿嘿,別說,這倆的名儿,還真是絕配。”

    夏初七自得其樂,趙樽卻許久無言,正襟危坐于馬上,因馬速不是太快,他沒像來時一樣抱緊她的腰身,老實得明顯沒有把她當成一塊儿白豆腐。不,一個大姑娘來看待。

    傷自尊!

    說他是一塊儿冰吧,還真是寒磣了冰。

    冰還會化呢,這廝大概不會化吧?

    夏初七撇過頭去瞧他,只見那張冷峻好看的臉龐,此時生硬得完全刻板。很明顯,人家對她這個大姑娘除了利用,還真心沒有半點男人對女人的“興趣”,純粹的禁欲系柳下惠。

    不對勁儿啊……

    這廝身邊總有美人儿環繞,聽梅子說還真不找人侍寢……

    難不成他……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不由得又回憶起了清凌河上替他診治那一回。這注意力一集中到醫療上面,她便忘記了兩個人孤男寡女在一處,不適合談論這樣的話題,衝口便問出來。

    “我說,你身子還沒好利索呢?”

    “嗯?”趙樽明顯跟不上她的節奏。

    “上回我給你診斷時,的確陽氣有虧,腎陽不足,但那是因你當時肩背上的傷勢過重導致的。現在你傷已恢復,又正當血氣方剛的年紀,按理說,該是龍精虎猛才對……”

    趙樽握韁的手一緊。

    夏初七自以為戳到他的軟肋,笑得好生得意,“沒事儿,你也不必沮喪,有我小神醫在,包你威風八面,獨領風騷,一夜御數女不在話下。只不過嘛,這個價錢得好生談談了……”

    腰身突然一緊,一股子森冷的男性氣息便扑入鼻端,那人的手勁儿大得像是要掐斷她的腰,勒得她呼吸困難,回頭罵了一句娘。

    “凶什麼凶?不行又不丟人?”

    他的眼在黑夜下越發深邃,一字一頓,“給爺閉嘴!”

    “有屁不放,憋壞內髒!說的就是你這號人……”她回敬過去,含含糊糊說了几個似是而非的詞儿,越發覺得呼吸不暢,聲線頓時便軟下不少,試圖以柔克剛。

    “行了行了,就當我說的全是屁話好了……我只希望,等咱倆的戰略計划完成了,你能依約放我離開。我這人沒什麼大追求,就想過點自由自在的日子,不想見天儿看人臉色。”

    “你有賣身契。”他面無表情的放手,一副主人風范。

    “不能贖?”

    “不能。”

    “你上次不說,都准了?”

    “爺說的是……扑爛。”

    他一雙仿佛能洞穿她心思的冷色眸子,瞅得夏初七心里一寒,磨了磨牙齒,只恨當初沒解釋清楚,怒得再次撒氣一般,狠狠一拍大黑馬,惹得它“嘶”了一聲,加快了步伐,才在冷風中怒吼。

    “你大爺的,難不成還想奴役老子一輩子?”

    ……

    ……

    自此,一副絕交的姿態,兩人一路再無言語。

    花了比來時多出兩倍的時間,到了清崗縣界碑處,趙樽便勒馬停了下來。只聽見一身鷂子般的哨聲響起,界碑外頭的草叢里便躥出來一個黑乎乎的身影儿。頭束發冠,黑衣短打,身量極長,看上去精悍能干,人還沒靠近馬側,便單膝跪地,抱拳行了一禮。

    “爺!”

    趙樽點點頭,讓夏初七把信鴿遞給了他。

    “收拾妥了。”

    “是!”那男子起身接過信鴿,瞄了夏初七一眼,又衝趙樽遞了個眼色,這才俯在他耳邊低低輕語了几句。雖說離得極近,可夏初七愣是一個字儿也沒聽明白,只聽到趙樽淡淡說句“知道了”,便再次策馬揚鞭奔了出去。

    驛站城門早已關閉。

    垛牆上巡邏的守衛看見晉王殿下的坐騎衝了過來,速度急快的揚旗通知下頭的兵士拉開了門閂。在鐵門沉重的“吱呀”聲里,大黑馬姿態矯健的縱入了兵士們列隊整齊的大門。

    可還沒到馬號,前方便出現了一隊錦衣衛。

    氤氳的火光中,被簇擁在中間那人,正是紅衣妖艷,眉目含笑的東方青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3:04 PM

第037章 玩得太過歡實了些!

    “殿下夜間攜美出游,好生快意。”

    趙樽勒住大黑馬,冷眼看著掛著笑意的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夜不安枕,可是又寂寞了?”

    “哪里哪里。”東方青玄淡淡的聲音,溫緩,悅耳,尤是在這樣冷寂的夜里,與趙樽身上森冷的寒氣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反比,“青玄等在此處,是想向殿下借一個人。”

    在昏暗的火光中,趙樽將夏初七整個儿往懷里一裹,順便將她衣裳上抱過信鴿的血跡一並掩藏,面無表情地冷哼。

    “本王無人可借。”

    東方青玄看著他占有性極强的動作,輕輕一笑:“殿下將吳參將送與了青玄,可他傷勢嚴重,怕是熬不過今夜了,聽聞這位楚小郎有小神醫之能,特來求助。”

    目光在他身上停頓,趙樽冷冷一挑眉頭。

    “本王如若不願呢?”

    淡淡一笑,東方青玄几個字出口,如銀珠落在玉盤,叮叮有聲。

    “錦衣衛做事,殿下應當清楚。”

    “東方青玄。”趙樽冷眼一掃,“你在威脅本王?”

    “青玄不敢。只吳參將乃聖上任命,若死在殿下營中,又是被酷刑凌虐至死,恐怕殿下回京也不好交差吧?青玄為了殿下著想,如此只好得罪了。”

    他此言一出,錦衣衛便隨之而動。

    “本王到要看看,誰敢。”低低冷喝一聲,一身黑袍的趙樽,面色冷然,再無半分與他周旋的和氣。

    鐵甲鏗鏗聲,冷冷入耳——

    夏初七原以為又像前兩次一樣,這兩位美男磨下嘴皮子就完事了,哪儿會知道,不過轉瞬間便要動武。很快,整個馬號便被趙樽的人馬包圍起來,鋒利的弓弩鋼刀,瞬間出鞘,在火光下發出刺眼的寒光,那利芒仿佛隨時都有可能刺穿對方的心髒。

    形勢劍拔弩張,一觸即發。

    對峙片刻,卻是東方青玄先笑了。

    “治病救人本是好事,殿下未免太過無情了。”

    “東方大人見笑了。本王的人,別人用不得。”

    眼看便要尖刺對麥芒,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一直端坐在趙樽懷里的夏初七卻突然莞爾一笑,捏了一下趙樽的胳膊,笑嘻嘻的看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如此抬愛,楚七要是再不識好歹,那便是愚不可及了。大家都是自己人,何必動刀動槍的傷了和氣?不如這樣,且容楚七先回房換身衣裳,再去診治?”

    說到這儿,她側眸瞥了一眼趙樽,仿佛融入了濃濃的情義,語氣亦是嬌羞了不少,“楚七才剛與殿下夜游,玩耍得太過歡實了些,身子有些髒,不敢污了東方大人的地方。”

    這話說得隱晦,卻又讓每個人都聽得懂……

    趙樽冷硬的面部肌肉,不著痕跡的微跳了一下。

    東方青玄看了她片刻,又看了看身側的金衛軍,緩緩牽開了唇。

    “殿下興致真好。那,青玄便在東院恭候了。”

    說罷一拂紅衣大袖,帶上一行錦衣衛便隱入了夜色之中,也帶走了剛才噴薄欲發的緊張感。趙樽緩緩一揮手,里外三層的金衛軍也鏗鏗然退了下去。馬號的殺戮之氣,終是散了開。

    “你不必答應。有本王在,他奈何不得。”

    冷冷的夜風中,他的聲音比刀劍更為冷硬。

    “嘁,我可不想欠了誰的人情,完了又得誆我銀子。不就是治病麼?我是醫生,應當去的。放心,我會處理妥當。”

    回屋匆匆梳洗下,夏初七處理好血衣,換了一身儿衣裳,又特地檢查了一下額角遮那個“賤”字的膚蠟,這才去了東院。

    東院的陳設不如玉皇閣精致,本是招待來往官吏使用的,不過卻也古朴干淨。見她入屋,東方青玄慵懶地坐在一張紫檀木椅上,差了人端茶倒水,極為客氣講究,卻便未見到那個據說活不過今夜的吳參將。

    夏初七心下明了,懶洋洋往椅上一坐,笑眯眯斜睃他。

    “大都督治病是幌子,邀楚七前來單獨一敘才是正經吧?”

    “聰明。”彎了下唇角,東方青玄輕嗅了一下青花茶盞里的茶,動作妖雅入骨,聲音仍是淺淡如春風拂面,“如風,把東西拿給楚小郎過目。”

    “是。”

    很快,一個略顯陳舊的香囊便呈在了夏初七面前。

    這個東西她見過,就壓在夏草的衣箱底下。略有淡香,針腳雅致,用料考究,上頭繡著的兩朵並蒂蓮,花色精美,生動逼真,不像一個村姑所有。若換到現代,那就是一件不可多得的藝术品了。

    “這是你的東西?”東方青玄又笑問。

    夏初七只瞅了一眼,便眯眼看他,“這麼精致的東西,哪是楚七配得上的?”

    似乎早料到她會否認,東方青玄不以為意,“那楚小郎可否把巾帽揭開,讓本座一觀?”

    心下“咯噔”一聲,夏初七更加證實了自家的猜想。

    實際上,從那天在樹林子開始,她便心知這東方大妖孽應是認得原身夏草的。現在看來,他應該還知道她的額頭上黥了一個“賤”字儿,如今他又在鎏年村搜出了屬于夏草的東西,自是確定無誤了。

    可他還想求證什麼?

    對于身世,夏初七其實也非常好奇。但她不傻,更是深諳“黥刑”的厲害,在得知東方青玄是錦衣衛大頭目之后,哪里還敢承認?又哪里敢去詢問?

    不僅是他,包括在趙樽面前,她也不敢多吐露一個字儿。

    世間上,沒有一個囚犯去向警察詢問身世的道理。

    心思千轉,她動作卻沒有停頓,只隨口說好,便大方的揭開了巾帽。

    “大都督可都瞧仔細了?”

    東方青玄妖眼一眯,瞥了她好几眼,面上卻未露出半點異常。

    “看來,是本座識錯了故人。”

    夏初七松了口氣儿,面上卻也端得住,“原來如此?怪不得。呵呵,不過,楚七雖非大都督您的故人,但往后若有需要,刀槍箭傷癰癤腫毒陽衰不舉,只管吩咐便是,楚七自當效勞。”

    她綿里藏針,東方青玄只笑而不語。

    又頓了下,才像妖精一般衝她魅惑一笑,起身走了過來。

    “晉王殿下不是個好相與的人,你可還吃得消?”

    “哎,誰的人生不是驚心動魄?”夏初七笑道,不想再在這廝面前裝孫子了,立起身來,抱拳扛手做了一揖,“大都督若是無其他事情,楚七便先告退了。今儿這身子,實在乏得緊。”

    東方青玄了然的低眉一笑,笑容迷離陰柔,妖冶唯美,卻偏生又帶著一股子血腥入骨的壓迫力,慢慢從笑聲里釋放出來,令她心生緊張,真怕下一瞬便會被他割了腦袋。

    “楚小郎,本座有兩個字,要贈予你。”

    “哦?”

    夏初七情緒不明的應承著,心里卻天人交戰,想不明白這廝長得這麼好看,為什麼與他相對總能產生一種讓人歇斯底里想逃的抓狂感。她記得上次他說在京師辦了一案,難不成……她額頭上的字儿,便是這廝黥上去的?

    驚人的想法一入腦,她的眼珠子卻已不知轉了几回,那靈動勁儿惹得東方青玄笑了起來,緩緩拿過她的巾帽,他替她戴在頭頂,卻在收回那修長白皙的手指時,湊到鼻端不輕不重的一聞。

    “真香。”

    “這便是你要說的?”夏初七瞪眼。

    “對。”

    老實的一垂目,夏初七恭敬的再一揖,“大都督,楚七也有兩個字相送。”

    “願聞其詳。”

    她眉目生花,“傻、逼。”

    俏生生的說完,也不管東方妖孽聽沒有聽懂,她一甩袖子,瀟灑地大步出了東院。

    東方青玄便未阻攔。

    笑瞅著她纖細的背影,他淡淡輕喚,“如風。”

    “屬下在。”

    “是她嗎?”

    “八九不離十。”

    “原以為是個不入流的蠢貨,不曾想卻是個藏拙的,有這麼一身好本事。”

    他把玩著手中香囊,慢慢在房里走了几個來回,每走一步都似在思考,一張極致妖致的面孔下,是深埋著的陰涼與清冷。過了好半晌儿,檀木椅上一坐,他修長手指輕輕一撥,才將香囊遞與了如風。

    “將此物送至詔獄,交與夏公,告之他——該松口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3:57 PM

第038章 男色是毒藥,看看心就跳

    夏初七在東方大妖孽那儿暫時占了上風,可心里頭卻在發虛。

    因了左額角那個“賤”字儿,她本就不是個滋味儿,再被他這麼半審半問的一提溜,次日一早起來,她把平常戴的仆役冬氈帽都壓得低了几分。不過,她這人儿生性樂觀,屬于“老鴉說豬黑,自丑不覺得”的主儿。若愣說這事儿對她有什麼重大意義,那便是讓她對自家這身世越發好奇了。

    “梅子,爺今儿不在驛站?”

    抱著那本《青囊書》去玉皇閣和驛館院都沒有尋到趙樽,她訥著悶儿又返回了西配院。梅子正在院子里晾曬衣裳,蘭大傻子則蹲在院里的酸棗樹下,瞅著螞蟻搬家,也沒個愁事儿。

    “昨儿我值夜,一大清早的,便見爺出去了。”梅子小臉儿上的酒刺還沒有消淨,一回頭,滿是紅扑扑的印儿。

    “哦。”

    蛤蟆跳三跳,還要歇一歇呢,那趙賤人一天到晚在嘣噠個啥?

    她坐在傻子旁邊的石墩儿上,掏出在玉皇閣里順來的一只大蘋果給他。

    “當當當當,看,蘋果。”

    傻子開心的咧下嘴,接過去,啃一口,“螞蟻搬家了,要下雨了。”

    夏初七哭笑不得,“還懂這個?吃吧你。”

    這里的仆役們吃飯都有定量,基本能管飽,可傻子個頭大胃口也大,又是做慣農活的粗人,夏初七就怕他吃不飽,于是便三不五時的在趙樽那里“順”些吃的回來。當然,她心知肚明,那主儿也是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罷了。

    傻子吃得津津有味儿,夏初七望著梅子的背影出了一會儿神,突然唇角掠起一笑,“喂,梅子。”

    梅子回頭,“啥事?”

    “反正今儿爺不在,咱也沒旁的差事,你再給我講講京里的段子唄?我這人儿,偏就喜歡聽那些個衙門里頭抓人逮人的大案子,說几個來聽聽?”

    甩了甩手上的水沫,梅子卻是先往四周望了眼,才走過來坐她邊上,壓低了聲音,“這事你問我,還真問對人了。就在去年,不對,該是前年了,咱京里出了國朝最大的一個案子……那天我和一個婆子去雨花台辦差,看到一水儿的囚車押去刑場,說是魏國公府的七十余口人,哎喲喂,我這骨頭都發了冷,那砍人頭的鮮血,都流成了溝……”

    見梅子打了個激靈,夏初七也自動腦補了那血流成河的驚悚畫面,不由心髒一縮,咂摸著那余味儿,情不自禁追問。

    “無一幸免?”

    “嗯,一個活口都沒留下……”梅子重重點頭,隨即又說當今聖上仁德,沒有株連那叛逆的魏國公九族,不僅如此,還頒旨讓他的胞弟世襲了爵位,在朝堂上還很是看重云云……但夏初七已經不太感興趣了,既然那魏國公府的人都死光光了,自然不會與她的身世有關。

    稍稍有些失望,可她的好奇心,卻更重了,“還有別的嗎?”

    梅子做了一個抹脖子的動作,“這種事呀,你還是少打聽。不吉利!呸呸呸,趕緊來呸一下。”

    “……”

    夏初七閉了嘴,不敢問得太深。梅子是個單純的姑娘,早上吃的什麼飯,晚上拉的什麼屎都會告訴別人,說多了,只會自找麻煩。

    “楚七,你和爺,那個,那個了,是真的麼?聽說大都督也喜歡你……我昨儿想了一夜,我這,我這……不太信啊?不過話又說回來,楚七,你覺著咱爺和大都督兩個,誰生得好看一點?”

    梅子是個藏不住話的,一連問了好几個敏感話題。

    夏初七又將懷里揣著的几顆大棗懶洋洋地遞給了懵懂的傻子,才意味不明的衝她發笑,“男色是毒藥,看看心就跳,好看不好吃,吃了就得倒啊。”

    “啥意思?”

    “自個儿琢磨去。”夏初七笑眯眯一嘆,“我這個命啊,慘嘍!”

    梅子扁下嘴,“慘?哼,私底下誰不說你楚七是咱爺的心頭寶?為了你,都差點儿和大都督動武了,這種福分,王府里誰有過?偷著樂吧。再說了,就你肚子里的壞水儿,能把人哄得跳了糞坑還說香,哪里又是慘命了?”

    噗!

    這比喻,樂得夏初七直接噴了,“我真有那麼壞?”

    不等梅子接招儿,大傻子含著一顆棗儿,便嘟囔著抗議起來。

    “你才是壞人,我草儿是好人,最好的人。”

    “去去去,吃你的!”梅子抿著嘴儿直笑。

    夏初七也笑了,看一眼陰沉的天空,好像真要下雨了。

    晌午過后,那雨也沒下,趙樽也沒有回來,夏初七也不再打那《青囊書》譯注的主意了。稍稍謀划一番,去前頭和月毓說了一嘴,便走路往縣衙去,繼續她的“扑爛”之舉。一路行來,大街小巷里,總能聽見几句“織布女”的童謠,這光景,更是讓她猜不透東方大妖孽和趙賤人兩個,肚子里都在打什麼啞謎,唱什麼大戲。

    但她曉得,她那計划的火候到了。

    只等辦好這差事儿,拿回了她的鏡子,尋了機會帶傻子溜了才是正經。

    這一回不再需要晉王手書,皂隸一通傳,范從良便迎了出來。看樣子他才從堂上退下來,一身的官服未換,恭順的帶著她經過那青磚灰瓦的縣衙六房,徑直去了后院儿。

    范氏的氣色,果真好了許多。

    看見夏初七,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卻也不敢再相認。

    照例診了脈,擬了方子,又裝腔作勢的說了一通屁話,夏初七才打量著一直乖順的范從良,慢條斯理地向他一拱手。

    “范大人,可否借一步說話?”

    范從良領她去了客堂,差人泡好茶水,才屏退了左右,態度恭謙地問,“楚太醫有何吩咐?”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楚某哪儿敢吩咐大人您?今儿這趟,我是替殿下辦的差。”

    范從良一聽,趕緊朝著驛站方向做了個揖,“承蒙殿下看重,下官肝腦涂地,在所不辭。”

    “呵……”夏初七抿一口茶,唇角翹了起來,“范大人想多了,哪又需要您肝腦涂地?這差事啊,我保你升官發財,將來前途無量。”

    “哦?不知……”

    夏初七略一正神,盯住他的眼,“清崗雖偏居一隅,但朝中之事,范大人應當也有耳聞才對?再有,那‘織布女’的童謠來自何處,范大人作父母官的,恐怕心里頭也中雪亮。”

    她用的肯定句,范從良頓了下,便承認了,“不敢隱瞞,下官確有耳聞。”

    “那你也應當曉得,錦衣衛的大都督還在驛站里頭呢。他和晉王殿下那可是過命的交情。還有,錦衣衛奉誰的命?辦誰的差……范大人,還用楚某多說嗎?”

    指了指天,夏初七但笑不語。

    范從良驚了一下,像是突然才悟出來,“您的意思是,天儿要變?”

    心知他信了自個儿的話,真以為那兩個水火不容的男人是故交,而且老皇帝還有心要立趙樽為儲,故意替他鋪路,夏初七淺笑一下,順著竿子繼續往上爬,“范大人是個明白人,您現在要替殿下做事,往后還能短了您的好處?”

    “是是是!楚太醫說得極是。可這……范某區區一個縣令,該如何作為?”

    蓋住茶盞,夏初七神色嚴肅了不少,“立長立嫡那是祖制,上頭需要的由頭,一個童謠哪里夠?范大人何不再添上一把火,為殿下能順應天命,民心,下一番功夫?”

    “天命?民心?”

    默念一下,范從良遲疑,“下官省得,只……”

    夏初七隨口打了個哈哈,又低頭小聲與他耳語了几句,范從良目光一凝,這才點了點頭。

    “請楚太醫替下官轉達,感謝殿下的提攜之恩,下官必當盡全力。”

    “哈哈,放心放心。那就先這樣?楚某這便回了殿下,靜候您的佳音了?”

    點拔了一通范從良,夏初七不再耽擱。當然,做為一個“奸醫”,好處她是少不得要的。只不過,這一回她學聰明了,銀子要得不多,但宰大白鵝卻更狠——要了他二十兩做零花,額外又誆了他一塊儿成色極好的黃金觀音牌。

    可回去的路上,摸著那些個錢財,她卻不太踏實。

    不會又被那趙賤人訛去吧?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4:28 PM

第039章 捉弄乎?誰更技高一籌。

    有錢不會花,那是大傻瓜。

    懷揣著可以買兩個媳婦儿那麼多的銀子和一塊不知價值几何的黃金觀音牌,夏初七沒有走出清崗縣城便拐了道,直奔城東那家據說只有土豪劣紳才能光顧的裁縫鋪。

    想到趙賤人誆人銀子那喪心病狂得令人發指的手段,她對自個儿的決定,深以為然。

    揀一下素云紗,挑一下妝花絹,在裁縫鋪老板娘冒著綠光的盯視下,她最后選了一匹沒有花色的白棉布,說出了進門儿來最為重要的買賣——做几套內衣褲。

    這個時代的女子,內衣稱為“主腰”,就像一件背心儿。而內褲這玩意儿卻是沒有的,褻褲都是有錢人家才穿的玩意儿,據說“紈绔子弟”這個詞儿便是這麼來的。

    就她現在身上穿的,對于正含苞待放的花骨朵來說,實在不利于長遠發展。尤其在被趙賤人几次三番嫌棄后,她更是立志要打造出一見傾城的完美胸型來,更是少不得這東西。而內褲麼,在生活中的必要性更是不必多說。

    另外,她來了這麼些日子,還沒有來過“那事儿”,也不知道夏草這年紀,究竟來過初潮了沒有,卻也覺得應當先備著,以便不時之需,于是又告訴老板娘,為她做几條最為時尚的月經帶。

    她說得眉飛色舞,那老板娘的眼色越發怪異了。

    懂不懂尚且不說,就論這些貼身之物,哪戶人家的姑娘不是自個儿動手做?他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哥儿,卻來做女子的物事,多駭人聽聞啦?

    夏初七估摸著她不明白,索性找了紙來畫了內衣褲的圖樣,又細細向她解釋了一遍,老板娘才看在銀子的份儿上,點頭說能做出來。可瞧她的眼神儿卻也不太友好,明明白白就寫了倆字儿——下流。

    干笑了兩聲儿,夏初七也不做辯解,與老板娘約好取衣物的時日,便大喇喇出了裁縫鋪,去了只有一街之隔的回春堂。

    當然,她不是來敘舊的。

    她身上那些必要的瓶瓶罐罐都需要補充藥材了。再且,為了打造“嬰儿般柔嫩的肌膚,牛奶般絲滑的感受,對男人百分之百殺傷力的美好,無一絲瑕疵的溫軟”,她覺得必須為自個儿的顏面打點一下了。

    回春堂又招了一個伙計,小伙子長得淳厚老實,看老顧頭的意思,很是看重,只顧阿嬌對他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的,遠不如看見夏初七過來了那麼歡喜。

    “你爹給你找的如意郎啊?”夏初七把擬好的方子遞與她,打趣儿道。

    沒想到,顧阿嬌卻沒否認,“我爹喜歡,說他能入贅到咱家,可我……”

    不用多說,唇紅齒白俊秀多情眼界又高的顧家小姐,又哪能看中她爹替她相中的這個半天打不出一個屁字儿的老實疙瘩?

    夏初七不便多說什麼,只安慰她要順應心態。好高騖遠有啥用呢?世間之事從無公平可言,越是去在乎一件東西,越是沒了自身價值。她越不在乎那老實疙瘩,人家興許反倒能待她好,那也是一樁美滿姻緣不是?

    顧阿嬌眉心蹙成一團,回避著話題,“蛇床子、菟絲子、五味子……楚七,這是啥方子?”

    “這個麼……”夏初七壞壞一笑,見沒人看過來,低低說,“這可是極好的東西……有了它啊,等我死的那一天,大姑娘小媳婦儿們都會為了我的離開而傷心絕望。”

    “有這麼神奇!是啥?”顧阿嬌睜大了一雙小鹿似的眼儿。

    夏初七悶笑,“溫腎壯陽,久戰不衰的……嗯?”

    “你……沒正經!”顧阿嬌還是個大姑娘,哪受得住這個?那粉嫩的臉上立馬浮出一抹嬌色來,肌膚嫩得啊,夏初七瞧著又是怨又是念,越發下定了決心,總有一天要讓那賤人,見到她就浴火焚身,不能自拔,她還不帶搭理他。

    “楚七,你又要搞什麼勾當?”

    不再逗她,夏初七只笑,“玩笑玩笑!趕緊的,碾為細末。”

    她向來是個開朗的女子,很少會為了什麼事玩憂郁,出了回春堂又替傻子買了些他喜歡吃的肉食,直到兩只手負重困難了,身上的銀錢也只剩下了二兩,這才舒心的返回了驛站。心下直嘆:沒有通貨膨脹的時代,銀子還真是銀子啊。

    月毓遠遠的便瞧見了她,扯了下手上的香帕。

    “楚七,爺有找。”

    “哦。”放下沉重的包袱,夏初七唱了個諾,“月姐姐好。”

    做人麼,偶爾也得裝裝逼!心下猜測著為了昨晚的事儿,這位月大姐指定又給她記上了一筆,她笑眯眯地將回來時備下的一袋糖餅遞過去,又擠了擠眼儿。

    “這是小弟我孝敬您的,等回頭我做了養顏的嫩膚露,再送上一盒。”

    月毓原本疏冷客套的臉色,稍稍緩和了一點。

    “多謝,你有心了。”

    有沒有心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那趙賤人找她,只怕又是對她的銀子上心了。不過,一想到只剩下二兩,她便樂呵得不行,回屋歸置好東西,把那黃金觀音牌用一根布繩串好掛在脖子上,捂在心窩里,這才滿意的去了玉皇閣。

    沒曾想,除了趙樽,元祐那廝也在。

    兩人不知在談論什麼,夏初七在外間就聽到“寧王”兩個字儿,鄭二寶便尖著嗓子重重一咳,那廂便止住了話。待她一入屋,元小公爺原本嚴肅的俊臉也變得風騷了几分,朝趙樽擠了下眼,意味儿實在悠長。

    “十九叔,相好來了。”

    這廢柴,身子不癢了,又忘了癢的滋味儿?!

    夏初七衝他怪生生一笑,才望向趙樽:“爺。”

    “都做什麼去了?”趙樽涼涼發問。

    瞄了元祐一眼,她抿唇,“你懂的。”

    這意有所指的話,趙樽自然心知肚明,可那元祐卻在一旁調笑著,嘴角快要咧到耳根子了,“天祿,瞧你家這小奴儿多知情識趣儿啊?怪不得你大半夜的不歇著,還去荒郊野外溜馬……”

    夏初七聽得汗毛直豎,那趙樽卻已冷喝。

    “身子又作癢了?還不去辦你的差?”

    元祐卻也不生氣,瞄了眼趙樽眉間的冷厲之色,長身而起,哈哈一笑,“表妹,和一塊大木頭玩,能得多大的樂趣儿?有空找表哥,你懂的。”

    你懂的三個字,他可謂活學活用,卻換來一聲更冷的咆哮。

    “滾!”

    元小公爺立馬裝了慫,悲壯的陣亡了。

    等他一退出去,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兩個人。心知這腹黑主儿的强大偵察能力,夏初七也沒再啰嗦,把在縣衙里頭與范從良的對話一五一十的稟報了,除了隱去裁縫鋪和回春堂,愣是半點儿出入都無。

    趙樽點了點頭,目光卻染上了涼意。

    “銀子都花光了?”

    搓了下手指頭,夏初七心里十分得意,面上卻乖順。

    “嗯,買了些東西。”

    “都買什麼了,說與爺聽聽。”

    這這這……這些東西好說麼?

    夏初七使勁儿搖了搖頭。

    冷颼颼的瞄她一眼,趙樽坐在那雕花大椅上,不經意的挪開案几上的硯台,將壓在下頭那一張陳景先頭送過來,因有元祐在場他還未細看的紙箋,淡淡說,“這便是你買的東西?”

    說到這,他突地一頓,抿了下冷唇。

    “這……什麼物事?”

    垂著雙手,夏初七伸出半個腦袋一瞧。

    哎呀媽,那跟蹤她的家伙可真夠盡責的啊?連這種玩意儿都給翻出來稟報了上去,說“事無巨細”都委屈他了。

    可讓她怎麼回?

    見趙樽盯著那紙箋,一副氣度高冷的樣子,她心下不由得升起几分捉弄的心思,順著嘴儿便來,“實不相瞞,這是楚七新研制的武器……”

    “武器?”他冷眼一抬。

    放低了姿態,夏初七說得中規中矩,真摯嚴肅朴拙又老實。

    “這上頭的叫眼罩,下頭的叫防彈褲。”

    “眼罩?防彈褲?”

    淡淡唔了聲,夏初七十分滿意他的無知,眉頭挑了又挑。

    “兩軍對陣的時候,把這眼罩往眼睛上一戴,再把這防彈褲往外頭一套,立馬變成了超人。千軍攻來而不破,其勢銳不可當!”

    “哦?”

    漫不經心的一拂寬袖,趙樽指著那紙上的兩個物事儿,如同在指點江山一般,瞄向她時,一本正經的臉色,刻板、冷硬,只兩條眉尾挑得極高。

    “等制出來,你先穿戴上,爺倒要試試,能破還是不能破!”

    “啊?”夏初七那張臉儿,頓時抽得像那羊癲瘋似的,壓根儿說不出話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4:33 PM

第040章 一見便瘋狂的那種人

    瞧著他一本正經冷繃的臉,夏初七牙槽都在發疼。

    “不行?”他拔高了調儿。

    掉了半天的下巴合攏了,她打著哈哈笑應。

    “行行行,一定一定。”

    說罷,她干咳一聲儿,又巧妙地借著為他續茶的工夫,瞄著他的臉色,岔開了這個即便她是女漢子也有點儿尷尬的話題。

    “那個……月大姐說您找我,有事儿?”

    似是滿意她的小意,趙樽喝口茶,許久才道,“隨爺出去一趟。”

    趙樽出門大多數時候習慣騎馬,可今儿他卻乘了馬車。坐在造型獨特舒適寬敞的馬車里,感受著車轆轤緩緩滑出驛站,夏初七一邊儿瞧著精美的花樣儿,一邊儿興致頗高的打了簾子往外看。馬車剛至驛站城門,遠遠便看見由外面進來的几騎,為了避開晉王車駕而停在道邊,正是東方青玄帶了几名錦衣衛。夏初七沒來得及反應,腰上一緊,便被趙樽攬了過去。

    搞什麼?

    又做擋箭牌?

    趙樽攬住她,一只手緊掐住她的腰,冷峻的臉上掛著深冷的寒意,只衝似笑非笑的東方青玄點了下頭,便高調的出了城門。

    身子被他扎著,可夏初七還是看清了東方青玄的臉。

    尤其那一抹玩味的眼神儿,有輕謾,有笑意,卻無太多恭敬,甚至還有一種疑似陰謀的意味儿在里面,讓她突然發現自個儿夾在這兩人中間像個大炮灰——而且,還是虐文里的炮灰。

    “捏痛我了。”

    一離開錦衣衛的視線,她便發了狠。

    趙樽慵懶自得的放開了她,好像真就沒把她當成是個小姑娘一樣,盯住她原本蠟黃蠟黃的小臉上氣出來的紅潤,蹙了下眉頭,很詭異的說了一句話。

    “你沒說錯,本王先前與他真有過命的交情。”

    神轉折啊?

    腦子還徘徊在東方大妖孽妖嬈身姿里的夏初七,愣了好半晌儿才反應過來,這句話是她之前對范從良撒的謊。想了想,她突地彎下唇,眼神儿游離的瞄了他,調侃,“結果咋的,因愛生恨了?”

    “……”他目光一寒。

    “呵,那孫子盯著你的時候,一看便是欲求不滿。”

    趙樽冷冷的唇,跳了下,“住嘴!”

    “急眼儿了?其實你倆挺般配的。”腦補著天雷勾地火,一對攻受怨偶由愛生恨的人間慘劇,夏初七笑眯著眼,終于說出了這句她想了很久的話,“咳,那種感情,說來也是很質朴的嘛。為何不肯多堅持一下?你兩個誰先放棄的?”

    趙樽呼吸更重,瞅著她的目光也更冷。

    “叫你住嘴!”

    在人前,夏初七頗給他封建王爺的面子,在人后,她卻會脫線得多。抿唇儿一樂,她環抱后頸,像前世在部隊里和戰友調侃那般,身子毫無形象地攤在他面前,選了個自覺舒坦的姿勢,斜歪歪的嘆著氣洗刷他。

    “sorry,我忘了,興許你更中意他妹儿。”

    “騷什麼?什麼混賬話?坐好!”

    他低喝一聲,像拎小烏龜似的把她不太端正的身子給翻過來,杵在馬車的軟墊上,冷冷瞄她一眼,便闔上那雙泛著寒意的眼,“這些話在外頭說,你十個腦袋都不夠砍。”

    夏初七撇了下唇,下意識的看他。

    難道她真相了?

    “哎,哥們儿。”眼前的男人闔著眼太過無害,夏初七嘴賤的毛病又犯了,手肘撐在窗椽上,巴巴望著他,“講講唄,我好奇得心都碎了。那個為你繡《河清海晏圖》的太子妃,究竟是個長成啥樣的天仙儿呢?”

    他沒興搭理,眼皮儿都懶得睜一下。

    “不方便回答是吧?好,這樣,我來給你個容易的,如果一個女人的評分標准,滿分為十分,您就從她的臉蛋儿、身段儿、氣質、學識、本領等各方面綜合考量一下,她能得多少分?哎我說,你們男人不都喜歡這樣給女人評分的?”

    趙樽終于懶懶睜開眼,像是聽明白了,斜睃著她問。

    “你几分?”

    “我?”擼了一下自家的臉蛋儿,夏初七用一雙圓不溜瞅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賤賤的盯住他,噗嗤一聲,露出八顆細白的牙,笑得直有那麼欠揍了。

    “必須十分啊。我是屬于可以讓男人一見便瘋狂的那種。”

    趙樽微微抽了下唇角,“是容易瘋。”

    夏初七一眯眼,瞧著他那不友好不哥們儿的眼神儿就知道,這廝指定又在心里頭鄙視她沒身段儿沒臉蛋儿還沒端庄淑女的氣質了。哼一下,她擺出一個飽含殺氣的目光,斜視過去。

    “心靈美,懂不懂?內心,看內心。十分!”

    輕唔下,趙樽點了下頭,“辯口利辭,不知委婉。”

    去,委不委婉不都一樣丑麼?

    夏初七懶洋洋的靠在馬車的窗椽上,有氣無力的望天。

    “姑娘我的美,一般人他品不出來。”

    ……

    ……

    馬車行了不到半個時辰,便在一處僻靜的軍營停了下來,出來迎接的人是左將軍陳大牛,一路行去,一隊隊金衛軍兵士列隊而立,那陣仗、那氣勢,一看便知是久經沙場才能磨礪出來的駭人鋒芒。

    入得主帳,夏初七一打眼便瞧見了焦頭爛額的孫正業,還有那只被關在鳥籠里的“小馬”。同時,也知道了此行的目的,又是來做獸醫。

    小馬傷口未感染,還在愈合階段,只是不思飲食,精神不振,比她救它的時候,好像又消瘦了不少,萎靡不振的耷拉著小腦袋圈縮在鳥籠的一角,看上去好不可憐。

    “啥病啊?”她問。

    “老朽,老朽也想問楚小郎。”孫正業抹了把汗。

    “我又不是獸醫。”夏初七再次重申。

    “依老朽看來,病是沒病,只不嗜飲食,行血不暢,郁結悲傷……所致,所致……”

    “哈?郁結悲傷?”扯了下嘴角,夏初七瞄向趙樽,笑得好不招人厭,“敢情你是以為我了解你,就真是專攻禽獸心理學的人?”

    說罷也不管他理沒理解這損意,雖沒治過鴿子,也逞不了這能,但一時善心發作,她便打開了鳥籠,將信鴿從里頭抱了出來,擱在懷里,輕拍了下它的小腦袋。

    “小馬啊,知道要被人利用,不樂意活了?”

    信鴿當然不會回答她,只嗉囊處鼓了几下,發出咕咕聲。

    “傻不傻啊你?看我,不活得好好的?”

    小馬“咕咕”聲清晰了一些,啄了下她的手臂。大概真是救過它一命,還替它取了個名儿的原因,那鴿子在她懷里乖順了不少。

    “哈,不是吧?”能得到一只鴿子的‘喜歡和欣賞’,夏初七先頭被趙樽凌虐過的小心肝又得到了安慰,將小馬擱回鳥籠,她將鳥食子攪拌几下遞到它面前,語氣溫和的哄著,一開始它還猶猶豫豫,可過了片刻,奇跡還真就出現了——小馬咕咕兩聲儿,竟伸出腦袋來,試探著在粗碗里啄。

    主帳里几個人,被唬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雖也覺得不可思議,卻還是高興得撿到了寶儿似的——

    “小東西,餓壞了吧?死要面子活受罪!”

    趙樽依舊面無表情,只看她的眼神深了几分。那陳大牛卻是個不識字儿的粗人,哈哈大笑著說楚小郎果真了得,誇著誇著,便把他剛學來的一句成語給用上了。

    “爺,俺覺著,這楚小郎與它,還真是那個……那個啥?對了,物以類聚。”

    小臉儿一變,夏初七呲牙,“喂,呆子,你罵誰呢?”

    “俺……這……”陳大牛衷心的贊美被吼了,吭哧著還未及向趙樽求教,便聽到外頭侍衛高聲喊了一句。

    “報——!”

    緊接著,一個人大步奔了進來,卻是之前去辦差的元祐。

    沒有慣常的嬉皮笑臉,他一身窄袖錦袍,外套金盔銀甲,大手緊按腰刀,環視一周,便俯到趙樽的耳邊儿上,小語了几句。

    “知道了。”趙樽面色冷沉。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4:35 PM

第041章 心眼子太多,難怪長不高!

    在主帳里沒有再說那事儿,趙樽交代了陳大牛几句別的事務,便領了夏初七出了大營,上了來時那輛馬車。他這來去匆匆,夏初七不知具体發生了啥事儿,可也能從他嚴峻的表情里端詳出一二來。

    事儿啊,估計大發了。

    好在,再大的事儿也與她沒多大相干,她照樣愉快的哼著小曲儿看路邊儿的景致,沒覺著有哪里不妥。只是不時偷看一眼那一襲黑袍松散而就的男人,發現了一個可怕的實事——哪怕光線昏暗,哪怕他寒著臉子,卻也是掩不住他半絲風華,那挑剔不出毛病的氣質,就跟有魔力似的,總能讓她血液里生出几分不安分的犯罪因子來……

    一個沒忍住,她嗆了下,又開了腔。

    “咋了這是,家里打喪火了?板著個臉,丑死了。”

    終于損了一回他丑,她悠然而自得的翹起了唇。

    趙樽沒理會,許久才瞟過來,“子曰:君子不重則不威。”

    “哦呵?”夏初七眼皮儿一跳,故意打個哆嗦,“君子?呵呵呵,你說你是君子,全世界的豬都笑了。”

    趙樽看看她一個人莫名其妙的抽風,笑得樂不可支,蹙了下眉頭,似是沒工夫與她貧嘴,只吩咐道,“本王有要事去趟錦城府,這几日你去神機營走走,瞧瞧那些個火器,右將軍會配合你。”

    嘴角抽搐一下,夏初七想到了利用價值的問題。

    “太高級的東西,只怕你們玩不了。”當然,她自個儿也搞不明白。不過麼,為了提升自己的價值空間,她笑眯眯的攤開了掌心,“再說了,依咱倆的交情……不談報酬不太好吧?”

    “你若賣力,爺便賞你一物。”

    “夠義氣!”那極具誘惑力的低沉嗓音,讓夏初七心里的癢癢從心窩子延到了腳板心,不過只維持了一瞬,便熄了火。想一想,趙賤人會送她值錢的玩意儿?狗屁!嗤一聲,她不著調的哼哼。

    “別的都不用,來兩塊儿金磚。”

    趙樽面色一黑,“小小女子,恁的貪財。”

    “你不貪財,你只貪我的財。”

    夏初七兩只烏黑的眼儿,圓溜溜的瞪住他,趙樽卻只淡淡地瞟她一眼,便收回視線,輕闔上黑眸,那尊貴高華的身子周圍就像罩了一層寒氣儿似的,瞧得她心里一涼,先頭的好心情,立馬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路回到驛站,都沒人再出聲儿。

    臨下馬車時,趙樽才命令式的說了一句。

    “防著東方青玄。”

    “為啥,他長得那麼帥?”夏初七心中窩著火,一副色女眼光故意瞄他。

    “那下次,別指著爺來救你。”

    “謝了,不用。您救我一回,我倒霉一回。只要您不害我啊,我就燒高香了。”夏初七笑眯眯一拱手,氣死人不償命的衝他做了個揖。

    “心眼子太多,難怪長不高。”趙樽冷冷拂袖而去。

    “你……妹的!”

    ……

    ……

    若說出于從趙樽命令的角度來考量,夏初七不太想去神機營。可若說從私心里的好奇出發,冷兵器時代剛剛萌芽的火器設施還是對她具有相當大的吸引力。于是乎,就在趙樽離開的第三日,在院子里招貓逗狗的瞎白貨了一陣,她閑得無聊,便悠哉悠哉的去了。

    看得出是得了趙樽的命令,元小公爺真真儿殷勤備至的全程陪同。不得不說,瞧到那些火器,夏初七是有點儿意外的。這個時代的熱武器主要是火銃類,有單兵使用的手銃和重火力的碗口銃,按元小公爺自個儿的吹噓,相較于此時的四方諸國,大晏王朝的兵備之完善堪稱世界第一。但對于見識過現代化武器和戰爭的夏初七來說,這些玩意儿不管從精度、准度、射程、主戰等各方面考慮,都可以直接掃入歷史的垃圾堆了。

    “表妹。”元祐勾著唇,美得一臉得意,“如何?”

    夏初七怪生生的瞅他,“不怎麼樣。”

    元小公爺風流倜儻俊俏無雙的美好笑容倏地僵硬了。

    他素來嗜好熱武器的研究,在這方面也頗有些心得,雖說是右將軍,可這神機營的熱武器改進有他相當大一部分的功勞,聞言心里不爽,再一細想那威力極大的“粑粑雷”,總覺得這丫頭心里有私貨,倒是很真誠的施了一禮。

    “請表妹指教。”

    “指教談不上。”夏初七嘻嘻一笑,“因為啊,我也不懂。”

    微微拘著身的元小公爺,像被雷劈了,斜眼望她,“玩小爺呢?”

    “NO,NO,NO。”夏初七擺了擺手,一邊儿走著,一邊儿拿手摸著那一排擦拭得锃亮的黑色火銃,“我是醫生,既不是獸醫,也不是武器專家。”

    這句話一拋出來,見元祐那張俊臉都快要擠出水來了,她才哭笑不得的走過去,用手肘拐了他一下,“不過,我楚七敢叫小諸葛,自然見識過許多比這些高端先進的火器裝備,可以給你一些建議和參考。但此事也非一朝一夕,得閑下來了,慢慢參詳。”

    元祐聽得那是心驚肉跳。

    心里話儿,像這樣儿古靈精怪的小丫頭,也就十九叔才有耐心和她去磨了。換他自個儿,兩三下拉到炕上一陣操練,趕明儿一起來,保管跟那小綿羊儿似的,叫她說什麼,便說什麼,哪來這麼多麻煩?

    “不樂意啊?”夏初七哪儿知道這人心里的小九九?

    “表妹言之有理。”元小公爺眉梢一挑,一副翩翩貴公子的姿態,語氣顯得無比真誠,“不如邊吃邊聊?”

    半個時辰后,元小公爺的大帳里。

    “表妹,你在何處見得那些個武器的?怎麼小爺我聽你這麼一說,心里有點儿發寒呢?要真有這一類摧城塌牆的東西存在,我大晏朝還能固若金湯?”

    想到這個,夏初七打著哈哈,夾了塊鹵牛肉入口。

    “這輩子,只怕沒機會見嘍。”

    元祐心里饞得慌,忍不住那好奇,又涎著臉追問了若干個他感興趣的兵備火器問題,見她一一解釋,侃侃而談,還真不像胡吹海噓的那種,不由生了几絲敬仰之心,同時也若有所悟,“小爺我今儿總算弄明白了。”

    “啥?”夏初瞪圓了眼睛。

    元祐俊臉上堆起個笑來,“我十九叔他為何對你如此感興趣。”

    “……”夏初七唇角叼著一塊儿鹵牛肉,“我也算明白了。”

    “什麼?”

    “像你這種婦女殺手負心郎,晉王殿下他為何會如此看重?原來是在兵備火器上有一套。”

    “啊哈哈,那咱倆……?”元祐斟了酒,舉起碗來。

    “好哥們儿,干。”夏初七豪爽的碰了一下,又瞄了他一眼,手肘桌面,脆生生的問,“哎,有個事儿不太明白啊,殿下他前日匆匆離開驛站,所為何事?”

    “嘖嘖嘖嘖,不友好,為難我。”元祐眉頭一挑,不太正經的歪頭看她,“我若回答了,你是不是又要問,殿下他褻褲穿什麼顏色,解手習慣用左手還是右手?”

    “不友好……”夏初七指著他,拉長了音儿,“不過你非要說,我也不在乎聽。”

    元祐轉臉,再轉臉,那面上的表情,越來越燦爛,“表妹啊,可不是表哥我不告訴你,而是……說了不就得罪我十九叔了嗎?”

    “左右都是得罪人,不如選一個不知道的人來得罪?”

    兩個人你一言我一語,含藏鋒芒。

    終于元祐敗下陣來,優雅的抿一口酒,不知真假的笑說,“行吧,此事告訴你也無妨。小爺的三皇叔前些日子來了錦城府,原是要來接十九叔回京的,可前日出城時,一個不巧摔下了馬,腿折了。于情于理,十九叔都該去瞧瞧他。”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哦?好巧啊。”

    元祐笑得眉眼風騷,“確實確實。表妹,咱兩個繼續聊,咝,你說的那個五四手槍……”

    夏初七陪著笑臉儿,隨口敷衍著,心里卻神思不屬。總覺著那寧王殿下在這個時候摔斷了腿,不太對勁儿。如今朝堂立儲之事三分天下,寧王他大老遠來接趙樽,也不會沒有別的目的……

    此事,會不會與那東方妖孽有關?

    別說,想什麼還就來什麼。

    落晚的時候,她從神機營剛返回驛站,人還沒入西配院,便過來了一名長得清瘦有禮的錦衣衛,說東方青玄有請。

    黃鼠狼給雞拜年,她能去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4:39 PM

第042章 被傷天害理了!

    黃鼠狼給雞拜年,她能去麼?

    撩了來人一眼,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瞼,淡聲儿回拒,“不好意思,小子內急,麻煩轉告大都督,下次再去拜會。”

    “擇日不如撞日。”

    背后突然傳來的聲音,柔和、婉轉、像一根羽毛在輕輕撥弄心尖儿,要說多勾魂便有多勾魂,可不正是來自那東方大妖孽?

    夏初七見鬼一般調過頭來,干笑一聲。

    “那既然撞見了,不知大都督找小子何事?”

    “不如去東院再談?”東方青玄紅衣似火,就站在五步開外,眉梢輕挑,唇角微勾,顧盼間別有一番滋味儿,直襯得從西配院出來的那几個美婢,一個個都不再起眼儿了。

    “咳咳,小子剛說,內急。”

    “那本座等你急完?”

    夏初七喉嚨口一堵,眼瞅著几個小婢女被他給勾了魂儿,似是不知道這妖孽會生剁人頭生剝人皮,不由生出了几分嘆息來,只得再借趙樽之勢了。

    “還請大都督見諒。殿下臨走前吩咐,要楚七……不許與別的男子接觸,他會不高興。”

    她忸忸怩怩的樣子,裝得面目十分可憎。

    卻是把東方青玄給逗笑了,只眸子里隱了一絲極淺的涼意。

    “原來如此,那本座只好……得罪了。”

    下一瞬,他俊拔的身姿突然風一步掠過來,扣住她的手腕儿。

    “靠,動嘴真君子,動手是小人!”

    夏初七用力甩手,正想踹他,斜刺里突地飛出一人,那身姿矯健猶如蛟龍出海,劍一出鞘便是寒光閃閃,將東方青玄完全罩于劍氣之中。東方青玄紅袍一揮,兩個人便纏斗一處,几招下來竟是不分勝負。但待她再回神儿時,那兩人卻已是自動分開,而她自個儿已經落在了那黑衣男子之手。

    再仔細一看,可不就是那晚在清崗界碑處見過的人?

    “晉王府第一侍衛,聖上欽點的武狀元,果然名不虛傳。”東方青玄笑意極濃。

    那黑衣男子合劍抱拳一拱手,頷首垂目,“陳景參見大都督,請大都督切莫與我為難才是。”

    “陳景啊!”

    東方青玄溫柔如水的樣子,醉了一地的小婢女。

    “你說你如此功夫,來我錦衣衛何愁沒有大好前程?又何苦辦這種整天跟著一個小子瞎轉悠的下賤差事儿?”

    “陳景是殿下的人,殿下讓陳景做什麼,陳景便做什麼。”

    陳景回答得不卑不亢,很有几分風骨,夏初七在心底默默為他點了個贊。

    東方青玄一聲輕笑,突地從袖中掏出一物,“好好好,本座十分欣賞你的為人,不過與你玩笑一下罷了,又怎敢奪了殿下所愛?”

    說罷,他妖艷的眼神儿一轉,望向夏初七。

    “只是我與楚小郎一見如故,今儿得了一盒玉露桃花膏,特來贈與她做禮物,一件小事,不曾想卻引起這麼大的誤會,等殿下回來,本座必當好好請罪才是。”

    胭脂水粉?

    惡心她來的吧?

    夏初七顫了下嘴角,“小子不愛用這些東西,且容顏丑陋,膚質粗糙,實在暴殄了天物。”

    東方青玄眉眼帶笑,卻說得暗藏機鋒,“楚小郎又何必自謙,本座說用得便用得。這御貢的玉露桃花膏,乃滋肌養膚的上佳之品,想來定能對你臉上那些個坑窪之處,有所改善。”

    心髒‘咯噔’一聲,夏初七望他一眼。

    那雙眼眸,含著笑,卻不達眸底。

    “即如此,那楚七便謝過大都督了。”她低下頭,裝出小意的樣子接過來。

    原以為東方妖孽還會有別的糾纏,不曾想還真就帶人離開了。

    這小插曲儿,讓夏初七有些摸不著頭腦,盯著那紅衣逶迤的頎長背影,把玩著手中精巧的小盒,微微一眯眼,便揭開了蓋子。嗅了又嗅,她沒有察覺有什麼異樣,順手就送給了喜滋滋的梅子。

    等她受了謝意再轉頭時,才發現那陳景不知何時已經不見。

    武狀元?好厲害的身手。

    趙樽竟然把這樣的人物安排在她的身邊儿,算是貼身保護嗎?

    狗屁!

    一看便是監視。

    她搖了搖頭,看著眉飛色舞的小梅子與几個小婢女啾啾著在一處研究那盒御貢的玉露桃花膏,微微癟了癟嘴,又望了眼黑沉沉的天空。這几日的天一直陰著,可那雨始終沒下來。

    翌日。

    天儿似乎更暗了,云層壓得極低。

    今儿是趙樽離開清崗的第四日,也是夏初七與裁縫鋪約好去取東西的日子。

    一大早吃過早飯,她把自家與傻子的几件衣服洗了,曬在院子里,托付給梅子下雨了記得收一下,便歡喜的出了門。

    內衣褲啊!有了它們,才能活得像個正常女人,她心里踏實。

    不過也幸好趙樽不在,要不然他真抽了風讓她試穿怎麼辦?難不成,還真變成超人,內褲外穿?

    想想那場面,她噗哧一聲,加快了腳步。

    這時代的人都非常信守承諾,待她趕到裁縫鋪的時候,几套內衣褲,包括几條極為私隱的月經帶都已經縫制妥當了。不僅如此,那里的裁縫師傅還細心的在邊角上描了几朵細碎的小花,叫不出名字來,卻好不嬌俏,襯得那平常的白棉布也雅致了不少,令她十分滿意。

    “多謝多謝。”她很客氣。

    不料那年愈四十的老板娘卻是抓住她的手。

    “小哥儿,可千万別干傷天害理的事,糟蹋了好人家的姑娘。”

    “……”

    她長了一臉的奸相嗎?

    就算他是男子來做女子的內衣褲和月經帶,那不是体貼麼?怎麼就把她瞧成了一個色情狂和變態狂了?

    拎著打包好的東西,她也不覺得尷尬,老神在在的出了鋪子便打算繼續走道回驛站。剛走到布紡街口,就見拐角的一家綢緞庄突地冒起了火光,伴隨著“走水了,走水了”的尖叫聲,火苗儿在北風里‘呼啦啦’的竄得極快。

    大白天著火?

    這時代的建筑大多都是木質結構,火勢一燃起來,連街都得受損,嚷嚷聲一開,原本熱鬧的街上,受驚的人群在剎那間便慌亂著涌了過來,驚惶失措之下,浪潮一般踩踏擁擠到了她的周圍。

    几乎下意識的,她便心生警覺,暗道不好。

    這火,有問題。

    她攥緊包袱,想要避開這人浪,可明顯已經晚了一步,几乎就在她想抽身的瞬間,人群里猛地擠過來好些個牛高馬大的漢子,將她往中間一圍堵,如同厚實的人牆似的包圍在了里頭,接著,腰上被人一裹,口鼻便被捂住了。

    “小兔嵬儿,看你今儿還怎麼跑。”

    妖冶的聲音從頭頂傳來,夏初七仿若被雷電劈中。

    先縱火吸引注意力,再用人群的擁擠來隔離陳景……

    東方青玄這廝太過奸猾,早就挖空了心思要帶走她,只是不好與趙樽正面衝突,一直苦于沒有機會?故意在西配院門口演那麼一出,一來為了試探她身邊究竟安插了何人,二來也讓她知道了陳景的存在,從而放松了警愣。

    先人板板的!

    她夏初七到底能值多少錢?值得東方青玄如此大費周章?

    這是她陷入黑暗前,最后一個想法。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5 05:32 PM

第043章 長得再美,也是畜生!

    夏初七做了個荒誕不經的夢。

    夢里有色、有香、有味,還有一個羊脂白玉精雕細琢而成的妖艷大美男,在那楊柳樓台,與她觀細雨,品絲竹,溫言軟語的輕喚她“小兔子”,一句句似嗔似寵的小話儿,正像那情人之間,好生溫存……

    劈里嘩啦——

    細雨變成了傾盆大雨,嚇得她打了個激靈。

    東方青玄!

    腦子剎那醒轉,身子也隨即坐起,入目的是一個沒有窗戶的黑屋子,外頭依稀有暴雨落地的嘩嘩聲儿,面前一張妖嬈絕艷的臉,正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老子……真是陰溝里翻了船。”

    拍了拍酸軟的脖子,她下意識摸入懷里,果然她准備的防身之物都不見了。王八蛋!越想越生恨,她瞄過去,“說吧,要怎的?”

    東方青玄雙眼微眯,靜靜看著她,“在本座面前,你無須再裝。”

    “裝你個大頭鬼!”

    夏初七與他對視片刻,突然一翹唇,“呵,你這麼喪盡天良不擇手段的擄了我來。難不成,果然中意我了?”

    很明顯,東方青玄說話不如趙樽那麼蔫損,走近一步,輕托起她的下巴,他淡淡啟開了那妖治的粉絕唇瓣,“好一塊沒有雕琢過的璞玉。本座中意你,自是應當。”

    “是嗎?甚幸甚幸。”夏初七甩開下巴,斜睃著他,嚴肅了臉,“鬼話就甭說了,說人話吧。我到底能給你帶來什麼好處?或者說,你想從我身上得到什麼?”

    “痛快!”東方青玄笑得極是無害,“不過,本座要做的事,你應當很清楚才對?”

    “我清楚?”

    指了下自己的鼻子,夏初七一歪唇,“我他媽連你是男是女,是不是太監都不太清楚,還能清楚你抓我來的目的?”

    “是嗎?”

    他也不惱,慢吞吞擒了她的下巴,抬起,居高臨下的盯住她,一雙淡琥珀色的眸子越來越深,慢慢壓下身軀時,紅袍下蠱惑人的賁張肌理緊繃著,與他灼熱的呼吸一起傳了過來。

    “七小姐,你要不要檢查一下?嗯?”

    夏初七心髒一縮,“不,不用了。你,純爺們儿。”

    戾氣隨之一散,他放開手,又恢復了琢磨不定的笑意。

    “不承認身份不要緊,在本座的詔獄里,有很多好玩的東西等著你。一天不承認,就審一天。一月不承認,就審一月。一年不承認,就審一年。本座有的是時間,只不知道七小姐你,吃不吃得消?”

    “什麼七小姐八小姐的?我說我到底哪儿得罪你了?大姐……哦,不,大哥。”

    東方青玄微愣一下。

    審視了她片刻,很快,眉梢一挑,又笑了。

    “裝得很像!可在本座這里,耍這些小動作,沒用。”

    夏初七頭痛了,掏了掏耳朵,“誰和你裝了?我還真不知道。你知道,不如你來說?”

    東方青玄自得一笑,話鋒突然一轉。

    “那你知道你和晉王爺……到底什麼關系嗎?嗯?”

    “關系?”夏初七一哂,故意裝得恍然大悟一般,“冤枉啊,大都督,我跟他沒關系,壓根儿就沒有。你要找他報仇,盡管去。俗話說得好,冤有頭,債有主,你倆之間的誤會與我無關,他沒愛上我,我也沒喜歡上他,我更不是你們之間的第三者。你放心,他對你還是有感情的,他還是屬于你的,你用不著嫉妒我,我就是個冒牌的。真的真的,我保證,我不會糾纏他……”

    她說得亂七八糟的聲音,比噪音更要人命,東方妖孽明媚的笑意收住了,實在忍無可忍的打斷了她。

    “你到底要說什麼?”

    “你不是嫉妒我跟他,惱羞成怒?”夏初七最是識時務,見他臉色不好看,馬上收了口,“那你來說,到底為什麼抓我呀?我與晉王又有什麼關系?”

    東方青玄凝視了她許久。

    她目光澄清,表情自在,裝得實在是太像了。像得似乎她真就不知道身世,也不知自己原是趙綿澤的欽賜嫡妻,趙樽的侄媳婦儿一樣。

    有意思!

    他不准備點破,笑問,“真不記得?”

    夏初七心下一沉,嘴上卻是老實,“您說,我該記得什麼?大都督,不瞞您說,我就一落魄的小醫生,無父無母,六親都無,就剩一個患難朋友,還是個傻子,你說我這樣的人,到底對你有什麼價值,你又何苦如此待我?”

    東方青玄又笑了起來,“你的價值……也許連你自己都無法想象。”

    夏初七微微一愣。

    那夏草到底什麼身份?或者說她的身上藏了什麼秘密?

    心下十万個問題等著他來回答,她卻怎麼也不敢承認自個儿的逃犯身份,只好不退反進,“既然這樣,那大都督您說,您需要我做什麼?我倆一起把我身上的價值挖掘出來,五五分賬如何?”

    “……”

    “你六,我四?”

    “……”

    “行,你七,我三。不能再少了。”

    東方青玄似是被逗笑了,“七小姐,如果你不是裝的,還果然比以前可愛。”

    長笑聲儿里,他拂袖而去,只留下她一人在屋子里,對著沒有半扇窗子的鬼屋子,喊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很明顯,東方妖孽制造的那場混亂,成功甩掉了陳景。而且,他似乎完全認定了她就是夏草,還准備要把她弄進詔獄。

    怎樣脫離險境?

    等那個瘦瘦的錦衣衛來送食物時,透過門縫,她發現外頭的天色已是漆黑一片。

    “小哥哥……”她翹著唇,笑得好不可愛,“問個問題可以嗎?”

    那錦衣衛,抿了下唇,“如風。”

    “哦,明白,如風哥哥,這是在哪儿啊?”

    “不知道。”

    如風像塊大木頭似的杵在那儿,“你還是快吃吧,吃飽了好上路。”

    “去去去!換句吉利的,老子還沒活夠呢。”

    咂了咂嘴巴,夏初七拿起飯菜仔細聞了一遍,這才不客氣的狼吞虎咽起來。任何時候,保存充沛的体力和戰斗力都是最為緊要的事,這是她前世的帥教官教的生存守則。

    外頭的雨下得更大了,像是沒有停的跡象。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她迷迷糊糊快躺睡著了,東方青玄才再次進了屋。

    “看來雨停不了,咱們該啟程了。”

    “去哪儿?”夏初七撩他一眼。

    “此處實在簡陋,委屈了你。本座給你換個大點儿的地方。”

    東方青玄一揮手,便有人過來拖她。

    “等下等下,人有三急。”夏初七大吼一聲,“大都督,能讓我先方便一下嗎?”

    “請便!”東方青玄指了指床邊的馬桶。

    “這……不太好吧?長了眼針,很難治。”

    情緒不明的盯住她笑了一下,東方青玄說了句“快點”,便帶著人暫時離開了那間屋子。

    夏初七不知道這是哪里,四處察看了一下,除了那一包她從裁縫鋪帶出來的內衣褲,再沒有其他東西了,要怎樣才能給找她的人留下記號?

    坐在馬桶上,在稀里嘩啦的水聲里,她有了主意,嘴上牽出奸猾的笑意來。

    小樣儿的!

    她剛提起褲頭,門便被那東方大妖孽不客氣的推了開來。

    “你這人!男女授受不親,不懂嗎?万一我沒撒完呢?”

    東方青玄越過她,笑著挑開了床上的被褥,都不需要怎麼翻找,兩根白皙的指頭便拎出藏著的一條小內褲來,放到眼前一瞅。

    “這麼有意思的東西……落下了,多可惜。”

    老實說,東方大妖孽拎著條女式三角褲品頭論足的樣子,不僅不覺得猥褻和齷齪,反而顯得風雅多情,就好像在評論上好的金枕銀環,實在引人遐思……

    可此情此景,實在不宜欣賞美男。

    輕咳了下,夏初七並無半點被發現了的難堪,卻是笑眯眯嗆他,“大都督若喜歡,這條小褲就送您穿了,一定能迷惑住天下男子。”

    說完,她將包袱往肩膀上一扛,大步邁了出去,豪氣十足的一揮手,“不用謝我。”

    腳剛邁出一步,大紅蟒衣火一般從她眼前拂過,身子便被人生生拽住,一個擺弄就緊緊控了他的懷里。夏初七條件反射地抬膝便要頂他,卻被他輕易夾住雙腿,一低頭,那春水般柔軟的嗓音緩緩而出。

    “小兔嵬儿,說了你跑不掉。”

    “誰說我要跑?”

    夏初七眼睛一瞪,“我只是前頭開路,喂,可不可以先放開?”

    “可以。”

    東方青玄說得極慢,極軟,那唇角甚至還帶著一抹沁人心脾的笑意,可他接下來做的事情,卻瘋狂得讓夏初七想把他俊美的裝逼臉給撕得個稀巴爛,再加點儿鹽水攪拌下貼在牆上做畫皮。

    “如風,綁實了。”

    “是!”

    夏初七這姑娘,天生就長了個開朗的性子,一般情況下,那唇角總是微微翹著,表示她樂觀的心態。可這會儿,咬著牙齒,她真后悔沒有早點在驛站就毒死了他。

    “果然畜生就是畜生。長得再美,也是畜生!”

    托著下巴,東方青玄笑意更濃。

    “如風,她喊一句,便剁一根手指頭。手指頭不夠,就剁腳指頭。”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20 AM

第044章 擦刀走火!

    螞蟻搬家要下雨。

    果真應了傻子那句話,積了几天的厚云,暴雨下得那叫一個慘烈,一連兩天下不停,官道上便全是積水了。可東方青玄的馬車估計非一般質地,車轆轤竟行進得十分平穩。

    夏初七雙手被反剪著,拴在馬車的橫架上。

    那十惡不赦的東方大妖孽,就懶洋洋的端坐在她的對面儿,手里一直在擦拭著他那把砍過人頭的繡春刀,像對待他心肝寶貝似的,柔軟干淨的絲帕,一點點的抹,來來回回的擦。也不知怎的,他越擦,她倒倒覺得那刀刃上沾過的血跡更濃了,瞧得她心里頭一陣陣儿的發毛。

    “又餓了?”他散漫的撩她一眼。

    她很想爭氣的搖頭,可肚子卻不太配合,咕嚕了一下。

    “第几次了?”

    先人板板的,都不給她吃的,當然會一次次發餓?

    狠狠白他一眼,夏初七縮了縮腳,原想活動一下僵硬的雙手,可那繩子卻像入了肉似的,勒得她吃痛無比,不由得重重嘆氣。

    “我說大都督,您這個樣子,我真的很難配合你啊?就算我是犯人,也該有點人權吧?你憑什麼……”

    “人權?”

    他打斷她的話,手指輕輕彈了一下那刀柄,發出“鏗”的一聲儿脆響,才慢悠悠道,“就像晉王殿下那樣?”

    “關他什麼事?”

    低笑一聲,東方青玄望著她斜眼的眼角,慢慢的,從她的臉上掃向她的肚子。

    “一路上,你出了十次恭,不就期待他來救你?”

    夏初七鄙夷地冷諷:“人有三急,不懂啊?”

    東方青玄也不反駁,只慢悠悠的轉動著繡春刀鋒利的刀身,在她臉頰邊儿上一下又一下的比划著,“你說本座如果把你這張小臉儿畫花了,他還能認得出來嗎?”

    惡寒了下,夏初七梗著脖子,“別啊,那樣多不好?很容易影響您食欲的。”

    “也是。”

    東方青玄說笑著,帶著寒光的刀子,從她的左邊臉,比划到右邊臉,那刀身刮過皮膚時,涼絲絲的感覺,竄到了心坎儿里,讓她身上全是一層層的雞皮疙瘩。

    “那不如,雕上几朵花儿?就美了!你喜歡什麼花?”

    吁,王八蛋。刀鋒的光芒映入眼睛,晃得她不得不淺眯了眼,覺得這廝真是一個大變態,氣得她一口氣咽不下。

    “殺人可以更利索點。可玩人,就太沒格調了。”

    “怕了?”

    “……”她不怕死,但怕被折磨死。

    東方青玄輕笑著,細聲安慰她:“不要怕,本座舍不得殺你。你身上的價值……足夠你留下小命。可其他的地方……就得看本座的心情了。”

    看著他的刀,從臉划到身上,夏初七咽了一口唾沫,只剩一對大眼珠子還靈動著,“我說,大都督,咱能放下刀說話嗎?很容易擦刀走火的——啊!”

    她突地尖叫,只見那刀身‘唰’的一下從她的臉頰滑過。

    “靠,不要毀容,已經夠丑了。”

    東方青玄笑了,“試試刀法,慌什麼?”

    殘留在臉上的涼意,讓夏初七滿身冷汗。

    可再一想,要是他手稍稍偏一點,她的腦袋都沒了,還要什麼臉?

    自嘲的一笑,她吐出一口濁氣,索性坐直了望著他。

    “我很好奇,你究竟把我當成了誰?這個人是什麼身份?”

    東方青玄收刀入鞘,姿態慵懶地斜斜靠在軟墊上。

    “聽好了,本座不知你是真傻還是在裝傻,可瞧見你那麼好奇……”拖長了聲音,他燦然一笑,“卻又不太好奇了。你想知道?慢慢猜吧,到京師的路還很長,你若猜中了,本座便不對你用刑。你若猜不中,便刑到你想起來為止,如何?”

    心里罵著這個挨千刀的妖貨,夏初七腦袋一歪,閉上眼靠在馬車上。

    “不玩儿,沒興趣。”

    ‘吱當’一聲,馬車轆轤突然碰了一下石頭,外頭有人稟報。

    “大都督,前頭再有五里路,便是崇寧縣了。”

    東方青玄一臉淡定的“嗯”了一聲,突然又看向了緊閉雙目的夏初七,“小兔嵬儿,不如咱們來猜猜,晉王爺他會不會來救你?”

    ……

    ……

    黑漆的馬車繼續進行。

    崇寧縣是從清崗縣通往錦城府的要道之一,建筑格局與其他縣府並無多大的區別。此時暮色已暗,下了兩天的暴雨也早已停了下來,遠遠的只見出城的門口,站著好些配刀披甲的官兵在設卡檢查。在非戰時期,一般情況下城門崗哨不會攔路,很明顯今儿與往日不同。

    “大都督,崇寧有關卡。”

    東方青玄手指動了動,“拿本座令牌。”

    他們一行人從清崗出發都一直著便裝,車駕也便未懸掛錦衣衛旗幡。那名校尉一得令,便先下馬快步跑上去,偷偷靠近門口的一名百夫長,悄聲儿說,“錦衣衛大都督車駕,趕緊放行。”

    錦衣衛指揮使的令牌,還是非常有威懾力的,几乎沒有停頓,設卡的官兵便讓開道儿來,紛紛低頭行下屬禮。黑漆馬車正要緩緩啟動,突聽城里又傳來一道鴨公嗓子一般的吶喊。

    “慢——晉王殿下駕到!”

    馬蹄的“得得”聲里,一隊著裝齊整的金衛軍飛馳而來,與城門口那些設卡兵士不同,這行人一靠近城門,便能感覺到濃濃的殺氣,那是一種血與火的戰場才能歷煉出來的懾人力量。

    趙樽靜靜的端坐于戰馬之上。

    几乎霎時,從守衛士兵到錦衣衛將士,再到兩旁通關的百姓,都紛紛跪了一地,高聲恭請晉王殿下金安,齊聲高喊千歲。

    “起吧!”

    眾人驚魂未定間,趙樽馬鞭一指,“車內何人?”

    那名便裝的錦衣校尉趕緊了迎上去,單膝跪地。

    “回稟殿下,是,是東方大都督聽聞寧王殿下在錦城府墜馬受傷,正准備前去探望……請殿下先行,我等馬上讓道儿。”

    趙樽緩步放馬過來,冷眼望向那輛密封嚴實的黑漆馬車。

    “東方大人,出來說話。”

    “大都督身子不適,怕把病氣過給殿下,不便出迎,請殿下見諒。”

    冷眼一掃,趙樽不冷不熱的道,“你是什麼人?敢與本王狡辯?”

    那校尉跪在地上,頭皮一陣發麻,額頭上滿是冷汗。

    “回稟殿下,卑職乃是錦衣衛……”

    “滾!”

    不等他說完,一道“嘶”聲儿里,大鳥立起前蹄,一個窩心腳便踹了過去,那校尉不防馬會突然踢人,整個儿如同脫線的風箏一般被踹離了足有三尺遠,才“嘭”的一聲重重墜地,連一個悶哼都沒有敢哼出來,嘴角便溢出了鮮血。

    “殿下又何必動怒?”

    黑漆馬車的簾子撩開一角,露出一張妖氣十足的俊臉。

    “青玄實在抱恙在身,不敢給殿下請安,還請殿下恕罪。”

    趙樽冷睃著他略顯倦態的面色,淡淡抿下唇,略略沉默了片刻。而在場將士和老百姓眼看著突然暴發的血腥一幕,也都選擇了默不作聲。

    “東方大人,可有見到本王府上的仆役楚七?”

    “不曾。”東方青玄淺笑,“一個仆役而已,殿下為何大動干戈?”

    “那是本王的家事。”

    趙樽冷沉著臉,勒了勒馬韁繩,漫不經心走過去。那個悲劇得被踹飛吐血的校尉正准備爬起來,一只帶著酷烈殺氣的馬蹄子卻再一次重重地踩在了他的心窩子上,踩得他‘噗’地吐出一口鮮血,才聽得上頭冷颼颼的一個字。

    “搜。”

    ……

    ……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24 AM

第045章 同處一晚——!

    “搜!”

    得了趙樽的命令,一個個披甲持刀眸子嗜血的金衛軍便衝了過來。似是早就等得不耐煩了,那潮鳴電掣一般的氣勢夾著馬蹄聲,令人無端端生出几分恐懼來。而緊緊護在東方青玄車駕邊儿上的便裝錦衣衛,也摸向了腰間的配刀,擺開了備戰的架勢。

    形勢一觸即發。

    “不得對殿下無禮!”

    錦衣衛腰刀尚未出鞘,馬車上的東方青玄便出聲阻止。

    溫柔的輕斥了自家下屬,他一雙狹長妖氣的眼神一轉,便又笑著望向了趙樽冷冷的面孔。

    “殿下,青玄再不才,也是左軍都督,朝廷一品大員,承蒙聖上看重授太子太保,掌錦衣衛事務,專理聖上欽定的案件,又因時常在外行走,聖上恐青玄辦案不便,特地御賜一把繡春刀,特囑咐青玄,一切刑務只需專呈于聖上。今日青玄實在不解,殿下這是憑哪一條祖制要搜青玄的車駕?”

    一系話,他說得極慢,極緩,極溫柔,卻又擲地有聲。

    他話都這麼說了,如果趙樽要憑著他的王爺之尊,執意在大庭廣眾之下搜查他,那便不僅僅只是得罪了他東方青玄,而是存了心找京師那個老皇帝的茬儿了。

    一招儿“將”軍,手法很高,也很嗆人。

    這樣儿的罪責,誰敢擔當得起?

    可了解趙樽的人……卻又生生的替他捏了一把冷汗。

    趙樽端立于馬上,並不見他有任何張狂的動作,可一舉一動卻全都是來自天家皇族才有的逼人貴氣。他從容地將手上馬鞭遞與鄭二寶,一手拉著馬韁繩,一手輕按在腰間配劍之上,緩緩向前走了兩步,在刺耳的抽劍聲里,那一柄帶著幽幽寒光的寶劍,嗶的抽出——

    劍光一閃,便直指東方青玄。

    “我大晏朝有嚴令,各級官員服飾,不得僭越。東方大人便衣出行,未著錦衣衛官服,本王雖認得你是東方青玄,可本王的劍它卻不識你是錦衣衛的指揮使。”

    這不是蠻不講理麼?

    東方青玄笑容僵硬了一下,似是被他嗆得一陣咳嗽。

    “殿下,錦衣衛如何行事,自有青玄獨斷定奪,如辦的差事儿有錯漏,也自當回京向聖上請罪。而殿下您行軍在外,管理軍中繁重事務最是緊要不過了,何苦又來管青玄這里的閑事?”

    “哦?”

    趙樽一身親王蟒衣外罩玄黑披風,慢慢悠悠的端坐于馬上。

    “兩年不見,你還真是長進了。”

    說罷,猛一回頭,聲色俱厲,如冷風拂面。

    “還在等什麼?搜!”

    “是,殿下——”

    沉喝聲里,金衛軍將士再無顧慮,直朝馬車方向扑了上去。

    要知道,錦衣衛從拱衛司改置之后,在朝廷里的勢力發展十分迅速,由于有老皇帝撐腰,這几年來東方青玄張揚跋扈,四處羅織罪狀,屢興大獄,與朝中各級官吏乃至京軍三大營都早已生出嫌隙,這些將士們雖說常年在外征戰,也對這些鷹犬的事跡有所耳聞,早已恨之入骨,好不容易有了這等機會,自然無不拼盡全力。

    乒里乓當——

    兩伙人都不是普通人物。

    刀劍相斗,打得理直氣壯,喊殺聲帶著罵娘聲不絕于耳。

    而同一時刻,另外一邊儿,除去擠滿了越來越多圍觀的老百姓之外,崇寧縣原本的秩序便沒有打破。設置的關卡處,也已經恢復了正常的檢查供來往通行。

    這時,一行約有二十來人的送葬隊伍,四人抬著棺杠,八人吹吹打打,親族們一個個披麻戴孝,在或高或低的抽泣聲儿里,將漫天的冥黃紙,撒得城門口四處亂飛。

    “天都擦黑了,送什麼葬?晦氣。”一個守城大兵粗聲粗氣的吼。

    “官爺,俺娘是落井橫死,陰陽先生說時運不正,煞氣則不散,須得亥時入土,出晚殯,離遠好的風水地還遠著呢,您看這……”送葬隊伍里打頭那中年漢子,披著一身混了泥點子的孝布,不停點頭哈腰的哭著臉解釋。

    “出晚殯?”

    與他們叫嚷那個大兵也是崇寧縣本地人,自是知道本地確有這樣的民間風俗和說法。世人皆尊崇死者為尊,大家又都是土生土長的鄉親,他犯不著刁難喪家。

    “走吧走吧走吧——速度點!”

    例行公事的檢查了一遍,城門口便給放了行。而守城大兵們的眼風儿也時不時都望向正在不遠處械斗的金衛軍和錦衣衛,完全被這百年難得一見的盛況給吸引了眼球。

    “豈有此理!錦衣衛也敢惹?”有人邊打邊喊。

    “老子管你他媽什麼衛?叫你小子狂妄,今日非得砍殺了你們不可。”有人似乎更比他還惱。

    錦衣衛的人數較少,金衛軍的人數也不多。

    在纏斗了約摸有一刻鐘后,明顯還是擅長攻城掠地上陣殺敵的金衛軍占了上風。眼看,打頭的十余名金衛軍離東方青玄那一輛黑漆的馬車越來越近,勝負立分。

    “住手!”

    東方青玄突地拔高了聲儿。

    隨即,他莞爾一笑,目光瞟向了一直未動聲色的趙樽。

    “殿下,大家都是自己人,在這里喊打喊殺的實在不成体統,反而讓百姓們看了笑話去,會說原來朝廷就養了一群自相殘殺的敗類呀?先頭的事情,恕青玄魯莽,殿下只不過要搜一下車而已,不算什麼大事……”

    說到此處,他微微一挑眉梢,“如風,把馬車打開,讓殿下的人檢查。”

    “是!大都督。”

    剛才還在那儿執意不肯,現在又突地轉了口風,圍觀之人都心道他這是打不過金衛軍不得不服了軟,心下對晉王爺的敬仰又多了几分。接下來,人群便齊刷刷的安靜了,原本刀光劍影的械斗也霎時停了下來。

    眾人的目光,紛紛瞄向了那輛黑漆馬車。

    唰的一聲,馬車門便被拉開了,黑綢布制成的簾子,也撩了起來。

    可里頭除了東方青玄自己,再沒有一個人。

    又哪里會有夏初七的影子?

    “殿下,您可看明白了?”東方青玄有氣無力地倚靠在馬車壁上。

    黑漆馬車不算大,車底板也不厚,有沒有藏人,一覽無余。

    原來是有持無恐?

    好多人的臉面都變了,只有趙樽依舊高冷如常,甚至沒有半點儿意外的情緒,只盯著東方青玄略有疲態的面色,淡淡說,“東方大人氣色很差,看來實在病得不輕,可有請太夫診治?”

    “多謝殿下掛心了。”

    東方青玄有些意外這個時候,他還會有心思與他閑話,可面儿上卻仍是帶著笑意,神色嫵媚而妖嬈,一副不迷死人不甘心的賤樣儿。尤其是在他看向趙樽之時,那眉梢眼底的風韻,不知道的人,一定會覺得他簡直是世上最溫柔雅致的情人,在對他的愛侶絮絮訴說衷腸。

    “殿下,青玄往日里行為雖說還算慬慎,可仍然得罪了一干同僚,以致誤會愈演愈烈。但旁人不懂我,殿下您應當懂我才對?自打端上了錦衣衛這一碗飯,青玄若不使點儿手段,又哪里辦得了案子?您說呢?”

    他笑靨如花,趙樽卻面色未改。

    “東方大人所言極是。可本王以為,含容終有益,任意易生災。撒什麼種子便結什麼果,謹言慎行,還是免遭惡報得好。”

    “謝殿下指教。”一頷首,東方青柔聲問,“青玄有恙在身,不便陪殿下久聊了。如今,馬車也查了,可以離開了嗎?”

    趙樽冷冷盯住他,不輕不重的擺了擺手。

    “放行。”

    緊張肅殺的氣氛,頓時一掃而空。

    緊接著,刀劍入鞘,劍拔弩張的氛圍,也便徹底沒有了。馬蹄“踏踏”而過,車轆轤“吱呀”轉動,在場眾人暗地里都松了一口氣。馬車路過趙樽時,東方青玄晃了一下車簾,散漫地勾下唇。

    “殿下,找人的游戲,青玄也喜歡得緊。若需要錦衣衛出手相助,不必與我客氣。”

    趙樽盯著她,淡淡地露出一抹玩味,“東方大人,慢行,小心路滑。”

    黑漆的馬車遠去了,兩個人的對話聽見的人很多,可能理解其中意味儿的人卻很少。直到東方青玄一行人沒有了影子,一直護在趙樽身邊儿的陳景,這才出了聲儿。

    “爺。”

    趙樽看著城門的方向,“如何?”

    陳景恭聲道,“二鬼已經帶了兄弟們摸上去了。”

    二鬼是趙樽身邊十二個侍衛的其中之一,相較于陳景的內斂穩重,那廝更為奸猾圓潤一些。一般干那種偷雞摸狗,不,那種梁上君子所為之事,都是由他去做。

    剛才東方青玄在城門口那一招瞞天過海,想通過械斗引開注意力的“出晚殯”舉動,又怎麼可能會瞞得過老謀深算的趙樽?

    可作為一名領兵親王,在“死人大過天”的習俗面前,他不可能當場讓老百姓開棺驗屍,万一里頭沒有人,那他便得背上一個不敬死者的罵名。

    只一個眼神儿,二鬼便跟了上去。

    如果不出意外,就在趙樽先頭將計就計地拖住東方青玄,便關心他“玉体安恙”的那一會儿工夫,那個已經出了城的出殯隊伍,便會落在二鬼的手里。

    “不可大意,東方青玄為人多狡,搜查和布控,還得繼續。”

    “是!”

    一個字說完,陳景繼續充當背景布。

    正在這當儿,一個滿臉大胡須,身著破舊直裰的精瘦小儿男子便打馬從城門口極快的奔了過來。人剛一下馬,便神色緊張的抱緊了拳頭,面色煞白的單膝跪地。

    “爺,沒有找到人。”

    “沒有?”趙樽眉頭微微一蹙。

    “是。”看著殿下平靜的面色下,已經涼了一層的冰霜,二鬼抱緊的拳頭微微一抖,只語氣還算鎮定,“二鬼奉了爺的命令,帶了十几個兄弟喬裝成打劫的路匪强盜,硬是把送葬的隊伍給攔截下來了,可卻沒有搜到楚七。”

    “棺材里,也沒有?”

    趙樽越發冷硬的聲音,讓二鬼咽了下口水。

    “爺,那些人都是崇寧本地的村民,說是要將人送到望叢縣金沙村的祖墳地入土為安。棺材我也强行讓他們撬開了,可里頭確實是……只有一具老婦的屍身,我仔細都驗過了,決不會是楚七。二鬼以為,東方青玄那人做事從不按常理,錦衣衛的情報網又無孔不入,說不定,說不定他還留了別的后招儿……”

    趙樽擺了擺手,阻止他說下去,“陳景。”

    “屬下在。”

    “去,把東方青玄給本王盯死了。”

    “明白。”

    陳景是當今世上第一流的武术高手,對于官途地位並不熱衷,可因緣際會,卻偏是為了趙樽所用。這個人的優點是絕對忠誠,缺點便是偶爾會給人一種遲鈍的感覺。

    打馬走兩步,他又回了頭。

    “爺,今日之事,都怪屬下辦事不利,讓東方青玄鑽了空子。”

    “不關你事。”趙樽唇角掠出一個似有若無的弧線,臉上的表情無風無浪,只是摩挲馬鞭的手指似乎重了几分,“不怕賊偷,就怕賊惦記,早晚而已。”

    陳景有點儿不明白,卻也沒再問,大步離去了。

    另一個自覺“辦事不利”的二鬼略略一抬頭,使勁儿抓了下貼在臉上不太自在的大胡須。

    “爺,接下來怎麼辦?”

    “繼續嚴查各個官道卡哨,尤其方圓十里地,給本王仔細搜。”

    “方圓十里?”二鬼急急問。

    趙樽說得極緩,聲音有些冷,“她一定還會留下‘那種’記號,按記號去查——”

    “是!屬下這就去辦。”

    二鬼不懂他家爺為什麼敢這麼確定,可也只是應了,便調頭去傳命。

    趙樽面色依然平淡從容,只眉峰里,帶了一抹疑惑。

    他的人馬在沿途的必經官路設卡設伏,猶是與錦衣衛有關的車輛人馬更是一個也沒有放過,可以說蒼蠅都不會漏掉一只,一個大活人要從眼皮子底下溜過去,怎麼可能。

    眉頭皺得深了几分,他探手入懷。

    懷里的東西,是在一個廢棄的別院房間里找到的——正是楚七之前特制的“眼罩”,它就藏在一個馬桶的背后,而屋子里也有住過人的痕跡。一路跟蹤下來,沿途岔道儿,都會搜索到這種類似于“眼罩”的圖標指向。她畫得不太明顯,可與他之前瞧過的圖紙一致。

    那麼,路線便沒有錯。

    人一定還在崇寧……

    除非……

    黑眸一眯,他突地轉臉喊了一聲。

    “二鬼,回來!”

    瘦小個子長得猴一樣的二鬼剛入城門口,聞聲儿脊背激靈了一下,又“哧溜”打馬奔了回來。

    “爺,您還有何吩咐?”

    趙樽直盯著他,冷冷問,“你開棺的時候,可曾發現異常?”

    搔了下腦袋,二鬼遲疑,“異常?爺,屬下沒有發現。”

    趙樽語氣略重,“仔細想想。”

    思考了一下,二鬼眼珠子滑漉漉轉動著,突然一拍腦門儿。

    “有了。爺,我當時便覺得那口棺材雖然看上去潮濕陳舊,卻是用硬木裹了鐵皮制成的,而從出殯那家人的衣著服飾來看,不像是使得上那種好棺材的人。但侍母至孝是人之常情,傾家蕩產為母治喪也是有的,因此我,我就……”

    “愚蠢!”

    趙樽橫他一眼,拍拍馬頭,斜睃,“前頭帶路,追!”

    “爺您也要去?”

    二鬼還未有想明白,趙樽一人一馬卻已經躍出了老遠。

    “本王要親自去看看。”

    “哦……”

    二鬼長聲悠悠的應了,打馬跟了上去。卻又忍不住側頭,帶著詢問的目光望向一直緊緊跟隨侍候的鄭二寶,企圖從他臉上找出他家爺如此在意一個人的原因。

    可鄭二寶也是一橫眼。

    只給了他一個“你問雜家,雜家問誰去”的不屑眼神儿。

    ……

    ……

    冬日的天氣,晝短夜長。

    不一會儿,烏云未散,云層黑壓壓低下,天色越發暗了。

    崇寧縣通往錦城府的官道上,東方青玄悠然自得的倚在鋪了軟墊的黑漆馬車里,一只手握著趙樽贈送的那本儿《風月心經》,唇角輕彎著,正細細觀看,樣子很是入神。

    突地,不知看到哪個精彩處,他頓了下,輕聲喊。

    “如風,到哪儿了?”

    外頭的如風略略撩開馬車簾子一角,沒有探頭,只徐徐說,“回大都督,前方再有十里便是望叢縣地界了。咱們很快便能與馬千戶他們彙合,只要一過望叢,便算是離開了晉王爺的天羅地網。”

    “天羅地網?”

    東方青玄復問一下,輕蔑的輕笑了下,目光一轉,眼神儿突地又銳利起來,“你說咱們從清崗出發,一路走得如此隱蔽,晉王為何還是來得那麼快?”

    如風一愣,“屬下不知。”

    彎了下唇角,東方青玄放下手中《風月心經》,笑得妖嬈。

    “本座居然讓一個小丫頭給耍了。”

    如風露出“不明白”的表情來。

    “很簡單,秘密就在標記上。”

    如風面色大變,遲疑了片刻,才說:“回大都督,七小姐每次借口出恭,確實都留下了標記。每一次的標記,也都是同樣畫了一只頭指著方向的烏龜。可標記都已被咱們的人抹去,晉王又如何能查?”

    “烏龜?”東方青玄直視過去,唇角撩笑,“那是她在罵本座呢。”

    如風垂下頭去,“大都督,恕屬下愚鈍,實在不知——”

    “如果本座沒有猜錯的話,那烏龜的標記是她布的明線,目的自然是故意讓咱們看見的。除此之外,她一定還在暗處留下了什麼暗線……一種只有晉王才能知道的東西。”

    “不太可能啊。”如風低聲喃喃。

    東方青玄突然一笑,抬頭輕柔的問他。

    “如果沒有,那便是本座的身邊儿……有晉王的細作?”

    如風瞳孔一縮,急急跪地,叩首,“大都督,屬下定當仔細查找,揪出那個吃里扒外的人來。”

    “本座開個玩笑罷,你還當了真?”東方青玄情緒不明,“起來吧!”

    如風剛謝了恩,遠遠的一名錦衣校尉便奔了過來,氣喘吁吁地喊一聲“報”,下得馬來,顧不得地上的水漬,啪的跪下去。

    “大都督,不好了。”

    “慌什麼?”猛地將書拂在車板上,東方青玄眉梢一挑,“說。”

    那人抹了下額頭的冷汗,“剛剛得報,晉王親自領了人,又追上去了。他好像是發現了其中的玄機。大都督,我們的人,不敢正面與殿下衝突,可如何是好?”

    “這麼快?”東方青玄一眯眼。

    咬了下嘴唇,如風望其面色,突然抱拳跪地,“大都督,屬下有一計。”

    “說來聽聽。”

    “上回在驛站,您借機獻了太子妃的河清海晏圖與晉王,以示相交攜手之意,可他不僅沒有任何表態,卻在得知寧王受傷后,便急匆匆趕往錦城府……那麼,在立儲之事上,他的態度就很明顯了。既然不能為己用,何不……”

    如風說到此,抬頭,眸子掠過一抹狠光。

    “何不怎樣?”東方青玄笑問。

    “借機除之——”

    “哦?”東方青玄審視的目光微微一眯,片刻之后才繼續慢條斯理的道,“如風,你好大的膽,知道謀害皇嗣是什麼罪嗎?”

    如風身子一顫,卻堅定道,“大都督,如果只是天災呢?”

    東方青玄又笑,“天災?何來的天災?”

    “就在金沙村上頭不過几里的地方,便是有名的湔江堰水利工程……只要,遇到決堤泄洪……那麼,晉王便會消失得無影無蹤。而寧王好大喜功,雖有些謀略,卻絕非我等對手。只要除去了手握重兵的晉王,皇長孫也便再無顧慮。大都督,如風願意領辦此事,不論成敗,后果皆我一人承當,絕不會讓大都督為難。”

    東方青玄緊繃著的一張如花俊臉,慢慢的緩了下來,聲音又和煦如春風一般。

    “如風,你啊,真得本座之心……快快起來說話。”

    “望大都督成全如風一片忠心。事成之后,如風願一死明志。”

    “好端端的說什麼死不死的?”東方青玄笑著俯身拉他上得馬車,親自拿了潔白的絹巾替他擦拭著,在一陣讓人陶醉的花香之中,他的聲音輕緩得如同羽毛拂過心髒。

    “你的忠心,本座自是曉得。只是如今……他還死不得,那個小丫頭更是死不得。”

    如風睫毛眨動得極快,垂著頭,聲音悶了几分。

    “大都督,恕屬下直言,很多事情都不明白……”

    “譬如?”

    “譬如為何大都督明知道皇長孫在找七小姐,卻又不告訴他此事的真相。還有聖上那邊儿……還有詔獄里的夏公,又是何意?”

    東方青玄輕笑。

    “本座自有分寸,來人啦,去金沙村接應馬千戶。”

    ……

    ……

    與此同時,在通往望叢縣金沙村的路上,那個出晚殯的隊伍,一路上號啕大哭的撒著紙線,吹打著哀樂,棺木上綁了一個大旗杆,深一腳淺一腳的踩在泥濘里,好不凄婉。

    “生死在于天,荒草遮墳場,人生本是苦,離去莫悲傷……”

    唱挽歌的人盡責盡職。

    一唱,冷風似是呼嘯得更烈了。

    就在晃晃悠悠的棺材板子最下面一層,夏初七已經從昏迷中醒了過來。可她的手腳還被死死捆住,嘴巴也被堵得嚴嚴的,像一個棕子似的,根本就挪不了分毫。

    唯獨能轉動的,只有頭部。

    她偏著頭,用堵了破布的嘴巴不停在棺材板儿上摩擦著,一點一點的磨,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堵嘴的布條才總算松了開去。她慢慢吐出來,大口呼吸了几下,眼睛死死盯住面前這個黑暗、窄小、几乎沒有一絲光亮的空間。

    雖然這會儿什麼也瞧不清楚,但她卻可以想象得出來,一個躺在棺材里的屍体下層空隙的女人,拴成了這副鳥德性,到底是一個多麼悲催的畫面。

    嘴自由了,她卻沒有喊。

    一動不動,她只是注意傾聽著外頭的動靜。

    此時的天儿越發暗了,抬棺的人,便沒有發現棺內人的異常。

    事實上,這出晚殯的人並非全都是假的,確實是因家里死了老娘,趕了巧儿被錦衣衛給拿捏住。這伙子全都是村子里的老實人,在錦衣衛的威脅利誘之下,又哪里敢不從命?

    夏初七閉上了眼睛。

    東方青玄,你妹儿的。

    這是她出了鎏年村的豬籠子之后,混到如今最為悲催的一回了。往常趙賤人再怎麼苛待她,戲耍她,至少她不用擔心自個儿的小命。可東方妖人那大變態,誰知道他哪個時候會突然心情不好,便畫花了她的臉,或者砍了她的手腳做人彘?

    兩權相害取其輕。

    比起東方妖孽,還是趙賤人沒那麼要命。

    如果他能來把她救出去,往后的事儿,再徐徐圖之好了……

    “快看——!”

    她正在里頭思考著,棺材外面原本凄凄愴愴的哀樂吹打聲里,突然傳來了一道極度驚恐的大喊聲,隨著喊聲而來的,還有另外一種。

    呼——呼——

    嘩——嘩——

    轟——啪——

    一種如同災難片儿里,才能聽見的洪水咆哮聲響了起來。

    她心里驚詫了一下,難不成這下了兩天暴雨,遇到了泥石流?

    仔細側耳傾聽著,她不知到底出了什麼狀態。可下一瞬,原本一直在走動中的棺材突地被往地下重重一放,外面那些人的尖叫聲驚恐得已几近猙獰。

    哀樂停了,挽歌止了。接著,比剛才還要可怕的呼聲傳了進來。

    “是山洪……山洪來了……”

    “不,不是山洪……好像是湔江堰泄洪了……”

    “泄洪了……快跑啊……”

    “哥……娘,娘她還在棺材里頭……”

    “快跑啊……來不及了……”

    活人的命,自然比死人都會重要。

    夏初七聽得外頭慌亂陣陣,遠近都是各種嘈雜的聲音,接著,剛才那些還在為老娘死了哭得死去活來肝腸寸斷的親族們,几乎都沒有怎麼猶豫,便都只顧著各自逃命去了,哪里還能管得了棺材里的死人?

    如今,那些人連親娘都顧不上了,又怎能顧得上她?

    “快,快把她弄出來……抬著棺材咱們走不遠。”

    一路隨行的一個喬裝錦衣衛,在洪水暴發的呼嘯聲中,突然大吼著說。

    “馬千戶……不行啊,來不及了!釘死了……我們快逃吧……”

    “不行,楊老二,回來!”

    “馬千戶,快跑啊……”

    “你他娘的,大都督的話也敢……王三,快點!”

    “馬千戶,撬吧……”

    他們的罵聲和對話聲,很快就被洪水肆虐過來的呼嘯聲給淹沒了。可夏初七卻還是能夠感受得到,棺材被撬得“咚咚”作響。

    可不過一瞬,昏暗的天空下,更大的洪峰惡魔一般便涌了過來,席卷了一切,眼看遠處的房舍樹木被淹沒,恐懼感終于戰勝了責任心。人之將死,什麼任務都是空談。剩下來的兩名錦衣衛對視一眼,几乎是不約而同的拔腿就跑。

    “你們他媽的……回來!”

    轟——嘩——嗚——轟——

    風聲、水聲、衝擊聲……洪水猛如獸,其勢排山倒海。

    夏初七雙眼瞪大了。

    可她此時手腳被綁住,又哪里有逃生的可能?

    耳朵里仔細辨別著,她也聽見了山洪越來越近的聲音,卻再也聽不見那個馬千戶的喊聲了。

    腦袋使勁儿撞著棺材,她拔高了聲音大喊。

    “喂!殺千刀的錦衣衛!你們他媽的給老子把棺材撬開再跑啊。”

    自是沒有人再回答她。

    看著黑漆漆的棺材板儿,她突然莞爾一笑。

    媽的,連死了還要拉上一具死屍墊背,這什麼狗屁的命運?

    這樣儿離奇的死法……也太悲催了!

    緩緩的,她閉上了眼睛。

    說不定,一覺醒過來,她還在占色家的別墅里,拿著小鏡子照來照去。

    說不定,等她再睜開眼睛,哈,發現全他媽都是一場夢。

    “主子爺啊,不能過去。山洪來了……”

    一道比鴨公還要怪異尖細的尖叫聲儿,因為緊張和害怕几乎完全變了形,可卻還是讓她捕捉到了那熟悉感,噌的一下睜開眼睛。

    鄭二寶?他喊主子爺?

    趙樽來了?

    “爺……”

    “殿下……殿下……快……拉住殿下……”

    “你們快跑。不許過來!”

    一道比一道來得更急更重的喊聲,伴著洪水野獸一樣猙獰的咆哮聲,讓一直身在黑暗棺材里的夏初七,心髒懸得都快要蹦出喉嚨口了。

    趙賤人他……這樣的情況,還敢來救她?

    “嘭——”

    未及多少,一個極重的撞擊,如同死亡逼近般打了出來,她覺得整個棺材被巨浪推出了老遠,緊接著便晃動了起來。而她的腦袋也撞在了棺材板儿上,撞得眼冒金星。

    她知道,棺材被山洪給衝走了……

    下一瞬,上頭突如其來的重物墜落的“咚”聲里,棺材受到了巨大震動,好略略往下沉了一點,好像一下子便卷入了驚濤駭浪一般。

    很明顯,有人俯在了棺材板上方。

    果然,接著便傳來趙樽略略發沉的聲音。

    “楚七!”

    舌頭打了下滑,夏初七眼眶一熱。

    “我在……喂,我在里頭……”

    她不知道他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沒有,沒有聽到反應,又用力拿腦袋撞了下棺材板子。可下一瞬,又一波激流猛打過來,把她連同棺材翻了好几轉,又衝擊出了好遠,才卷裹進了巨大的滔天洪浪里。

    一下下的衝擊,撞得她頭暈目眩。

    她在,她也沒忘了,棺材上頭還有人。

    腦袋又重重磕一下棺材板儿,她大聲喊。

    “喂,你先想辦法弄我出去,里頭開始滲水了……一會儿我得被淹死。”

    外頭沒有聲音。

    不,應該說,是沒有趙樽的聲音。她只能聽見,咆哮的洪水一浪卷一浪,卷著棺材板子撞擊在樹木上,撞擊在岩石上,發出嘭嘭嘭的巨震聲。每一下,都似乎敲擊在了她的心髒上。

    不管想象外頭成什麼樣子了,她一陣發慌。

    “喂,趙樽……你怎麼樣?”

    她撞頭,可他還是沒有人回答她。

    驚駭了一下。

    她尋思,難不成,那賤人被洪水卷走了?

    這……要不要這樣殘忍啊?讓她在臨死之前還欠上一條人命債?下輩子再去投胎,可怎麼好意思?

    原則上來說,夏初七是一個好人。

    這樣儿的猜想,讓她嗓子眼儿里像堵了稻草,心窩儿里也有點儿不太舒服,喊出口來的聲音更是凄厲了几分。

    “趙樽?喂,趙樽——你說話。說話呀!”

    “鬼叫什麼?閉嘴!”

    外頭突地傳來他冷冷的呵斥聲,讓她一下子松了口氣。

    “老子是怕你死了,沒人還我鏡子。再上閻王那儿去參我一本,說我欠你一條人命,那我不是去了陰曹地府,還得賠你銀子?”

    沒搭理她欠扁的詞儿,趙樽許久,才低低說了句。

    “再忍一會。”

    這一口棺材是木質的沒錯,可外頭裹了一層鐵皮儿,一時半會儿的也砍不斷,而且因為習俗,那棺材釘也是釘得極死,此時又不是正常情況,僅僅只是洪水的衝擊都會有生命危險了,更何況還要想辦法撬開一口棺材?

    夏初七可以想象。

    在劍砍棺材的“咚咚”聲和洪水的呼嘯聲里,她扯了下嘴角,准備笑著安慰一下那個家伙的情緒,可之前為了磨去堵嘴的破布,好像嘴上磨破了皮儿,情不自禁就痛得“嘶”了一聲儿。

    “嗆水了?”他問。

    沒想到這廝的耳力這麼好?

    大概上頭已經砍開了一些縫隙,在洪浪的衝下,不時涌進來的水,確實已經開始漫向她的耳朵了。而她捆著平躺在里面又無法坐起來。如果繼續下去,用不了多久,她猜便會漫過頭頂。

    可告訴他又有什麼用呢?

    掙扎一下,她盡量往上伸長脖子,笑著回答。

    “不著急,你慢慢儿砍,我在里面舒坦著呢,還有女鬼陪著。”

    “啪——啪——啪——”這是利劍與棺材板相撞的聲音。

    “嘭——嘭——嘭——轟——”這是洪水在不停的奔騰卷裹中,托著棺材與一路上的障礙物撞碰時發現的咆哮聲。

    水流的速度極快,棺材越飄越遠,涌入的洪水越來越多。

    很快便要沒頂了——

    夏初七深呼吸一下,屏緊了口鼻,長頸鹿一般伸長了脖子。

    她可不想吃几口屍水進去,那不得惡心一輩子?

    一想到上頭的屍体大媽,她胃里便有點儿翻騰,很想大聲催一下上頭的趙樽快點儿。可人家好歹也是為了救她的小命儿才衝過來的,還是他的安全更要緊,誰讓她是一個善良的姑娘呢?

    她靜靜的等待。

    “還舒坦著呢?”

    上頭突地又傳來趙樽不冷不熱的聲音。

    感覺到頭發都蕩進了水里,夏初七憋了一口氣。

    “還成,挺舒坦!”

    原本她只是為了鼓舞那貨的士氣來著。她哪里會知道,一聽這話,那貨還果真就住了手,慢慢悠悠的說,“那爺先走了,你在里頭慢慢舒坦著。”

    “喂喂喂!”

    心里一緊,她使勁儿拿頭撞著棺材,惡狠狠的吼。

    “你要敢走了,老子下輩子做鬼也不會放過你。你說我搞成今天這樣儿都怨誰啊?不都是怨你?沒有你,我能認識那東方妖人嗎?不都是你害我的嗎……你這個……咳咳……王八蛋……吃水了我……”

    啪——

    一個重重的物体落水聲后,她頭頂上的夾板“咯吱”一響。

    很快,眼前便出現了一個影影綽綽的人影。

    在滔天洪水反射出來的炫目白光中,那人如同天神降臨一般,雖渾身濕透卻姿態雍容,雖衣袍還在洪水的衝擊之下,仍是風華盡顯。這個本該只會出現在皇庭高門,享受人人跪拜的尊榮,讓天下女子仰望他風姿的家伙。這會儿卻趴在棺材板儿的上方,不冷不熱的俯視著她,面色淡定從容,用一種秦淮畫舫上談論古今風流的姿態,面對著吃人的洪水巨浪。

    他是個王爺,沒有必要這樣做的?

    這一瞬間,夏初七是震撼的。

    “眼珠子掉了。”

    他譏誚一聲,把死到臨頭還在犯花痴的她給拎了起來。

    那女屍已經被推下洪水里了。

    可瞧著這棺材上的情形,夏初七卻是恍然大悟一般反應了過來。

    一想,剛才的崇拜之情全沒了。

    原來這貨先頭便已經都把棺材給劈開了,見她不肯討饒還偏偏故意惡心她一下,讓她吃了几口水忍不住喊了才救她。丫也太缺德了。哼了一聲,她使勁儿甩了一下頭上的水,努著嘴看向棺材里頭被水淹掉的包袱。

    “喂,幫拿一下,我的東西……”

    那可是她好不容易才向東方妖孽爭取來的,裁縫店里制成的內衣褲,還沒穿上身呢,要是沒了多可惜?趙樽嘴角抽了下,將包袱拎了起來,掛在胳膊上,這才開始割她身上的繩子。

    夏初七像一只小蝦米似的趴在被他翻過來當承載物的厚厚棺材板儿上,大大呼吸了几口空氣,環顧著已經山河變色了的周圍環境,覺著這口棺材也真是神奇,飄浮的效果還真是好。

    “算你命大,碰上了老子。”他收拾好繩子,還順了下她的衣裳。

    嗆了下口水,夏初七看著他,蹙緊了眉頭。

    “這句話,好像有點儿耳熟?”不正是她說過的嗎?

    “往后,爺便不欠你了。”他的聲音,依舊沒有半點熱度。

    夏初七自是知道他指的是什麼,不就是第一回見面時的“救命之恩”麼?原來他都記得啊?可她哪有那麼好心能讓他輕易就還上債?

    抿嘴一樂,她嗤了一聲。

    “說得好像你是為了還我人情,才救我的一樣?”

    冷冷的掃他一眼,趙樽給了一個“正是如此”的眼神儿,便未開口。

    夏初七嘴角狠狠一抽。

    為了自家的小命儿安全起見,她一只手攀著棺材板子,一只手死死揪住趙樽的胳膊,在洪水一浪大過一浪的撞擊里,笑眯眯開口。

    “行吧,我可不像你那麼沒人性,反正咱們現在還能不能活下都是個問題,兩清便兩清了,誰也不欠著誰,正好。”

    他沒有搭理她。

    或者說,他沒閑工夫搭理她。

    一雙黑眸淺眯著,他從容地觀察著周圍的環境。

    剛才那一波波的洪水來得很急,不可能是因為暴雨而突發的山洪。而應該是金沙村上游的湔江堰閘口開流放出來的洪水。很有可能,這次災難不僅僅是他們,指不定整個下游的村庄城鎮都會被洪水淹沒掉……

    他在思考。

    夏初七也在思考。

    一塊棺材板儿,載著兩個人在水里顛來倒去,水流怒叱湍急,天色也越發暗了起來,四周的環境她根本就沒法儿看得清楚。第一次見識到洪水威力的她,總算知道了厲害,這雷霆万鈞之勢,簡直比她以前看過的災難片里的世界末日還要讓人恐懼。

    最憋屈的是,如今這情況,他們根本就無法找地方靠岸。

    一直憋著,也知道憋了多久,她呸了下水,忍不住嘟囔了一聲。

    “喂,我內急。”

    “憋著。”趙樽眼皮儿都沒抬。

    “憋不住了,咋辦?”她瞪眼。

    “就水里。”他漫不經心的蹙眉。

    夏初七喉嚨口噎了下,張了張嘴,故意惡心他,“我大便。”

    他面孔僵硬了一下,視線總算從黑壓壓的天際拉到了她的臉上。慢悠悠的,又拋出了一句,“那便拉在褲子里……”

    “……”

    不再搭理他,夏初七青白著一張小臉,在冰冷的水里泡里,身子骨冷得透透的,又覺得有一些滑稽。

    這人的生命,也太神奇了。

    以為要掛掉了。救她的人,居然是他……

    可如今在這個比《魯濱遜漂流記》還要遙遠漫長的飄流旅程中,與一個帥得不像人間凡物的古代美男儿同趴在一個棺材板儿上,還是以這樣的德性來趴著,她覺得還是缺少了一點詩情畫意。

    靜默中,不知過了多久,也不知道離他們被洪水衝走的地方究竟有多遠了,等水流速度終于慢下來時,她再往四處一看,發現在洪水的大面積衝壓之下,兩人所處的環境几乎變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那感覺,仿佛全世界都被淹沒了……四面八方,看不到方向。

    完犢子了。

    她頭暈眼花,又要小命休矣?而這回,連棺材都備好了?

    又飄了一段,就在她想要衝著天老爺大吼几句撒氣的時候,她眼睛突地一眯,有氣無力的手死死捏住趙樽的胳膊,望向了遠方一個仿佛是飄在“汪洋大海”中的一座山。

    “喂,快看,那里!”

    那里應該是一處大山,因為地勢較高,雖說四周都淹沒了,可它還巍峨的存在著,像一座僅有的孤島,成為了她此刻最為向往的地方。

    “抓好棺材板……”趙樽自然也看見了,聲音卻比她從容得多。

    “我說,換一個稱呼,可行?”夏初七瞥他一眼。

    “嗯?”他似乎不明白。

    “不如叫它‘救水浮木’吧?什麼棺材板儿?聽著就隔應死人了,我可不樂意跟你死在一處,還要裝在一口棺材里……想想就可怕。”

    趙樽看著她直翻白眼儿的樣子,淡定的說,“那你松手!趕緊從爺的棺材板上,滾下去。”

    “你的棺材板儿?”夏初七一噎,撇著嘴給了他一肘子,“明明就是老子的棺材板儿好吧?啥時候變成你的了?”

    嘴角微微一牽,趙樽懶洋洋打量她,“行,本就是你的棺材板儿。死進去吧?”

    一下子被堵了嘴,夏初七才發現又被他給繞進去了。

    媽的!

    她正在心下低罵,那個被她罵的男人,卻突地一下裹住了她的腰身,又換上了冷不溜啾的命令式語氣,“不想死就抓緊,速度划過去。”

    “划過去?”夏初七斜睃他一眼,手上不停的配合著他划水,嘴上卻忍不住嘴賤的奚落,“你不是會武功嗎?”

    眼風都沒有給她一個,他嗯了聲,“怎麼?”

    “你可以抱著我,騰空而起……唰的一下,就飛到對岸去了啊?對了,那種輕功叫什麼來著?水上飄,還是萍蹤掠影……來來來,大俠,讓姑娘我感受一下……飛一樣的感覺。”

    趙樽目光頗為高冷,像看神經病一樣的掃她一眼。

    “划!再聒噪,踹你下去。”

    嘆息一下,她無奈的撇了撇嘴,鄙視地望向他,“我還以為你多厲害呢?原來就會拿把劍舞來舞去的裝腔作勢啊?”

    趙樽不為所動,面色未改的哼一下。

    “你說的那是人嗎?那是鳥。”

    “噢。”她恍然大悟一般,“你家那頭大鳥,也不知道行不行啊?”

    “……”猛地一松手,趙樽作勢便要甩她下去。

    嘿嘿一笑,夏初七見狀趕緊抱緊了他的手臂,咧了下嘴,又痛得嘶了一聲,這才皮笑肉不笑的解釋,“開個玩笑嘛,不要生氣。你看如今我倆這環境。前無村,后無店,整一個從平原到大海的感覺,不說點儿笑話,還能活得下去嗎?其實我說的那些武功啊,都是我以前在武俠小說里看到的,你真不會嗎?”

    “武俠小說?”他一挑眉,眼底又掠過一抹她熟悉的不懂。

    得意的眯起眼儿,夏初七笑得好生可愛。

    “就是話本,話本你可知道?”

    趙樽淡淡嗯了一聲,似是有興致聽下去。

    好不容易有了個聽眾,夏初七在棺材里憋了許久的情緒泛濫了。

    “嗯,武俠小說呢,差不多就像話本一樣的。里頭主要就講一些打打殺殺的江湖故事。等有機會,我給你講啊,我看過的小說可多了,保管比你看的那些個話本更有趣。就算是你喜歡的那種小黃本,我也可以給你講,或者直接幫你寫出來啊?只要你肯付我銀子,保管要什麼口味就有什麼口味,你喜歡什麼樣的?”

    “……”他瞄她一眼,眉頭都皺緊了。

    又嘻嘻撞了下他的胳膊肘儿,夏初七潤了下嘴巴,“哎我說,你這什麼眼神儿啊?咱倆都這麼好哥們儿了,又做什麼這麼客氣?有好處嘛大家一起共享,對不對?我倆要是還有命活著回去呢,你往后便對我好一點,不要再誆我的銀子就成。我這個人,人品還是很好的,那我一定會真心誠意的輔佐你,助你君臨天下如何?或者你不喜歡江山,喜歡美人儿?就那個東方妖人的妹妹,那個什麼太子妃,是不是你的夢中情人啦,你要想睡了她,我也可以幫忙的,就是價格嘛,親兄弟還得明算賬……”

    “你閉嘴!”

    她微微張開的嘴巴頓住了,“咋?”

    “聒噪人。”

    輕咳了下,夏初七抿了抿嘴巴。

    “我這個人一緊張吧……話就特別多。最主要的是……如果我不說話轉移一下注意力,就一直會想要拉……粑粑……”

    “……”

    “哈哈哈……”

    瞪她一眼,趙樽似是懶得理她了。自己動手把從她身上割下來的繩子打成了死結,從容不迫的拴捆在那個棺材板儿上,這才拉著繩子的一頭,又用另外一只手攬緊了她的腰身,一雙尊貴的黑皮皁靴在板子上一蹬,借助那股子力量,一個神采英拔的輕躍便上了岸,然后又用繩子拉扯著,把那個棺材板子拉了過來,扯上了岸。

    瞧著他做的這一切,夏初七有些佩服。

    這個人的心思實在縝密,看來古代的封建王爺,還真是不能小覷。

    冷得打了個噴嚏,她走近了,打趣儿他。

    “你剛才這一下,也算是輕功吧?只是距離近了點哈?”

    晉王爺拉扯著棺材板儿,面無表情的往山坡走,不搭理她。

    夏初七緊緊跟在后頭,雙手一陣比划,“阿唷,沒有關系啦,你也不用灰心,沒事儿就多練練。往后啊,肯定能像鳥一樣飛的。”

    “閉上你的嘴,給你十兩。”他頓步,突地回頭。

    瞥了他一眼,夏初七心里頭一陣暗笑。

    原來這貨煩人聒噪啊?這一招儿有用,還能賺銀子?一念至此,往常無數的怨念都沒有了,她吹了一聲儿口哨,緊跟著他往這座山的高處走,就琢磨著要怎樣多弄點儿錢。

    歪了歪嘴角,她計上心來,又用手肘碰了他一下。

    “又怎麼?”他不耐煩了。

    夏初七指了指自個儿緊閉的嘴巴,又搖頭,示意他,她不會開口。一開口那十兩可就飛了。

    他輕哼聲,“有話就說。”

    看得出來,這貨已經徹底受夠她了。

    可開玩笑,好不容易有機會,只賺十兩銀子怎麼夠?

    夏初七微微張開嘴,無聲的比划了几個字。

    “一百兩銀子……”

    沒有理會她的張牙舞爪,趙樽觀察下周圍環境,丟下那個棺材板儿,便加快了腳步,繼續往山的更高處走。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

    她心知,下頭的洪水越來越大,也不知道泄洪的流量還會有多少,他們兩個今儿晚上必須先找一個更高的地方歇腳。

    等洪水退去,或者等天亮了,再想別的辦法。

    小跑著跟在他后頭,她瞄著他的背影。一頭束著黑玉冠的烏黑長發濕著水,一襲玄黑的披風也浸得濕透了,可他腳步邁得沉穩有力,不急不徐,那威嚴,那風姿,在這樣一個倒霉催的地方,也半點不減半分尊貴高華。而且,雖說他衣袍寬大,袖口飄飄,浸了水也沒有那種緊貼的肉感。可也不知道怎麼的,每一次看到他濕身的樣子,她就會情不自禁的口干舌燥,覺得自個儿純潔的思想開始往無節操的方向發展。

    咳!

    她咳了一下。

    他眼睛都不瞄她了。

    嘆口氣,她又重重咳一下,指了指自己的嘴。心里頭十分了然,一個人沒事儿干咳,比起她聒噪的時候來,會更加要人命。

    終于,在她第五次干咳的時候,他說話了。

    “說吧,十兩不少。”

    丫果然懂得起。夏初七哈哈大笑,“等的就是你這句話了。”

    他一臉狐疑的看著她。

    叉著腰,掂著腳,晃著腦袋,她一臉的賤笑,“我要大便。”

    趙樽半眼都沒有多瞧她,“還要爺幫你?”

    攤開手,她笑得更賤了,“沒草紙,替你巾帕一用?”

    好在趙賤人是一個極愛講究的貨,身上隨時都放著月毓給他准備好的巾帕,就像他這個人一樣,香氣幽幽的,十分好聞。雖然他不太情願,可終是受不住她的軟磨硬泡,還是遞了過去。夏初七舒舒服服地尋了一個避風的所在解決了個人問題,才一路小跑著跟上了他。

    可能賺銀,她那嘴巴,根本就停不下來。

    “東方青玄那個人面獸心的烏龜王八蛋,等我再見到他,必定要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剁了他的心摳了他的胃做成面餅給你家的大鳥吃……”

    她不得不承認,趙樽的防噪音能力還是很强的。接下來不管她怎麼說,他都沒有再掏銀子來換她閉嘴。難道說,之前那十兩,是因為她提到那個太子妃的話觸到了他?

    難解!

    她一路罵著東方青玄,他始終默然不語。一直等到兩個人在山腰上尋到一處可以暫時落腳的地方。他才停了下來,看著她,冷言冷語。

    “聰明的,你就少惹他。”

    “是我要惹他麼?奇怪!顯然是他故意針對我吧?”

    他沒有回答,一直走入那個凹形的,小得都几乎不能稱為山洞的山坳子里,掃了下四周的環境,又在犄角旮旯里找了一把干草,掏出火鐮點燃了,才似乎很隨意很慵懶的用他低沉的聲音問。

    “他為何要針對你?”

    心里蜇了下,夏初七別開視線,不好正面回答。

    “我哪儿會知道?估計是看我長得漂亮吧……哎,自古紅顏多薄命啊。是吧?就像你今儿,衝冠一怒為紅顏……”

    趙樽脊背一僵,舉著手中用干草扎成的火把,微微低頭,一動不動的看著她,皺起了眉頭,“楚七,你的臉……”

    几乎是下意識的,夏初七捂上臉,包括額頭,心跳到了喉嚨口。

    “我的臉怎麼了?”

    趙樽一眯眼,冷哼,“臉皮太厚,都掉地下了。”

    靠!嚇死她了。

    使勁儿撥拉了几下濕濕的劉海,她松了一口氣。

    看來她額頭上的膚蠟,沒有化掉。

    賤人,總這麼一本正經的損人。

    這個小小的凹型山洞里,看上去極像獵人山上打獵時居住過的,里頭除了備有一些生火的木柴,還有一大堆的干草鋪在一個地勢較高的石台上。可除了那塊儿風化過的大石板,整個山洞里的地面,都被外頭流進來的雨水浸濕了,沒有辦法落腳。

    兩個人,擠在一塊儿石板上睡覺?

    夏初七偷瞄著他,思考著到底誰比較吃虧的問題。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

    看得出來他是一個野外生存的高手,都不需要她動作,他一個人很快便把柴火給架了起來,用干草引火點燃了一個大火堆,等火燃燒得足夠旺了,他也不理她會如何,自個儿舒心的解開披風,脫下外袍來,一本正經地烤他的衣服。

    環抱著手臂,夏初七坐在他邊儿上烤火。

    “這個地方還是很不錯的,像一個小溶洞,又透氣又通風。真是偷情的好所在。”

    她其實就是那麼順嘴儿一說,可那話從嘴里冒出來了,再咂摸一下滋味儿,才發現兩個人孤男寡女的在一處,一個姑娘家說出這樣的話來,其中的暗示性實在太强,很容易讓人產生誤會。

    好在,趙樽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似乎根本就不理解“偷情”什麼意思?

    真好!真好!

    夏初七嘴角翹起一個自得的笑意,笑眯眯的靠近了一點。

    “喂,我餓了。”

    “沒吃飯?”他掃過來一眼,冷冷的。

    作勢苦嘆了一下,她雙眼都快著火了,“東方青玄真是一個變態,不給我吃喝,說我吃了喝了,動不動就出恭……哎,對了,我說你都有發現我留下來的記號吧?”

    “嗯。”

    趙樽抿了下唇,想想,又翻過外袍來,從里頭掏出她留下來的第一個記號,丟給她。

    “你的眼罩。”

    “……咳!”

    夏初七差點儿被口水嗆著。

    這一回,不用他再說,她便閉上了嘴。

    那一天臨行之前,她不知道東方青玄會帶她去哪儿,想著万一陳景找過來,也能確定一個大概的位置。于是,除了在床褥下留下一個比較容易找的小內褲故意讓東方青玄發現之外,又在馬桶后頭丟下了一個“眼罩”。

    原也不抱什麼希望,哪儿會想到,真能被趙樽給找出來?

    强大的偵察能力啊!

    她感慨一下,把那內衣放入自家包袱里,瞄著他在火光中越發冷硬尊華的俊臉,又輕咳了一下,似是而非的笑了聲,“其實吧,它不叫眼罩,也不是什麼武器。我那回是逗你玩的呢……”

    “哦?那它是什麼?”

    趙樽慢悠悠看過來,問得十分正經嚴肅,以至于夏初七想要調戲一下他,都覺得太過殘忍猥瑣。

    “呵呵呵,爺,此情此景,不宜談論此物。”

    輕唔了下,趙樽懶洋洋的翻著他的披風,慵懶沙啞地道,“爺也是逗你玩的。”

    “……”原來這貨一直都知道?

    夏初七瞪圓了雙眼。

    他靜靜地掃她一眼,沒了下文,也不再表態。

    她瞪著他,一直瞪著他。

    他皺下了眉頭,索性調轉開頭去,不讓她再瞧他的臉。

    眨巴了几下眼睛,夏初七轉來轉去瞪了几回,他都不搭理,她一個人便有些無聊了。斂住神色托著腮幫坐著想了一會儿,她突然道,“喂,你不覺得嗎?今儿這洪水來得蹊蹺啊?”

    趙樽望向她,目光稍稍詫異了一下,才從容的說,“金沙村上游,是蜀地最大的一個水利工程,稱為湔江堰。”

    與他說話,比較費正常人的腦子。

    可好在夏初七夠聰明,一聽便意會到了其中的意味儿。如果她沒有料錯,這次的洪水便是由那個湔江堰決堤或者是泄洪下來的。可到底是人為,還是意外呢?

    激靈一下,她道,“會不會是東方青玄干的?”

    “不知。”趙樽回答得云淡風輕。

    “肯定是他,那個王八蛋什麼壞事儿都干得出來。”想到在東方青玄那里吃得苦處,夏初七恨不得弄死他,當然是一門心思的想把一切責任都往他身上推了。

    又眨下眼,她歪著頭看他,“按照你們那個《大晏律》,縱火罪、殺人罪、泄洪罪……這樣儿的該判几年?”

    趙樽烤衣的動作,終于頓住了。

    愣了一下,他便抓住了她話里頭的字眼儿,“你是哪國人?”

    “我……”發現了自家的語病,夏初七小手蒙住嘴巴,咕噥,“我是中國人。”

    “中國?此國在何處?”

    為了避免被人當成人型怪物來拷打,夏初七大大的翻了一個白眼,哈哈一樂,“還真信了?去!我就是咱大晏朝錦城府清崗縣鎏年村的人,不是都說過了麼?”

    他沉默片刻,又轉過眸子,不再相問。

    吐了口氣,夏初七有氣無力的問,“喂,身上有沒有吃的?”

    他淡淡道:“無。”

    搓了搓手,夏初七抱著自個儿可憐巴巴的小身板儿,“大哥,大爺,大俠,大主子爺……我又冷又餓,餓死了誰替你辦事儿啊是不?你得為長遠考慮啊?”

    “等著。”幽暗的眸子瞟她一眼,趙樽終于皺了下眉頭,站起身來,“看著火。”

    說完,他披上那大氅儿,大步往洞外走去。

    衝著他挺秀高頎的背影吐了吐舌頭,夏初七似笑非笑的喊了一句,“爺,一會儿你進來的時候,記得先喊一嗓子啊,我要脫了衣服烤干呢……”

    趙樽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只腳步放得更大了。

    吁……

    走到洞口瞄了一眼,見他走遠了,夏初七才回到火堆邊儿上。

    事實上,她本身也是一個野外生存能力極强的人。當初能從豬籠子里逃生便可見一斑了。這些個小事儿如何能難倒她,真會丟了她前世那紅刺特戰隊的臉。

    可她是個女人啊,有男人在的時候,何必要自個儿動手?

    再說,能讓古代的封建王爺替自個儿服務,多爽啊?更何況那趙賤人几次三番的戲弄于她,這也算小小的讓他吃一次暗虧了。

    迅速的脫掉外套,用一根柴火架起來,在火堆上烤著,等烤得差不多半干了,她才又把里衣通通脫下,又穿上外套,開始烤里衣,還順便在包袱里翻找了一套內衣褲來烤上,想著等會儿能舒舒服服的穿著它們,在這里吃著烤山珍,伴著一個大美男睡一覺,頓時覺得什麼事儿都不是事儿了。

    “你是我的小呀小蘋果,怎樣愛你都不嫌多……”

    樂觀的人,就是這麼實在,再惡劣的環境都能過得舒心。

    哼著走音的調子,她把身上的衣服收拾齊整了,又脫下腳上早就泡得一塌糊涂的靴子來烤。靴子冒著青煙儿,發出一股子怪怪的味儿,她揉了揉鼻子,正嫌棄著自個儿,便聽得外頭響起一道熟悉的嗓音儿。

    “好了嗎?”

    “好了好了,進來吧。”

    夏初七隨口笑應著,不怎麼在意的光著腳丫子連著一截小腿儿,肆無忌憚的晃來晃去,拿烤鞋當烤雞。于是乎,趙樽一入洞口,便瞧見了一雙白嫩嫩的小腳丫子,在火邊儿上晃啊晃啊。

    他眼神儿別了開,聲音涼了几分,“把鞋穿上。”

    “鞋還濕著呢?干嗎要穿上?”

    放下靴子來,夏初七又使勁儿卷了几圈褲子腿儿,才樂呵呵的跑過去,“來來來,我看看啊,我們家主了爺都弄到什麼好吃的了?”

    將那兩條在岸邊儿岩縫積水里捉到的魚遞給她,趙樽嘴唇動了動,想忍,似乎又忍無可忍,“小姑娘在男子面前不穿鞋,成何体統?”

    “……不是吧你?”

    無語了一下,夏初七“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她差一點儿就忘了,這里是大晏王朝,是一個結了婚的婦人在別的男子面前露一下腳便會被視為失貞需要自殺謝罪的地方,而她的面前的也不是一個現代的潮男,而是一個思想古舊的封建王爺。去,他哪儿又會知道,在她的那個時代,不要說露腳了,就是露胳膊露腿儿露半邊米米都沒有人會說什麼。

    “老古板。”

    低咕著罵了聲儿,為了不讓他的視線沒處放,也為了烤魚里不滲入香港腳的味道,雖說靴子壓根儿沒有干,她還是極不情願的穿了進去,然后才拎起那兩條用草莖串起來的魚瞧了瞧。

    “這個……要怎麼弄?”

    趙樽看著他,眼神古怪,“你不是會128種本王沒有見過沒有吃過的營養美食?”

    夏初七一愣,又笑,“爺,您老的記性可真好。”掏了掏耳朵,她才笑眯眯的接著說,“可我不喜歡剖魚……再說,巧婦難為無米之炊,這荒山野嶺的,什麼配料都沒有,哪里來的美食?不如你先剖了,我再來烤?”

    趙樽情緒不定的盯她一眼,再次拎著魚出了山洞。

    嘖嘖,今儿這位真好使喚!

    回頭讓她來做爺,他做仆役,該有多爽?讓他干嗎就干嗎,想想就樂呵。

    這一回沒有用多久,趙樽便用樹葉子裹了兩條剖好又洗過的魚進來,再次丟給了她。在她歡天喜地的贊美聲里,淡淡的開口。

    “兩條魚,值十兩。剖魚,十兩。洗魚,十兩。如此算來,你便還欠爺二十兩。先吃,待飽了再來替爺捶背。”

    “……啊?”

    什麼人啦!

    荒郊野外都哥們儿了,還要給錢?

    恨恨的接過魚來,夏初七這回沒再指望他堂堂一個王爺會為她烤魚了,而且她也付不起那價錢。想像著面前是一個燒烤攤儿,她在吃著川味的烤魚,墊上一點儿蔥段和姜片,放上一點儿花椒粉,放灑上一點辣椒面……

    咕嚕……

    很不爭氣的,她吞了吞口水。

    “東方青玄想從你嘴里知道些什麼?”沒想到,趙樽會突然問。

    夏初七也想知道這個問題。

    可她心知東方青玄是因為識破了原身夏草的身份,而且極有可能還是一個不太光彩的身份,所以才會擄了她,又哪里敢在趙樽面前吐露半個字儿?

    她聞著魚香味儿,直咽唾沫,“那誰知道他的啊?不過你看他那種人,雖長了一副好皮囊,可一看便知是那種下作的神經病。又無恥又陰險,估計覺得我不順從他,瞧我不太順眼,便尋思要整死我。”

    趙樽瞥了她一眼,目光深了深,卻未反駁。

    夏初七心知他不會相信這樣的說辭。

    可他既然沒有再問,她也不會主動去提起。

    慢慢悠悠的烤著魚,想著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再看看火光跳躍下,那趙賤人棱角越發深邃好看的臉孔,她越發覺得這個夜晚……嗯,似乎還算不錯。

    原本她良心發現的時候想好了,等烤完魚吃了,自個儿也出去避上一避,讓他把身上那身濕衣服都扒拔下來烤干了再穿。

    可還沒有等她把魚給烤明白,外頭便“唏哩嘩啦”的下起雨來。不到片刻,那雨勢便成了傾盆,暴雨一泄如注,除了這個山洞可以避雨,再沒有了去處。

    內疚了一下,她把一條烤好的魚遞給他。

    “諾,吃吧?”

    “不用。”

    “小心眼儿,我不收費的。”

    斜斜地倚在石壁上,趙樽撩她一眼,“不餓。”

    “行,你不餓最好。”笑出几顆小白尖牙,夏初七使勁儿咬了一口實在寡淡的魚肉。大概實在餓得狠了,她發現竟然十分的美味儿,比她以往吃過的所有魚肉都要鮮嫩。

    “唯一的缺點,就是少了鹽。”

    她一個人自說自話,他照常不搭理。

    等她一氣呵成的把兩條魚都啃入了肚子,覺著其實也就是個半飽而已,不禁由衷的嘆了一口氣,收拾好殘骨,才移過去輕輕替他捏著肩膀,好心好意的建議。

    “要不然,你把身上衣服脫下來烤一烤?你這樣儿會生病的。”

    趙樽依然一動不動,只面無表情的說,“爺對你,不放心。”

    靠,她即便是有點色,還是一名色中君子吧?

    誰愛管他死活!

    夏初七在心里頭暗自罵咧了他一回,才翻著白眼儿,將目光投向了對面一直滴水的山岩,打蔫儿了。

    “今儿晚上,咱倆便要在這里過夜了?”

    他嗯了一聲,很是悠閑。

    “哎,這麼長的一個夜晚,好無聊啊……”

    “……”

    在他肩膀上敲啊敲啊,她突然側過身去,雙眼冒光的盯住他。

    “不如,我倆玩一個好玩的游戲,或者我給你講一個故事?”

    他掃她一眼,索性閉上了雙眼。

    很明顯,他不想聽她再聒噪。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手下的力度加重了几分,越發覺得在這樣一個沒有網絡沒有電視什麼都沒有的荒野山洞里,一個晚上對著極品大美男能看不能吃,還得替他捶背捏肩,實在是一件慘無人道的事儿。

    腦袋瓜子轉來轉去,她又有了好想法。

    “不如,我給你講講我的情史吧。”

    “情史?”

    映著篝火的小臉儿上,生出几分狡黠來,夏初七想了想,又道,“准確的說呢,那也不叫情史,因為我與人家也沒有生出情來……就是相親……相親你知道是什麼吧?”

    他眼風都沒有抬一下。

    “就是,就是……”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她好不容易才想到一個替代的說法來,“就是比如說啊,兩家的父母找了媒人來說親,然后男女雙方見面,就那麼一碰頭,看看彼此是否合意……”

    “碰頭就洞房了。”他沒睜眼,卻從容的提醒了她一個事實。

    “你這個人,我這不是比喻麼?”

    他不再吭聲儿了。夏初七心知他看不見,在他腦袋上先比划了一個砍頭的動作,才又繼續替他揉著肩膀,慢悠悠的說,“總之呢,就是我吧,相親了99+1次……都沒有成功。”

    大概這個數字實在太過驚人,引起了他的注意力。

    他猛地一下睜開眼,回瞥過來,目光有些涼。

    “不用再捏了吧?”

    嘿嘿一樂,夏初七不管他應了沒有,十分女漢子坐過來,一下子躺在他的身邊儿,望著黑壓壓的洞口,回憶起她記憶里那個燈紅酒綠的城市來。聲音也不知不覺就幽怨了几分。

    “哎!”

    她原以為他不會問。

    沒料到,他冷不丁冒出一句,“為何不成功?”

    冷風從洞口輕拂過來,刮得她的臉頰有點儿冷。

    其實,她半點儿都想不起來前頭那些相親對象長成啥德性了。記憶里最多的,還是自個儿大聲在KTV和戰友飆歌,大笑著在訓練場上瘋狂流汗,小心翼翼的參加第一個軍事演習……慢慢的回味著,她感覺那些記憶,似乎已經隔絕了上千年那麼久。

    “我相的第一個人,他覺得我長得太美,不敢看,灰溜溜地奪路而逃了……”良久,她才冒出一句。

    “第二個人,一見到我,就羞愧得自摳了雙眸,從此失明不肯再見到任何人……”

    “第三個人,他是一個同性戀……嗯,就是像東方青玄那樣的。”說到這里,她十分肯定的點了點頭。

    “第四個人,因為相親時我看不上他,導致他万念俱灰,索性到少林寺去出家做了和尚,說是願從此長伴青燈古佛,為我念阿彌陀佛,了卻一生的痴情,撇下紅塵三界……”

    “第五個人,見了我的容貌,便再也受不了自個儿的長相了。他賣了宅子去了韓國……嗯,也就是那個那個……高句麗,他去整容了。一次又一次,一回又一回,等他終于滿意回家的時候,由于他爹娘都不認得他了,可憐的,被當成小賊給活活打死了。”

    她說得很慢,很厚顏無恥,趙樽卻一直無動于衷。

    直到她口干舌燥得快要編不下去了,他才忍不住問了一嘴。

    “那唯一的一個不同?是第一百個?”

    呵,原來他在聽啊?99+1這種說話,是很容易讓他理解出來其中的不同啦。夏初七嘻嘻一笑,衝他拋了一個古怪的媚眼,才賣著關子。

    “咳,最后一個,確實是極品美男儿。他對異性的殺傷能力基本上能與我持平。當然,還是我略勝一籌啦。不過,也不曉得咋的,我倆相親的時候吧,喝多了酒,聊著聊著便滾一堆儿了……”

    見他雙冷眼眯了起來,明顯理解岔了了,她才哈哈大笑著使勁儿拿手捶地。

    “滾成一堆儿我倆就聊了一個晚上,第二天酒醒來,便成了鐵哥們儿,唔,就像咱倆現在這樣儿。”

    趙樽明顯對她自以為的“鐵哥們儿”沒有興趣。

    不過,夏初七發現吧,人家還真就有皇家子弟的貴氣范儿,那怕心里邊再不爽快,臉上也端得十分嚴肅,壓根儿就不管她的喜怒哀樂或者嬉皮笑臉,只需要靜靜的散發著他那銷人魂儿的雄性氣息,便讓她好不容易才能壓住內心那點儿春心蕩漾了。

    不好意思對救命恩人猥瑣,她繼續講故事。

    “其實那事儿吧,也是我沒上心。要不然,那美人儿也是可以將就一下的。”

    “是人家沒上心吧?”趙樽淡淡的語氣,刻薄到了極點。

    夏初七一噎,瞪大了眼睛。

    “睡覺了!不跟你講了。你這個,忒沒勁,沒幽默細胞。”

    “如此,最好。”

    趙樽不冷不熱的回一句,便徑直闔著眸子,靠在石壁上,一動也不再動。等夏初七輾轉難眠了几數次,再睜開眼睛偷偷看他時,發現他的鼻間已經只剩悠長入睡的呼吸了。

    靠,可恥,不厚道!

    瞪大雙眼看著火堆,她苦著臉難以入眠。

    左思右想,見趙樽已經睡著了,她索性又把包袱里那些個不好讓他看見的東西拿出來,一個人靜靜的坐在火堆邊儿上,慢慢的烤著,同時也在這滴水的岩洞里四處閑看。

    她似乎看見了什麼?對面岩石的裂縫之中,好像有什麼東西在蠕動……

    一條一條的,一圈一圈的,密密麻麻,遍布整個一層岩縫,閃著懾人寒光。

    眼睛突地睜大,一股涼意瞬間躥上了背脊。

    “媽呀,蛇——!”

    她尖叫一聲儿,回身飛扑到趙樽的身上,八爪魚似的手腳並用,死死地纏住了他。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28 AM

第046章 沒節操的缺德鬼!

    趙樽身体一僵,彈坐起來,下意識便要把夏初七從身上撕下來。

    可她受驚之下,手勁儿出乎意料的大,竟是拉不開。

    他沉下眉頭,拽緊她的手腕,“下去!”

    “不下!”

    她回答得理直氣壯,他的表情卻越發別扭生硬,“混賬!成何体統……”

    “去,誰要跟你合体?”夏初七搶住話頭,語速極快,“真以為你帥得我會沒節操的强上了你?得了吧啊!沒聽見我說有蛇嗎?”

    她比蛇纏得還要緊,那指甲都陷進他的皮肉了。

    每個人都有軟脅,夏初七不怕死人,不怕血,偏就對于蛇啊鼠啊毛毛蟲啊一類的軟体動物怕得要命。據占色說,這是一種可以稱為軟体動物心理恐懼症的疾病。

    如今……

    為了這病主動去抱男人,她覺得自個儿也是蠻拼的了!

    “耳朵聾了?爺叫你下去。”趙樽額頭的青筋突突直跳。

    夏初七知道他不喜女人近身,卻這會儿也顧不上他的心情了。

    “趙王爺,十九爺,祖宗爺,我說你這人,怎麼比那些蛇還冷血啊?在這樣的時候,你不是應該挺身而出,然后英雄救美的嗎!?”

    “你是那‘美’嗎?再不下去,丟你喂蛇。”

    夏初七只怕蛇,不怕人威脅,“行啊,那我兩個便一起去喂蛇好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我那份孟婆湯分給你喝啊,不用客氣!”

    “……”

    挑釁地微眯著眼,夏初七哼了聲,兩條腿把他夾得更實在了。甚至都顧不得手上還拎著一個“眼罩”和一條月經帶,只管用力抱緊了他,全然不知自家這形象有多麼的驚悚。

    雙眸一沉,趙樽低下頭,冷冷盯住她的臉。

    “一、二……”

    “三!來吧,丟啊,一起啊……”

    她打定主意,死活賴上他了。

    “麻煩精!”

    低罵一聲,趙樽狠狠一沉氣,峻拔的身軀的一挺,兩只大手環住她的腰一用力便將她從身上解了開,提劍上前去殺蛇。可他這頭剛轉頭,那頭夏初七便縱身一躍,甭管三七二十一,利索得像一只樹袋熊似的掛在了他的背上。

    “快殺,快殺,我來助你一臂之力。”

    這個情形實在壯觀……

    一個凜凜威風的王爺,背上馱著一個古靈精怪的小丫頭。

    一把寒光閃閃的寶劍,沒有浴血沙場,卻在用來殺蛇。

    連續兩天的暴雨和山洪,把蛇類都逼到了這里,它們簌簌的爬動著,吐著信子,數量越來越多,多得夏初七身上的肉都麻掉了一層……好在趙樽的功夫了得,那些蛇根本就近不了他們的身,便直接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阿唷,主子爺,您真厲害……這一招儿叫什麼?”

    “嘖嘖嘖,可真帥氣……殺入蛇群如入無人之境……”

    “繼續啊,我為你感到驕傲和自豪。這個這個這個……簡直就是風華絕代傲視群雄的殺蛇大法。王爺寶劍斬蛇妖,這個造型太奢華太炫酷了。爺啊,我在你背上,已經感受到了你無窮無盡的內力在釋放,你繼續加油……我繼續給你打氣啊……不要停……”

    夏初七從他脖子處探頭瞧著,欠揍的哇哇大叫。

    “蛇精們啊,下輩子記得投胎做人。如果實在有冤無處去申,麻煩看清楚殺你們的人是誰,真不關我的事儿啊,我是好人來著……速速退散吧,退散吧,退散就不會挨宰了……”

    她念叨得像一個唐僧,念叨得比蛇更要人命。

    “你住嘴。”他低喝。

    “不好意思啊,我一緊張……就話多。”夏初七抓牢了他的脖子,隨著他高大的身軀左轉,右轉,左旋,右旋,一張利嘴根本就停不下來。

    趙樽似是忍無可忍,丟下一句,“再多一個字,試試看。”

    “好吧……算你狠!”

    夏初七抿緊了嘴巴,瞪著一雙大眼睛,看他劍起劍落,再配上洞外的傾盆大雨,覺得這日子過得真是分外的“銷魂”,如果今儿晚上不是有趙樽在,她一個人遇到這麼多蛇,人生觀一定需要再次重塑了。

    籟籟……咝咝……

    軟体動物的爬行聲,實在太驚悚。

    趙樽殺得太狠了,慢慢的,那些蛇子蛇孫蛇父蛇母蛇大姑蛇大姨們不再往前衝了,還有命活下去的,很快便隱進了那岩縫和亂石之中。夏初七長松了一口氣,看著消失得干干淨淨,連同伴的屍体也顧不得了的蛇類,不由感嘆。

    “嘖嘖,真現實啊!”

    “下來!”趙樽提著滴了蛇血的寒劍,冷冷說。

    “我在想啊,那個岩縫里,肯定有一個大蛇窩,說不定還是它們的蛇王宮,要不然哪會來恁多的蛇?你說呢?”

    “老子說讓你滾下來!”趙樽狠狠甩她,不知不覺用了她的口頭禪。

    “凶什麼凶?我這不是腿軟了嗎?”

    夏初七慢條斯理地從他背上跳下來,看了看遠處的蛇屍胃里又沸騰了一下,卻是再不敢離開他半步,手爪子一直揪著他的衣袖。他坐下來,她也坐下來,他躺下來,她也躺下來,再也顧不得她本就不多的矜持。

    “爪子拿開。”趙樽倚在石壁上,冷眼掃她拽在胳膊上的手。

    “我說哥們儿,何必呢?”夏初七眼風瞄著那岩縫儿,擔心一會蛇又會跑過來,“要是我那些藥瓶儿不被東方妖人搜走,我用得著你麼?我只要往那儿撒一圈儿藥,它們也就不敢過來了。可現在……喂,你想想啊,万一我被蛇叼走了,殿下大人你不又少了一個得力助手?少一個助手事少,如果影響到你今后的輝煌大業,那便得不償失了,你說呢?”

    “你要怎樣?”難得有耐心聽完,他挑了下眉。

    “和你睡一處。”夏初七說得理所當然,“我睡里頭,你睡外頭,蛇來了,先咬你。”

    “荒唐!”趙樽面色一沉,急忙去扯她的手,“你,那邊去睡。”

    “殿下,主子爺,拜托了啊!”夏初七帶著唱腔儿,難得的軟了語氣。

    輕哼一下,趙樽沒有搭理。

    吸著鼻子醞釀好情緒,夏初七雙手纏著他胳膊不放,動之以情,曉之心理,“咱都是江湖儿女不用拘小節,我又不會非禮你,再說又不抱你的人,最多就碰一下胳膊,多大點事儿啊?”

    她搖他胳膊,一直搖。

    他眼皮儿都不抬,一直懶得搭理。

    兩個人戰斗了好几個來回,夏初七嘴唇一撇,小臉儿笑得格外燦然。

    “不如這樣,我給你笑一個?就算成交了?”

    “……”

    “那給你唱首歌?”

    說完,斜睃了一下他面無表情的冷臉儿,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用兩只手捧著臉,突的一下伸出長舌頭來。

    “呢呢呢呢呢呢……這樣可以了吧?”

    趙樽眸子淺眯下,“表演完了?”

    “完了?”

    “去爺腳那頭睡。”

    “……不用這麼殘忍吧?”

    趙樽瞪她一眼,淡淡說了句“離遠點,不許近爺的身”便闔上了眼睛。

    不過,他話雖說得極狠,卻沒有抽回被她扯住的那只胳膊肘儿。

    耶?不許近身,就是說可以近胳膊嘛?夏初七連連點頭稱好,陽奉陰違地在離他大約一尺距離的地方和衣躺好了,閉上了眼睛。

    靜靜的倚著石壁,趙樽沒有聲音。

    可她卻能夠感受到他身体的僵硬。嗤了一聲,她輕笑,“你要不要繃得那麼緊啊?放寬心吧啊,我是一個有節操的人……”

    趙樽偏過頭,靜靜地盯著她,呼吸淺淺的,冷冷的,像一個沒有溫度的大怪物,只唇角上揚出一個譏誚的弧度。

    “楚七,你是個女子。”

    輕唔一聲,夏初七點頭,“對啊,我要是男的,哪儿又需要你來保護?”

    趙樽眉頭蹙成的“川”字,在昏暗的火光下,越發深邃了几分。

    看看不遠處那一灘變成了黑色的蛇血,又看看身邊嬌小得像個孩子一樣的女子,他靜靜不語,一動不動。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就在夏初七扯著他那只胳膊,快要夢見周公的時候,才聽見他用略微沙啞的嗓音說了兩個字。

    “傻逼。”

    夏初七噗了一聲,瞪大了眼睛!

    “原來這個詞儿,你也會?老實說,是不是跟我學的啊,要不要考慮給點儿學費?”

    趙樽冷著臉,不再搭理她,身体一直僵硬著,比先頭推入洪水里去的那具死屍多不了什麼熱度。這個樣子的他,搞得夏初七都覺得別扭了,好像自個儿真干了什麼猥褻男子那種作奸犯科的事儿一樣。

    “那要不然,咱倆換個地方睡吧?我總覺得這里不太安生。你想想啊,你殺了那麼多蛇。万一大半夜的,他們又呼朋喚友的來找咱們報仇可怎麼辦?”

    他沒有睜開眼,輕嗯了下,聲音啞啞的,“你睡。”

    “那你呢?”她不理解。

    “守夜。”

    這麼好?

    那她還客氣什麼?那就……睡吧睡吧。

    洞外的暴雨,還在嘩嘩下著。

    山洞的里頭,夏初七躺在他邊儿上,睡著睡著,也不知道怎麼的就從抱胳膊抱在了他的腰上。夜漸漸的深了,她瘦削的小臉儿上帶著放松的淺笑,呼吸綿長,纏得他密不透風,睡得也是口水四溢,十分沒有品樣。趙樽緊闔著眼,端正嚴肅地靠坐在風化的大岩石上,眼睫偶爾眨動几下,深邃的五官上半點情緒都無,也不知究竟睡過去了沒有。

    夜晚,風涼。

    清晨,雨歇風住。

    “啊!啊?”

    神游太虛醒來的夏初七,打了個大大的呵欠,又伸了個懶腰,等發現身邊儿躺著的人不對勁的時候,才轉過臉,一本正經地偏頭看他。

    “咳!”

    天一亮,她的臉皮會自動變薄。

    “那什麼……我說……喂……”

    原本她只是說抱一下胳膊的,可她……腿好像搭在他的腿上,手好像搭在他的腰上,身体也與他挨得極緊。想來想去,她完全就是一只占了人家便宜的禽獸嘛?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假裝淡定地放開手腳,與他的身体分開,一雙靈動的眸子帶著一股子剛睡醒過來的慵懶和迷茫,一眨不眨地看著趙樽冷峻高貴的臉孔,想了許久,才組語好了語言。

    “我正奇怪呢,我怎麼把王爺給睡了?”

    趙樽懶洋洋的睜開眼睛,似乎也是剛剛醒過來,盯著她睡得像雞窩一樣的頭發,還有滿身褶皺的衣裳,也不知想到了什麼,皺了下眉頭,沙啞著聲線儿。

    “楚七……”

    夏初七眼儿一眯,猛地伸出手,捂緊了他的嘴。

    “喂,別說話,你什麼話都不要再說了。”

    趙樽目光暗了下,不解地看著她。

    牽了牽嘴唇,夏初七擠出個笑容來,慢吞吞地收回那只手,扯扯身上的衣服,理順了一下頭發,嘿了一聲儿,低頭下來看著他,用一種好像剛剛“招完妓”一樣的壞壞表情,淡定地學著總裁們的語氣。

    “昨天晚上的事儿,我希望你最好忘掉。不要妄想我會對你負責任,可懂?!”

    深吸一口氣,趙樽氣極反笑,“魔怔了?”

    淡淡地掃了他一眼,夏初七也不再理會他,扶著膝蓋便起身,伸了一個大懶腰。

    “走嘍!終于要離開這鬼地方了。”

    說罷,她微微翹起唇來,吹了聲儿口哨,等他姿態優雅態度尊貴的歸整好了身上的衣袍,自個儿便率先往洞外走去,不再看那些蛇屍一眼,同時也沒好意思回去看似乎欲言又止的趙樽。

    剛才那几句發神經的話,是她故意說出來玩笑的。

    說白了,她不希望因為昨晚上的事儿,搞得彼此尷尬。

    腦子一清醒,她便想起來了——這不是一個男女關系開放的朝代。

    尤其趙樽那貨,賤是賤了點儿,可似乎在女色方面並不像古代的封建男子那麼無聊,把下流當風月來玩。而他本人確實屬于潔身自好的那種,尤其在某些與倫理道德相關的層面上,他都可以稱得上古板迂腐的道德模范了。比如,昨儿晚上的“穿鞋”事件。

    想想,她昨晚摟了他一夜,依他老人家古董一般的心思,說不准一個想不開,覺得兩個人真確定了什麼關系,真就賞她一個什麼“侍妾”之類的虛銜,那她這輩子不就毀了麼?

    夏初七喜歡調戲美男沒錯。

    可那只是純粹的欣賞與玩笑,真沒有與別的女人一共分享男人的勇氣。

    趙樽他什麼人啦?一個封建帝權之下,高高在上的王爺。

    先不說他前頭都指婚三次了,府里還有未碰過的滕妾若干,就論往后吧,他那京師的王府后院里,養上百十來個花枝招展的女人也肯定不會太稀奇。所以說啊,就算他生得再好看,她也不會把自個儿托付給這樣的男人。依她的性子,還是一個人游戲人生,過著逍遙自由的日子,沒事儿調戲一下美男有意思。

    最最最主要的是……她覺著,相比較起來,和一個封建王爺做好哥們儿,比做一個封建王爺的侍妾,肯定有意思得多。

    “一百兩。”

    背后突然傳來的懶懶聲音,打斷了她慎重的人生思考。

    嗖的一下轉身,她調過頭去,挑著眉梢看他,“大清早的,什麼玩意儿又一百兩?”

    趙樽抬了下眼皮,冷冷的眸子,很是認真地盯著她。

    “昨夜的保護費。”

    “……”

    靠,他到底是流氓地痞黑社會老大啊,還是個王爺?

    夏初七真真儿被他噎住了。

    半晌儿,她腦子激靈一下,突然想起來,狐疑地盯住他問,“先頭在山洞里,你想說的,就是這句話?”

    趙樽奇怪的看著她,“不然呢?”

    去!原來是她一廂情願了,還以為他要對自個儿負責呢。

    趙賤人,真賤,果然是一個沒有節操的家伙。把她的小腳也看了,小手也摸了,身子也碰了,他居然敢沒有這樣的想法儿?還是不是封建社會的男人啊?去,也太不符合邏輯了吧?

    一個人怪異地想著,她吭哧了几聲儿,想想又翹起唇來,雙手比划了一個“十”字的造型,皮笑肉不笑的調侃他,“爺啊,這世道,十兩銀子都能買一房媳婦儿了,你這陪我睡一個晚上,就要一百兩?”

    “太少?那一千兩。”他回答得慢條斯理。

    果然是同類,兩人絕對適合做哥們儿——都鑽錢眼儿里了。

    夏初七想著這個,衝他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儿,一把手把包袱掛在肩膀上,陰惻惻地衝他奸笑,“好好好,我就給你一百兩。不過才一百兩而已,小事小事……先欠著吧啊。下回多睡你几次,一起付賬。”

    俗話說得好,“債多了不愁,虱子多了不咬”,她現在一兩銀子都沒有,別說欠他一百多兩,就算欠他一千兩,一万兩,她也能欠得起的。

    ……

    ……

    暴雨肆虐過的大地,滿目蒼痍。

    山上的樹木橫倒豎歪,到處都是被洪水給衝得翻出來的黃土稀泥,唯一的優點就是空氣還算清新,純粹無污染的天然景致。夏初七一路跟著趙樽,悠閑地踱著步,在這個寒意漸濃的天地里走著,看他黑袍飄飄,看他挺秀高頎,也覺得是一種視覺享受。

    “主子爺,我可是又餓了,上哪儿找點吃的去?”

    趙樽不回答,直到她又問了一回,才不耐煩的開口。

    “餓不死你。”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吐了吐舌頭,一轉頭,便在一個殘草岩石的夾縫間,看見了一具不知道打哪儿衝上來已經泡得泛白了的屍体,不由得長長嘆了一口氣。

    “您是王爺,您被水衝走了,他們定是會想方設法來尋你,可這些老百姓就慘了,這次受災的范圍肯定很慘重……也不知道會死多少人,政府會不會派人來震災……”

    “政府?”趙樽回頭,冷眼微眯。

    夏初七心扯了一下,拍拍嘴巴,“就是……朝廷。或者,官府?”

    趙樽若有所思地看她一下,沉吟了許久,才在發絲撩動衣袂飄飄間,淡淡地說道:“朝廷定會派人來震災,官府也會有所作為的。”

    “這樣啊?那便好。”

    沒有再多說什麼,夏初七走了几步,拳頭突地一握。

    “要這事儿是東方青玄干的……那廝必遭天譴啊。”

    趙樽便未多言,只黑眸中浮上了一層陰沉之色。

    夏初七也不在乎他回不回答,一路罵著東方青玄,十分解恨,“王八蛋啊,為了一己之私,就罔顧百姓的安危。實在太過可恨了。”

    “你還有悲天憫人之心?”趙樽神色,依舊冷凝如水。

    “老子的優點很多。”夏初七笑眯眯的挑眉。

    “缺點更多。”他答。

    “不損我你會死啊?”

    他慢條斯理的轉頭,聲音驟冷,“就憑這一句,便能治你個大不敬!”

    “啊哦,您是王爺,我又忘了。”夏初七總算看明白了,這貨從開始到現在,基本上都是以壓榨她、洗刷她、收拾她、貶損她為榮,以對她好、讓她樂、逗她開心為恥。便是她說得再好聽,他也不會多給她一個好臉色。

    那她還和他客氣什麼?

    一橫眼睛,她拎著包袱,晃來悠去,“不過嘛,老虎不發威,你是不是真當我病貓啊?”

    趙樽冷著臉,一哼,“几條蛇都怕成那熊樣,還老虎?”

    奸猾的一笑,夏初七走過去,在他的身邊儿繞了好几圈,直到繞得他不耐煩了,這才緩緩將頭靠近,一副為色所迷的模樣,笑眯眯地奚落。

    “又傻叉了吧你,我昨晚那是怕蛇麼?我那是在吃你的嫩豆腐懂不懂?你說說,結果咋樣了?你還不是乖乖讓我給睡了?哎喲喲,這如花似玉的小郎君,你若是願意求姑娘我呢,我還是樂意對你負責的。不過就你這態度嘛,實在讓人提不起勁儿啊……”

    聒噪的老毛病又犯了。

    趙樽回頭看到她,氣度悠然的威脅。

    “楚七,爺看你這樣,是不想要鏡子了?”

    這一招儿對夏初七來說,永遠都是絕對致命的殺招。

    立馬收回臉上的笑意,她頓了下,斜睃過去,“行行行,你是大爺,就當我上輩子欠你的,成了吧?”

    趙樽頓步,墨石一樣幽深的雙瞳認真的盯住她,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遍,才十分高姿態的華麗一拂袖袍。

    “罷了,上輩子欠的,不必還。”

    在一圈華貴衣料制成的袍袖漾紋路里,夏初七臉上被拂得涼絲絲的。

    牙根儿,又癢癢了!

    賤人啊——

    天亮好尋路,沒一會儿工夫,兩個人便又繞到了昨日上岸的地方,那副救命的棺材板儿被趙樽拴在一顆大樹上,如今還妥妥的安放著。下頭的水位沒有昨日那麼高了,可衝刷上來的泥沙,卻鋪得到處都是,似乎還在控訴著昨日那一場突降的災難。

    “我們還要用它划出去?”她問。

    “嗯。”

    “去哪儿?”

    趙樽心里好像已經有了譜儿,睨她一眼,便未多言。

    “跟上便是。”

    不等她反對,他拖著棺材板儿就下了水,把它當成小舟來使喚。兩個人坐在棺材里頭,竟然也能划得十分平穩。從這座山的前頭繞到了后頭,過了好長一段路,夏初七也不知道他究竟要做什麼。

    瞧著他目標明確的樣子,她還是免不了疑惑,“難不成,你知道咱們這是在哪里?”

    “嗯。”

    “哇,你真有文化,地理學得真好。那說,咱要去哪儿啊?”

    “前頭不遠,便是灌縣丈人山。”

    “丈人山?好神奇。”

    夏初七扯了扯嘴巴。老實說,她不明白趙樽一個王爺為何能如此了解這個地方的山勢地貌,可心里頭哪怕有一万個疑問,見他已經不再想要搭理自個儿的樣子,也就不想再多話了。

    等兩個人趕到丈人山上的普照寺時,夏初七才發現,原來被洪水禍害后流落到此處的人還真不少。這會儿那普照寺就像趕集一樣的熱鬧,除了寺廟里頭原有的僧侶之外,附近的老百姓在漲洪的時候,都紛紛到山上來避難了。看得出來,寺里的方丈是一個大善人,他把寺院的存糧都拿了出來,熬了几大鍋的稀粥,接濟上山的受災百姓。

    在災難面前,果然人性最容易升華。

    兩個人入得寺內,趙樽俊美的臉上一直都是平淡的表情,目不斜視,高冷尊貴。而夏初七則是不停的東張西望,尤其看著那排起來的長長隊伍,摸了摸肚皮,便有點儿忍不住了。

    “我說爺,咱倆也去搞一碗粥喝喝?”

    趙樽神色淡然,瞟她,“你去。”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自是知道以他王爺之尊,又怎麼會好意思端著碗去要吃的?想想好歹她這條命是他給撿回來的,她沒有再多說什麼,只讓他在普照寺的法堂門口坐著等她,自個儿就去了前頭大院子分發粥食的地方,排著隊的等。

    她覺得自個儿真是一個大好人。

    一個人排隊,便只能得一碗粥和一個粗面饅頭。她把那碗薄得都看不見米飯的粥給喝光光了,還是餓得不行,原本是准備把饅頭也一起啃掉的,可想到昨儿晚上那趙賤人便沒有吃東西,還是忍著飢餓,把那個饅頭給他揣了過去。

    然而,法堂里里外外,都不見他的人。

    她有點儿奇怪了,拉了一個在院子里打掃的小沙彌。

    “阿彌陀佛,小師父,你見著與我同來那個人嗎?就剛才還在這儿,長得很高,很好看的那個,穿了一身儿黑衣服……”

    小沙彌合了下十,伸手一指,“往前左拐,方丈禪院里。”

    “哦,多謝多謝。”

    揣著熱乎乎的饅頭,夏初七也衝他作了個揖,這才沿著他指點的道路跨過一個古舊的院門儿,往方丈住的禪院儿里走去。邁入那個院子,在另一個小沙彌的指引下,她又邁入了方丈的禪房。

    可是,當他見到那個白須飄飄的方丈和那個端坐在主位上,姿態雍容華貴的趙賤人時,氣得小臉儿都綠了。

    他的面前,一個圓几上頭,擺了好几樣上好的齋飯,還有一盤長得白白胖胖的大饅頭。至少比她懷里揣著的那一個,更大個,更白。

    趙賤人,實在是太缺德了。明明可以弄到好吃的,卻害她跑到那邊儿去排隊喝稀飯。

    虧她還想著給他帶饅頭呢?

    “過來!”趙樽見到她一臉的郁結,抬了抬眼皮儿。

    方丈慈眉善目的看了看趙樽,又看了看夏初七,“阿彌陀佛,殿下,這位小施主是……”

    “小王的仆役。”

    夏初七聽他客套的自稱“小王”,撇了撇嘴,可那“仆役”兩個字,也提醒了她賣身契的存在,卻是有火也發不出來。

    “吃點。”趙樽優雅的拿了一個饅頭遞給她,淡淡說。

    一時惡從膽邊生,她接過饅頭來,故意給了他一個意味深長的笑容,“謝謝爺,昨儿晚上爺您也累壞了,多吃一點才好。”

    輕唔一聲,趙樽也無所謂,就像沒聽懂她的意思一樣。

    他一邊吃,一邊與方丈聊。

    “殿下可要來點酒?”

    “不必。”趙樽淡淡道,“小王哪里能壞了寺中規矩。”

    老和尚撫須而笑,“規矩定于人,齋戒卻只在于心。”

    沒有想到這還是一個“酒肉穿腸過,佛祖心中留”的和尚,夏初七站在趙樽的邊儿上,一邊儿啃著饅頭,一邊儿看他風雅自在的與方丈聊天儿。

    “上次一別,便是兩載,方丈還是這麼自在。身子骨可還好吧?”

    老和尚面帶微笑,“托殿下的福,都還好。當日殿下出征烏那,行軍匆忙,也沒忘了來探望老衲,實在是老衲之幸事。只是不曾想,再次相聚,竟是因了這一場百年不遇的洪澇,實在是令人感慨……”

    趙樽點下頭,只是聽著。

    那老和尚又道,“這洪水倒是很快便能退去,只可憐了受災的百姓。哎!”

    趙樽眉棱微斂,“等小王回去,定當上奏朝廷,多撥些銀子來震災。”

    兩個人說著,那老和尚的精神頭儿似乎越說越好,不知道怎麼的,一雙掛著眼袋卻還炯炯有神的眸子,便普照到了夏初七的身上了。

    “這位小施主,不知今年几歲了?可否報上生辰八字?”

    上來就問這樣的問題?

    古人都是這麼直接的麼?她很難回答也。

    夏草的確切年紀她不知,若說她前世的高壽麼……

    瞥了風度翩翩的趙樽一眼,在這個二十歲都已經是老姑娘的時代,她真心不好意思開口。于是乎,只抿了抿嘴唇,不露牙齒的含蓄一笑。

    “您老不是高僧麼?您猜猜看?”

    老和尚一愣,趙樽卻是習慣了她的不著調儿,淡淡解釋。

    “大師莫怪,小王這奴儿生性愚鈍,常不知自己為何人。”

    老和尚頷首一笑,又瞥向了正在瞪趙樽的夏初七,神色慢慢地凝重了起來,“老衲觀小施主面相,似為三奇貴人之相。若是小施主能把生辰八字報與老訥,倒是可以確定的。”

    “何謂三奇貴人?這命好嗎?”

    夏初七好奇了。

    更想不到,穿越一回,又遇上一個算命的。

    老和尚說得高深莫測,“小施主是個男子,遇三奇貴格,若再遇刑衝破害,則會一生貧賤,孤苦無依,真是可惜了。若身為女子……”

    說到此處,他好像有點儿顧慮,看了看默默不語的趙樽,又搖了搖頭,笑著停了下來。

    “老衲一時失言,話多了几句,殿下莫怪。”

    趙樽唇線一牽,不輕不重的問,“若為女子又如何?方丈何故不說透?”

    此時的夏初七身量還未長開,穿著男裝顯得身子骨更單薄纖弱,怎麼看也就只是一個清秀的少年郎。于是乎,那老和尚又看了看她,加之與趙樽本是舊識,便笑著說開了。

    “女子若得三才貴格,乃是鳳命爾,必將福壽綿延。可惜可惜……”

    鳳命?

    要不是在外人面前得端著,夏初七真得當場噴口水。

    占色啊占色,你可知道,俺尋到了你家的祖師爺爺了。

    扯不扯啊,真是。

    趙樽漠然地聽著,眼風淡淡掃了過來,那一又黑眸里的烏云,似乎更濃了一些,語氣里帶著只能她才能聽得懂的淡淡譏誚。

    “幸虧是個男子。不然,因了方丈這一言,豈不成了人間禍害?人人想要奪為己有?”

    禍害?

    他全家都是禍害。

    夏初七心里頭鄙視著他,並沒有將老和尚的話放在心里。等趙樽吃飽聊足了,那老和尚便讓小沙彌來給他安排了一間環境幽靜的禪房,供他休息。

    相較于外頭坐在台階,蹲在樹底下的難民們,夏初七覺得在封建王朝做一個王爺,那日子可真是逍遙快樂賽過活神仙,至少不論走到哪里,都可以那麼趾高氣揚的拽。

    興許昨儿晚上趙樽守蛇沒有睡好。一入禪房,讓夏初七打了水來供他洗漱完,又吩咐她坐窗邊儿守著,便自顧自躺倒在那張床上,再沒有了動靜儿。

    夏初七心里頭不太願意,可誰讓人家是主子呢?且不說他真真儿也救過她的命,就論那趙賤人身上的逼人氣勢,哪怕他不怒不惱,只需要往那儿一坐,眼睛儿淡淡一掃,擺上了王爺譜儿,她就詭異的會聽話,下意識地按照他的指示去辦。

    那感覺……就好像她前世里聽見了軍令。

    軍人的出身,果然容易被人指使。不過好歹,她現在也算是吃皇糧的人了。

    這麼安慰著自個儿,她坐在窗邊,托著腮幫打著盹儿,腦補著如今也只不過是在執行任務,雖說不是做醫生,只當是守衛上級長官而已,沒有什麼可隔應的。

    心態好,這麼一想,她便覺得這日子也沒那麼難熬了。

    可跟著他這樣混下去,她啥時候才能擺脫這仆役的生活啊?

    上次簽了賣身契,趙賤人便給她上了奴籍。

    在大晏朝這個戶籍嚴苛的地方,一個奴籍的女人,甭說嫁人過正常日子了,便是被主子打殺了也是常事儿。如果她不脫奴籍,私逃了出去,就算不被人逮住,也總會感覺怪怪的。

    一個沒有戶口的人,怎麼混呢?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又神神叨叨地偏頭瞅了一眼帳子里那個人影儿,輕輕哼了哼,想著要趙賤人哪一天真把她給惹急了,她索性趁他不備,把他砍殺掉好了。

    “官爺,您不能進去。”

    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那小沙彌的聲音。

    “老子怎麼不能進去?錦衣衛拿人,讓開——”

    又一個聲音傳來,驚了夏初七一下。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將她放入棺材抬到金沙村的馬千戶。只是這廝怎麼也到普照寺來了,她還尋思他被洪水給衝走了呢?

    “官爺,禪房里,沒有你要找的人。”

    “沒有?!老子剛剛一入院子便見到他鑽進了法堂里,結果找一圈儿不見人影,定是藏在了你們這禪房里頭。讓開,讓老子們進去搜……”

    聽見那咋咋呼呼的聲音,夏初七心下便明白了。

    看來這個馬千戶也在洪峰來的時候逃跑了,可這廝也算是一個任務執行力度很高的人,糾結于不敢回去向東方青玄交差,一直在找那一口棺材,結果在丈人山下找到了棺材,上來又正好瞧見了她去拿粥回來,這便找了上來。

    只是聽他的語氣,似乎還沒有與東方青玄接上頭?

    而且,他應該也不知道趙樽在里頭才對。

    回掃了一眼睡得沒有動靜的趙賤人,她心知他昨儿晚上肯定沒有睡好,便也“好心”的不想打擾他。尤其是想去做那種狐假虎威的事情時,更是覺得不叫醒他,會更有樂趣儿。

    錦衣衛行事,素來張揚不講理。

    就在她思忖這會儿工夫,外頭便響起了那個小沙彌的“哎喲”聲儿。

    夏初七坐不住了。

    走到床邊儿上,瞄了趙樽一眼,拿了他的劍,她推開門儿走了出去。

    “龜儿子,你爺爺我在這里,要怎麼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30 AM

第047章 棋高一著,秀恩愛。

    “你!”那馬千戶回頭,咦了一聲儿。

    “對,就是你爺爺我了。”一看他的神色,便知在奇怪她竟會主動出來。夏初七提了提身上青布直裰的下擺,皂靴踩在潮濕的青石板儿上,微抬著清秀的小臉,歪眉斜眼,似笑非笑,身子骨看上去瘦得像一根柳條儿似的,越發顯得她手中那一把黑鞘寶劍厚重又凌厲逼人。

    “好哇,小兔崽子,官爺我總算找到你了……”

    那馬千戶小眼睛一亮,一把甩開了揪在手上的小沙彌,向邊上几個跟著他一道來的家伙使了一個眼神儿。

    “兄弟們,上!把人拿了,好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粗人啊!

    夏初七為他定了下型,心里頭稍稍有點儿遺憾。

    要知道,被東方青玄給綁了裝在棺材底那個事儿,她一直耿耿于懷。依了她有仇必報的性子,目前雖收拾不了東方青玄,可今儿這几個家伙找到門前來了,她要不好好把他們給拾掇一番,那簡直不太符合她的價值觀。

    原本想要好好玩玩,可一瞧這馬千戶,人這麼憨傻,她的興致便又低了點。

    不過,她卻也從他的話里瞧出來了,關于她原身夏草的那個“真實身份”,除了東方妖人或者與他極親近的几個下屬之外,估計錦衣衛的人大多都不知情。包括這個馬千戶他几個直接執行任務的人。而且,聽他那口氣,他們似乎連她是一個女的都不知道。

    一想這個,她又覺著好玩了。斜睃一眼那馬千戶,她橫劍在胸前,笑眯眯的撩著唇。

    “龜儿子,你可知道你爺爺我是誰?”

    馬千戶竟然沒反駁那句“龜儿子”,只重重一哼,便生生受了。

    “你還能是誰?是我錦衣衛要捉拿的朝廷欽犯。”

    “噢,原來如此啊。那我便來問問你,我如果是朝廷欽犯,為什麼你們不敢光明正大的捉拿?為什麼又是喬裝,又是捆綁,又是藏棺假運的?難道你們真的不知道我是誰的人?哼,我說你們這几只啊,可真傻。你們的大都督,對,就是那個東方青玄,他其實就是一個朝廷反賊,整天干些偷雞摸狗,誣陷忠良,禍害良善的事儿。而你們呢?食的是朝廷俸祿,做的卻是東方青玄的走狗。摸摸你們的良心,可對得起含辛茹苦養育你們長大的爹娘,還有那個眼淚汪汪對你們委以重任的當今聖上?”

    不得不說,話癆在對敵的時候,也是有優點的。

    她總有辦法用一串莫名其妙的話便把人給說得一愣一愣的。

    包括那個馬千戶在內,五六名錦衣衛按著刀鞘立在原地,面面相覷。

    事實上,他們只知道這是一個極為私隱的重大案件,哪里又可能會曉得個中隱情?

    只不過,什麼當今聖上……何曾眼淚汪汪的對他們委以重任?

    懵了一會儿,馬千戶率先反應過來,嘩啦一下抽出腰刀,直指向夏初七,“小子休要胡言亂語。王二,朱三,你們還愣著干什麼,速速把人給老子拿了。不然,回頭到大都督那里,咱們一個也別想落著好。”

    “是!”鏗啦聲里,几個人抽刀便要上來拿她。

    “慢著——”

    夏初七不僅不避,還悠然自得的從青石板的台階上,又走下來一步,高舉起尚未出鞘的寶劍。

    “各位官爺,麻煩睜開你們的狗眼,仔細看明白,你們可識得此劍?”

    在几個人看著劍柄愣神的當儿,她唰的一下將那把寒光閃閃的黑鞘寶劍抽了出來,在劍穗的晃晃悠悠里,淺淺眯著一雙眼儿,一字一字念著那刀鞘上的字儿。

    “欽賜神武大將軍,晉王……”

    ‘趙樽’兩個字儿,私下里她敢偶爾敢喊一喊。

    可在外人的面前,她當不起那大不敬……卻是沒有出口。只停頓一下,又冷哼一聲,視線冷冷的掃向那几名錦衣衛。

    “看清楚了吧?見劍如見人。有晉王殿下的隨身寶劍在此,誰敢動我?”

    馬千戶等人自然知道那一柄就是趙樽的配劍,也知道這小子確實是趙樽的人,可他們又哪儿會知道趙樽就在里頭睡大覺呢?而且錦衣衛制度嚴苛,他們素來都只聽命于東方青玄一個人,辦差的時候,也只需要把手頭的差事完成了就好,哪里管得了上頭那些“大神仙們打架”?

    神色沉了一下,馬千戶握刀的手一緊,再次厲喝,“小子,你少他娘的在這儿放閑屁,隨便拿把爛劍便敢自稱是晉王爺的,哄三歲小孩儿玩呢?”

    喲,不敢承認,夏初七故意瞪他,“龜儿子,你不識字呀?”

    那馬千戶接得也十分自然,“不識。”

    “真可憐。”夏初七差點儿噴出笑聲儿來,“那,喊聲爹爹我來教你?”

    這時方知讓她給占了便宜,那馬千戶的大餅臉生生僵硬了一下,頓時一黑,“小子膽儿不小。哼,按你的說法,那官爺我手里拿,還是咱們錦衣衛大都督的繡春刀呢。”

    一聽到東方青玄的名字,夏初七更是恨得牙根癢癢。

    斜斜一睨他,她收劍挽出一個漂亮的劍花,才皮笑肉不笑的問道,“哦?依官爺您的意思,大都督可是比晉王殿下還要尊貴?大都督的劍在你的手上,便可以拿晉王殿下的人嘍?”

    不得不說,她真是個嘴刁的。雖常常在趙樽面前吃點儿小掛落,可一般人要想在她的嘴上討到便宜,還真是不容易。雖說對于馬千戶這樣的錦衣衛官吏來說,大都督就是他們心目中的神,而錦衣衛不管在哪里都可以像螃蟹似的橫著走,抓人、逮人、審人、關押人、刑決人都不需要通過刑部和三法司,也都是因為有了東方青玄。這些都是實事,可偏偏任誰也不敢說一句,大都督他敢比晉王殿下更尊貴。

    晉王爺是天家之子,生來便是不一樣的。

    這是每一個人大晏王朝的人,都懂得的道理。

    于是乎,三兩句話下來,夏初七的伶牙俐齒,馬千戶的不擅言辭,很快便見了真章。只見那馬千戶被她噎得那黑臉一陣陣脹紅。可他再傻也意識到了,這小子故意在那里胡攪蠻纏,指定沒安什麼好心眼儿。隨即,他也不再理會他再說什麼,一揮手,便粗聲粗氣的喊。

    “還要老子再說一遍嗎?速度拿人!”

    “是,馬千戶。”

    五六名錦衣衛動作不一的比划著手上腰刀,一步一步地朝夏初七走了過來,可行動速度卻不那麼快。他們不怕弱不禁風的夏初七,可他們卻實實在在忌諱她手上的那把晉王劍。趙樽的劍什麼樣子,大多數人都沒有見過,可上頭“欽賜神武大將軍”几個字,卻都是識得的。

    硬著頭皮,他們比划來比划去,都只是几個虛招,只嘴里不忘了招降。

    “小子,收劍不殺。”

    夏初七抱著雙臂一動不動,心知東方青玄要活口,這几個家伙本來就不會殺她,只是更加淡定地嘲笑。

    “有種就過來殺啊,繳了爺爺我的劍,我就隨你們走。”

    “兄弟們,上……拿了她。”

    那個叫王二的人,執行力度明顯强于其他几個,只見他手上刀鋒一挽,身子隨即便直接扑了過來。夏初七目光一眯,速度極快的閃開,唰拉一下滑出了三尺之外,接著小跑到禪院另一頭的大榕樹下面,像貓逗老鼠似的,衝他們几個勾了勾手指頭。

    “來啊,這邊儿來打,這邊儿地方寬敞。”

    几名錦衣衛對視一眼,又往她那頭扑了過去。

    正如她想的那樣儿,大都督要的是活人,不能隨便砍殺了她。因此雖說他們人多勢眾,卻也有點儿投鼠忌器,施展不開,被她鑽了空子,一直逗貓逗狗似的帶得他們滿場亂跑。

    “哈哈,有點意思。”夏初七眼睛盯住他們的動作,一只手拿劍,一只手握拳,始終擺出一副擒拿格斗的架勢,一雙腳卻如同拳擊運動員比賽時的那樣儿,一下又一下,在青石板上有節奏的慢慢跳來跳去,不斷變幻著調戲方位……

    她在那里一陣怪跳,把几個錦衣衛的頭都給繞暈了。

    “小子!你他娘的跳什麼跳啊?怪里怪氣。”

    “老子這叫……”

    嘩啦一下,夏初七突然莞爾一笑,徑直朝他們扑了過去,就在他們拿刀格檔的當下,她卻往斜刺里一個大滑拉,整個人便如同一只靈巧的鷂子,身形極快的竄到了一邊儿,動作沒有半點儿拖泥帶水,只轉眼之間,手上那一把幽光閃閃的飲血之劍便架在了馬千戶的脖子上。

    “全都不許動,把刀放下。”她板住臉,沉喝一聲,等几名錦衣衛都照做了,又才笑眯眯地說,“擒賊先擒王的道理,你們的大都督是不是沒有教過你們啊?今儿爺爺我免收學費,都學著點儿。”

    錦衣衛一行五六個人,竟然被她給忽悠了,頓時都有點儿懵。

    情況太過詭異,他們來是要抓她的,卻被她生生擒了一直在邊上觀戰的馬千戶?

    尤其,她使用的那些招數,他們壓根儿就沒有見過。

    “你……放下劍來,奸狡欺詐,你算什麼英雄好漢?”

    夏初七噗嗤便笑了,“打得過的人,才叫英雄好漢。打不過的人麼,全都叫著慫包蛋。”

    若論武功,夏初七當然不如他們。可她會的殺人方式,卻是特種兵的“一招致敵”,都是無數的鮮血和生命總結出來的東西。但凡當過兵的人都知道,打架的時候耍花架子最是沒用,越是看上去繁雜的花樣動作,越是只適合舞台上去表演。除了比划起來好看之外,殺人根本就不上道儿。在紅刺特戰隊,她們在格斗方面接受的訓練就一個,目標也只有一個:一招制敵,一招殺人,出手要干淨利落,不要給對手留下半點儿余地。不出手則罷,一出手就便是要害。

    可……

    她還是覺著自個儿太善良了。

    劍身在馬千戶的脖子上比划了几下,她慢悠悠的翻起一個白眼。

    “算你龜儿子走了狗屎運,你爺爺我今儿不想殺人。要不然,你這顆腦袋啊,再也吃不成明天的白米飯了。”

    馬千戶脖子上涼颼颼的,一腦門儿的冷汗,嘴上卻還在發狠。

    “小子,有種你就殺了我……”

    哦唷,還有不怕死的?

    學著東方妖孽那個輕松的樣子,夏初七斜著唇奸笑著,鋒利的劍身在馬千戶的脖子上刮來刮去,聲線儿柔和的說,“傻了吧?你爺爺我不喜歡殺人,卻特喜歡玩人。我可沒有忘記你家大都督那些招待我的花樣儿。放心吧啊,那棺材里受的活罪,爺爺我都不會白受的。”

    她說得想發笑,那馬千戶卻嚇得臉色都青白了,“你要怎樣?”

    “要怎樣啊?”夏初七皺了皺眉頭,似乎很為難的將劍在他脖子上壓得重了一些,又笑著歪了下唇角,露出一個大大的笑臉來。

    “把銀子交出來。”

    “……”

    不止馬千戶,几個錦衣衛都愣了。

    他們哪里會知道一個鑽錢眼儿里的人是一副什麼德性?又怎麼可能想象得到,在這種雙方對峙的關鍵時候,那小子竟然會像一個土匪路霸似的,來不來先直接要錢?

    馬千戶咽了咽口水,慢騰騰的,掏出懷里的錢袋,偷偷向手底下的人使眼儿。

    “諾,全給你了。”

    “哎,怎麼不像個貪官?”夏初七掂了掂錢袋,不太滿意。

    一轉頭,她劍身一壓,望向了另外几名正准備蠢蠢欲動的錦衣衛,“別耍花樣儿啊,想逃過你家爺爺的眼睛,那可不容易的。你,你,還有你們的,叫啥名儿來著?叫啥羊,叫啥豬的……快點快點。通通都把銀子給掏出來。要不然,爺爺就殺了你們的頭儿。”

    啪……

    啪……

    很快,又几個錢袋丟在她的面前。

    夏初七拿腳把錢袋一個個勾過來,盯住那几個人,小心翼翼的撿了放在懷里,這才滿意地勾起唇來。可是,即便已經拿了他們的銀子,那日她在棺材里的仇,還是不可能這麼容易就報了。那不太符合她睚眥必報的個性。

    “好了,銀子收到,游戲正式開始。”

    一聽這話,馬千戶的臉更黑了,“你到底要怎樣?要殺要剮,你他娘的來啊。”

    “不殺,我也不剮。我就喜歡玩你們,怎麼樣?你,還有你們几個,都把衣服給脫了,跪在地上,大家一起唱……我們是害蟲,我們是害蟲,敵敵畏的來吧。”示范性的唱了兩句,她擰著眉頭大聲命令馬千戶,“讓他們速度點儿,要不然就割了你的耳朵,鹵了來下酒喝。”

    “你……”

    看著馬千戶變綠的臉色,還有那几個人完全愣掉的表情,夏初七心里頭爽利得緊,那報復的快感來得十分猛烈。

    果然,還是收拾別人最為爽快,怪不得趙賤人那麼熱衷于這項活動。

    心下忖著,她手上的劍往下一移,笑得詭秘。

    “我數到三,他們要還沒有行動,我便一刀閹了你,那你便可以直接升職去宮里頭做公公了……”

    嘴唇顫抖著,似乎是被她給逼到了極點,那馬千戶也算是一個有血性的漢子,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士可殺,不可辱。兄弟們,不要管我,給我拿了他,回去向大都督交差。”

    “你好勇敢哦。”指著馬千戶的脖子,鋒利的劍身往下一壓,便有血珠子冒了出來,在他吃痛的抽氣聲儿里,夏初七轉身笑望著那几名錦衣衛,“你們確定?脫,還是不脫?”

    這些人平日里也是耍橫耍慣的,收拾別人更是毫不手軟……

    可是他們誰也沒有遇到過,搶了錢,還要人家脫衣服,還要再唱歌的。

    “王二,朱三,你們几個上來啊,不要管我,上啊……”

    馬千戶平日應該是有些威望的,也基于這樣的原因,那几個人害怕夏初七真正的傷害了他們的頭儿。安靜了一瞬,在她似笑非笑的犀利目光之下,那個叫王二的猛的一下脫了外頭的衣裳。

    “娘的,脫就脫,大老爺們儿,還怕脫個衣服?”

    他一脫,往地上一擲,另外几個都紛紛脫了。

    夏初七笑眯了眼睛,“繼續脫,邊脫邊唱。唱你們是害蟲……快點!”

    “我……我們是害蟲……”一個人小聲唱了出來。

    馬千戶額頭都是冷汗,低垂著腦袋,聲音有一些悲傷哽咽,“兄弟們,你們這又是何苦?我馬仁義受侮辱也就罷了,怎能讓你們跟著我受侮辱,怎麼能讓咱們錦衣衛受這小子的如此侮辱?”

    几個人的妥協,擊垮了他心里頭的最后一根稻草,尤其被一個弱不禁風的少年郎比划著脖子威脅下屬脫衣服,對于一個大男人來說,簡直就是奇恥大辱。

    下一瞬,那馬千戶二話不說,便往夏初七劍身上撞去。

    可她哪里會給他機會?

    “死都不怕,還怕被人侮辱?”

    驚了一下,她飛快的扼住了他。

    雖明知這些人是死對頭,如果自個儿落到他們的手上,他們對付她的手段,指不定比這還要狠得多。可她還真就干不出這種欺男霸女的强盜勾當來。

    “行了行了,別脫了,沒几兩肉的身子,長得又不好看,大爺我沒有興趣瞅。這樣儿好了,條件就一個。只要你們几個給我寫一份供詞出來,再畫上押,指證是東方青玄指使你們,綁架了晉王殿下的親隨,誠心要與殿下作對,我便放了你們這一回,否則……游戲還沒有結束……”

    “小子你別痴心妄想,我等不可能出賣大都督。”

    馬千戶呸了一口,粗聲粗氣的又吼著讓人不要管他,卻是把夏初七給愣住了。

    沒有想到啊,東方青玄那貨還有死忠粉儿?

    嘴唇稍稍一勾,她不理會那馬千戶,又冷冷望著另外几個,“那你們呢,也是不願意嗎?那如此,大爺我給你們說一句交底儿的真心話,就衝你們這回辦砸了這件差事儿,在你們大都督那里,能交得了差?實在點吧,早晚都是一個死字儿,又何不為自家謀一條錦繡前程?”

    話淺理深,那几個人都不是笨蛋,自是知道東方青玄的手段。

    那天他們在崇寧縣外頭受命之時,便已經立下了生死狀。如果出了事儿,回去確實交不了差。

    一個人訥訥喊了一聲,“馬千戶,不如我們……”

    “囚根子的慫貨,上啊!拿了這孫子。”馬千戶又喊了起來。

    夏初七心情倏的大好。

    前世她是一名軍醫,干的也都是救死扶傷的好事儿,從來都是屬于做好人的那一黨的,可如今這個情形,她發現形勢完全逆轉了。她自個儿反串成了一個綁匪,那几個原本要逮她回去的錦衣衛,卻成了可憐受脅迫的主儿?尤其這個馬千戶,還喊得那麼大義凜然,簡直都快與那句“向我開炮”一樣經典了……

    默默為這廝點個贊,她正待繼續誆下去,一道柔柔的嗓音忽地就從院子的拱門外頭傳了過來。

    “佛門清修之地,竟公然持械殺人。晉王殿下的人,果真有几分膽氣!”

    那聲音,緩慢,溫和,卻帶著一股子揮之不去的涼涼殺意。

    除了東方青玄,還有誰能那麼妖嬈?

    靠!夏初七忖了下,覺得這回真熱鬧了,他怎麼也來摻和了?

    很快,她便見到一襲紅袍妝點下那一張妖冶美艷的臉孔。除了東方青玄自己,那禪院里,一下子便闖入了數十名身著錦衣衛服的家伙,完全呈包圍勢態。

    有備而來?事情不會那麼簡單了。

    夏初七眼風儿偷瞄了一下趙樽休息的那間禪房,真奇怪那貨竟然睡得有這麼死?

    扯著馬千戶,夏初七劍下重了几分,挑開唇角笑了。

    “東方大都督反咬一口的本事,還真是一日比一日精進了,看來咬得多,就是不一樣。”

    “哦,本座有說錯?”忽略了她“咬”字里的罵人意思,東方青玄一個傾城傾國的笑意從唇角蕩開,只瞄了她一眼,又笑靨如花地看向與他一起跟進來的普照寺方丈大師和另外几個大和尚,“道常大師,你几個可都看仔細了,這人如何脅迫我錦衣衛下屬?”

    “我呸,還要不要臉了你?”不待老和尚說話,夏初七便嗤聲打斷,“我一個人,還能脅迫他們一群人?那是不是證明,你們錦衣衛全都是酒囊飯袋?”

    她向來毒舌,而東方青玄的脾氣,也素來都十分的“溫和”。

    “眼睛見到的,便是真相。”

    說罷,他一雙淺琥珀色的眼睛微微一眯,便柔聲道,“來人啦!”

    唰地一下,几名錦衣衛站了出來,異口同聲的持刀抱拳,“大都督!”

    東方青玄淡淡道,“把那個脅迫侮辱我錦衣衛千戶的小子給拿下,送京查辦。”

    錦衣衛千戶這個官儿,其實還真的不小,那馬千戶能干到那樣一個職位,夏初七懷疑真就是因為他對東方青玄的“死忠”,要不然,那家伙還真就沒有什麼可取之處。不過,如果真讓東方妖人給顛倒黑白的定成了這樣儿的罪名,送京查辦也是極為合理。只是拿著趙樽的劍在手上,看著一步步上前的錦衣衛,夏初七心里頭總覺得這件事儿不同尋常。

    東方青玄又怎麼會知道,她在這里?

    碰上的?不可能那麼巧。

    不對勁儿!哼了一聲,她正想放開嗓子喊趙樽,背后便傳來了他緩緩低沉的聲音。

    “東方大人,眼睛看見的,也未必是真相。”

    夏初七心里一安,調過頭去,便見趙樽一襲尊貴冷峻的織綾蟒衣,黑色披風慵懶松散的系在肩上,好像還沒有睡飽的樣子,好看的眼簾半開半合,一張本就雍容無雙的俊臉,在淡定從容的面容之下,更是顯風姿綽約,世上無雙。

    冷哼下,夏初七心里有了底儿,一把推開馬千戶,走到他的身邊儿,小聲儿咕噥。

    “你睡神轉世啊?外頭打得這麼厲害,你都沒有醒?”

    趙樽仿佛沒有看見禪院里的東方青玄一行人,只是略略低頭,給了她一個警告的眼神,才溫和的低低說。

    “誰讓你昨夜鬧騰得那麼歡?”

    “……”夏初七張了張嘴想反駁,可收到他意味深長的眼神儿,只得閉了嘴。行,誰讓他倆哥們儿了,吃點虧就吃吧。

    “穿得這樣少跑出來,凍著了可怎麼辦?”趙樽難得柔和的目光還停留在她的臉上,像是對她寵愛到了極點似的,都不管人家會不會懷疑他有那“斷袖之癖”,很快便將身上的披風解了下來,披在她的肩膀上攏了攏,還仔細地系好了,才漫不經心的攬了她的肩膀,涼著視線望向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好久不見。”

    他剛剛的舉動,早就已經嚇傻了一批人。

    聞聲儿,基本沒有人回神儿,也只有東方青玄的表情最為鎮定,“不過几日而已。”淡淡地說笑著上前一步,他妖媚得像一朵怒放的紅牡丹,“不過,殿下先頭那句話,青玄卻有些不明白。若依殿下所言,眼睛看見的都不是真相,那什麼才是真相呢?殿下可否告之一二?”

    不動聲色地攥住夏初七的肩膀,趙樽的聲音帶著入骨入心的森冷寒意,一字一句,擲地有聲。

    “本王說什麼是真相,什麼就是真相。”

    這一句話,簡直狂妄到了極點。

    可如今在這寺廟禪院之中,還真是找不出比他晉王殿下更為尊貴的人來了。要知道,當今聖上信奉程朱理學,一直把程朱理學定位為正統。因此,時人十分看重尊卑觀念,即便趙樽狂妄自大,他是天家皇子,也可以狂妄得理所當然,無人敢說半個不字。

    冷風靜靜的吹。

    大榕樹的葉子,沙啦啦的飄。

    靜默了片刻,趙樽冷冷的眼風儿,才又停留在了東方青玄的臉上。

    “東方大人,可有異議。”

    東方青玄只笑,“無。”

    趙樽一挑眉,“那,敢問東方大人,來本王休息的禪院,要帶走本王的人,意欲何為?”

    “恕青玄無禮,不知殿下在此歇息。”東方青玄鳳眸略略一彎,說得十分恭敬,可表情卻沒有半分的畏懼,“昨日湔江堰突然決堤,引發了百年不遇的洪澇之災,青玄得知殿下在金沙村遇險,便與四川藩署的藩台,錦城府的府台等几位大人一道,組織了營救人員沿途搜尋殿下的下落。今日青玄的一名百夫長見到殿下在丈人山發出來的響箭,便急匆匆帶人趕了過來。幸得殿下無事,真是万幸。”

    響箭?

    夏初七轉頭看了趙樽一眼。

    響箭是這個時代的一種信號彈,也是利用火藥的原理制成的,這廝什麼時候發的響箭?唯一的可能,便是趁她去排隊拿粥的時候了。可她卻有點儿想不明白,趙賤人身上既然有這樣好使的玩意儿,為什麼昨天晚上不發?非得讓她被蛇嚇得呼儿嗨喲的悶了一個晚上,又周轉到了丈人山才發呢?

    心里頭滿是疑問,她覺得這真是一個笑話了。

    照如今這個情況來看,趙樽發出去的響箭,沒有把陳景他們給引過來,卻是把東方青玄這貨給引來了。

    趙樽依舊撫著她的肩,若有似無的安撫了下,長衣袂袂,尊貴得不若人間凡物。

    “東方大人既然知曉本王在金沙村遇險。那麼金沙村的事情,可要給本王一個交代?”

    “交代麼?”東方青玄拂了一下火樣鮮艷的長袍,緩緩放步走了過來,微微勾著他嫩紅得引人犯罪的唇角,一句話說得語意不詳。

    “殿下要交代,青玄自然不敢不從——”

    又柔又軟的話剛說到一半,就在下一個眨眼的瞬間,只見刀光一閃,那帶著一臉妖冶笑容的東方大都督,連面色都沒有變一下,手中的繡春刀已然出手。在他那件大紅色蟒衣的映照之下,是馬千戶這一輩子瞪得最大的一雙眼睛,還有從他身上飛濺出來的,比火還要艷紅的鮮血。

    “扑!”

    刀子入肉的聲音,悶沉而令人驚悚。

    一個,又一個,一連五個,東方青玄手起刀落。聲音,卻柔若情人低語。

    “你們這些不知死活的東西,膽敢冒犯晉王殿下,私自帶走殿下身邊的仆役不說,還差一點讓殿下葬生洪流。竟然還敢追到這里來,故意引得本座誤會。其罪當誅,死不足惜。”

    最后八個字,他說得極慢,卻宣布了五個人的命運。

    只見那大紅的鸞帶飄飛之間,几名在金沙村執行任務的錦衣衛一個個心窩中刀,哼都沒有哼一聲,便徑直倒了下去。而東方青玄一雙狹長的鳳眸依舊帶著笑意,那一張凝脂白玉般的臉上,沒有半分變色。

    夏初七心里震驚得簡直無以復加。

    那另外的五個人死了也就死了,他們任務失敗,被老大殺了,或者被滅口了,那是他們對那東方青玄沒有十足的忠誠。但那個馬千戶,為人雖然魯莽了一點,卻是一個那麼維護他的人,即便到死了他也不願意去出賣他。可是,東方青玄卻毫不留情的第一個便出手捅殺了他。

    馬千戶,想到不久前被他捉弄的家伙,想到懷里還揣著他的銀子,她再看東方青玄時,那眼神儿便有些變樣。

    這個人……

    狠戾得讓她汗毛都不健康了。

    在這個血腥得令人發指的場面里,禪院安靜了許久。

    慢慢的,東方青玄抽出那一把帶著鮮血的繡春刀,笑望著趙樽,一臉美艷地問。

    “殿下,青玄交代得可還清楚?”

    每一個人都有不同的表情,只有趙樽一個人,什麼表情都沒有。或者說,他可能也不覺得殺几個人有什麼問題,只淡淡道,“東方大人果然爽快。”

    “為殿下效力,自是應當。”東方青玄柔聲說完,接過如風遞上來的白色巾帕,慢慢的擦拭著繡春刀上的血跡,像對付他的寶貝似的,擦得十分盡心,嘴上卻接著又說,“湔江堰河堤年久失修,導致壩身潰堤,青玄已八百里傳書回京,請求聖上治錦城府河道按察副使一個瀆職之罪。”

    趙樽表情不變,冷冷道,“與本王無關的事務,東方大人不必稟報。”

    “話雖如此……”

    東方青玄突然笑著托長了聲音,就著那沾了鮮血的風姿,一步一步朝他們走了過來,溫柔的聲音,暖如春風。

    “青玄剛剛接到一個線報,就在前兩日暴雨時,清崗縣鎏年村里那一口百年不枯的古井,突然涌出了大量帶著血跡的井水,等村人前去查探之時,里面除了發現一具婦人沒有傷口的屍首之外,還發現了一塊埋藏千年的石碑。還有啊,那村子上的人都在傳說,是那個姓劉的婦人打水時觸怒了鎮井之神,才遭了報應,要不然怎麼會死得那麼蹊蹺……”

    這事儿夏初七心里是有譜儿的,劉氏那事儿也是她暗示的范從良,原本她只是想給她一個下馬威,哪儿會范從良要了她的性命?

    她心里突突著,抬頭一望,卻見趙樽寒板著一張臉,聲音極淡地道,“東方大人,什麼時候對這些神神鬼鬼的故事有興趣了?”

    東方青玄輕撫下額角,只抿唇而笑,“青玄對鬼神之事不感興趣,卻是對那出土石碑上的一首詩,特別的感興趣。”

    趙樽輕哦了一聲,冷言冷語,“還有這樣的事儿?”

    東方青玄笑容更艷,“殿下,想不想聽聽是什麼詩?”

    趙樽不冷不熱的望過去,“東方大人如果願意說,本王聽一下,也無妨。”

    鳳眸淺淺一眯,東方青玄慢悠悠的念道。

    晉水江畔趁東風,

    王師南定烏那中。

    登高望遠山河在,

    基業初定馬化龍。

    此詩一出,頓時便驚了一地的人。

    如今雖然不是一個人人都會吟詩作賦的時代,可禪院里頭這些人,從錦衣衛到老和尚都不是簡單的人物。即便再傻都能聽得出來,這是一首藏頭詩,取其首便是“晉王登基”之意。

    “聖上龍体尚且康健,福壽雙全,出現這樣大逆不道的東西……殿下,需要青玄提醒你嗎?”東方青玄笑盯著趙樽,妖孽一樣的眼生生多出媚氣來,似乎不願意錯過他此刻臉上的任何一個表情。

    “還有這等奇事?”可惜,趙樽表情極淡,“本王卻是第一次聽說。”

    “那現在聽說了,殿下以為,依青玄的職責,該當如何辦差才是?”東方青玄笑問。

    “東方大人,你認為該如何?”截住他的話頭,趙樽聲音里,透著一絲絲寒意。

    “殿下從烏那搬師到了蜀地,卻遲遲不肯回京述職,向兵部交上調兵虎符,如今朝廷真是多事之秋,清崗又出現這等‘奇事’,聖上會怎麼想?天下臣民又會怎麼想?朝廷上的臣工又該怎麼想?如此,青玄只好按聖上的旨上,‘請’殿下回京向了。”

    東方青玄一說完,妖魅的揚起個笑容來,大紅袖袍輕輕揮起。

    “來人啦,請晉王殿下回京。”

    “是——”几名錦衣衛高聲回應。

    可行動尚未開始,只見禪院的拱門前方,一個身影儿突地便竄了過來。

    “大都督,且慢!”

    眾人的視線隨即一轉,紛紛看向了那個身著僧袍的老和尚。而嚴陣以待的錦衣衛,手中的繡春刀已然出鞘,寒芒畢露的等著東方青玄的下一道命令,隨時都有可以再掀起另一陣的腥風血雨來。

    “道常大師,你這又是何意?”東方青玄笑著問,十分客氣。

    “阿彌陀佛——”

    喊了一聲法號,就在夏初七疑惑之時。只見那個據說道行高深,一直道骨仙風般存在著的老和尚雙手合十,整個人如同與神靈通電了一般,口中念念有詞。

    “前几日,天降百年不遇的大暴雨,昨日,千年湔江堰又突遇決堤,老衲感念蒼生疾苦,夜不能寐,恐有上天的天機示警,特地參詳了一夜先人們按易經八卦寫著而成的《推背圖》。”

    “哦?”東方青玄笑,“那道常大師可有所悟?”

    老和尚語氣凝重,“東方都督自是知道,我大晏開國數十年來,吏政清明,當今聖上更是有雄武之略。可為何,會在此時突降天災?有天災,必有天道。這是世道常情。老衲雖然愚鈍,卻也按照《推背圖》的指引得出了一個結論……”

    道常老和尚說到這儿,賣個關子,停了下來。

    而此時,因為這邊儿的動靜引來的老百姓也越來越多。只是礙于有那麼多的錦衣衛壓場,那些人只遠遠的看著,聽著,並不敢走到禪院里頭來。

    見那道常老和尚遲遲不語,東方青玄一笑,“大師但說無妨。”

    道常老和尚抬頭望了下天,隨即,雙手合著十,扑嗵一聲朝著京師的方向重重一跪。

    “既然大都督相問,老衲便冒著一死,為我大晏百姓的安康,斗膽實言相告。當年,得我主洪泰帝賞識,老衲被挑選入京隨侍晉王爺,可有負我主所托,老衲念著這山河自在,獨自跑到蜀中隱世于此,本不想再參與這紅塵之事。可如今,天道示警,老衲卻是不得不說了。還記得當初聖上即位之時,便立了謫長子為太子,天下太平,四海歸心。可如今太子病篤,聖上按祖訓有意立嫡長孫為儲,本上祖制所訓,但按照《推背圖》上之警示,此乃我大晏王朝由盛轉衰之先兆啊。”

    “大膽道常,一派胡言!”東方青玄面色一變,“來人!拿下這老和尚,一起送京法辦。”

    “放肆!”趙樽冷聲一喝,“東方大王真當本王是擺設不成?”

    話音剛剛落下,只見原本被錦衣衛完全包圍著的禪院四周,不知何時開始,從房頂上,院門口,涌入了為數眾多的金衛軍,打頭的几個,正是趙樽麾下最得力的十二名侍衛,一個個步伐干勁有力,披甲配刀,威威生風。不肖片刻,便把錦衣衛給圍在了中間,在人數上,已經明顯占了極大的優勢。

    “大師,你繼續說。”趙樽不看東方青玄,威嚴十足。

    “是,殿下。”道常老和尚得了口令,聲音更加洪亮了几分,說得那叫一個聲情並茂,而且,字字指向東方青玄,“敢問大都督。若說那《推背圖》示警,是老衲一家之言,不足以采言。那如今蜀中連連暴雨,至使百姓受災,還有年逾千年都未決的湔江堰水利,為何又會突然決堤毀壩?還有那鎏年古井之中,突然現于世間的千年石碑又做何解釋?大都督啊,這便是上天的示警啊……”

    不知道別人怎麼想,但夏初七的心髒,一直被這老和尚弄得突突直跳。

    她總是覺得,這些事情,越發的詭異了。

    斜眸過去,她偷偷瞄了一眼趙樽。

    他卻始終平淡如水,表情漠然,不露出分毫情緒。

    只聽見道常和尚又徐徐說道,“大都督,從鎏年古井現世的石碑碑文來看,老衲突然悟得了天機……想我大晏朝,雖人才濟濟,可晉王殿下的文韜武略,那是有目共睹的。征漠北,踏南疆,不過短短數載時間,晉王爺的馬蹄已經遍布了我大晏邊陲,聲名遠播四海,其威,其德,其品,讓敵寇破膽,讓百姓稱頌,讓天下臣民拜服。再結合《推背圖》之指引,老衲斗膽再出一言,原以項上人頭作保,大晏王朝要海內河清,百姓安定,万邦咸服,君臣和睦,聖上必當立晉王殿下為儲,方能匡扶社稷,解大晏國本動搖之危機,否則天下必當大亂也。”

    好一番言辭懇切的長篇大論。

    那詞儿,那調子,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

    如果她不是出生在21世紀,估計還真就得相信,除了趙樽這麼一個人,其他人都坐不得儲君之位。要不然,那天上就要打驚雷,就要刮暴風,就要下暴雨,就要決堤漲洪水,說不定還會有地震,老百姓們也都活不下去了。除了趙樽那一根定海神針,誰都安定不了這大晏江山了。

    老實說,這原是她扑爛計划中的一環。

    可如今瞧這實施的程度,遠比她當初的計划縝密了不知多少。每一個環節都絲絲入扣,甚至連暴雨、決堤、得道高僧、馬千戶的找茬儿,響箭的發出,一個又一個都在趙樽的算計之中。不多不少,就像那九連環似的,差一點都合不了,算得連一絲瑕疵都沒有。她想,如果現在有人來告訴他,那個湔江堰的河堤,就是趙樽派人給弄毀的,她說不定也會去相信。當然,前提條件是,他倆沒有共渡過那個被洪水衝擊的生死難關。

    那邊儿老和尚聲音剛落。

    趙樽並未開口,東方青玄便“啪啪”拍起手來。

    “道常大師,您還是這麼的……能言善道。真不愧聖上欽賜予你的法號了。”

    “阿彌陀佛——”

    道常老和尚高唱了一下佛號,隨即起身合十。

    “出師家不打誑語,大都督切勿猜忌天機,引上天責罰。”

    東方青玄輕笑一聲儿,微微眯了眯眼,唇角的笑容還未淡去,那整個禪院的里里外外,便已經響起了老百姓們的竊竊私語聲儿,什麼“只有晉王殿下才是真命天子啊”、“要是立了皇長孫為儲,我等還有活路嗎?”之類的言語,這讓夏初七發現,就連這些老百姓出現的時機,就是那麼的嚴絲合縫,實在太利于今后的傳播了。

    接著,也不知道是在誰的煽動之下,一院子金衛軍和和避洪災的老百姓們,一個個“扑嗵扑嗵”,像往鍋里下餃子一樣的跪在了濕冷的地面上。

    “晉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請大都督感念天下蒼生,將我等的民意上至天聽……”

    鋪天蓋地的吶喊聲,氣勢磅礡,帶著吞山並河一樣的驚人之態,喊得感天動地……

    這一出戲簡直太精彩了。

    用一個詞儿來形容,就是高潮迭起。

    夏初七一直將身子窩在趙樽的胳膊下頭,瞧得那叫一個目不暇接,直到那東方妖孽一張美艷無雙的臉沉下來,帶著錦衣衛拂袖而去,她還沒有從一個又一個的轉折里回過神儿來。

    事情從開始,到結果,一直都只有一個贏家。

    東方青玄原本想要拿捏住趙樽,卻被他輕松的擺了一道。

    誰勝誰負自有定論,已經用不著她來多說了。

    只一雙微眯著的眼儿,落在趙樽的身上時,她心思越發復雜。

    靜靜的,冷冷的,不動聲色的,走到哪里都會接受万民跪拜的,這便是他了。

    老實說,夏初七從來都不覺得自個儿是一個言辭匱乏的人,可此時,在此伏彼起的頌歌聲里,她居然找不出一個准確的詞儿來形容身邊這個男子的貴氣和魅力。

    不敢用“美”,那是褻瀆。不敢用“帥”,那太膚淺。不敢用“俊”,那太普通。她不好用任何一個形容詞來描述他。

    因為不管多麼華麗的詞,都擔不起那麼大的責任。

    “殿下……可要庇佑我等啊……”

    “殿下……”

    她的耳朵里,一直充斥著這些個詞儿。

    不知道過了多久,在金衛軍們動作利索的疏散了老百姓,並且將現場那些屍体鮮血都打掃干淨了,她還默默地站在那里,提著那一把從趙樽的床邊上拿來的劍。

    “小奴儿——”他熟悉低沉的聲音突然傳入耳朵,“還不舍得走?”

    夏初七抿了抿嘴角,扯出一個復雜的笑容來。

    “一直知道你厲害,卻真沒有想過你這麼厲害,也怪不著我玩不過你了。其實你早就醒過來了吧?聽著我和別人打架繞圈子,等著東方青玄來捉我,也等著關鍵的時候出來與我秀一下恩愛,再反將他一軍。等著他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那鎏年古井里的石碑,又早就計划來這丈人山才放響箭,引了他來,你卻與道常和尚串好什麼《推背圖》,什麼天機示警,什麼庇佑蒼生,全他娘的狗屁。都你一個人在玩儿人家呢?”

    趙樽蹙眉,動了動嘴皮,想說什麼。

    可最終,他還是沒有開口,只淡淡的看著她。

    夏初七輕呵一聲儿,又俏皮的衝他豎了一下大拇指,“主子爺啊,你簡直就是一個腹黑祖宗。當然,我這不是在損你,而是真真儿在誇你。你這樣的人,活著沒有對手,獨孤求敗,也挺沒有意思的吧?所以覺得我還有几分可以逗弄的意思,便捉了來,放在掌中央,看著我蹦噠,對不對?嘶,想想啊,你不可能不在東方妖人的身邊儿安插眼線吧?說來,我都有點儿懷疑了,是不是從東方青玄綁架我,你全都知道的?要不然,你又怎麼會那麼巧的出現在金沙村,從棺材里好心的救了我?”

    趙樽面無表情,“你說完了?”

    夏初七潤了潤喉嚨,攤了下手,把劍丟給他,“完了。現在換你了,你有沒有什麼要說的?”

    他一只手自然而然的拍了下她的腦袋,動作很親昵,只出口的話,依舊那麼令她生恨。

    “有啊。你那首詩,作得太爛。哪像什麼千年碑文?簡直就是一首鄉下私塾童子的打油之作,鬼才會相信。”

    說罷,他揚長而去。

    “小奴儿,跟上——”

    看著他黑袍下秀挺頎長的身姿,夏初七扯了下身上他的披風,暗自罵咧。

    趙賤人,你妹儿的!

    她一輩子都沒有寫過詩,她容易麼她?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32 AM

第048章 她來事了,事儿也來了!

    “蜂蠆垂芒,其毒在尾。”

    打從在丈人山的禪院里親眼目睹了趙樽如何翻手為云覆手為雨的控制住大局,再氣定神閑的氣走了東方青玄,又將天道、人道、天機、大局等串在一起進行了那一番完美的演出之后,夏初七心里頭便一直在琢磨這個詞儿的意思。

    那簡直就是為趙賤人量身打造的。

    拜別了道常老和尚,一行人簇擁著晉王殿下從丈人山下來。

    山底下,早已備好了迎接殿下的馬車。

    昨日山呼海嘯般的洪流已經退下去了,可在這個滿目瘡痍遍地泥漿的地面儿上,停著一輛上了金釉一般的黑漆光鮮馬車,還是顯得與周圍的環境格格不入。

    在山下的道路兩邊儿夾道歡送的老百姓們目光的注視下,作為傳聞中晉王殿下“十分寵愛”的小奴儿,夏初七與晉王殿下一同登上了馬車,上了回清崗縣的泥濘官道。

    “你還真不怕人家說你好男風,有龍陽之癖?”

    簾子外頭,擠滿了看熱鬧和稀奇的百姓。

    而她的后頭,卻是那男人一直沒有變化的平淡俊臉。

    “無妨。”他答。

    夏初七唇角一彎,笑了,“說得可真是實在。您確實無妨,可我有妨啊?爺,想我楚七好端端一個男人……哦,不,好端端一個姑娘,就這麼被你給定了型,變成了殿下您的孌童,你都沒有問過我的意見,也沒有想過要給我點儿補償。殿下,您覺著這個事儿,對我公平麼?”

    趙樽定定看她,“不公平。”

    一聽,夏初七樂呵了,“嘿,還算你有點儿良心,那你說說看要怎麼補償……”

    “楚七。”他打斷她,眼風一掃,接著補充一句,“世間之事,從來都無公平可言。”

    “擺明了欺我?”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

    “正是。爺是你的主子,你是爺的奴才,欺負你天經地義。”趙樽語氣淡定,說完也不再看她,只涼涼地闔上眼,懶洋洋往那軟墊上一靠,那龍章風姿的氣質,愣是讓人從心坎到腳板都能生出寒氣儿來。

    話雖丑,理卻端。

    夏初七心知他說得沒錯。

    別說這是皇權至上的封建王朝,便是她先前所處的那個世道,不也是如此麼?權與勢從來都是一個人可以睥睨眾生的利器。尤其權利之巔上的那張鑲了金剛鑽的寶座,但凡是一個正常男人,甚至有些女人,都想要坐在那上頭,感受那万万人之上的威嚴,寫入史書,流傳千古。

    更何況,像趙樽這樣原本放眼天下,便已經是除了老皇帝之外誰都可以不放在心里的王爺?天下臣民都會匍匐在他的腳下,如果他願意,依他的能力,有朝一日成為那天下第一人,俯瞰蒼生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心里突地生出一絲奇妙的感覺來。

    如若有一天趙樽當真做了皇帝,他……會怎麼對付她?

    移過臉,她望向他下巴處的冷硬棱角,想著盛世光景,輕輕喊了一聲儿。

    “爺。”

    輕“嗯”一聲,趙樽斜睨過來,“小奴儿心底可是不服?”

    她一愣,回答的速度奇快,“當然。”

    抿了抿棱角分明的唇,趙樽語氣淡淡道,“那你想要什麼補償?”

    這麼好說話,一看便知不太真誠。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淡淡哼了一聲,腦子里想著金山銀山,一雙大眼睛眨巴眨巴,便閃出一絲爍爍的華光來。

    “我要的補償可就多了,大爺,您能夠滿足几個?”

    趙樽輕唔了一聲,盯住她貪婪的眼睛,似是了然了。

    “覺得如此吃虧,可是想做爺的侍妾?”

    “啊!”夏初七驚呆了。

    丫要不要這麼自戀?

    一口唾沫來不及咽下,夏初七被他的話給嗆得干咳了起來。好一會儿才緩過勁儿,喘著大氣儿拍了拍胸口,她拱手作了一個揖。

    “晉王殿下,您老人家就不要嚇唬我了。楚七我自知容顏不堪,哪里上得了您老的貴榻,做得了您老的侍妾。這種事儿,往后千万不要再提,說出來都傷咱倆感情,是吧?”

    她拒絕得這麼快,這麼徹底,明顯讓趙樽愣了下。

    “你,不樂意?”

    “廢話不是?當然不樂意了。”夏初七心里懸了起來。丫該不會真要讓他做侍妾什麼的吧?雖然他長得夠帥,可誰知道他京師那王府里頭還有多少女人,他心里惦記的又是哪個女人?像這樣渾濁不清,看不分明的男人,她可不敢隨便就托付了終身。

    見她不像說假,趙樽點頭,似是終于長松了一口氣。

    “如此,甚好。”

    他如釋重負的表情,再一次傷害了夏初七粉嫩的小心肝儿。

    她這人心眼子小,雖然她不樂意跟他,可卻見不得人家不樂意要她。很明顯,這位祖宗爺也良心發現的知道自家對她做出了一些“有傷風化”的事情,害怕她找他要負責,而且還有那麼多人的眼見為實,定是怕她糾纏于他,才故意這麼說出來試探的。

    王八蛋!

    重重一哼,她心下突然生起一念。

    “喂,爺。”

    “爺便是爺,不是喂。”他冷聲糾正。

    擺了擺手,夏初七壓著嗓子,慢吞吞湊近了他几分,“別裝了,這儿又沒有外人,就咱倆。我有一個提議,你看我兩個如今這是臭味相投,不如歃血為盟結個義……拜個把子做兄弟什麼的,可好?”

    “……”

    普天之下能夠自稱臭味相設的人,除了她,大概只剩下不懂成語的陳大牛了。

    趙樽冷眼一掃,似是懶得再搭理她,撩了下袍角,伸長了雙腿。

    “過來,給爺松松肩膀,按按頭。”

    “憑什麼呀?”夏初七一橫,冷眼盯他,有心要造反。

    “那面鏡子,卻是一個好物件……”

    趙樽說得慢條斯理,卻噎得夏初七喉嚨都堵了。

    “行行行,大爺。”

    如今在這世道上,對于夏初七來說,她的牽絆就只有兩件。一面鏡子,一個傻子。可偏偏趙賤人還就能拿捏住了她的短儿,總能適時的拋出來這軟脅,逼她做事儿。

    緩緩靠過去,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夏初七狠狠瞪了他一眼,才將雙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不輕不重地揉捏起來。

    揉了一會儿,又慢慢的移到他的頭部,替他做腦部的穴位推拿。一張閑不住的嘴巴,用一種含怨帶怒的軟軟聲音,帶著她呼吸間噴灑出來的暖暖熱氣,悠悠的拂在趙樽的面頰上。

    “喂,咱倆聊聊吧。”

    舒服的“嗯”了一聲儿,趙樽並未拒絕。

    下一瞬,未等她開口,他索性將腦袋一偏,靠在了她的大腿上,更加方便她替自個儿推拿,那一副心滿意足的樣子,讓夏初七恨不得直接掐死他。

    “你說咱倆都認識這麼久了,對吧?在你心里呢,可能我只是你的小奴仆,可是在我的心里,你既然救了我一命,便是我的哥們儿了。哥們儿是什麼懂吧?就是好朋友。”

    “嗯。”他居然應了一聲。

    也不知是爽的,還是在同意她的說法。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繼續道,“但是,俗話說,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現在咱倆制定的‘扑爛’已經接近尾聲了,我也該功成身退了,離開江湖了。所以吧,等咱們回了清崗,你便把我鏡子還來,去了我的奴藉,再好心給我在黃冊上造個戶籍什麼的,許我帶著傻子離開,可好?”

    她嘰哩咕嚕說了一大堆,趙樽沉默半晌,只抓住了一句重點錯誤。

    “濡指沾濕,沫指唾沫,相濡以沫,大多用來比喻夫妻。”

    又被他給嗆到了,夏初七頗有些怨念,“成語我懂。這不打一比方麼?你哪來這麼多事儿?較什麼真儿!”

    趙樽闔著眼睛,沒有再吭聲儿。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又低聲儿攛掇他。

    “瞧瞧如今這形勢,您這德性比猴儿還精,與我的智商相比吧,也就只差那麼一點點,我看實在也用不著我幫忙,就可以成就大業了,對吧?而我這個人呢,生性又懶又好吃又好美男,還好天下大好河山,自由自在的舒心日子,實在不宜做您的貼身長隨……”

    一邊儿替他捏著,她一邊儿曉以利弊。

    每一個字儿,她都自覺打造得真摯感性,實實在在。

    可惜,她說得唾沫星子都快干涸了,躺在她腿上那位祖宗爺卻是絲毫沒有動靜儿。慢慢的,呼吸綿長,顯然把她的話當成了催眠曲,都已經睡過去了。

    “喂……”她搖他的腦袋。

    “繼續。”他不悅地蹙眉,嗓子有些發啞,“重一點。”

    “靠,和你說話不回。我一個人說個鬼啊?”

    夏初七原以為他不會答,沒有想到他不僅回答了,還答得真特麼的離題万里。

    “小奴儿,你見過馴獸嗎?”

    “關我鳥事啊?”她想暴粗了。

    趙樽抿了下唇,淡淡道,“在爺看來,你便是一只伶牙俐齒的小野獸,身上全是尖爪利齒。爺呢,沒別的愛好,就喜歡馴獸。越是鬧得歡騰的野獸,越是興致好,總歸是要把它們馴服了事的。”

    “……”

    他全家都是野獸。

    手下動作微微一頓,她身子往后一仰,躺在馬車壁上,懶洋洋的挖苦他,“行啊,就算我是野獸,也是一頭會吃人的野獸,早晚得把你咽到肚子里。呵,這樣危險性高的野獸,你有把握馴得了?”

    “日子還長。”

    “那要是馴不了呢?”

    “沒有爺馴不了的獸。”

    “……我說万一呢?”

    “那便關它一輩子。”

    “一輩子都馴不了呢?”

    趙樽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指了指腦袋,示意她繼續按著,這才慢悠悠的說,“那爺便把它關在籠子里頭,先剁爪子,再敲利齒。要還不行,就剝了皮,抽了筋,看爺馴得了,還是馴不了。”

    剁爪敲牙剝皮抽筋的腦補和聯想,讓夏初七身子惡寒了一下。

    他先人板板的。

    封建時代的權貴男人,果然心肝儿都是歪著長的。

    丫通通變態得不像正常人。

    心里頭一陣罵咧著,夏初七表情還算淡定隨和,甚至帶著淺淺的笑意,“阿唷,好嚇人嘍。那您如果馴服好了呢?你又准備把她怎麼辦?賣到動物園里去展覽,讓人家花錢來看,賺銀子?”

    許是“動物園”這個名詞儿很新鮮,趙樽這一回停頓了許久,似乎才融會貫通了,瞄她一眼,眼神儿無波無浪。

    “爺馴出來的東西,愛怎麼處理,便怎麼處理。”

    “……”你全家都是東西。不,都不是東西。

    夏初七正在那儿翻白臉儿呢,卻又聽得他說,“不過,爺向來喜歡乖巧聽話的,如果那小獸儿合了爺的意,給它指個好人家,配段好姻緣,卻也不是不可以。”

    合意?配姻緣?

    她信了他的邪就怪了……

    夏初七使勁儿在他太陽穴上一摁,一張小臉儿笑得格外燦爛。

    “甭了。個人姻緣個人找,您啊,還是少操那份儿閑心。”

    趙樽若有所思的瞄了她一下,突地又出一言。

    “小奴儿,你配傻子,實在有些委屈。”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這位爺真給他尋了一個張三李四王麻子,要把她給嫁出去吧?

    吭哧一笑,她道,“得了吧您啊,我就稀罕我家傻子那樣儿的。傻子他多好啊,純朴,善良,可愛,對我又特別好,還不會嫌棄我被人渣給抱過,摸過,看過……准能一心一意的對我……”

    他眼一斜,瞄了過來。

    “爺的意思也正是如此。傻子配你……他確實是委屈了。”

    夏初七差點儿沒當場嗝儿屁!

    ……

    ……

    關于馴獸與配不配的話題太過血腥太過殘酷,為趙樽推拿了一會儿,夏初七便有點累了,手酸腳乏的,尤其小肚子不太舒服,時不時刺啦一下。這狀態從丈人山下來便有了,只是心知這男人沒有什麼同情心,于是在他面前,她也沒有說出來。

    這回趙樽倒是沒有為難她,擺手讓她休息,便慵懶冷漠地靠在一邊儿的軟墊子上,拿著一本《火龍經》的線裝書,一個人默默的看了起來。

    馬車搖搖晃晃。

    夏初七肚子不舒服,還是有些昏昏欲睡。

    老實說,看著這些封建王爺可憐的娛樂活動,她真有點儿幸災樂禍。

    即便他做了王爺又如何?

    玩過電腦麼?知道網絡麼?打過CS麼?泡過酒吧麼?坐過火車飛機輪船麼?見過火箭航母衛星上天麼?

    嗤!還不是土包子一個。

    這麼想著,她的自信心又膨脹了一點。

    天無絕人之路,她才不要做趙賤人籠子里的小野獸呢。她最是受不得約束的人,一定要獲得自由和新生……置田買宅養小白臉儿,帶著傻子一起,走向人生的巔峰。

    馬車行得不慢,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外頭才有了動靜儿。

    “爺,崇寧縣到了。”鄭二寶尖細的鴨公嗓子,永遠那麼有辨識度。

    “嗯。”趙樽懶洋洋的倚著馬車壁。

    “晌午了,爺可要用了午膳再趕路?”鄭二寶遲疑了一下,又道,“崇寧縣令先頭差人來報,說是在縣里的吉祥如意樓備下了酒水,要請爺用膳。他人先去打點了,估摸著這會儿,已經候在了那里。”

    吉祥如意樓是崇寧縣最有名的一家酒肆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便不再多說。

    馬車繼續前行,不一會儿,便已經到達了吉祥如意樓的下頭。

    鄭二寶便過來打了簾子,拿馬凳過來扶著趙樽下車,拘著身子,細心細氣。

    “爺,到了。”

    吉祥如意樓下,除了前來迎接的崇寧知縣之外,還候了一群同來跪接晉王殿下的縣丞、主簿、典史、巡捕等六房吏員。

    除此之外,便是人擠著人,人挨著人的那一整條街的老百姓了。

    自打看見他從馬車下來開始,擠在人群里那些個未出閣的小閨女小娘子們,目光一個個的亮了又亮,愣是沒從他臉上移開一瞬。

    不知多少姑娘,只瞧得那麼一眼,便芳心暗許,目光呆住了。

    崇寧小縣城,啥時候能見著這樣神仙似的人物?再者,一個男人除了有著過人的俊美長相之外,還加上成熟、權力、英武、冷漠、疏離等等諸多勾搭女人的魅力,又豈能是這些青澀少女們可以抵擋得了的?

    照常的一通跪接禮之后,明顯趙樽有些煩了,甩袖便往樓上走。

    “殿下留步——”

    這時,人群中擠出來一個長得十分清麗可人的少女,約摸就十六七歲的年齡,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就像著了魔一樣,突兀的擋在了趙樽的面前,扑嗵一聲跪了下去,咚咚咚的磕頭。

    “請殿下為民女做主。”

    趙樽面色一沉,不悅的眼神儿掃了一眼崇寧知縣。可不管他多不高興,在這樣的場合下,他如果對于這種看似前像來申冤的老百姓不理睬,實在不符合身份。

    “你有何事?”他冷冷開口。

    那姑娘肩膀一抖,猛地抬頭,直勾勾盯住他。

    “殿下,您不記得民女了?”

    嘩的一聲儿,街巷上好奇之聲大起。好多擠在后頭的人看不見熱鬧,在人縫儿里鑽來鑽去,視線通通都往他們這邊儿過來了。而原本就跟在趙樽身邊儿的夏初七,一雙眼睛,也是炯炯的盯住那挽了一個別致回心髻,穿了身儿直領妝花襖的姑娘,好奇心快提到嗓子眼儿來了。

    從趙樽漠然的表情看,他確實不記得了。

    在一群老百姓灼灼的目光下,那小姑娘又道,“殿下,民女名叫鶯歌,兩年前殿下出征烏那,途經崇寧縣時,民女曾經攔過殿下的戰馬,請求您為民女做主,才免得被我那惡兄賣入青樓為妓。”

    她斷斷續續,說到這里,聲音已經哽咽了起來。

    “可我那惡兄嗜賭成性,死性不改,在殿下離開一年多后,又故態重發,欠了人家的銀子……還是將民女賣入了那春風樓,做了個清倌儿……可,昨日那老鴇子……硬是逼得民女接客,民女誓死不從才保住了身子的清白……嗚,如今再遇殿下,真是天見可憐……民女想請求殿下恩准……讓民女隨侍殿下左右,為奴為婢,全憑殿下做主。”

    嘩……人群沸騰了,指指點點。

    哇……夏初七卻被她給雷死了。

    好一番英雄救美的傳奇故事啊。

    一個敢于當街攔王爺驚馬,敢于獻身為奴給王爺的青樓清倌儿,不要說在古代,就算是在現代,都得算一個了不得的女漢子。

    她覺得是個狗血橋段,卻引起了眾多的同情心,都覺得這是一個“可憐如斯”的好姑娘,為了報恩,為了避禍,願意以身為奴,長得還這麼水靈動人,自是能令人唏噓一番。

    都說救人救到底,送佛到西天。趙樽兩年前都已經救過人家了,難不成現在眼睜睜看著人家姑娘往火坑里跳嗎?

    夏初七覺著好奇死了。

    但看賤王爺要如何處置這麼一個美人儿。

    趙樽緊蹙的眉頭松開了,似是也回憶起了往事來,瞄了一眼那跪在地上的女子,突地一轉頭,將這個棘手的問題拋給了夏初七。

    “小奴儿,你看此事如何處置?”

    這麼尊重她的意見?

    夏初七很想大聲“靠之”,這貨讓人人都以為她是他的“孌童”,真的好嗎?她真是一直都不太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非得在人前營造出一副他好男風,十分“寵愛”她的樣子來。

    尤其這種帶著寵溺的眼神儿,在万千注目中瞧過來,惹得那些赤裸裸的嫉妒眼神儿,都快要將她后背給戳穿了。

    行,讓她決定是吧?

    他不喜歡女人近他的身子,她就偏要給他塞女人。

    反正他晉王府也不缺這麼一個姑娘的口糧,救人一命,還能勝造七級浮屠呢。

    一念至此,微微一眯眼,她笑了。

    “爺,您瞧這位姐姐多可憐,您就收下她了吧。”

    那姑娘一聽這話,看夏初七的眼睛明顯深了一點。

    不過,卻也是松了一口氣。一轉眼,那雙美麗的大眼睛,便又落在了趙樽冷硬尊貴的臉上,轉都不帶多轉一下。

    “求殿下成全鶯歌……”

    “好。”淡淡說完,趙樽拍了拍夏初七的手,在一干人等灼灼如火的目光凝視中,他平靜如水的俊臉上,眉頭稍稍一挑。

    “你,起來吧。”

    “多謝殿下。”

    鶯歌又是感恩戴德的磕了一個響頭,才爬將起來往趙樽走了過來。那款款而行的窄小腰肢儿,一掐就要斷掉似的,那高高聳起的兩團珠穆朗瑪峰,瞧得夏初七都直咽口水,心里尋思道,這大姐儿往后若生了孩儿,肯定不缺奶水,好大的兩個糧食倉庫。

    “站住!”

    不料,那鶯歌還未走近,趙樽再次蹙緊了眉頭。

    鶯歌凄凄然似有不解,嬌聲軟語的喊,“殿下……”

    趙樽突然柔和的攬住了夏初七的腰身,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沒有在她身上停留,便別開臉望向了鄭二寶。

    “帶她下去。等回頭到了清崗,去侍候楚七。”

    “爺——”鄭二寶一愣,可瞧了下趙樽的臉色,硬是什麼都沒有多問,便垂下頭去,尖細著嗓子應了聲儿“是”。

    “侍候楚七”几個字,分量太重了。

    楚七她自個儿都只是一個奴仆的身份,可現在主子爺居然讓別人去侍候她?那個意思,無外乎就兩點。一是這個鶯歌的身份,比楚七那奴才還要奴才,二是楚七那奴才實在太深得爺的愛重了,他舍不得她受一點點苦頭。

    寵啊!

    鄭二寶仰天感嘆,有一種將要失寵的擔憂。

    看來往后晉王府里,得要多出半個主子來了。

    而且還是一個做奴才的主子。

    這事儿來得太離譜,不說鄭二寶,便是夏初七也有點發懵。

    她看向趙樽,想從他的臉上看出點儿什麼來。

    不巧,趙樽也在看向她。

    “先頭不是在喊餓?這會儿你卻是不急了?”

    他冷峻高華的臉上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笑。說他在笑吧,其實仔細一看又沒有笑。如果非說是在笑,還不如說是那是嘲弄來得更為妥當一點儿。

    管他的!填飽肚子再說。

    她目光一移,下巴高昂,“老子是餓了,走吧。”

    一行人緩步往吉祥如意樓而去,樓下的百姓們卻在私底下議論紛紛。之前便聽說晉王爺為了一個府里的仆役,不惜與錦衣衛大都督在城門口大動干戈,殺成一片,有些人還只道那是謠傳。可今儿一見,看晉王殿下對那個仆役的寵溺樣子,再沒有人懷疑那真實性了。

    他們英明神武勇戰漠北南疆的晉王殿下,竟然愛好男風。

    不僅愛好男風,還愛好的是那種十分普通的小男孩儿,這實在讓很多人難以接受。不過,這時代那些有錢有勢的達官貴人,都把養一些清秀小倌儿當成風韻時尚,本也不算是什麼大事,因此雖有人心下略略惋惜,卻絲毫無損晉王殿下在他們心中的威風。

    從上吉祥如意樓吃飯,到離開那里再返回馬車。

    一共差不多就花了一個時辰。

    而夏初七耳朵里聽得最多的,還是關于鎏年古井的千年石碑,還有天機示警的湔江堰決堤,以及丈人山高僧的禪解。

    世上什麼東西傳得最快?

    除了瘟疫疾病,便是流言蜚語了。

    受了那些事情的影響,目前蜀中各地的鄉坤百姓們,為了保平安,甚至于都出自資金,在自家鄉里為晉王殿下修建祠堂,立碑樹撰,除了要把殿下的功德留傳千秋万代之外,還希望保一方平安……

    夏初七覺得,趙樽已經完全被神話了。

    她當初那個“扑爛”的目的,也算達到了。

    而且是超額完成任務。

    一行人再次上了馬車,吃飽喝足的夏初七把趙樽從上到下又細細的打量了一番之后,想到現在的輿論傳播力度,覺得可以進行她“扑爛”的最后一個環節了。

    皺了下眉頭,她提醒,“爺,計划該收場了。”

    趙樽沒有抬頭,不知道在想什麼,隨口一“嗯?”

    夏初七右手輕輕抬起,對著他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冷聲說,“必須搶在東方青玄之前,滅了趙從良。要不然,依那錦衣衛無孔不入的偵察能力,定然會發現此事的源頭在哪儿。范從良那貨,如果落在東方妖人的手里,都不用認真過堂,指定連家里媳婦儿閨女穿什麼顏色的褻褲都得招供出來。”

    趙樽目光一眯,看向她。

    久久,他神色難辨,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夏初七不知道,這個時候的她,一張專注在她“扑爛”里的小臉儿,沒有了往日的嬉皮笑臉,在嚴肅氣息的籠罩下,在神奇的蕩出一抹瀲灩的光華。那不是一般女人的美艷或者嫵媚,而是一種與這個時代任何女人都不同的“干勁儿”。

    “你殺過人?”淡淡的,他問。

    夏初七想了想,莞爾一笑,“如果可能,我希望你是第一個。”

    靜靜看她半晌儿,趙樽闔上了雙眼。

    “爺自有打算。”

    ……

    ……

    結束了那個話題,一行人馬便又離開崇寧,往清崗上路了。

    夏初七的肚子越來越不舒服,在馬車的搖晃之下,沒多一會儿,便露出一臉的倦容來,雖說乘車比騎馬舒服了不少,可還是覺得顛簸得慌。

    坐在軟墊子上,她捂著肚子閉著眼儿,正准備眯上一覺,外頭突然傳來一陣陣的拔刀聲儿,又有几個人小聲說了几句什麼,便聽見鄭二寶壓低了嗓子在簾子外頭喊了一聲儿。

    “爺。”

    “說!”

    “大都督車駕過來了,說是有要事與爺相商。”

    “准。”一個淡淡的字眼儿說完,馬車窗椽處的簾子被打開了。在馬嘶聲儿里,很快便聽見一陣“得得”的馬蹄聲。接著,一輛插了一面錦衣衛黑色旗幡的馬車慢慢靠近了過來。

    “馭……”

    馬車停了下來。

    那撩開的簾子處,是東方青玄顧盼生輝的笑臉。

    “殿下,真是不巧,咱們又見面了。”

    趙樽淡淡的撩過去,“東方大人不是前往錦城府去探望寧王了嗎?為何卻在此處?難不成,清崗又出了什麼大案子,要勞動你的大駕?”

    東方青玄輕聲一笑,“原本是要去的,只如今確是不必了。”

    他說得意有所指,趙樽卻也沒問,只傲然的眸光里,帶了一絲不屑的神色。

    “那東方大人何謂的要事……是什麼?”

    東方青玄淺眯了那雙淡琥珀色的眼儿,妖妖嬈嬈的一笑,太過出色的長相,為他每一個動作都增色不少,聲音更是如同春風拂面一般,一勾唇,一挑眉,便能引得男男女女都為之傾倒。

    “如風,把東西遞與殿下。”

    立在馬車邊儿的如風,聞聲恭敬應了,從東方青玄的手上接過了那一本《風月心經》,稍稍愣了一下,便聽得東方青玄又輕笑了起來。

    “殿下,這本妙書青玄已經仔細拜讀過了,還在關鍵部分做了一些批注。聽聞殿下您先頭在崇寧縣里,又新得了一個大美人儿,想來應該用得著它,特地把書歸還過來,願您能多得些樂子。”

    趙樽面色不變,表情不冷不熱。

    “東方大人有心了。”

    接過書,他放下簾子,沉喝,“啟程!”

    上了金釉的黑漆馬車正要開動,突地,聽見東方青玄又笑著輕喚了一聲。

    “殿下稍等一下。”

    趙樽再次打簾,眼神儿調了過去,“東方大人還有何事?”

    “剛剛想起來一件事。”東方青玄妖冶的臉上,依舊是那一種不達眼底的笑意。只見在車簾的晃動中,一只白皙得雪藕一樣的胳臂伸了出來,上面拎著一個小小的包袱。

    “這是楚小郎的東西,里頭有一種能為殿下助威的藥物,青玄都請人仔細查驗過了,甚是好用。現在一並奉還,祝殿下龍精虎猛,玉槍不倒。”

    “噗——”

    等馬車“咯吱咯吱”的離開之后,夏初七憋了許久的笑意,在偷瞄了几次趙樽黑冷的俊臉時,實在忍不住噴了。

    東方妖人,太特麼搞了。

    接過自個儿的包袱,她在趙樽面前打了開來,仔細將那些個瓶瓶罐罐都檢查了一遍,一一收拾好在懷里,拍了拍,突然覺得踏實了不少。

    “青玄祝殿下龍精虎猛,玉槍不倒。”

    學著東方青玄妖嬈嬌柔的語氣,夏初七又慢悠悠念了一遍,果然見趙樽的臉黑得更厲害了,終于放開嗓子哈哈大笑了起來。

    那笑聲,恐怖得讓整個車隊的人,都覺得脊背在一陣陣竄涼。

    有膽子在晉王殿下面前如此放肆的人,便只有一個楚七了。

    知道她是女人的,心里還稍稍安慰一些。

    不知道她是女人的,那心肝儿都快要扭曲了。

    想想多可怕,他們愛戴得如同神祇一般的晉王殿下,守身如玉了這麼多年,如今竟然會交代在了一個小子的手上?這合適麼?

    悠哉悠哉的走了一段儿,趙樽看著夏初七一直忍俊不禁的笑臉,突然皺眉問道:“楚七,你覺得東方青玄如何?”

    收住笑意,夏初七捧著難受的肚子,“你指哪個方面?”

    趙樽面色很涼,“各個方面。”

    歪著笑得抽痛了的嘴唇,夏初七搖頭晃腦的想了想,才慢吞吞的道:“要論東方妖人的長相麼,就跟個天上的仙女儿地上的妖精似的,能勾男,能搭女,按我上次給你說的評分標准,他,必須十分。”

    趙樽的臉,好像又黑了一點。

    夏初七瞄他一下,猶自說,“至于做事能力吧……老實說,如果他不是遇到了你,不對,如果不是遇到了我這樣的高手,估計也是一個罕逢敵手的人物了。好吧,在能力上,如果我第一,你第二的話,那他暫時就排第三好了,我給他打八分。”

    “……”

    見他的臉,從黑轉成了青,夏初七一樂。

    自覺得非常瀟灑,因為她的臉皮,似乎又加厚了三層。

    輕咳了一下,她清清嗓子,“可是,若論他的人品麼……嘖嘖嘖嘖,就不用說了。怎麼對付我也都罷了,可他對待自己人,就像那個馬千戶,哎,多麼歡脫傻逼的一個好漢子,對他那是絕對的忠心耿耿啊,他居然連眼皮儿都不眨一下,一刀把他給捅死了。你說這樣的人,心怎的這麼狠?恨得讓我恨不得自摳雙眸,人生觀和價值觀直接就崩潰了。因此……在人品方面,老子給他負分,滾粗!”

    夏初七滿臉鄙視。趙樽的臉色,似乎緩和了一些。

    可接下來,他卻吐出了几個讓她完全摸不著頭腦的話來。

    “各為其政罷了,無所謂狠與不狠?”

    “各為其政?啥意思?馬千戶與他……不是一條道儿?扯!”

    趙樽揉了下太陽穴,似是乏了,眉頭皺了皺,不再看她。

    “你不懂?最好。”

    靠,真賤!

    夏初七最恨別人吊她的胃口了。可這貨總是這樣儿,吊了一次吊二次,吊了二次吊三次,而這一次,恰恰是她最好奇的。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趙賤人還要替東方妖人說話——難道他倆之間果然有奸情?或者像陳大牛說的那樣儿,物以類聚?

    但是無論她怎麼問,趙樽都沒有再回答她一個字。

    夏初七沒得能轉移注意力的樂趣了,覺得肚子又生痛了起來。也不再去理會他,她將手肘在窗椽上,摸著懷里那里玩意儿,心里一直在尋思,如今趙賤人給她安排了一個明顯想要爬到他榻上去的姑娘做小婢子,那她是不是可以好好的玩耍一回了?

    可要怎麼玩耍才好呢?

    那麼一個如花如玉的妹子,如果玩壞了會不會太可惜?

    不太耐煩的想著,她摁著肚子,突然……一股子她上輩子才熟悉過的暖流,從她的腿窩儿里難堪的涌了出來。

    她的身体僵硬住了,頓時恍然大悟!

    怪不得今儿肚子不舒服,原來……來事儿了?

    這身子,該不會還是第一回吧?痛得她要老命了。

    最郁卒的問題是,在這種時候,在荒郊野外,讓她怎麼辦?

    古代女人來了那事儿都是用什麼搞的?草木灰?棉布?……可如今在馬車上顛來簸去的,讓她上哪里去找那些個東西啊?

    天老爺!

    夏初七默默的喊了一聲,抓狂地想了好久,終于,夾著腿,僵硬的轉臉,再轉臉,期期艾艾的瞧著趙樽,那表情完全不像剛才那麼一副滿是譏誚與玩笑了。

    “爺……”她喊得好誠懇。

    趙樽眉頭一蹙,似乎也詫異于她的表情,“有事?”

    縮了一下脖子,使勁儿按著肚子,夏初七拉著墊子往他身邊儿湊近了一點,小手伸過去,偷偷扯了一下他脫下了一直放在旁邊儿的那件披風,“借你披風一用,可好?”

    嗯,她就覺得趙樽這件披風,最為華麗最能吸水了。

    趙樽眉梢挑了一下,以為她冷,沒有拒絕,直接遞與了她。

    “披上。”

    “謝謝……”她咧出兩顆小尖牙,笑得好不奸猾。可是接下來,她又指了指馬車的車門儿,“爺,可不可以請您老去外頭避一避?騎騎馬啊,什麼的?”

    她把聲音放得很小,很低,卻聽得趙樽莫名其妙。

    “爺有車不坐,為何要騎馬?”

    “您不是特喜歡騎馬?多威風!”她擠眉弄眼。

    一眯眼,趙樽目光森森然地盯過來,“習慣是可以改變的,爺現在喜歡乘車了。”

    看來迂回的告訴他,沒有用啊?

    深呼吸一口氣,夏初七覺得沒必要遮遮掩掩,生理衛生罷了,有什麼不好意思說的呢?咳了一下,她理直氣壯的說,“好吧,我實話告訴你得了,反正也不是什麼丟人的大事儿。我大姨媽來了,麻煩你出去一下。”

    “大姨媽?”趙樽眯眼,顯然更糊涂了,“你大姨媽在哪儿?”

    咽了一下口水,夏初七搔了下腦袋,無奈得緊緊攥著他的披風,“行,說大姨媽太高深了,你應該不可能明白。就是那什麼呢,我來事儿了,來事儿了你懂嗎?應該懂了吧?”

    “不懂。”趙樽懶洋洋睃她一眼,繼續看他的書,像是懶得理她了。

    靠,大姨媽在這個時代叫什麼來著?

    敲了敲腦袋,她仔細回想了好久,還是想不出來那個詞儿來,不過她靈機一動,又伸過頭去,在趙樽面前比划了起來。

    “大姨媽呢,就是姑娘家每個月都要來几天的那種東西?懂了嗎?”

    “大姨媽,是東西?”

    “哎喲,大姨不是東西,是……月事儿?可懂?”

    趙樽的目光深了一下。

    夏初七一咧嘴,以為他懂了。

    可是,他卻搖了頭,繼續道,“不懂。”

    靠,丫的太坑爹了。她怎麼就想不出那個詞儿來呢?說不定,就算她想出來那個詞儿,這個常年在外帶兵打仗的大男人,也有可能不知道啊?

    怎麼辦?

    她正在冥思苦想,眼風卻突然掃到趙樽微彎的唇角。

    好啊!趙賤人他先人板板的。

    想想,他都看《風月心經》那種小黃本了,怎麼會不知道女子每個月都要來几天的那種是什麼意思?他可是一個王爺,在這個時代,男女都早熟,再怎麼說這貨也二十好几了,哪可能會不明白?

    誠心收拾她是吧?

    沒有表現出來心里的怒意,夏初七假裝乖順的蹲下身,著急的拉著趙樽的衣袖,“過來過來,爺,你這邊儿來。”

    “做什麼?”

    這一回,趙樽好像真是不懂了。

    夏初七反手偷偷拉開了馬車門的插拴,將他小心翼翼的扶起來,往馬車門儿的邊上挪了挪,“爺,您老坐這邊儿來,我再仔細告訴你。”

    趙樽皺著眉頭起了身。

    可他高大的身軀剛剛弓起,身子還沒有站直,夏初七一直搭在他肩膀上的雙手突然往外一推,腳上死勁儿在他心窩上一踹,壓著嗓子低低嚷,“外頭涼快一下去啊,大爺——”

    嘭!

    馬車門儿被撞開了。

    好在趙樽的功夫底子好,人雖然心窩中招被踹了出來,可他華貴雍容的形象還是保持住了,只是為了保持平衡一只單腳著地時差點儿給崴了,整個人又“噔噔”往后退了好几個大步,才算停了下來。

    “啊喲喂,我的爺——”

    鄭二寶最先驚叫出聲儿。

    接下來,駕車的,隨行的,一個個都失聲驚呼起來。

    馬車一路上走得好好的,他們家的主子爺卻突然從車上倒退著下來了,還差點儿摔一跤,這到底是個什麼意思?

    吱的一聲儿,馬車迅速停了下來了。

    鄭二寶率先奔過去,扶住趙樽,驚慌失措的喊。

    “主子,您沒有傷著吧,出什麼事儿,楚七呢?”

    趙樽眼風瞄了一眼那個已經關嚴的馬車,重重咳了一聲,“爺看今儿這天氣甚好,想要出來活動活動筋骨。鄭二寶,把爺的大鳥牽過來。”

    “是。可是……”

    “可是個屁!”

    一腳踹在鄭二寶的屁股上,趙樽難得的又一次爆了粗口。

    齊刷刷的,隨行將士都住了嘴,也垂下了頭去。

    每一個人都莫名其妙,可趙樽的馬車密封性極好,隨行的人又有意離車有一點距離,就連駕車的鄭二寶都糊里糊涂,誰又能知道里頭發生了什麼事儿?

    馬車繼續上路了。

    直到天邊儿浮出一抹黃昏的霞光之時,趙樽“活動筋骨”完畢,才又把馬丟給了鄭二寶,慢慢地踱上了馬車去。

    原本他就窩了火儿。

    可剛一上車,眼睛便定住了。

    只見他那一領質地精良的披風,已經完全被肢解開來,一塊一塊的被疊成了一個個的條型。那樣儿的形狀,不需要夏初七再解釋,他便知道讓她做什麼用途去了。

    咬牙切齒,他低吼,“楚七——”

    外面的人,被那聲音嚇得抖了又抖。

    可是,也不知道那楚七說了什麼,只是下一瞬,馬車里頭又恢復了安靜,他們家的主子爺再也沒有咆哮了。就好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那條遭遇過暴雨肆虐的官道上,一派寧靜,兩邊儿被暴雨洗刷出來的溪水,帶著渾濁不堪的泥漿靜靜流淌。

    一行車隊,約摸申時才趕到了青崗驛站。

    先頭已經派人回去傳過口令了。得知晉王殿下平安歸來,驛站的門口,迎了好大的一群人,正在那里候著他的大駕。

    而最前方的一個,衣袍左右繡蟒,腰系鸞帶,著大晏親王燕閑時的服飾……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36 AM

第049章 “婦”唱“夫”隨!

    那不是別人。

    正是傳聞中,在錦城府從馬下摔下來腿折了的寧王趙析。

    見到趙樽的車駕過來,他禮數周全的率先拱手致意。

    “老十九,一路辛苦了。”

    一聽這稱呼,夏初七便大概猜到了那人的身份。

    帶著好奇,她低著頭,從趙樽撩開的簾子處偷瞄出去。乍一看,只覺得那是一道身影富貴奢華到了極點。那錦繡蟒衣,那鑲玉鸞帶,完全把周圍等待的一干人等給比了下去。

    可惜,那僅僅指的是衣飾。

    就單論寧王那個人嘛,老實說,完全顛覆了夏初七得知大晏王朝有許多皇子們時腦補過的“數字軍團”形象……

    原來,皇子也不全都是美的。

    趙析大約也就三十來歲的樣子,五官長得倒也不是難看,体型也算頎長高大,可就是那已經微微發福的肚子,一瞧便是酒色財氣熏陶出來的天家之子養尊處優出來的氣質,把他襯托得像極了一個“白嫩的豬蹄儿”。

    若說他有什麼惹眼的地方,便是那一雙帶著陰冷之氣的森然眸子了。

    第一印象,夏初七覺得他像極了電視劇中的大反派。不像個好人。

    心里頭有了比較,她微微一別開眼,目光就落在了趙樽的側臉輪廓上。那浮雕一般帶著美感的小樣儿,天然風華,絕妙無雙。

    突然之間,她腦洞大開的悟到了——怪不得都說當今老皇帝寵愛貢妃娘娘。

    三殿下趙析是嫡出的,為老皇帝的發妻馬皇后所出。

    十九殿下趙樽卻是庶出的,為貢妃娘娘所出。

    從儿子可以看到娘,比較下來,那老皇帝除非瞎了眼,要不然會寵錯人麼?

    嗚呼哀哉。

    美色當道的人間,她得努力了。

    她肚子里的彎彎腸子一直在轉,邊儿上的趙樽卻似乎沒有要下車的意思,只微微欠了下身子,便淡淡道,“三哥前几日墜了馬,身子骨不妥當,為何還專程過來了?”

    寧王臉上擔憂的神色,適時的掩飾了他眸底的陰寒。

    “這不是聽說十九弟在灌縣金沙村遇險了嗎?三哥我惦記著,哪里還顧得上自家身子?日夜難安啦,要不是十九弟你特地上錦城府去探望我,又怎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趙樽臉面緩了緩,可那柔和的情緒卻不達眼底。

    “三哥有心了。外面風大,里頭坐著說。”說到此處,他聲音忽的一冷,“鄭二寶,還愣在那儿做什麼?不知道三殿下身子不爽利?還不快讓人扶了進去,在驛館院里先安置著。”

    “是,爺。”

    鄭二寶今儿屁股上挨了一腳,冤枉得現在還沒有搞明白,乖順的領命去了。

    趙樽放下馬車簾子,面色一變便冷硬了下來,什麼話都沒有再說。那輛金釉黑漆的馬車便徐徐從洞開的城門緩緩的駛了進去。

    那排場,那架勢,那威風凜凜的樣子,讓夏初七暗自咂舌。

    他在搞什麼?

    時人看重尊卑嫡庶,向來都是嫡尊庶卑。可明眼儿一看,趙樽雖說是老皇帝的庶出么子,可他對三殿下趙析的態度,表面儿上看滴水不漏,面子給足了,可實際上卻沒有太多的敬畏成分在里頭。

    但是,如果他不敬重,為什麼前几日又巴巴的上錦城府去探望?

    皇帝老儿的家事,果然難懂。

    腦子里有些事情,像迷一樣在轉。

    可哪怕夏初七再好奇,這會儿也不敢問。

    之前在回來的路上,她來了月事儿,一腳把趙樽給踹下了馬車,還撕了他的披風做“傳統衛生棉”。雖然打從那會儿起,趙賤人被她那一句“再吼,老子就抽出來還給你”給彪悍地唬住了,又礙著自家做王爺的体面,沒有將事情聲張出去,可也沒有再與她多說一句話,心里頭顯然還記恨著呢。

    “爺,還生氣呢?”

    在馬車的晃悠聲中,她偏著頭,彎著唇,知情識趣的逗他。

    “到地了,滾下去。”趙樽的臉色冷森森,十分難看。

    夏初七笑著“噢”了一聲儿,眼儿瞄他一眼。

    “你這個人啊,我先頭不是說過了麼?我那是沒辦法,什麼叫應急方案懂不懂?!行了,你要實在不高興,等我用完了,你拿去找人洗洗補補再縫起來,說不定還可以再穿三年呢,氣個什麼勁儿?”

    她速度極快的說完,趙樽的臉色已經黑到了極點。

    見狀,不敢再耽誤,夏初七躬著身子就准備跳下馬車。可腳剛邁出去一只,她小身子頓了下,又忽地回過頭來,衝他咧齒一笑,走過去把他披風剩下來的布頭抓在了手里。

    “這麼好的料子,丟了多可惜?放心,回頭我親自縫補好還給你。”

    “你他娘的還不滾?”

    再一次爆粗,真氣急眼儿了。

    死死咬著下唇,夏初七憋住氣儿沒有笑出聲儿來,“哧溜”一下跳下馬車,一直跑到了西配院的門口,才實在忍不住笑得彎下了腰來。

    媽呀,今儿終于掰回了一局。

    翻身農奴要把歌儿唱,往后,再接再厲,最好把趙賤人活活氣死才好。

    等她樂呵夠了,才又直起身,往西配院一邁,便大喊了一聲。

    “傻子,我回來了。”

    几乎是第一時間,里頭便虎生生的衝出來一個壯實的漢子。

    人影儿一晃,她還沒有看清楚呢,便被傻子給死死的抱住了。

    “草儿,你上哪里去了,我怎麼都尋不到你,還以為你不要我了。”

    “哈哈,沒事儿了,沒事儿了,我這不回來了嗎?”夏初七拍著他的胳膊,像安撫小孩儿似的,好不容易才扯開他的虎背熊腰,騙了一個爛到極點的狼外婆的故事騙過了他,才笑兮兮的拽了他往里頭走。

    “草儿,你可有餓肚子?那狼外婆有沒有給你飯吃?”

    傻子是個實在人,她說什麼,他便信什麼。可被他這麼老實的一問,夏初七卻忍不住笑了起來。

    “飽著呢,狼外婆他……斗不過我,后來他被我氣死了,我才得以脫身。”

    可憐巴巴的“哦”了一聲,等她落屋坐在了床頭,傻子才揉了下有些儿紅腫的眼睛,小聲嘀咕,“草儿,我們回村子里去吧?”

    “為什麼?”夏初七歪著頭打量他,“出什麼事了嗎?不喜歡這里了?”

    傻子眉頭蹙成了一團,滿臉傻氣,卻是老老實實的回答,“昨日我聽梅子姐姐說,咱們村子里那口老井里頭,發現了一塊大石頭……大石頭邊儿上還有劉家嫂子,就是偷偷摸我的那個劉家嫂子……她死了……被鬼壓死的……”

    心知傻子是一個極善良的人,夏初七自然不會告訴他劉氏的死因與她有關。

    其實當初她找上范從良,只不過想借機教訓一下那婦人,真有沒有想過會弄出人命。

    抿了抿唇,夏初七沒有與傻子多說什麼,只笑著起身按住他肩膀坐在了凳子上,安慰他,“劉家嫂子她是個壞人,那是老天在懲罰她呢,你不要害怕。”

    傻子低垂下頭,半天不吭聲儿。

    “我不是害怕,我是擔心。”

    夏初七捅了捅他胳膊肘儿,“想啥呢?擔心什麼?”

    “草儿……”傻子沒有抬頭,繼續耷拉著大腦袋,一個人咕噥,“我兩個回村去吧,我想三嬸娘了……還有,三嬸娘上回和我說過,等回去了,便要替我兩個張羅成親的事儿。”

    成親?

    夏初七心頭突了一下,“傻子,我……”

    話到此處,頓住了。

    她不知道怎麼給傻子解釋,她不想嫁給他。

    當然,並不是因為他是一個傻子,而是因為那不是她追求和需要的東西。她可以把傻子當成親人,當成孩子一樣來看待,或者說撫養。但是她是一個有思想能獨立的現代女性,雖然穿越到了這個時代,也絕對不可能頂替夏草將就自己的愛情……和婚姻。

    考慮了一下,她還是決定據實相告。

    “傻子,我不能嫁給你。”

    傻子明顯愣了一下,看著她,想了好久,才又垂下了頭去,訥訥道。

    “你可是喜歡上晉王爺了?想要做他的媳婦儿?”

    “你能誰說的?”

    “他們都說……都說你是晉王爺的人。我說你是我的媳婦儿,他們都不相信。”

    心里突地酸了一下,夏初七向來嬉皮笑臉慣了,這次難得嚴肅的坐在他身邊,像個大家長似的,一點點向他解釋,“傻子,這個事儿與他無關,我不會嫁給他,我也不喜歡他。但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你。兩個人呢,要先有了愛情才能成親的,愛情是什麼呢?好吧,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對你那種……那種好,它不是愛情,你對我也不是,只是習慣,你懂嗎?”

    傻子搖了搖頭,可憐巴巴的抓住她的手,眼圈儿都紅了。

    “草儿,你不要我了嗎?”

    “傻不傻啊?怎麼可能?”夏初七仰天長嘆。

    她如果真的要丟下他,又何苦拖到現在,受那些冤枉罪?還讓趙賤人拿捏得死死的?

    如果她夏初七只是單身一人,在哪里活不出來?

    吁了一口氣,她盯著傻子的眼睛,“這樣儿啊,我跟你說,我雖然不能做你的媳婦儿,但是我可以做你的姐姐,你的親人,你的依靠,我不會丟下你不管的,我們會一直在一起,懂了嗎?”

    一聽到這句“一直在一起”,傻子便又開心了起來。

    咧著嘴一樂,他嘿嘿笑了,“好。三嬸娘說,一直在一起,便是兩口子了。草儿,我跟你,也是兩口子。”

    “……”夏初七無語了。

    “草儿,王爺這里好是好,就是沒有三嬸娘……我還是想回村子……”傻子又喃喃地說,偷偷瞄她的情緒,見她沒有吭聲儿,還想要試圖說服她,“三嬸娘她待我極好的,她是個好人。我餓了,她便給我吃的,我累了,她便背著我跑……”

    像是陷入了某種情緒之中,傻子聲音有些低,情緒也不太好。

    可他的話,卻是把夏初七給嚇了一跳。

    “你說什麼?三嬸娘背著你跑?你這麼個大塊頭,她能背動你?”

    傻子搖頭,“不知道。”

    夏初七又追問,“什麼時候的事儿?”

    傻子又搖頭,“不記得。”

    嘆口氣,她無奈了,“那傻子,你記得什麼?記得你爹娘是誰嗎?”

    目光出現了短暫的迷離,傻子似乎在努力思考和回憶。

    可最終,他還是搖了搖頭。

    “我都記不起來了。”

    夏初七更是可憐他了。看得出來,這傻子也是搞得家破人亡被逼得沒法儿了逃難出來的可憐人。

    只是那三嬸娘平日里看著精明能干,嘴也利索,卻不成想能無私的把傻子照顧到這麼大,也是不容易。

    這麼一想,她走到門口瞅了瞅,見到沒有人,才又回來蹲下身,安撫傻子,“咱們暫時還不能走。不過傻子,你放心,用不了多久,我就可以帶你離開這儿了。我們不再住那種漏風的房子,不再吃粗面做的饃饃,也不再有任何人敢來欺負你。再等一段時間,好不好?你乖乖的……聽話啊?”

    “哦,好……”傻子猶豫了一下,又問,“那你還做我媳婦儿麼?”

    “……”問題又繞回來了。

    夏初七想了想,“往后,我幫你找一房媳婦儿?漂亮的,大眼睛的,能生娃的。”

    “不要,我就要你。”傻子使勁儿搖頭。

    “……”夏初七有一種秀才遇到兵的感覺。

    好在傻子不是一個腦子好使的人,她稍稍一考慮,話題一變,便引開了他的注意力。

    “對了,傻子,這兩日我不在,你過得好不好?在這里有沒有人欺負你啊?吃得飽不飽?”

    “飽。”傻子果然中招儿,注意力一轉移,便忘記了要娶她做媳婦儿的事,“我這兩日吃得可飽了,也沒有人敢欺負我,梅子姐姐說,誰欺負了我,王爺便會要了誰的腦袋,他們都不敢了。梅子姐姐拿來的大白饅頭,好多的,還有可香可香的腌蒸肉,梅子姐姐還給我果子吃,她對我可好了。”

    傻子這個人吧,人雖然傻氣了點,但是誰真心對他好,他心里卻是理順得明明白白的。

    夏初七聽著他像小學生見到家長一樣,事無巨細的彙報這兩日來的情況,那些個家長里短,讓她不安的心都落下去了。

    這樣儿的日子,才叫生活嘛。

    那棺材板儿,那暴雨洪澇,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

    ……

    “梅子,謝了啊。”

    等梅子從前頭院子忙完了回西配院來的時候,夏初七已經安頓好了傻子,收拾妥了不爽利的身子,把之前在馬車上弄髒的褲頭和“披風式衛生棉”都拆洗過了,換上了一塊儿新的,這才喜滋滋的拍著梅子的肩膀,笑著與她道謝。

    梅子嘻嘻笑,“謝我做什麼?”

    夏初七抿唇一樂,“我家傻子給你添麻煩了。”

    “楚七,你可別跟我生分,你看看,我的臉。”梅子喜滋滋的在她面前轉了一圈儿,“發現什麼了沒有?”

    她臉上的痘痕明顯少了,往日的紅斑點點也消退了許多。

    夏初七自然發現了,卻故意逗她,蹙著眉頭,“沒啊,發現什麼?”

    梅子是一個特單純的主儿,嘟著嘴巴,一張圓圓白白的小臉儿,像一只紅蘋果似的,“你沒發現我臉上好看了嗎?楚七,這可都是你的功勞,所以我幫你照顧傻子呢,是應當的啦。再說,傻子人也特別好,他還幫我干活儿呢,粗活重活,什麼活儿都搶著干,呵,沒我想象的那麼傻。”

    重重揉了下她肩膀,夏初七眨了眨眼睛,“那,我便大恩不言謝嘍?”

    梅子嘰嘰喳喳的像一只小麻雀似的又瞎白話了几句,才像是突然想起來似的,將先頭進屋時帶進來的一個雕花木箱打了開來,一邊儿將里頭的東西拿出來,一邊儿笑著說。

    “楚七,這是月毓姐姐吩咐我給你帶過來的。”

    夏初七一臉狐疑,偏過頭去看,“啥玩意儿?”

    梅子瞄她一眼,滿臉都是羨慕,“哎,爺對你可真好。我什麼時候有這福分啦。”

    “啥?與他有什麼關系?”夏初七更加不明白了。

    梅子抿著嘴儿直樂,“諾,喝吧,這是一盅生姜紅糖水,月毓姐姐親自熬的,說是爺吩咐給你的。還有這些……全是月毓姐姐給你備好的紙……對哦,楚七,你是不是來葵水了?”

    葵水?

    這兩個字儿讓夏初七恨不得使勁儿拍一拍腦門儿。

    對了,就是它。之前腦袋就像短路一樣,怎麼都想不出來。

    可……為什麼趙賤人竟然有這麼好心?

    又給她備生姜紅糖水,還給她備紙?她在梅子拿出來的東西里翻撿著,在看到那淡白色,綿軟細厚的一大疊紙時,不禁都驚呆了。

    在這個時代,這樣的紙可得算高檔玩意儿了。

    心里突突著,她轉眸,問梅子,“月大姐給你這個,她就沒有多說什麼?”

    梅子不解的歪著頭看她,“說什麼?月毓姐姐人很好的,才不會說什麼呢,更何況,那是爺的吩咐,她能說什麼?”

    算了,與這個姑娘,就說不明白事儿。

    夏初七莞爾,笑了,“沒什麼。謝了啊。”

    梅子心下感慨可多了,“楚七,我去年就來葵水了,雖然也有草紙吧,但還是習慣填草木灰的,那個又容易還方便……可誰能像你這麼奢侈啊,爺可真是偏心眼。這紙可都是大內御制的,在府里都只能專供爺一個人如廁用的,你瞧瞧,這軟得,摸著都舍不得用……”

    說到這里,她突然眨巴下眼睛,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興奮地望過來。

    “楚七,是不是你真的和爺……那個,那個什麼了?”

    夏初七把那些東西都收下了,拿著那盅紅姜紅糖水,也沒有客氣,照常按照她的習慣聞了聞才灌了下去,聽梅子這麼一說,卻又有些哭笑不得。

    “哪個了?”

    “困覺了。”梅子說得實在。

    噗一聲,夏初七差點儿把嘴里的水給噴出來。

    “小梅子啊,你啥時候學壞了?”

    放下青瓷盅,夏初七拍了拍梅子肩膀,卻沒有向她解釋。

    不為別的,只因這姑娘天生一張八卦婆子嘴,不管什麼話到了她的嘴里,用不了多久便能傳遍。她甚至不用腦袋想都可以預見,不肖等到明天,院子里頭的小婢女們都會知道,爺偏心眼儿給她備紅糖水備衛生紙了。

    今儿驛站里頭又來了大人物,梅子說晚上有夜宴,她不敢再多耽擱了。

    臨走之前,她又多吩咐了夏初七一句,“對了,楚七,月毓姐姐說,爺交代了,你今儿就在屋里頭躺著休息,不准到處亂跑。”

    不准!

    用的是祈使句,也就是說限足了?

    她奇怪,一挑眉,“為什麼?”

    梅子動了動嘴皮,估計原本是不怎麼想告訴她的,可無奈她生成了那一張嘴,不說心里頭也憋得慌,略略遲疑了一下,又回頭湊在她的耳朵邊儿上,小聲儿啾啾。

    “楚七,我告訴你了,你可別告訴別人啊。那個寧王殿下……他特別喜歡長得清秀小倌儿……我在京師的時候便聽人說過了。在寧王府里頭,除了王妃之外,還有上百名侍妾,几十個小倌儿……”

    “啊呀我的媽呀。”

    這一回夏初七還真是驚悚到了。

    敢情寧王那廝是一個男女通吃啊?

    怪不得她乍一見到他,看他的氣色便覺得那是一個被酒色給掏空了身子的男人。

    嘖嘖嘖,那麼多的小倌侍妾,不搞壞身体才就怪了。

    但轉念一想,几乎是下意識的,她突然又覺得不可思議。

    如今奪儲三足鼎立,寧王如果是一個那樣的人,怎麼可能三分天下有其一?

    一個連私生活都不能自律的男人,又如何能夠律得了別人?

    她在思考,梅子卻還在啾啾,“我猜想,爺是怕你被他給撞見了,万一寧王想要了你去,他還不好拒絕呢……”

    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儿,調侃的嗤她。

    “你真以為我是白蓮花啊?人人見到人人誇?快干活去吧。”

    梅子吐了吐舌頭,去辦她的差事去了。

    夏初七找傻子玩了一會儿,又出去打探了下,這才知道不僅僅是寧王來了,就連東方青玄那貨也隨后便又回來了。

    想了之前被他擄走遭的那些罪,夏初七心里頭就像揣了一只兔子,總覺得有事儿沒有辦踏實。

    一來那樣的夜宴場合,她沒有瞧見,心里哪里能舒坦?

    二來東方妖人又回驛戰來了,她吃了那麼大的虧,能便宜了他嗎?

    睚眥必報啊,夏初七,必須討回來……

    想到什麼便去做,打醬油的日子不太適合她。

    心里有了計較,她雖被禁了足,還是准備去“赴宴”。

    只不過,梅子先頭的話卻也提醒了她。她自戀的想:万一那個寧王殿下果真看上了她該怎麼辦?

    于是乎,為了自家的安全起見,她特地在屋子里捯飭了約摸兩刻鐘,把眉頭畫粗了,把膚色調黑了,整成了一個黑不溜啾又矮又瘦的小廝模樣儿,看上去特別沒有存在感了,才准備離開西配院。

    西配院供晉王府的親隨人員居住,面積其實不小。

    當她從東廂房往院門口走的時候,路過一間偏房的檐口,忽地聽見了里頭月毓的聲音。

    “你這個傻姑娘啊,讓我怎麼說你好呢?就是性子太實誠,巴巴等了殿下兩年,這份心思,別人如何想我不知道,可我……哎,真是替你難過了。”

    “月毓姐姐……”

    另一個聲音柔媚嬌軟,可不正就是崇寧縣里擋駕的鶯歌麼?

    “鶯歌對殿下沒敢存半分別的心思,就是想跟在殿下左右,端茶倒水,鋪床疊被,以報答殿下對鶯歌的恩情……真沒敢想過殿下會要了我的……身子,嗚……不管怎樣……我是鐵要死,想要死心塌地跟在殿下身邊儿的……可是,殿下卻要我去伺候那個……那個楚七……我……嗚嗚……”

    說著,她委屈得嗯嗯哭了起來。

    這下夏初七也就知道了,為什麼那些東西不是她送來,而是梅子。

    敢情她自動多情的“救”了人家,人家壓根儿就不領情,還煩著她呢?

    接著,她又聽到月毓柔聲安慰,“哭什麼啊?傻丫頭。伺候楚七不好嗎?楚七雖說愛開玩笑,可她性子好,脾氣也好,不像咱們的主子爺,那可不是一個憐香惜玉的主儿,你要真把一顆心全掏出來給他,那才未必是好事儿呢。”

    “月毓姐姐……鶯歌我……我,我真心仰慕殿下,望姐姐成全……”

    “成全……”月毓的聲音托得有些長,有些遲疑,大概她在想,成全鶯歌,誰又去成全她呢?“鶯歌儿你別哭,你的心思姐姐都明白,可是……哎,你別看我掌握著爺后院里這些事,可我也是做不得主的人。你得換個方向想,你孤身一人在這儿,免去了在那春風樓里接客,這是多好的事啊?機會麼……慢慢來……你長得這樣好看,爺也不瞎,看中你……也不是不可能……”

    夏初七不習慣聽人牆角……是假的。

    可她聽來聽去,無非是兩個女人都在對某一個男人訴說著衷腸,想要以身伺候卻又得不到的苦惱而已。

    搖了搖頭,對于封建社會婦人們的思想,她很無語,便也沒什麼興趣再聽下去了。

    不過,大步踏出西配院,想到那鶯歌,她卻突地又有了主意。

    晚上驛站有夜宴,別的人會不會來她不知道,但元小公爺是肯定會來的。

    偷偷摸摸找到梅子一傳話,因了他們在神機營里的那份儿“交情”,果然沒過多一會儿,元祐便到了約定的地點。

    那貨遠遠走過來,淺勾著唇角,一身儿玄青色浣花錦的圓領袍,身形儿修長瀟灑,當真是一個儀表堂堂,玉樹臨風……的敗類。

    “哎喲,表妹啊,想你表哥我了唄?”

    “去去去,沒正形儿。”夏初七與他混得還算熟,也沒把他當成王公貴胄來看,用純哥們的語氣,拉了他繞到房后的屋脊下,把四周都瞧仔細了,才笑眯眯的瞅他,“表哥,有好事儿找您。”

    “啥好事儿啊?”元小公爺俊臉上的笑容,擴大了几分,“可是那火器,你有新的發現……”

    “別動不動就火器,我這里一肚子火氣呢。”

    元小公爺俊臉一僵,“哼,就知道你找小爺,准沒有什麼好事儿。”

    “懂得起。不過——”夏初七嘻嘻一笑,“這一回啊,真的是好事儿。”

    輕“哦”了一聲儿,元祐斜眼瞅她,“說唄。”

    夏初七十分“哥倆好”的拿手肘子拐了他一下,壓低了嗓子,“前兩日你表妹我受的氣,你可都曉得了吧?作為我表哥,你咽得下去那口氣麼?必須不能,對不對?我想,你現在肯定特想為我出氣,所以表妹我成全你,已經替你做好了安排,你只須……”

    如此如此,這麼這麼,她吧啦吧啦的說了一大通,把元祐聽得那叫一個心驚肉跳。

    “表妹……我們是相好的吧?”

    “對,相好。”夏初七點頭。

    元祐抹了一下冷汗,“幸好我倆挺相好,你要對付的人也不是我。”

    夏初七嘿嘿一笑,“那你干還是不干?”

    元祐斜斜望了下天儿,重重點頭,“干,東方那貨,小爺我早看他不順眼了。敢比小爺生得好看?能饒得了他麼?”

    重重咳了一下,夏初七把他拉回正題上,又把計划周密的布置了一番,才打著小九九,笑眯眯的說,“當然啦,表哥你對我這麼好,我也不會讓你白忙活的。事成之后,我定會重重犒勞你的。”

    “犒勞我什麼呀?”元小公爺眉梢微彎,顯然不太相信。

    夏初七作了個揖,打著哈哈,“一個大美人儿,保證你會喜歡。”

    元祐眼睛一亮,“真的?”

    夏初七一臉堆著笑意,“當然是真的。只不過——”

    拖長了聲音,她微微一眯眼,才道,“你不介意,睡了你十九叔的女人吧?”

    風騷一笑,元祐打趣她,“我十九叔就一個女人……就你,你讓我睡嗎?”

    一腳往他要害處踹過去,夏初七冷嗤了一聲。

    “你小子要不介意做太監,就來。”

    ……

    ……

    夜幕降臨了。

    驛館院里的食色軒卻是燭火通明,熱鬧非常。

    里面案几上的珍饈佳釀,几位爺邊儿斟酒夾菜的美人儿,那場面儿,一屋子都飄著淡淡的幽香。

    夏初七藏在門外偷瞧的時候,只一眼,便被里頭的美色給迷住了。

    一個趙樽。雍容華貴的袍子里頭穿了一身儿軟甲,冷傲得和寧王那種養尊處優的皇族貴胄那是絕對不同的氣質。

    一個東方青玄。大紅蟒衣下的俊美容貌自是不必描述,就單論那天生自帶的入骨妖氣,一個人坐在一處,卻像滿屋子都有鮮花在盛開。

    再一個元祐小公爺。雖他最是不著調儿,紈绔公子游戲花叢的事儿干多了,一雙壞壞的丹鳳眼,時不時往上挑一下,便滿是那風月韻味,卻也是長得俊氣無雙。

    就連最后一個,那憨厚老實在末位陪坐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雖然他名字土鱉了一點儿,可長相還真是不難看。論起氣質來,雖不如趙樽的釅冷霸道,不如東方青玄的妖嬈勾人,不如元祐的狷狂不羈,卻也自有一種征戰沙場的熱血男儿才有的豪邁剛直。

    這几位爺一起入了晏席,再加上那些個或胸大腰細,或清麗脫俗,或玲瓏嬌小,或嫵媚風情的美人儿,宛若一個比美盛宴。

    簡直了……

    夏初七覺著,可真他娘的美色滿屋啊。

    几位爺喝著酒聊著風月世情,好生熱鬧。

    她看花了眼儿。

    “老十九,三哥我還真是不明白了,父皇左一道聖旨,右一道聖旨要你回京述職,你都不樂意,到底在這種地方,有什麼可玩耍的?”

    清崗縣不算是小縣城,可不管多大的縣城,對于一個從京師過來的王爺來說,都是屬于彈丸之地,絕對入不了寧王殿下法眼的。

    趙樽冷漠的眼神儿一挑,淡淡說,“原是早該返京的,無奈我剛入凌水縣,便被一伙賊人偷襲,身受重傷,實在行不得路,這才逗留了下來。”

    身受重傷?

    聽著趙賤人突然提起那件事儿,夏初七心里不由一陣嘀咕。

    當時,他帶著那老孫頭偷偷摸摸的跑到清凌河邊儿的蘆葦蕩里去治傷,不就是不想讓人家知道他受了重傷麼?

    為什麼卻又在這會儿主動說出來?

    唯一合理的解釋,便是他當初的擔憂,已經沒有了。

    趙析聽了似乎也吃驚不小,就連已經湊到唇角的酒盞都放了下來,一雙眼睛緊張地望向了趙樽。

    “老十九,究竟何人所為?可是烏那蠻夷?”

    趙樽抿唇,冷冷瞄他一眼,“不知。”

    趙析恨恨道,“烏那小國膽敢冒犯我大晏已是不知死活了,也就老十九你心地仁善,給了他們一個苟延殘喘的機會,主動撤了兵,他們竟還敢干那種下三濫的事情?”

    略略一頓,見趙樽表情冷淡,趙析又長嘆了一口氣。

    “十九弟啊,讓三哥怎麼說你才好?如此大事,你為何不上奏父皇?”說到此處,他若有若無地望了一直淺唇勾笑,今儿特別沒有存在感的東方大美人儿一眼,目光似乎蕩了一下,“你將實情隱瞞不報,反倒讓朝堂里的有心人犯了猜忌,說老十九你擁兵自重,獨占蜀中天險和兵塞要地,定是圖謀不軌,有不臣之心啦……”

    嘴角揚了揚,趙樽依舊面色無波。

    “那時我傷勢太重,也不知能否有命活著回京。而那北狄,西戎,烏那,還有東瀛的倭奴,本就蠢蠢欲動,只怕此事一旦傳了出去,定將冒犯我大晏河山,實在是不得不隱瞞。”

    夏初七若有所悟。

    趙樽這麼解釋,確實合情合理。

    可這麼一說,那豈不是代表,那些周邊儿國家不敢冒犯大晏,就是因為忌憚他趙樽麼?

    吹牛逼!

    她在這頭腹誹暗罵,那里面寧王趙析的表現卻實在誇張。

    只見他大袖一抬,直起身子便向趙樽行了一個長長的揖禮,聲色動容地道,“老十九啊,虧得三哥我枉讀了這麼多年的聖賢之書,可兵法策略卻是全然不知,更不懂個中要害,你為國為民之心,蒼天可鑒,而那些在朝堂上參你之人,其心實在可恨,其行當真可誅。”

    “三哥多慮了。”趙樽懶洋洋抿了一口酒,“都是為了我大晏基業,政見不同而已。”

    愣了一下,趙析亦是哈哈一笑,“那是,老十九說得極是……”

    那趙析也不知道想起了什麼,剛一拂袍坐下,又起身過去親自替趙樽斟了一杯酒,“還在京城之時,我就聽說老十九你活捉了烏那公主,如今人在何處?可否讓三哥見上一見?”

    此言一出,食色軒里鴉雀無聲。

    誰都知道寧王好色,可是在眾美環繞之中,喂著上頭的嘴巴,還能想到下頭的兄弟,這品行實在是讓人不得不唏噓。

    “羞日遮羅袖,愁春懶起妝。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一直慵懶的倚在一處,噙著笑卻沒有說話的東方青玄,一雙狹長的鳳眸眼波瀲灩流轉,掃了在座的眾人一眼,突然淺淺一笑:“三殿下心系烏那佳人,十九殿下,又何不成全呢?”

    趙樽眼風冷冷掃了一下東方青玄,大概習慣了寧王的好色,便未露出半分情緒來。

    “那人一直囚禁在營中,由陳將軍的人看守著,屆時,會將她一起押解回京。”

    “這樣啊……”趙析的表情看上去,似乎覺得有點儿惋惜,“早就聽說那烏那國王只得一個公主,生得甚是妙俏伶俐,柔美端方,在那營房里頭囚禁久了,只怕會失了顏色,可惜可惜,實在可惜。”

    一連說了好几個可惜,她一副被趙樽暴殄了天物的樣子,滑稽得夏初七心里直感嘆。

    還是做男人好啊,好色那叫有情趣,不像做女人吧,要稍稍表現出一點苗頭,還不一定要想占有呢,就能被人罵著不檢點,失了婦德。

    “小奴儿,過來。”

    她正在天馬行空的想著,趙樽的聲音突然從里頭傳了出來。

    果然被他發現了。

    當然,她也是故意讓他發現的。

    夏初七輕輕“嗯”了聲,慢吞吞小步進去,沒敢去瞄他臉色啥樣儿。

    “爺……”

    “不聽話。”趙樽埋怨的聲音,聽上去卻很隨和。

    放下心來,夏初七一抬眼,並與他的目光對上了。這趙賤人原就長得天怒人怨,再配著那一點儿淡淡的寵溺,簡直就是一種讓人沉淪的誘惑。

    只不過,她還是清醒的。那人的骨子里,永遠都只有疏離和冷漠。

    “人家就想來瞧瞧熱鬧嘛!”

    彎著眼儿說著,夏初七背對著眾人,衝他使了個眼色儿,聲音說不出來的好聽。

    她一直覺得,要說這身子哪一個地方最出眾,便是音色了,黃鶯儿出谷般的婉轉,一出口便像清泉滴在石上,叮咚清脆。要是她再不要臉的放一回嗲,只聽聲音不見臉的話,也是能把男人的骨頭都給喊酥麻的。

    這不,寧王那臉一下子便轉了過來。

    只可惜,那麼好聽的聲儿,卻配上了那樣的一張黑臉。

    頓了下,他的臉上,有著明顯的失望,“老十九,這個就是……?”

    他不敢相信趙樽的眼光,會銼到如此程度。

    可惜,趙樽微微一挑唇,卻是淡定的承認,“正是我的小奴儿。”

    那肉麻得讓人掉一層雞皮疙瘩的聲音,讓夏初七差點儿沒有衝出去先吐上一回再回來。

    不過難得趙賤人這麼喜歡做戲,還做得這麼有水平,簡直太符合她此行的目的了。

    她慢慢的走了過去,站在他旁邊儿不遠。趙樽的眼神儿,也一直沒有離開她故意涂抹過的臉。

    “餓了?可要吃些東西?”

    嘖嘖,真假啊!夏初七心里罵他,嘴上卻十分討巧,“不了,沒胃口。”

    趙樽燈影下的涼涼目光,微微一閃,“怎了?是肚子又痛了?”

    “……”

    要不要演得這麼仔細?她低垂著頭,假裝不好意思。

    “還好,不怎麼痛了。”

    趙樽仔細打量她片刻,向她伸出手,“坐爺身邊來。”

    她乖乖的跪坐在他的身邊儿,如此一來,原本在那里伺候他的月毓,便自然而然就給擠了開去。

    后退兩步,月毓將自個儿掩入了燈光的陰影里,好看的眉頭,沉了下去。

    趙樽一只手握緊她的手,另一只手寵溺的拍拍她的頭,似乎頗為無奈的道,“身子不舒服,就歇著,巴巴跑過來,不是討爺罵嗎?”

    夏初七被他握了手,覺得那兩個人相觸的掌中熱量,在不斷的發酵,稍稍膩了膩,她才故作嬌俏的笑。

    “爺舍得罵我麼?”

    輕唔了一聲儿,趙樽捏了捏她的手,“自是舍不得。”

    夏初七心里突了一下,順勢在他手背上一掐。掐得極狠。

    “爺,今儿晚上這麼多人,楚七想敬大家一杯酒。”

    她不是太懂這個時代的規矩,以為還是現代呢,吃飯麼,人人都可以去敬酒。

    可在場的人,卻都是懂的,面色紛紛一僵。

    不管趙樽現在有多麼寵愛她,畢竟她什麼身份都沒有,連侍妾都算不上,哪有什麼資格替在場的人敬酒?

    在眾人的驚愕里,只有趙樽面色一直平淡無波,大手握住她的小手,一雙黑不見底的眸子微微眯起,略帶歉意地掃了一下屋子里的几位。

    “都怪本王平日里太慣著她了,沒大沒小的。”

    趙析看著他寵愛那麼一個黑鬼,强忍著胃里的不適,又朝夏初七望了眼,眸子陰了陰。

    “應當應當,如此清秀的妙人儿,慣一慣,自是應當。”

    不等說完,他的目光便轉了開去。

    大概他對夏初七如今這副尊容,實在提不起什麼興趣來。這讓她忍不住偷偷在心里發樂,又使勁儿捏了一下趙樽的手,示意他同意她出去敬酒。可趙樽卻沒有搭理她。直到她第二次偷偷伸出手去,掐在他的大腿上,他才低頭過來,在暗地里,衝她比划了一個“五”,意指要五十兩。

    夏初七覺得這貨真黑。

    可想了想,還是眨巴了下眼睛,表示了同意。

    她沒有錢,她窮鬼一個,反正都欠了一屁股債,再多一筆也無所謂。

    清了清嗓子,趙樽冷漠的臉上,帶著一抹滿足的笑意。

    “既然我家小奴儿已經說了,你便過去替爺給几位斟酒吧。”

    早已求之不得的夏初七,心里頭歡呼了一下,面儿上還矜持著,就地拿了趙樽案几上的酒壺,把從月毓那儿學來的規矩做了個十足十,慢騰騰從主位上下來,先走到寧王面前,笑容可掬的替他斟滿了酒。

    “寧王殿下,請吃酒。”

    大約對她的長相實在不太感冒,趙析便未多看她一眼。

    夏初七也不太在意他的看法,款款又走到東方青玄的面前,小手就著那白玉酒壺慢慢地傾斜,將他的酒盞斟滿。

    “大都督,請吃酒。”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正准備開口,便聽得趙樽在主位上淡淡道。

    “來,三哥,東方大人,少鴻,大牛,為了我大晏的國富民安,干一杯。”

    晉王爺都提議了,別人自然附議。

    東方青玄唇角微彎,眸子勾出笑意,跟著眾人舉起酒杯來。

    夏初七往趙樽走去,眼風卻偷偷掃著東方青玄,看著他將杯子里的酒往嘴里一灌,心里才踏實了——大妖人,讓你害老子,一會儿便要看你怎麼出丑。最好能在眾人面前發一次騷,跳一回脫衣舞,讓這里的老少爺們儿都飽一飽眼福。

    酒色文化千古傳承。

    在千媚百嬌的美人儿們穿梭的宴席間,絲竹爾爾,袖裙紛飛,可除了寧王趙析和葷素不忌的元小公爺之外,席間其余人身上都沒有美人儿蹭來蹭去的場面。几位爺談天說地,友好得都像多年未見的好友。卻誰也沒有提起那鎏年村里的千年石碑和湔江堰的決堤之事,大概這便是官場文化了。

    夏初七時不時瞄一眼東方青玄。

    酒里的藥,她下的份量很足,怎麼會還沒有動靜儿?

    難道他是傳說中的武林高手,會用內心逼出毒素?不能吧!

    亂七八糟的想著,她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才見東方青玄美艷無雙的面色慢慢的紅潤了起來,一只握緊酒杯的修長玉指微微一僵,眸底若有似無的掠過一抹冷光,隨即卻又彎唇淺笑著,長身而起,一拂紅袍。

    “兩位殿下,左將軍,右將軍,青玄今日多吃了兩杯,身子有些不舒服,先行一步,几位慢飲,失陪了。”

    東方大妖孽本就生得好看。

    更何況他這會儿染上一抹薄醉,那朦朧如絲的鳳眸里,如同含了一汪多情的春水桃花,說不出來的風情万種,描不出來的妖氣嬌媚,那一幕,讓那寧王瞧在眼里,心里一蕩,酒杯里的酒水便灑了几滴在案几上,等反應過來,他尷尬地一笑。

    “東方大人自便。”

    趙樽亦是不再多言,只有夏初七一個人心里暗嘆可惜。

    東方大妖孽中了她的媚藥,那靡麗多騷的樣子應該是極致的美好蕩漾啊,那麼一副精彩的畫面居然不能在眾人面前上演?她真心沒有想到這廝的忍耐力會那麼强,想她親自配的“三子丹”,又是用酒送服的,別說是男人,便是神仙也抵擋不住啊。

    可惜了,實在可惜。

    一抹大紅衣袍,如同紅云般消失在了食色軒。

    他一走,好像屋子里的春色都少了許多。

    夏初七看見寧王的眼中,明顯的閃過一剎那的遺憾。

    她暗自一笑,繼續充當著斟酒童子的角色,為寧王殿下、元小公爺和左將軍陳大牛也都斟了一圈儿酒回來,才淡定地走回趙樽身邊儿坐下,放下酒壺,壓低了嗓子,卻用寧王能夠聽得見的聲音,低低說,“爺,我做了件壞事。”

    “嗯?”趙樽挑眉。

    “我在大都督的酒里,滲了媚藥,他先頭好像藥效發作了……”

    “你——果真討打。”趙樽目光微動,低聲斥了一句,卻也是壓著嗓子。

    “誰讓他欺負我?活該,最好讓個男人給上了。”

    “……哎,你啊!”

    兩個人在一處碰著腦袋嘰哩咕嚕,那感情好得真像那麼一回事儿,用‘婦’唱‘夫’隨來形容也一點都不為過!可愣誰也發現不了,就在案几底下,夏初七狠狠掐在趙樽腿上的那只手,還有趙樽死死捏住她的腰。那可都是大力。

    正如夏初七所料,聽了她那些話,好色如命的寧王趙析,眼睛亮了一下,酒杯突然從手里脫落下去,掉在地上,摔的“嘭啦”一聲儿。

    而他也適時的起身,醉眼朦朧的撐著案几,身子搖搖晃晃。

    “老十九,三哥我今儿高興,原本該與你促膝長談,暢飲一夜才是。可老哥我從錦城府過來,一路奔波得有些乏了,摔傷的腿也吃痛,想先下去歇了。”

    趙樽表情平靜,“三哥說的是,是為弟的考慮不周。”

    說罷,他拔高了一點聲儿,淡淡的命令。

    “鄭二寶,帶寧王殿下去歇著。”

    看著趙析晃晃悠悠還需要人攙扶才能走得動路的背影,趙樽臉上的寵溺消失了,漠然的眼神儿盯住夏初七。

    “一共一百七十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46 AM

第050章 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

    一共一百七十兩?

    趙樽那話無異于大冷天的降冰雹,雪上又加了霜。聽得夏初七倒吸一口涼氣儿,差點儿被口水給嗆死,甚至顧不得食色軒里人未散盡,便小聲儿衝他低吼了出來。

    “你吃煤炭黑了心,搶人啦?先頭不是說好五十兩?”

    趙樽眉頭松開,甚是閑適,“生姜紅糖水和廁紙,五十兩。”

    靠?這貨真是一個奸商,原本她為那事儿還溫暖了那麼一回,覺得他也不算是一個沒良心的家伙,知道她來事儿了身子不舒坦,特地給弄了那些東西來,哪儿會想到,原來通通都是要算銀子的?

    賤人!

    不過,想到那確實好用的衛生紙,比起草木灰高級了不知多少,夏初七還是決定先忍了,水汪汪的眼儿往他臉上一斜,視線緩了點儿。

    “行,就算那兩樣東西五十兩,加在一塊儿也才一百兩吧?另外的七十兩,你怎麼給我算出來的?”

    一只手輕緩的揉著太陽穴,趙樽似乎特別習慣這個動作,而且總是做得慢條斯理,而且還特別的高貴冷兀。

    這回,他良久沒有回答。

    似乎考慮了好一會儿,他才倚在那張黃花梨的南官帽椅上,慢吞吞將面前的酒盞中余下的佳釀一飲而盡,語氣涼涼的說。

    “預先支付的保護費。”

    “預支?你先人板板的,欠銀子還興預支的,啥意思?”

    “很快你便會再欠著爺了,不如早些算在一起。”趙樽說得十分實在,可那話里話外的散漫勁儿,還是那麼的讓她牙齒發酸。

    不過,這廝向來不胡亂說話。

    即如此,必有深意。

    她壓住了想狂扁他一頓的怒火,自個儿先琢磨了一回才問。

    “麻煩你,說人話。”

    趙樽黑眸一深,“東方青玄是那麼好糊弄的人?你那點下三濫的手段,能瞞得了他。即便今儿晚上他吃了虧,明早上他一醒過來,還能饒了你不成?小奴儿,不需要爺的保護,你准備拿什麼去填補他的怒火?”

    咯噔一當,夏初七明白了。

    她是一個睚眥必報的人,可那東方青玄也不是個善茬儿。

    阿唷,想想看,要是他今儿晚上被那個寧王殿下給“睡”了,只要再找到機會那他不得抽掉她的筋剝掉她的皮啊?先頭一時瘋勁儿發作,她仗著有趙樽,卻是沒有想到那麼多,現在仔細回想起來,覺得脊背上都有點儿發涼。

    繡春刀……

    那薄薄的刀片,刮上臉上的寒意……

    激靈一下打了個寒噤,吭哧吭哧了兩聲儿,她心里頭卻又明亮了。

    十分爽利的撩起眉梢,她笑了開來,飛瞄趙樽。

    “我說爺,咱倆誰跟誰啊?那可是拴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今儿晚上的事儿,跑不了我,難不成還跑得了你?你當那東方青玄傻的啊,真相信我一個人能干得成事儿?”

    “也是……”趙樽沉吟下,拖著低沉好聽的聲音,突地一轉臉,黑幽幽的眸子定定的望住她,“可東方青玄他不敢惹本王,也只好拿你撒氣儿了。”

    深呼吸。

    夏初七再一次深呼吸。

    吃柿子找軟的捏,她深以為然。東方大妖孽肯定也會這麼干。

    也就是說,她明知吃了虧,還總被趙賤人給拿捏住。明知道被他給糊弄了,也不得不一步一步往他挖好的陷阱里頭跳,就像那可憐巴巴的小獵物似的,由著獵人把她給顛來倒去的折騰。

    夏初七斜歪歪睃他一眼,勾起唇來。

    “瞧您說得,不就是錢麼?多大點事儿啊?對不對?行,您說我欠多少便欠多少吧。反正您老過足了當大財主的癮,我呢,卻是一分銀子都是沒有的,隨便欠。”

    “是嗎?”趙樽看著她,一雙古井般深幽的眸子里,掠過一抹“蔫損”的笑意。不仔細看不覺得,她這會儿仔細一盯,才發現這廝內斂沉穩的外表下,几乎五官的每一處,都隱藏著一種十分欠抽的惡意。

    “丈人山普照寺的禪院里,你發了多少死人財?”他問。

    死人財几個字儿,讓夏初七心里頭有點起膩了。

    想想那天她逗馬千戶那几個人,想想東方大妖孽殺他們時那漂亮的眼睛眨都不眨一下的妖艷樣子,她頓時又釋然了。心里頭豪氣頓時,覺得今儿晚上干的這事儿,再漂亮不過了,簡直就是為民除害。

    目光眯了眯,她反問,“咋的,我發了死人財,關你啥事儿?”

    “爺是你債主。”他答。

    “嗯,很合理的解釋。”

    夏初七笑眯眯的說著,腦袋爪子湊近了他,滿是哥們儿的樣子。

    “兄台,一共也就二十來兩,您老不會看得上吧?”

    趙樽輕唔了聲,只皺了下眉頭,“討債而已,無所謂看不看得上。”

    “……”

    夏初七眯了眯眼儿,與他冷颼颼卻又滿是惡意的眼睛對視著,也不知是食色軒的燈光太氤氳還是夜色太嫵媚了,她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個趙賤人,今儿特別特別不順眼儿。

    “過分了啊?趙王爺,我好端端的一個大姑娘,本來日子過得逍遙自在,滋滋潤潤,更不可能會欠上你的債,你現在是不停利用權勢來壓榨我,讓我一欠再欠也就罷了。銀子嘛,身外之物,姑娘我認了便是,可你如今連我手頭的零花錢都看不下去,一毛都不留給我,這與賊人敲詐勒索有何區別?會不會有失你王爺的身份?”

    “有嗎?本王覺著身份更加貴重了。”

    得,他是貴重了。

    可她的身上,卻是越來越輕了,連骨頭上都沒肉了。

    冷哼一聲,她暗壓下憤怒,用自認為最具殺傷力的眼神儿睨著他。

    “爺,我現在正當長身体的年紀,身上沒有錢,多麼不利于我的身心健康,對不對?還有一個,你讓我假扮你的孌童,陪著你演戲唱雙簧,這對我的名聲有多大的影響,你有想過嗎?可我楚七多仗義,找你要錢了嗎?沒有吧?一分都沒有。我這叫什麼?江湖義氣啊!你懂不懂?將心比心,你好意思要我這點零散銀子嗎?”

    曉以大義,動之以情!

    她自覺非常圓滿,合理公道。

    相信一定能打動他。

    不曾想,那趙樽只淡淡一眯眼,扶住額頭輕嗯了聲。

    “爺堂堂大晏王朝親王,不嫌棄你丑陋低賤,那是為了救你小命,才在東方青玄面前做戲。無端端背了一個‘好男風’的黑鍋,聲譽自然也受了到了影響,我又何時問你要過補償?再說,怎麼看,都是爺比較虧吧?”

    他不友好的目光,再次從她的黑臉打量到了她平板的胸前。

    從上到下,鄙視的眼光,一處也沒放過。

    那個意思很明顯了,他是一個鑽石鑲了金的高富帥,而她是一個長得“不過爾爾”的灰姑娘,人家都不嫌棄她,又抱又摟又牽手的,她居然還好意思說吃了虧?

    夏初七懂了,呵呵冷笑。

    “瞧您這意思,我回頭還得給您供個牌位,日日燒香磕頭,再感謝我家祖宗顯靈,祖墳上冒了青煙,這才得到了您的青崍,欠了一你屁股的冤枉債,是不是?”

    趙樽拍拍她的頭頂,語氣涼絲絲的,卻是極為無奈。

    “那樣太過了。只需磕頭就行,燒香就免了。”

    “趙樽,你個王八蛋!”

    在心里頭默默暗罵著,夏初七不琢磨還好,一琢磨怎麼想怎麼虧大發了。

    可她又能把他怎麼樣?

    死死捂緊懷里那几個零花銀子,她嘴里都冒酸泡了。

    “能不能先欠著?”

    “你已經欠得夠多了。”

    夏初七心里頭那個火儿啊,一會儿上,一會儿下,忽忽的燒,燒得她那因為惡整了東方青玄的爽勁儿都快要沒有了。

    “如果我不給呢?”

    趙樽冷冷的,懶洋洋的,“后果自負。”

    這廝怎麼就像一個討債鬼似的?

    鏡子、傻子、來自東方青玄的威脅,這些一個個都成了她的軟肋了。夏初七心窩子里一陣抽搐,她好不容易賺來的銀子,還沒有捂熱乎呢,又要交出去,簡直心痛得要了她的小命儿。

    她恨不得掐死這貨。

    可她什麼話也沒有說,掏出錢袋子便砸在了他身上。

    “真少。這也叫銀子?”將錢袋子掂了掂,趙樽嘆息著又補充了一句。

    得了便宜還賣乖?

    夏初七那個氣得啊,臉色黑得都快成那鍋底灰了。

    丫太欠抽了!總有一天,她非得好好的收拾他不可。

    趙樽盯住她憤憤不平的小臉儿,目光突地一沉。

    “小奴儿,爺可都是為了你考慮,小姑娘身上放多了銀子,不安生。”

    夏初七眼睛里,跳躍著燭火的光芒,“你當我才三歲啊?”

    黑眸深了深,趙樽抓住話頭,便問,“那你几歲?”

    嗤了一聲儿,夏初七抬起下巴,“想知道啊?給錢,五十兩。”

    趙樽面色稍稍一僵。

    見狀,夏初七唇角往上一翹,眉梢輕彎著,那發著膩的音色十分的好聽,只是說出來的話卻不那麼美了,就像在看一個聚寶盆似的,底氣十足的瞄著他。

    “往后,姑娘我也不仗義了。你喚我一聲儿,我答應要錢。你找我辦事儿,我一律都要收費,依樣畫葫蘆,當誰不會呢,是吧?”

    哦了一聲儿,趙樽一開始僵著的俊臉,倏地又松開了。

    “小奴儿,爺是誰?”

    “……你傻了?你不就是那欠扁的趙十九嗎?”

    “爺是爺,你是奴……你為爺做事,沒有要錢的道理。”

    “道理是你家定的?”

    “正是。”趙樽回答得理所當然,一副天家皇子派頭。

    默默的在心里‘靠’了一下,夏初七飛撩起眉梢,“我一直在懷疑,咱這大晏朝是不是快破產了?為何你一個王爺,窮成這副德性?”

    她氣,她急,她糾結,趙樽卻不動聲色。

    “算一算,你欠爺多少了?”

    夏初七賭氣,一哼,“不知道,你回頭寫上唄,想寫多少便是多少。反正你就是一個招人恨的王八蛋,見不得窮人喝稀飯,你丫得遭報應的。”

    她終于罵了出來,罵得是爽了,可話音剛落下,那趙賤人冷不丁的欺壓過來,一把拽住她的腰身往身上一提,扑騰一下,便無處著力的身子板儿便投入了他的懷里。

    “呀,你有病?說不過就動手?”

    嗅著那散發著高貴清雅的幽幽松蘭之香,她才剛想要掙扎,卻被他捉住了雙手,死死的抵在了胸膛之上。

    “小奴儿……”他低頭盯視著她,一只手便把她窄細得一掐就斷的腰儿拿捏在手中,說出了一句宛如天雷滾滾而來的話,“今晚上,去爺玉皇閣睡可好?爺不收費。”

    “啊!?咳咳!”

    丫這是要讓她侍寢?

    小心肝儿扑嗵扑嗵跳著,夏初七伸出小手來,在他眼前晃了一晃,確定他的思維正常,腦子沒有被門夾過之后,才慢慢的解開他環在腰上的手臂,從他懷中掙脫出來,一張涂得膚色略黑的小臉儿上,難得的出現了几分不好意思的僵硬,故意打趣儿道。

    “姑娘我身子不適,不便伺候爺,這一點想必爺您也是清楚的。如果你實在難熬,那個崇寧縣的鶯歌姑娘,卻也是不錯的。”

    她拿腔捏調的說完,他卻沒有任何反應,不知在想些什麼。

    久久,那鋒利的眉梢才微微挑起,他嗓音低沉地道,“爺大發慈悲,許你在玉皇閣侍候,是你不願意的。那……便如此吧。”

    說罷,在她皺眉不解時,他起身拂袖。

    “一共欠爺三百兩,零頭抹去了,不用還。”

    高姿態的說完,他似乎連再多看她一眼都嫌麻煩,人迅速消失在了食色軒。

    “渣渣渣渣渣!”

    夏初七恨不得眼風儿能變成刀,剜掉他几塊儿肉來。

    可人家影子都沒有了,哪里又能聽得見?

    只留下她自個儿在那里,氣也不是,恨也不是,算一算……也就罷了。不就是銀子麼?不算什麼大事儿。

    今儿她滅了東方妖孽,那才算是替天行道了。

    ……

    ……

    食色軒外頭,元小公爺果然等在了那里。

    見她氣嘟嘟板著個臉出來,他笑嘻嘻地迎了上去。

    “表妹,啥事儿把你氣成這副德性?”

    “還不是你那個挨千万的十九叔,世上怎會有如此可惡的人?”

    想到趙樽對她的種種欺負,夏初七頭頂上冒著青煙,先把對趙樽的不滿,劈里啪啦的狠狠發泄了一通,才使勁儿地剜了元祐一眼。

    “你們這些男人啦,全都不是好東西。”

    元祐皮笑肉不笑的俊臉,一下子便僵硬了。

    “哎哎哎,這麼說就不合適了啊,小爺我今儿可是幫你忙來的?”

    被他這麼一提醒,夏初七才想起了那件事儿。面色稍稍緩和了一點,一把拖住元祐的胳膊,走到檐下的陰影處,見左右無人,才低聲儿問,“事情辦得如何?妥了麼?”

    邪邪一笑,元祐微微挑開眉頭,“那是自然。那東方青玄吃了酒出去,外頭接應的那几個錦衣衛,全都換成了小爺我的人了……今儿晚上啊,有好戲看嘍,但願明儿醒來……威風八面的大都督不要跳河自殺才好。”

    “會嗎?”夏初七一挑眉,“他會自殺?”

    元小公爺托著下巴想了想,撇了撇唇,片刻再抬起頭來,嗤的一笑。

    “自然不會,他只會殺——你。”

    被他陰惻惻的語氣唬的脊背寒了一下,夏初七想到東方青玄那些個對付人的手段,還有那個臭名昭著的“詔獄”,突然有點儿后悔剛才沒有答應趙樽了,如果她寸步不離的跟著他,會不會比較安全一點?

    “表哥!”她放軟了聲音,咧著嘴直樂。

    “又有求于我?”

    “表哥你啊,真是太聰明了。”

    元祐紈绔是紈绔,那是一個何等樣儿的聰明人?

    一見她膩膩歪歪的叫表哥,便知道這小丫頭沒安好心眼儿。要知道,除了找他辦事儿的時候,她啥時候給過他好臉色啊?可人的心思吧也奇怪,他雖然明知道她就是這麼個性子,卻偏偏覺得她好玩得緊,與別的姑娘就是不一樣。

    正所謂臭味相投,他倆確實能玩到一處,就像她說那什麼哥們儿。

    “表妹,如果你是男的就好了。”

    他的話來得莫名其妙,夏初七一愣,“為什麼?”

    嘻嘻一笑,元祐胳膊伸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那樣儿啊,咱倆便可以一起喝花酒找姑娘,去賭博尋樂子,研究火器耍流氓,那樣的人生,怎一個恣意了得?”

    夏初七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儿,使勁儿把他搭在肩膀上的手給甩開了。接著便先歌功頌德的把他馬屁拍了一通,這才笑眯眯的看著他。

    “那哥們儿,喝花酒那些事儿,都是來日方長。咱倆先說現在,你指定不忍心我被東方妖人碎屍万段的吧?再說了,我都准備把我院子里頭那個美人儿送給你了,你肯定會保護我的,對不對?”

    元祐嘴唇抽了抽,一臉鄙視。

    “你不是天不怕,地不怕嗎?”

    夏初七輕咳了聲儿,抿了抿唇,故作傷感的嘆息。

    “表哥啊,那是你不知道做奴婢的難處。”

    “……!”斜斜看了她一眼,元祐拱了拱手,做了一個敬謝不敏的動作,這才小聲儿說,“實話說了吧,我十九叔那個人的性子,著實古怪得緊。他最討厭什麼,你知道嗎?他最討厭別人去保護他要保護的人。”

    “他會保護我?”見鬼一樣地看著元祐,夏初七想到那趙樽,心里頭都是火儿,“得了吧你!他不整死我就不錯了,天天在我瘦不拉几的雞腳杆上刮油,恨不得我一輩子窮死他才開心。”

    “哎!”元祐重重一嘆,學著她的語氣,“知足吧你,多少姑娘求著他去她那個什麼腳杆上刮油,他還不樂意呢?也就楚七你了,搞得像吃了多大虧似的?我十九叔什麼人啦,百年難得一見的人物,別的姑娘見他一眼,唾沫星子都快流成海了,也就你還在那里嫌棄。”

    “這麼說來,我該感激他誆我銀子了?”夏初七仰著臉,一臉惱意。

    “沒錯儿啊!”元祐意味深長的瞥了她一眼,“不瞞你說,小爺我打小就認識他了,從來沒有見他如此挖空心思的欺負過哪個姑娘。你啊!偷著樂去吧。”

    這兩個人,都什麼邏輯?

    夏初七眼睛快瞪成牛眼了,“被人欺負了,還得樂?我腦袋進水了我?”

    元祐堆起一臉的膩笑,“差不多吧。那表哥我先走一步了?”

    “哥們儿,真心不管?”夏初七咬牙。

    “不敢管。”元祐實話實說。

    夏初七一橫心。

    得了,東方妖人又如何?

    反正在趙樽的地盤上,元小公爺不說了麼,趙賤人應該不會真的袖手旁觀的。

    再者說,明天的事儿,明天再說,反正今儿晚上,東方妖人該徹底完犢子了。

    ……

    ……

    那寧王也是一個能上道儿的人,先頭出了食色軒哪里還用得著鄭二寶?裝醉的酒也醒了,腳也不怎麼痛了,譴走了鄭二寶便帶了自個儿的人,抄近路趕去東院。果然便見到東方青玄被兩名錦衣衛攙扶著腳步踉蹌,一臉媚態的扶了過來。

    他趕緊迎上去,然后“好心”的讓自個儿的人,把東方青玄給接了過來,說是自家屋里有特制的醒酒湯藥,等大都督酒醒了,再給送回去。

    事情出乎意料的順利。

    那兩名錦衣衛十分配合的把人交給了他。

    寧王在花叢中尋尋覓覓這麼些年,除了那寧王妃不是他自個儿中意了娶回去的之外,其他那些個桃紅柳綠,都是他精心挑了,一個一個弄到府里的。

    可是,卻也從來沒有一個人能像東方青玄那麼合他的意。

    真真儿合意得不得了。

    可東方青玄那個人,平素里哪里是他動得了的?

    今儿托了夏初七的福,他不趁著這個機會,更待何時?

    趙析的人把東方青玄扶到屋子里的時候,那人已經迷迷糊糊了。

    屋子里,小婢女來來去去的准備著水沐浴,趙析笑得一雙陰冷冷的眼睛,只剩下了兩條細縫儿,一看便知是歡喜得不得了。

    那青玄長得怎麼就能這麼美呢?

    怎麼看都看不夠,怎麼看都不會看膩味儿?

    這几年來,東方青玄在朝中的勢力如日中天。

    在京師想要他的人比比皆是,可能近他身的人……估計都死了。

    他一個出了名儿的黑心黑肺的家伙。

    當然,趙析也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這几年老皇帝的身体每況愈下,在有意栽培太子趙柘親理朝政的同時,卻也沒有荒廢了自家那些別的儿子。

    就單論這個寧王趙析,除了有一個親王頭銜之外,還兼著左都御史的職務。左都御史是大晏王朝都察院的最高長官,是一個專門行使監督職權的機構。除了可以“職專糾劾百司”之外,其實都察院本身也是天子的耳目,都察院里的人,也就歷史上常說的“言官”,可以風聞奏事。另外,還可以對重大案件與刑部、大理寺進行合審,即是所謂的三法司會審。

    故此,趙析手里頭的權力其實不小。

    在朝堂上,他與東方青玄也是實打實的對手,因為錦衣衛的無法無天,無孔不入,越發削弱了三法司的權力,一個個都對東方青玄恨之入骨。

    要問趙析恨不恨他?當然也是恨的。

    可他那恨麼……也無損于想要得到他的念頭。

    這便是男人。上頭的腦袋和下頭的腦袋,完全可以分開考量。

    這時候,趙析貼心的小婢女檀香試好了水溫,恭敬地衝他一福身。

    “三爺,水好了。”

    “下去吧。”趙析擺了擺手。

    “是,三爺。”

    那檀香剛行了兩步,便聽見趙析冷冷的聲音,“吩咐下去,所有人等,都不許靠近這屋子……”

    “是,三爺。”

    候在門外的侍衛長隨和婢女們,一個個魚貫離開了。

    屋子里,只留下了趙析一個人。

    不,不對,還有另外一個。

    趙析色迷迷的目光,又望向了榻上的那個妙人儿。

    難得一個男子,竟能生得這樣美。

    尤其是在這會儿,東方青玄一臉玫艷的微張著唇,像是受不了那身子里藥效催生出來的熱量,白皙修長的手指,一下下的抓扯著領口,一雙本來就妖治得惹火的眼儿,如同含了春水儿一般微微眯著。

    顯然他已經認不出趙析是誰來了。

    他著了火,趙析的火自然更大。

    一拂袍袖,他激動之下,把架子上的一個擺器都撩到了地下,可憐了那個精美的物件,在“嘭嘭”聲儿里轉瞬便成了屍体。

    他慢慢地往榻邊儿走了過去。此時上頭那妙人儿,一襲大紅色的蟒衣已經被他自個儿撒拉得七零八落,微微敞開的領口處,嫩細得豆腐一樣的肌膚宛如天然的凝脂,僅僅只是走近,便能嗅到一股子惑人心魄的幽幽淡香。

    可他卻不若婦人的盈盈如水,偏生又帶了一種男子欲色的剛硬,那脖子上鼓啷啷的喉結處,在躁動中,一下又一下,來回的滑動著,整個人不停擺出折磨死人的嬌嬈姿態,喉嚨里還發出一種几乎可以讓人發狂的嚶哦……

    帷幕在隨風飄動……

    那妙人儿束帶散亂,紅唇艷艷,嫵媚生姿,風情比酒更醉人……

    趙析恨不得馬上扑過去,在他那嫩滑得帶著妖精氣息的身子上留下屬于自個儿的烙印……

    但,他卻沒有急。

    他慢慢的蹲身,將東方青玄大紅的蟒衣一點點解了開來,隨手一揚,整個屋子似乎都被他衣料的幽香給籠罩了。一拂,一飄間,仿佛飄開一種濃濃的花香味儿。如花瓣在飛,如游龍在舞,甚是美艷。

    “唔……”

    一雙淡琥珀色的眼儿瞟了過來,他的視線似在恍惚。

    可見那藥性極烈……

    趙析其實有點想不明白,老十九家那個小瘦麻杆子竟然會使這樣的手段,把個好端端的錦衣衛大都督給折騰成了這樣一個姿態……太美了。再次不厭其煩的由衷贊了一回,他拿著巾帕醮了水,緩緩走過去,輕輕搭在他臉上脖子上,替他擦去冷汗。

    “青玄,你怎生得這樣美?本王每次見到你,都几乎把持不住……”

    東方青玄妖冶的臉紅若火,衣裳也似火,整個人仿佛一團火在燃燒。

    “唔……嗯……”

    他好像想說什麼,可一句話也說不明白。

    那從喉嚨里溢出來的聲音,沙沙的,啞啞的,帶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誘惑。纏繞婉轉,極致嬌嬈,几乎可以激起正常人所有想要與之合為一体的內心惡欲。

    這一幕,讓趙析情不自禁就想起了在晉王府里,第一次見到那個紅衣飄飄的美少年,微風輕輕拂過他烏黑的長發,那終身難忘的一個影子……總是燃燒在他許多個與別的小倌儿廝混在一起的夜晚。

    几乎每一回,他都會幻想著是青玄會達到那登入天界的爆發點。

    “青玄……”趙析一雙眼淺眯著,一只手慢慢地落在東方青玄的下巴上,指腹在觸上他羊脂白玉般細軟的肌膚里,陰冷的眸底里,染滿了欲的色彩。

    “你告訴我,現在很需要是不是,說一句你需要我。我就可以幫你,可以讓你很舒服的……”

    趙析有過許多女子,也有過許多男子。

    可他整個縱橫聲色的人生里,都沒有像此刻這樣注視過一個人。

    “青玄,你說你為何總要與本王做對?”

    “你在父皇面前參我十宗罪……你想置我于死地,我卻是舍不得你死的……青玄,你要不是錦衣衛的指揮使……只是我宅子里的一個人,那該多好……”

    他慢吞吞的說著,仿佛在訴說著衷腸。

    當然,榻上漸入迷茫的東方青玄不會回答他。

    而他,自然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澎湃的激情,夾裹著他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髒,讓他的耳邊仿佛有無數靡麗的音樂在奏響,手指在東方青玄下巴上流連著,而他的另外一只手,在慢慢地解著自個儿蟒衣的盤扣。

    “青玄,本王想你好久了……你終于要成本王的人了。”

    趙析一個人自言自語的又說了好几句露骨的話,一雙眼睛始終落在東方青玄的紅成了胭脂的臉上,盯著這個妖冶得蛇精一樣的美人儿。

    “青玄,天下女子,都不及你顏色半分……”

    趙析一邊儿說著,一邊儿慢慢悠悠的將外袍脫了下來。

    很快,他又開始解自個儿的中衣。

    這一刻,他早就朝思暮想了。

    那每一寸肌膚,都像是上了白釉的瓷……

    閉上眼睛,他幻想著……

    一會儿入得那身子,該有多麼的銷人魂儿?

    他開始急不可耐的脫掉自個儿的衣服,動作把室內染得活色生香。

    “青玄美人儿,三爺我這會子心里好舒坦,只要一想到你這個不管走到何處都能讓人熱血沸騰的妖精,就要屬于我了,想著你這身子一會儿便可以任我為所欲為,三爺覺得爽利極了。”

    他說著,想著,喘聲大了一點……

    終于……

    他把自個儿剝得個光光的,逼近了榻上那人。

    那紫檀木雕花的千工床,咯吱的搖晃了一下,只聽見“啊”的一聲儿,他整個人便栽倒在了床榻上。

    東方青玄慢慢地爬起來,目光從他的臉上移到他赤果果的身上,挑了挑妖氣無雙的眼角,將懷里一個小瓷瓶掏出了來,倒出一些里頭的藥粉,將趙析的嘴巴掰開,再捏住他的鼻子,一點點灌了下去,直到都吞咽下去了才放開他的嘴巴,不慌不忙,仔仔細細的撿起地上的衣服,把它捆在了那張千工床上。

    “三殿下,給你也吃點這好東西,青玄就不奉陪了。”

    起身,他系上大紅拂袍,在屋子里翻找了個什麼東西,撐了撐發暈的額頭,一個旋轉,推開窗戶便躍了出去。

    他前腳一走,那個被他捆在千工床上的趙析,便慢慢悠悠地睜開了眼睛,一雙因了藥性而深色了不少的眸子,望著窗口的方向,陰冷冷一笑。

    “青玄,你早晚會是本王的人。”

    低低喃喃完,他拔高了聲音,“來人。”

    很快,先頭離開的侍衛仆從便從呼啦啦進來了,見到三殿下赤光著身子被捆成那樣儿,不需要猜想便知道發生什麼事儿了。沒有人敢多問半句,侍衛們速度把他解了下來,婢女們拿了巾帕不停拭著他額頭上冒出來的冷汗。

    “三爺,你沒事儿吧?”

    “無事。”寧王聲音有點儿發顫,吃痛的扯了下,揉了揉胳膊,還保持著相當的鎮定,“張福,去,給本王找兩個小娘來。”

    隨侍的張福點頭應了“是”,正待下去,卻聽得趙析又顫著嗓子喊。

    “慢著。”

    張福回頭,“三爺。”

    趙析陰冷的眸子狠了狠,瞄他一眼。

    “找人查查,老十九身邊那個楚七,到底是何來頭。”

    “是!”張福得應了,趙析卻又問,“本王呈送京師的密折,可都辦妥了?”

    張福抬起頭,小心翼翼,“昨日便快馬送回京師了,三爺。”

    ……

    ……

    夏初七心里甚美。

    覺得今儿晚上的風美,月美,就連飄蕩在窗戶上的樹影子都美得不行。

    只要想到東方青玄會被寧王那個老色鬼給壓了,能將他那張妖妖絕艷的臉從天上的云,碾壓成地下的泥,她心里頭就舒暢得緊。

    湔江堰決堤死掉的人,你們可以安息了……

    馬千戶那几個,她拿了人家銀子的人……也替他們報仇了。

    爽爽爽!

    唯一不爽的地方,是那樣儿的盛況她沒法儿親眼看見。

    要是能刻錄下來做成光盤,沒事儿還能重溫該有多好啊。

    她躺在硬硬的床板上,翻來覆去,睡不著。

    今儿晚上梅子值夜,屋子里頭就剩她一個人,她想著一堆亂七八糟的事儿,也不知怎的,那困意突然就襲了過來,在迷迷糊糊中,她揉了揉眼睛,打了個大呵欠,睡了過去。

    朦朧之中,她好像睡著了……

    可她身子卻不太舒坦,就像發了夢魘一般動彈不得,那種無力自主的感覺,好像又回到了上次被東方青玄給綁架的時候,手腳都被人緊緊捆住了,嘴巴也被堵緊了。

    騰的一下睜開眼睛,從窗戶處傳入的一絲光線里,只見一個頎長風華的人影儿靜靜的立在那里,雖然他身處于黑暗之中,可那妖孽無雙的姿態,還是一下子便讓她認出來了。

    她瞪大了眼睛。東方青玄?

    怪不得!

    她明明睡不著,怎麼會突然發困?

    她又怎麼可能睡得被人綁了都毫無察覺?

    他對自個儿下了藥。

    東方青玄一步一步的走近了。

    從他手里火折子微弱的光線里,夏初七看見他溫柔的臉上,似乎永遠保持著的淺淺笑容,其實很想贊一聲確實是美人儿,被寧王那種人給糟蹋了,確實也很可惜,只她說不出話來,只能惋惜地瞪住他,略略的表示了同情。

    “你猜對了,我對你下了藥。”就像看穿了她的心思,東方青玄懶洋洋地說,“你也別怪我,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人之常情,你說呢?”

    夏初七嘴里唔了下,手腳亂蹬不開,也就鎮靜下來了。

    她很好奇東方青玄接下來會把她怎麼樣,也很想知道趙樽派的人都去哪里了……陳景呢?二鬼呢?那趙賤人難不成真為了几十兩銀子,就不理會她的生死了?

    “你想知道本座是怎樣解掉藥性的嗎?”東方青玄笑問。

    夏初七不動聲色,只瞪著他,卻聽得他說,“本座泡了整整一個時辰的冷水。嘶,那水可真冷啊,就像入了骨頭似的,這大冬天儿的,哎。你是不是覺得很可惜,本座居然沒有著了你的道儿?”

    夏初七心下凄凄,沒天理,他居然沒有被寧王給XO了?

    “小兔崽儿,你猜猜看,本座會怎麼對付你呢?”

    這也正是夏初七現在想的。

    東方青玄莞爾,慢慢低下頭來,一只光潔的手撫上她的臉。

    “可惜了……”

    他一嘆,夏初七便是一驚。

    “可惜長得……太不入眼,不然,本座還可以將就一下。”

    輕輕松松的笑完,東方青玄又像想到了什麼好玩的事儿一樣,“本座對你雖沒有興趣,不過別的什麼人,興許會有……”

    他不會把她送給寧王吧?

    夏初七敢用她的腦袋來發誓,如果東方青玄敢這麼做,她一定會讓他死得很難看,那就不僅僅只是下個媚藥那麼簡單了。

    東方青玄瞧著她,一臉古怪的笑容,突然眨了下眼睛。

    “你又猜錯了。”

    接著,他低下頭來,舉著火折子與她狐疑的眼睛互視著,那距離近得彼此呼吸可聞,近得他那兩片儿美艷得如同花儿一樣好看的唇,離她不過半寸距離,才慢慢悠悠的吐著氣儿說。

    “本座把你送給晉王爺,可好?”

    夏初七目光中掠過一絲驚訝,搞不懂這廝葫蘆里到底賣的什麼藥,卻又聽見他又說,“你很開心吧?你和晉王那可是老相好。不過……在本座喂你食了‘暢歡嬌’之后,你猜猜,他會不會感謝我呢?而你,是不是也求之不得?”

    不說不覺得,東方青玄此話一出口,夏初七立馬便身子有些不對勁儿了。她自家都是用藥的始祖,只需要稍稍感覺一下,便知道東方青玄所言不假。這個大妖孽確實給她服用了那種藥,那股子熱量正從小腹慢慢蔓延……在意念催動之下,發作得好像越發快了。

    王八蛋!妖人!

    東方青玄看著她瞪過來的小樣子,緩緩拉開一個足以傾城的笑。

    “哦對,本座還忘記說了。這藥無解,只能與男子合了歡才可保命。可你……身子好像不太方便吧?”

    饒是夏初七臉皮再厚,這一回也被他雷倒了。

    不僅身子發燙,就連耳朵根子都快燃燒了起來。

    “祝你與殿下有一個難忘之夜。”

    在夏初七恨不得殺了他的目光注視下,東方青玄眸色含笑,滿是柔情地撫了下她的臉,妖嬈的面儿上是說不出來的志得意滿。然后,他便做出了一個讓他在將來的將來,每每回憶起這個月光慘淡的夜晚,便后悔得恨不得殺死自己的偉大決定來。

    把趙綿澤的嫡妻,下了媚藥裝在箱子,送給他的叔叔……

    好一個令人愉快的夜晚!

    想到此處,他溫柔一笑,朝著門外喊了一聲儿。

    “如風,把她裝在箱子里,抬過去給晉王殿下。便說本座精心安排的大禮,請他慢慢享用……”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9:53 AM

第051章 爺,借我一用?

    這會儿已經亥時了,夜深人定。

    夜幕下的清崗驛站,被無邊無際的黑暗籠罩著,靜寂無聲。

    三名錦衣衛走在從東院到玉皇閣的路上。其中一個人打頭,另兩個抬了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在濃墨一般的黑暗里,每個人都屏緊了呼吸,走得小心翼翼。

    箱子里頭的人,正是夏初七。

    不得不說,東方青玄這一招儿確實夠損。要知道,對于這個時代的男子來說,殺人流血上戰場或許都不怕,卻十分忌諱一個東西——婦人的經血。時人都認為那是一種不吉之物,一般男的要碰上了那玩意儿,都會覺得是一件極為倒霉的事情,哪怕是自個儿的女人也不樂意碰,更何況還不是呢?

    可他卻給趙樽送了這麼一個人儿去。

    真真儿是一支箭,還想射雙雕。

    看他救呢?還是不救呢?

    “站住!來者何人?”玉皇閣外頭一如往常戒備森嚴,值夜的金衛軍聽見腳步聲,“刺啦”一下便開始拔刀,厲聲儿喝問。

    三名錦衣衛中領頭的人正是東方青玄身邊儿的如風,他向前邁出一步,抱拳拱手。

    “兄弟,大都督差我等給殿下送來一禮,還煩請通報一聲。”

    “殿下已經歇了。”隨著一個不太友好的聲音,玉皇閣里頭出來一個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手下十二衛中的二鬼。今儿晚上他沒有貼大胡子,看上去白白淨淨一個年輕人,個頭不算高大,可氣勢卻不小,往那黑漆箱子瞅了一眼,便抬高了下巴。

    “什麼稀罕玩意儿,明儿天亮了再送不行?”

    如風再次施禮,“明日送可就晚了。煩請通報殿下一聲,就說是大都督的心意,專程送來殿下享用的,怕晚了,東西就不熱乎了。大都督還說了,這東西殿下見到了,定是會万分欣喜的,請兄台行個方便。”

    二鬼皺了下眉頭,又繞著那大木箱子繞了一圈儿,沒有進去通傳,卻是直接一揮手,指揮了兩名金衛軍過來,把箱子給接了下來。

    “行了,我先替殿下收下了。”

    如風看了看箱子,又看了看二鬼。

    眉頭一皺,他換上了一副笑臉儿。

    “兄台,大都督說,這箱子里的東西金貴,要是殿下今儿晚上不開,只怕等明儿一早起來,那可就壞了。”

    二鬼瞟了他一眼,沒好氣的揮手。

    “行了,送個東西還那麼多講究?走吧走吧,知道了。”

    “那行,辛苦了。一定送到啊。”

    如風又是拱手又是作揖,走了兩步,又回頭。

    箱子里頭裝了一個大活人,要是晉王那侍衛把箱子就往那儿一放,也不去打開來查驗,那等明儿一早起來,里頭的人只怕真就得見閻王去了。可這個點儿人家說殿下已經歇了,他又怎麼可能硬是要求通傳,或者讓他們親自開箱?只能先回稟大都督再做計較了。

    “抬進去。”

    二鬼不高不低的喊了聲儿,那兩名金衛軍便抬了箱子往玉皇閣偏殿走。

    一見這狀況,他嘆了口氣,“站住!東西放哪儿去呢?”

    那兩個人顯然有些不明白,停下腳步來盯住他。

    二鬼使勁儿一招手,指了指趙樽的房間,“放哪儿?當然得放殿下房里。”

    “啊!?”那兩名兵士顯然不太明白。

    “啊個屁啊,速度點!”二鬼也不明白。

    他不過是剛剛儿才接了那個命令而已。

    主殿里頭,趙樽果然還沒有睡下。得了鄭二寶的通傳,三個人抬了那一口黑漆漆的大木箱子,小心翼翼的入了屋。一進去便見他松散著一件栗色的緞面儿寢衣,腰上一根儿鴉青色玉帶松散的系著,身子半倚在床頭,手里還拿著那一本整天研究的《火龍經》,淺蹙著眉頭在看,見他們抬箱入內,連多余的話都沒有,只是懶洋洋瞄了一眼,便擺手。

    “都出去吧。”

    二鬼看了眼主子爺的臉色,心里忖度下,和那兩個抬箱的兵士一起,包括原本在里頭侍候著的鄭二寶和兩名值夜的婢女,沒有一個人敢多問,都施了禮,倒退著出來了。

    “里頭還舒坦嗎?”黑眸微微一眯,趙樽冷冷的問了一聲,放下了手上那本線裝的《火龍經》,起身不急不徐地朝那口大木箱走了過去。

    里頭的人,自然不可能回答他。

    他微微蹲身,擰著箱蓋上虛掛的銅鎖,一把將蓋子掀開了。

    “唔……唔……”

    夏初七被堵上了嘴巴,反剪了雙手,半拘著身子蹲在里面,一雙大大的眼睛死死的盯住他,小臉儿上帶著一種詭異的潮紅,身子因了突發的藥性有點儿打哆嗦,虛汗已是濕透了她里頭的衣裳,樣子看上去極其狼狽。

    “可憐的。”趙樽扯開她堵嘴的布條,彎下腰來,盯住她,似是有點儿惋惜,又似在幸災樂禍,“早說讓你到爺這來侍候,你偏不樂意。”

    “少他媽在這儿說風涼話。”瞧著眼前的趙賤人,夏初七是又愛又恨,愛的是終于有救了,恨的是她心明鏡儿求他必須得‘割肉’。

    “一百兩……”夏初七咬牙切齒的出了個價儿。

    “什麼一白兩?”趙樽眯了眯眼。

    先人板板!

    這個趙賤人!

    她就不信他瞧不出來她現在是怎麼著了!

    “廢話少說,幫……不……幫?”

    夏初七自覺自個儿語氣凶悍。

    只是,乍一出口,那往常清靈好聽的聲線有氣無力的,全是難耐的嘶啞。

    “幫你?”趙樽微微眯眼。

    “對……”這會儿,夏初七正在天人交戰的關鍵時候,身子里難受的空虛著,像有無數只蟲子在往里頭鑽,在咬,在撕扯,在搔動,讓她控制不住的呼吸加速,血液逆流,皮膚上也像在火上炙烤、燃燒、沸騰,難受得都快無法自控了,滿腦子想的都是盡快花錢消災。

    輕‘哦’了聲儿,趙樽表情淡淡的。

    “爺要怎麼幫?”

    夏初七又氣又郁卒的扭動了一下身子,覺得那團火儿在心里燃燒得更烈了,可她的腰板子卻挺得更直了,一雙迷糊的眸子剜了他片刻,卻是再也支撐不住,膝蓋一軟,一下子便半癱在了箱子里頭。

    “那妖人……不知道給老子下的什麼……甚是厲害……”

    趙樽目光一沉,探了探她滾燙的額頭,“還可以講話,一時半會儿死不了。”

    王八蛋!

    夏初七咬著一直在發顫的下唇,看著他,“先,先替我解開繩子……”

    趙樽懶洋洋的,只淡淡的瞄她一眼,冷颼颼的目光里沒有半點儿波浪,似乎她的死活與他半分關系都沒有。

    “對爺有何好處?”

    靠!夏初七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再把他那一雙無論何時何地都淡定如常的眼睛挖下來喂魚……可惜,要做這些事儿的前提,都必須先解掉身上的媚、藥,要不然都是純扯淡。在一下比一下來得更加粗重的呼吸聲儿里,她不知是急的,還是氣的,腦子里一陣陣發昏,好不容易才咬著牙出了一聲儿。

    “……二百。”

    她認了!

    反正在趙賤人的面前,銀子對她來說就是一個數字,一個傳說,基本上都不會變成現金,揣在懷里也都暖和不了,沒有什麼不可承諾的,大不了事后不認賬。

    “快呀!”見他不動,她又喘了一口氣,哼唧了聲儿。

    那聲儿,極為嬌嫩,柔軟。

    趙樽目光稍稍沉了下,似乎這才發現她的臉色不對勁儿似的,眉頭蹙了蹙,一把抓住她單薄的肩膀,像老鷹抓小鳥似的,輕輕松松就將她滾燙的身子從箱子里頭拎了出來,大袖一揮,往前邁了几步,嫌棄似的一甩手,就將她甩在了那一張花梨木的雕花大床上。

    “你不是小神醫?”他居高臨下,冷冷看她。

    夏初七額頭上的汗一層又一層,嘴唇顫抖著,哪里還有工夫與他斗嘴?只覺那藥勢來得又猛又烈,原本之前手腳被捆住勒得生痛,還能保持住頭腦的清醒,現在那繩子被趙樽一解開,人也落在了軟綿綿的榻上,外加面前有一張俊美得引人犯罪的臉儿,她眼睛一模糊,就有點儿不能視物了。

    “趙賤人……”

    腦子一犯暈,連給他的綽號都喊出來了。

    “……”果斷的,趙樽臉色忽的一黑。

    可惜,夏初七什麼都看不清楚,掙扎著爬了起來,身子又踉蹌著向前一扑,雙手便死死揪住了他的身体,抬起頭來望著他,用一種軟得能化骨融金的聲音,無比急促的說了一句。

    “快幫幫我……我要……”

    她清醒時想好了需要的几件東西還沒有說出來,那藥效勁儿就像挑好了時間似的,往她心窩子里一涌,嘴巴啰嗦几下,手腳便不聽使喚的抽搐著,身子癱軟在了趙樽的胸前,半昏迷了過去。

    這麼一來,她那一句話“我要”就成了極度的曖昧了。

    趙樽微微眯眼,一低頭,看著趴在自個儿胸口的小腦袋。

    終于,轉臉,厲聲一喝,“鄭二寶。”

    “爺!奴才在,奴才在這里。”

    他的聲音剛剛傳出去,那二寶公公就像早就准備好的,嗖的一下便從外頭閃身進來,拘著身子甚是恭敬。

    “爺有什麼吩咐?”

    “傳孫正業來,速度點。”趙樽沉著嗓子吩咐完,一把拎著夏初七的衣領,再次嫌棄的將趴在他身前像頭小豬崽一樣拱來拱去的家伙給硬生生從腰上解開,往床上一丟。

    “吡,啊……”

    夏初七摸了摸被撞痛的屁股,腦袋稍稍清醒了一點儿,可身子卻沒有什麼力氣,一倒下去便像一只大青蛙,四腳朝天往那儿一仰,翻著大白眼儿,神志不清的直喘著粗氣儿。

    “東方妖人……老子……要,要殺了你……”

    想了想,她又補充了兩個字:“全家。”

    趙樽漫不經心的瞄她一眼,側身從案几上拿了一盅水,拎起她的腦袋來,湊到她的唇邊儿,冷冷的命令。

    “喝!”

    夏初七這會子昏昏沉沉,正是渴得厲害,嘴唇都快要被燒干了,哪里還想得了那麼多?就著趙樽的手,她一仰脖子,大口大口的往下咽。可是,大概她喉道里還有之前沒有灌下去的藥物,結果在這盅水的作用之下,順著便流入了胃里,如此一來,原本還沒有那麼燥熱的身子,很快就被全部點燃了,整個人如同被丟入了一個大火爐,熱得她直想扒光了衣服,跳入冰水里去泡澡。

    低垂頭,她死死地揪著鋪蓋角,不敢去看趙樽的眼睛。

    不能再看美男,尤其不能再看趙賤人。

    要不然……她就真的毀了。

    要知道,她現在這個身子才十五歲啊。

    雖說在這個時代十五歲已經到了可以談婚論嫁的年紀,可在夏初七的心理上,十五歲的女孩子壓根儿就還沒有長明白,身子骨都還沒有長開,完全就是一個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哪里能接受得了在這樣的時候,在這樣的環境下與一個還不太熟的家伙發生那種關系?

    那簡直太摧毀三觀了。

    ……

    ……

    有了趙樽的命令,孫正業來得很快。

    而趙樽屋子里的人,隨著他的到來,也多了起來。

    除了一直隨侍在旁的鄭二寶之外,原本就在外間侍候值夜的月毓和梅子,還有另外兩名婢女也都杵在那儿。月毓擔憂的蹙著眉頭,為孫正業打著下手,忙前忙后,梅子卻是急得都快要哭了,不時地拿了帕子替夏初七擦那細細密密的冷汗,偶爾又拿眼睛去瞄一下面無表情的主子爺,卻又只能可憐巴巴的把希望寄托在孫正業的臉上。

    “爺……”老孫頭查看了舌苔,又把脈良久,語氣卻有些遲疑。

    “說。”趙樽表情冷淡,語氣卻有點儿不耐煩。

    “似是中了一種叫‘暢歡嬌’的毒……”

    “什麼東西?”

    讓這麼一個品行端正的老頭子說出那樣污穢的東西,原就有些為難。更何況,還有這麼几個丫頭在場?

    老孫頭收回把脈的手,偷瞄了一下屋子里的几個丫頭,嘴皮動了好几次,才在趙樽冷冷的目光注視下,尷尬的清了下嗓子,一本正經的道,“這暢歡嬌原又叫做魔粉,是早些年從東瀛傳入我大晏的一種淫樂之藥,流行于煙花柳巷之中,為正人君子所不恥,乃是……”

    “說重點!”趙樽聲音冷沉下來。

    “是是是。此物服用后,可極快催動女情,令男歡女悅,女子更是急欲索之……可若是兩個時辰之內,未與男子交合,便會損氣陰微,面黃目赤,血脈逆行。心,心絕而亡。”

    心絕而亡四個字,他聲音放得極低,看著趙樽越來越黑的臉色,他都快要變成結巴了。

    好在,趙樽還算鎮定,低下聲音,沉沉開口,“可有法子解?”

    老孫頭僵硬著脖子,目光不敢與他正面接觸,只道,“可解。”

    點點頭,趙樽的面無表情,“如何解?那還不快點?”

    “只需,只需與男子,合,合歡……”

    心知這一句完全是廢話,可孫正業還是抖抖索索著說了出來。

    果真,下一瞬便見趙樽面色一冷。

    “那還要你有何用?”

    老孫頭本就只是一名醫官,膽子也小,再被他這麼一吼,本來急得紅扑扑的老臉儿唰的一白,扑嗵一聲儿便跪在了趙樽面前,前言不達后語的磕頭。

    “老朽,老朽確實無用……此事,只有爺,爺才能用。”

    這話說得……

    哎喲喂,那邊儿上的二寶公公眼睛一閉。

    這死老頭子,自求多福吧!想想他們家主子爺什麼身份的人啦,怎麼可能去做這樣儿的事情?再說了,且不說這楚七身份來歷不明,就單說這些年來他跟在主子的身邊儿,啥時候見他沾過女人啊?哎,只可憐了那楚七了,好端端一小姑娘,要麼只能找人破了身子,要麼便只有等死了……

    “下去,通通都下去!”

    趙樽突然冷冰冰的一聲,嚇得屋子里頓時跪了一地。

    只一句,便讓屋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

    什麼意思?把他們叫下去,難不成主子爺還真要……?

    從孫正業、鄭二寶,再到月毓和梅子,每一個人在他冷冰冰的聲音里都耷拉著腦袋不敢抬起,可每個人的表情都如出一轍——被震撼如同便秘,愣是憋著勁儿說不出話來,卻又不敢真真儿就這樣離開了。

    那個生姜紅糖水和專用如廁紙的事儿,梅子那大嘴巴早就在這几個人的小圈子里傳過了。這里的人,哪個不知道那楚七身子還來著月事儿呢?

    他們主子爺多尊貴的身份,哪里能沾這種污穢的東西,做這樣有損身份的事情?

    “爺……”

    在這些人里頭,鄭二寶平日里與趙樽親近最多,如今有些話便只能由他來說了。瞄了瞄主子爺面無表情的冷臉,他稍稍壯了壯膽子,才抬起頭來,尖細著鴨公嗓子道。

    “爺啊,這個事儿不妥。”

    “嗯?”趙樽一挑眉。

    他嗯得十分平靜,可鄭二寶常年跟在他屁股后頭轉悠,多了解他的為人呀?他越是平靜的時候,那火氣儿越是憋在心窩子呢?要是真把他給惹炸毛了,一准儿得倒大霉。這人一緊張吧,他說話也吭吭哧哧,沒找著重點。

    “奴才的意思是,奴才們都下去了,這個楚七,楚七她該……她怎麼辦?誰來照顧呢?不如……爺您先歇著……奴才……奴才來照看她?”

    趙樽瞄他一眼,淡聲問,“你留在這里……能行?”

    一句話太歹毒,直接命中目標。

    早沒了命根子的鄭二寶眉頭一耷拉,一撇嘴,簡直不太敢相信自個儿的耳朵。到不是他被主子爺給損了心里不舒坦。而是他擔心這位爺玩上真的了。

    可趙樽一語即出,早已驚了一屋子。

    不僅僅是那鄭二寶,跪在屋子里的一干人等都是狠狠一怔。

    接著,卻又都異口同聲的喚了起來,“爺,不可。”

    “本王的話,都聽不見?”

    趙樽冷冷的一雙黑眸深不見底,只一眯,便聽見“嘭”的一聲儿,一個放置在他右手邊儿案几上的一個汝窯茶盞,在他隨手的拂動里,碎裂在了地上,嚇得一個個的心驚膽顫。

    眾人心里頭都很清楚。

    爺如果要替楚七解那種媚毒,那就意味著什麼。

    心里都不太樂意見到那種情況,可看看那碎落在地上的汝窯瓷片儿,還有主子爺冷颼颼的臉,便又什麼話也不敢再多說了,腳下打著顫的往外退。

    只有月毓頓了頓,調轉過身來,緩緩的走近,“爺,我……”

    “下去。”趙樽打斷她,黑眸深沉似海。

    斂著一雙漂亮的眼瞼,月毓一只手絞在繡著花枝儿的巾帕上,被他盯得脊背一陣陣儿發寒,卻還是硬著頭皮說了出來。

    “月毓想留下來,替爺備水。”

    趙樽眉眼往下一沉,低下頭,淡淡地看了她片刻,沒有再拒絕,只“嗯”了一聲儿,“去把爺匣子里的‘九轉護心丹’拿來。”

    月毓微微一愣,“爺,那可是聖上特地為您准備的?且不說那丹藥難煉,藥材也珍貴難尋,就說聖上那份心意,他要知道你把這東西給了一個仆役服用……”

    “你如今話是越來越多了,可是想做爺的主?”

    被趙樽那麼冷冰冰一嗆,月毓那一張剛剛知道原來主子爺不是要以身替楚七解藥而放緩的臉色,唰的又是一白。

    想了想,她微微一欠身,突然道,“爺,奴婢想起來了。在奴婢的老家有一個法子,凡是中了藥毒的人,就在水里滴點儿醋給她灌下去,再用醋水給她擦洗一遍身子,或者用醋薰蒸……不如先給楚七試一下,要是不成,爺再……再用你那珍貴的九轉護心丹?”

    微微一抿唇,趙樽想了想,終是點了頭。

    “可以一試。”

    月毓眉眼間松快了几分,卻依舊維持著端庄自若的神態,溫柔嫻靜的出去了。不多一會儿,她便端了一大盆加了醋的冷水進來,走到了榻邊儿上,扶起一直在半昏迷中滾來滾去的夏初七,溫柔的說。

    “楚七,來咱們先擦一把臉——”

    人的潛力,有時候還真是說不清楚。

    之前一直昏昏沉沉的夏初七,腦子都快要漿糊掉了,可乍一聽“擦臉”兩個字儿,激靈一下便清醒了不少。剛一睜開眼,卻聽見月毓又道,“爺,我們老家常說,醋是一件寶,能解酒,能解毒,最最好用了……”

    醋?

    腦子轟的一下,夏初七迷茫的雙眼猛的一睜開,剛好就對上了月毓那一張溫潤似水的芙蓉臉蛋儿。

    “你……做什麼?”

    月毓面儿上掛著深深的擔憂,可那份儿情緒卻不達眼底。

    “傻姑娘,不要動來動去,來給你擦擦臉啊……”

    夏初七看著她,半眯起了眼儿,突然有一種怪異的感覺。這位月毓大姐是碰巧加了醋給她洗臉,還是知道她臉上的膚蠟在醋的作用下便會融化?……如果洗了這個臉,她額頭上的那個“賤”字儿,還能保得住麼?

    “走開——”

    她揮手拒絕,可聲音沙啞,手腳卻也酸軟無力。

    “楚七,我是月毓姐姐,不要動,我在替你解藥呢……。”

    月毓輕聲儿哄她,聲音十分溫和,那巾帕在說話間也已經往她臉上招呼了來了。夏初七心肝儿一縮,突然像一只受到了驚嚇的兔子似的,拼著她最后的力氣往床下一倒,只見聽“骨咚”一聲儿,便摔到了床下。

    緊接著,她突然哆嗦著嘴巴,將腦袋猛的撞向了床柱。

    “不要碰我,你們……你們誰都不要碰我……”

    嘭——嘭——

    裝出一副被藥力控制之下的糊涂樣子,她用力撞著腦袋。

    每一下都實實在在的磕在額角上,每一下都磕在那個黥刑的“賤”字上。

    在剛才靈台清醒的那一瞬,她便決定這樣做了。

    關于那個像紋身的“賤”字,她在此之前已經想了好几種辦法,結果很顯然,那墨汁儿都已經滲入到皮膚里了,怎麼都是洗不掉的。既然怎麼都是痕跡,與其整天為一個“賤”字儿擔心,她還不如干脆頂著一塊儿疤痕來得輕松痛快。

    她是真撞。

    用足了此刻能用的全部力氣。

    那小性子剛烈得,把個月毓唬得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哆嗦,直愣愣的呆住了,坐在床邊儿上都忘了阻止。

    在這之前,月毓向來都是瞧不上楚七這個女人的,覺得她整天嬉皮笑臉,油腔滑調,沒點儿真本事,只會插科打諢用一些歪門斜道的東西來唬弄主子爺,長得也不好看,還整天都大言不慚,十分招人討厭。

    可這會儿……

    當然,月毓還是不喜歡她。卻也是真真儿被她給震撼到了。女子大多都十分珍視自個儿的容顏,她能毫不猶豫地往床柱上撞,那就不僅僅是勇氣的問題了。

    事實上,對敵人狠,那不叫狠。

    對自個儿都狠,那才是真正的狠角色!

    這一回,月毓重新認識了夏初七。

    一下,又一下,夏初七額角上撞得血肉模糊了一片,不要說月毓了,就連趙樽也都只是淺淺的眯著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麼,半晌儿沒有反應,直到她臉上的鮮血,一行行蜿蜒著流了下來,搞得滿臉都是,他才沉著冷臉儿,疾步過去,一把拂開拿著巾帕在那儿發愣的月毓,拽住夏初七的身子往上一扯,又狠狠丟回了床上。

    “你瘋了?”

    夏初七轉過臉來,一臉猩紅的鮮血,卻是衝他一笑。

    “你……才瘋了。”

    這一撞,她的腦子也清醒了不少。

    “你……以為我為什麼要撞?”一張微微啟開的唇角,也染上了鮮血的痕跡,顯得十分可怕,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悲壯感。她邪牙一笑,舔了舔嘴角那血跡,輕悠悠的說著,為自個儿的行為找到了借口。

    “老子……不要男人……一樣,死……死不了。”

    趙樽冷冷看著她,指腹發緊。

    “繼續撞。”

    夏初七一陣曬笑,哆嗦著發抽搐的嘴巴,“不用了。”

    有氣無力的趴在床榻上,她這會儿身上連半絲儿力氣都使不出來,剛才撞床柱就已經是拼著最后一口氣儿了,哪里還有精神去撞?

    慢悠悠眨下眼睛,她看著他說,“一百兩,我要洗胃。”

    趙樽黑眸一沉,“洗胃?如何洗?”

    就著袖口擦了擦臉,夏初七這會儿心都快被藥物燒穿了,哪里還有辦法與他去過多的解釋?趁著頭腦這會子的清醒,她咽了咽口水,望向月毓,說了几道解毒的中藥,目光又深了深。

    “月,月大姐,麻煩你把這些藥熬了……給混在米湯里,再加點儿雞蛋清……一起攪……攪拌……要一鍋……”

    月毓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眼睛里全是訝異。

    “原來楚七你會解啊?那便好,真好。爺,我馬上去辦。”

    她說做就做,是帶著滿臉的欣喜笑容離開的,只是看著她模糊的背影儿,夏初七微微挑了一下眼角,又特地多囑咐了一句,“月大姐,千万不要記錯了,我這人的嘴……嘴里,味覺特好……哦,對了……還要記得放涼一點……別燙著了我……”

    月毓聽了,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只轉過應,衝她開心的點了下頭。

    “放心吧,我知道。”

    ……

    ……

    准備那些東西是需要時間的。

    一聽說有得治,還沒有離開的老孫頭,一直就在外面屋子里踱著步,走過來走過去,始終都在考慮那“洗胃”兩個字,覺得十分的神奇。可他有心想要入內一探究竟,可主子爺有吩咐,不許別人進去,雖然他是個老頭子,也脫離不了是個男人的事實,只能在外頭干著急了。

    “爺,楚七又暈過去了。”

    得准了進去陪侍的梅子,驚叫著喊了一聲儿。

    趙樽靜靜地坐在不遠處的椅子上,看著那榻上的小人儿,一張俊臉在幽暗的燭火中看不分明,也沒有人知道他的情緒究竟如何。

    “知道了。”

    “水……我渴……我渴……”

    嘴唇龕合著,夏初七小臉儿上因藥物催生出來的情潮,粉紅得花瓣儿似的,雖還沒有上好的容色,可有了那“暢歡嬌”,愣是如同上了一層薄薄的胭脂,比往日好看了不少。尤其是那一雙淺眯起來的大眼睛,水汪汪的帶著霧一樣的迷離,配上她原就嬌軟好聽的聲音,在嘴儿的一張一合之間,奇怪的哼哼唧唧著,一副“請君入甕”的媚樣儿,瞧得梅子姑娘的臉蛋儿都紅了。

    “楚七,你再忍一忍……很快就來了啊……”

    洗胃的水,一直都沒有端進來。

    趙樽依舊高冷的坐在那里,又差鄭二寶去灶間問了兩回,眉心狠狠跳了跳,對于夏初七那要人命的呻吟聲,似是忍無可忍了,大步走過去,一擺手叫開梅子,就使勁儿地拍她的臉。

    “閉上嘴。”

    好吵好討厭的聲音!

    夏初七的腦袋里像住了一窩蜜蜂,一只只的在頭頂上轉啊轉啊,嗡嗡嗡的飛啊響啊,好像還聽見有一只蜜蜂的聲音,特別像那個趙賤人。他怎麼變成了蜜蜂,還是那麼冷冷的,淡淡的,卻好像在衝誰發火?

    對,好像衝她?

    她想睜開眼,可眼皮儿壓根儿撐不了。她想閉上嘴,可嘴里就是不由控制的叫喚出來。誰願意沒事儿把自個儿弄得像一個淫、蕩嬌儿一般招人膈應?她不想。可東方妖人那藥物確實也不是地攤上的假冒偽劣產品,那是實打實的玩意儿,那藥性發作起來,真真儿猛烈得緊,要不是她意志力堅强,抗壓力能力强,指定早就過去把那趙賤人給扑倒了,哪里還輪得到他來吼吼?

    “嗯嗯……嗯……”

    腦子里模糊不清的想著,她身子一會儿冷一會儿熱,就好像泡在沸水里浸過了,又丟在冷水里打冷戰一般,情不自禁的發著抖打著顫,不受控制的扭曲著在床上滾來滾去,樣子實在太過有礙觀瞻。

    而這還不是最打緊的,最大的問題是……

    她想要男的了。

    這真是一種要命的討厭感受。

    努力壓抑著,影影綽綽間,她視線再次模糊,只能見到面前有一個人影儿,身形長得十分挺拔,正像她剛才那迷朦春、夢里的趙賤人。

    他怎麼敢出現在她獸性大發的時候?

    捧著受傷的腦袋,她剛一想,又一波藥性襲了過來。

    月大媽的洗胃藥,為什麼還不來?

    她難受的一把揪住趙樽的胳膊,嘴唇直哆嗦,“喂……快……”

    “准備給多少?”趙樽淡淡問。

    藥性上頭,夏初七還是聽懂了他的揶揄,嘴角扭曲的抽抽著,一只手死勁儿掐自個儿的腿,想要保持理智的清楚,不想在他面前丟人,可那笑容,還是有點儿傻乎乎的犯著花痴。

    “你賣嗎?多少銀子一晚?”

    他似乎低下了頭來,呼吸與她離得極近。

    “無價。”

    “無價啊……那我怎麼還得起?”

    夏初七說得十分認真,緩緩的仰起頭來,一雙著了火似的眸子盯住他,想要看清楚那貨這會儿什麼表情,可偏生,他的面容卻越發迷糊了。

    “好好聞的男人!”她總結著,只覺一種帶著青草香味儿的男性氣息,如同那毀滅人意識的浪潮一般,排山倒海的再一次襲擊了她的大腦,搞得她可憐巴巴的身子板儿,顫得更加厲害了。

    她發現了。

    這種藥物就像孕婦的陣痛反應。

    一波,又一波,一次,接一次。

    一波過去之后,會稍稍緩解一些,可再一次就會來得更加猛烈。

    深呼吸了一口氣,她牙齒死死咬住嘴巴。

    趙樽瞄她一眼,使勁儿掐著她的下巴,“再咬,就沒嘴了。”

    “那不是更好,你不是最討厭我話多嗎?啊哈哈哈,趙十九,阿樽,樽樽……來吧……”

    她為了轉移注意力,故意大聲儿喊著,也不知道那個趙賤人什麼表情,她也管不了那麼許多,一下子扑過去就抱住了他,一雙瘦干巴的手臂就纏在他暖乎乎的脖子上,兩條腿也順勢往上一纏,采用了一個難度系數極高的激烈姿勢,接著嘴巴猛地一張開,便一口咬在了他的肩膀上。

    不客氣的咬,她死死的咬。

    帶著憤怒,帶著發泄,帶著仇恨。

    一直咬得晉王殿下那麼一個“能持”的男子,也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沉聲低喝,“楚七,你找死?”

    “疼痛……可以清醒大腦……緩解藥性發作……”

    “……”

    趙樽黑沉沉的俊臉,更黑了几分,冷眸里全是怒火。

    “哦,不對,咬錯了,應該是我痛了才能清醒?”夏初七點了點頭,好像是想明白了,嘴巴從他的肩膀上慢慢的收了回來,一張臉儿紅艷得像粉桃儿,嘟著嘴巴看著他,嘴唇上還帶留著因為咬他而溢出來的唾沫星子,傻乎乎的看著他。

    “哥們儿,咬我……快,咬我……”

    “……”趙樽的臉,凝結成冰了。

    “你再不咬我……我就要……扑你了?”

    夏初七一咬牙,惡狠狠地威脅著他,使勁儿甩了甩灌了漿糊的腦袋,平衡著自個儿的呼吸,微微啟著嘴儿,喘著一種淺淺的粗氣儿,望著面前看不清樣子的家伙。

    “讓你拽,讓你欺負我……咬……咬死你……”

    她又要張嘴,卻被趙樽一把拽住,使勁儿按在了床上。

    當然,他便未怎麼著她,只是拿了一條梅子遞過來的冷毛巾,敷在她的額頭。

    “麻煩精。”

    冷冰冰的毛巾貼在額頭上,夏初七舒服的呻吟一下,依舊用那種暖昧的語氣儿喊他,“咬我啊!不服,你咬我呀……”

    “……”

    “不咬我是吧,那我……我可就要吃了你。”為了轉移注意力,她不遺余力的拼命說著話,反過來逗著他,想了想,又是搖頭又是點頭,“好像不太方便吃,還沒長成熟哈。”

    “……”趙樽似是很無語。

    “又來了……藥又上頭了……又來了……趙賤人……快咬我……”

    在又一波熱浪席卷過來的時候,夏初七看著屋子里几盞被挑得極亮的油燈,覺得眼前有一個個的星星直打轉轉,“不行不行,我受不了了……快,咬我……快啊……”

    “讓你住嘴!”

    “憑,憑什麼?快咬我啊……”

    還能對答流暢,看樣子不算太糟糕。

    趙樽低頭看著她,大手使勁儿掐著她的人中,緊蹙的眉頭松開了些。

    “五十兩,咬一次。”

    “你當我傻呀?”

    夏初七慢慢的靠上去,抱上他的腰,在他臉上呵著氣。

    “不,一百兩咬一次……來,咬我一口。”

    趙樽尊貴高冷的面孔,直接僵硬了,“……”

    很明顯,夏初七已經快瘋了。一張臉燒得像猴儿屁股一樣了,沒有變成色中惡魔,她自覺已經很不容易。使勁儿摟緊了趙樽的腰身,她一個夾纏便掛在了他的身上。

    “解藥……我的解藥……咬我啊……”

    “楚七——醒醒!”趙樽用力拍她的臉。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嘟起嘴,幽幽的說。

    “有一種純天然的渴望被喚醒,它的名字叫著——欲望。”

    她一字一頓,說得一本正經,把個趙賤人的臉說得……更黑了。

    “理智告訴我不能做,可你長得……太招人……太討厭……我想一口吃了你。”她胡說八道著,腦子顯然不太清楚了,人也變得狂躁了起來,突地一翻身,使勁儿揪住趙樽寢衣的盤扣,不太熟練的扯來扯去,也不真去做什麼,就是不停拿身子在他身上磨磨蹭蹭。

    “不想吃虧,不想老子毀了你,你就咬我……”

    她越湊越近,動作越來越過分,几乎整個人都窩在了他懷里。

    “別動!”趙樽低喝一聲,生生控制住了她的身子。

    “咦,趙賤人……你的聲音不對勁儿……”

    夏初七往他身上蹭了蹭,才借力抬起頭來,壞壞的一眯眼,瞄著他的眼睛。

    “說,你是不是對……我,起了打貓心腸?”

    “打貓心腸?”趙樽貴氣的臉部輪廓上,多了一抹復雜的表情。

    “嘿嘿,我就不告訴你,什麼叫做打貓心腸。你呀……蔫壞蔫壞的……看上去像一個正人君子……其實嘛……不行……我得要檢查一下。”

    夏初七雖然是個現代人,可如果沒有那“暢歡嬌”的藥物,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的膽儿,但是這會儿的她很明顯不正常。心里一蕩,她覺得如果能夠讓冷面冷腸冷心冷言冷語的趙賤人有什麼“不軌反應”,那簡直就是一種比戲耍了東方青玄還要來得舒坦的快意。

    “楚七!”

    死死拽住她的身体,趙樽一雙眼睛說不出來的冷。

    “你果然狗投的生?”

    夏初七仰起脖子來,吃吃一笑,“你才是狗,你全家都是狗,狗才會……”

    “咳!”

    重重的咳嗽聲儿里,是月毓領了兩個侍衛端著一大盆的米湯和蛋清制成的中藥進來了。

    趙樽如釋重負的扼緊了她,不許她再在他身上蹭來蹭去。

    “那東西怎麼用?”

    夏初七迷迷糊糊的唔了一聲儿,在月毓發寒的目光注視下,盛了一碗米湯蛋清中藥水,使勁儿往肚子里灌,一碗喝完了,然后再盛了一碗,繼續往肚子里灌,一直喝得覺得水都快要撐到喉嚨口了,才突地拉住趙樽的手,往她自家身上牽了過去,順便拋著媚眼儿對他一笑。

    “爺,借你的手指……用一下。”

    趙樽被她握了手過去,身子一僵。月毓淺眯的眼有了寒意,所有人都盯在她的臉上。

    這楚七到底要干嘛?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08 AM

第052章 下輩子,記得投生個好人家

    一屋子人的眼睛都落在夏初七的身上。

    可誰會料到,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狀似“柔弱無依”面帶可憐巴巴的笑容拉著晉王殿下的手在身上那麼曖昧的一比划,卻突然一張嘴,把他的手指頭往里一塞,便往她的的喉嚨口里摳了進去。

    “嘔——哇——”

    趙樽躲閃不及。只聽得“嘩啦”一聲儿,一口的穢物便唏里嘩啦地吐了出來,帶著一股濃濃中藥和食物混合味儿的穢物,從他的胸口往下一路滴到了袍角,沾著點儿花花綠綠的菜葉,把他那一件栗色的緞面儿寢衣給沾得慘不忍睹。

    “爺啊!”

    “爺!”

    好几道尖呼聲儿,同時響起。

    鄭二寶連滾帶爬的奔了過來,几欲抓狂的想要替他擦拭。月毓也慌不迭的上前,那責怪的目光這一回沒有再裝,直接刀子似的剜向了夏初七,一邊儿替趙樽找換洗的衣服,一邊儿吩咐人在淨房里面備水。梅子則偷偷擦了一把冷汗,直衝夏初七丟眼神儿,讓她趕緊識趣儿的向爺討饒。

    他們知道,這位主子爺啥時候受過這樣的對待?啥時候又吃過這樣的虧啊?“冷面閻王”那稱呼不是喊著玩的,別說敢把穢物直接吐在他的身上了,平日里誰進他的屋子都得把自個儿收拾利索了,生怕稍稍不潔淨有異味儿,觸到了他的霉頭,哪里有人敢做這樣的舉動。

    可夏初七不懂。

    她啊,一雙眼儿半眯著,恍恍惚惚的紅著臉挑著眉蹙著鼻子,哪里管得趙樽會不會惡心的想要殺了她?剛才喝得那些個東西,都快堵到嗓子眼儿里來,那麼一摳,她這會子吐得根本就停不下來,哇啦哇啦又往地上吐著,直到吐光了胃里的東西,

    “真虎實。”眾人都在驚慌失措,只有趙樽一臉平靜,還是那麼尊貴逼人。

    夏初七“似乎”這才反應過來,抬起頭來看著他,拍著胸口,長舒了一口氣。

    “果然用你的手,會比較惡心一點。”

    趙樽原本的冷面黑了,又青了,眉頭也打上了結。

    “你可真敢說?”

    夏初七吐了一陣儿,心里頭舒服了一點,只聲音有些啞著,笑眯眯直起上身衝他作了一個深深的揖禮,裝出一臉的乖巧可愛來。

    “大恩不言謝,一摳就靈。爺,你趕緊去洗洗吧。”

    瞧著他一臉又冷又黑,她心里暗笑,估計這貨吃了她的心都有了。

    可沒有料到,他居然什麼都沒有說,只淡淡掃了她一眼,一調頭便去了淨房,那臉上卻是像吃了蒼蠅一樣,又惡心又嫌棄的樣子,瞧得夏初七心里頭甚是歡樂。

    敵不爽,她就樂。人生美事儿啊!

    來不及体會那麼多,她撐了撐懂得有些麻木的額頭,一副壯士斷腕的決心,端起面前那個大碗,再一次往嘴里灌著那蛋精米湯加中藥,等喝飽了一肚子,才發現面前梅子已經体貼的擺放好了一個痰盂,她衝她一瞥,閉上眼睛,伸手入喉,嘔吐得額頭上冒了一層細汗,胃里燒得發慌。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她與那一大盆“米湯和蛋清”奮斗著,喝了摳,摳了吐,吐了接著喝,喝了接著吐,一直摳吐得膽汁儿都吐出來了,渾身上下如同淋過雨一般,衣裳濕透了,頭發濕透了,額角上那個撞出來的傷口似乎也更加的猙獰恐怖了,這才晃晃悠悠頭腦發脹的仰躺在趙樽的花梨木雕花大床上,滿意的嘆了一口氣。

    痛,酸,堵,軟……哪儿都不舒服。

    她輕飄飄地癱著身子,一根手指頭都不愛動彈了。

    不過——

    “呼,舒服多了。”她嘆。

    趙樽去了淨房還沒出來,她一雙眼睛鼓鼓地盯著床罩頂,呼呼喘著氣儿。

    一會儿他回來,會不會宰了她?

    她想著,但胃里雖然清空了,可身子先前入藥深了,一時半會儿也不可能好轉得了。身上一陣一陣的發著燙,心里頭還發著騷,迷迷糊糊間,竟是又在那床上昏乎了過去,直到已經沐浴更衣出來帶了一身香氣儿的趙樽,一個大巴掌拍在她的頭頂。

    睜開一只眼睛,她一只眼睛緊閉著,瞧他。

    “您洗干淨啦?哎呀我說,不要黑著臉嘛,這樣儿多不好看?來是人情去是債。這一回我又欠了您那麼多錢?快仔細盤算一樣,你就會覺得你的土豪人生,真的是非常的美好了……”

    “起來!”趙樽冷冰冰看著她,一臉面癱沒有表情。

    夏初七兩只眼睛全睜開了,一臉都是笑,“呵呵呵,瞧把你給氣的。您現在是不是感到非常入骨的憤怒,非常嗤心的痛苦,但是呢,是又無能為力?”

    她這會子心里像小貓抓撓著似的,額頭上也嘶啦嘶啦的痛,其實便沒什麼力氣說話,可說几句氣一下人,還是可以將就應付的,“爺啊,今儿我呢給你上的這一課,它的名字叫著——君子斗智不斗力,明白了嗎?”

    趙樽微微一眯眼,淡淡的,還是那句話。

    “起開,不要躺在爺床上。”

    左右四下看了看,夏初七回答得啼笑皆非。

    “怎麼了?躺你床上怎麼了?這床很大呀,礙著你了?”

    “身子髒死了,快去洗。”趙樽面上寒霜多了一層。

    “髒嗎?不髒啊,我覺著挺好。”其實,在催吐洗胃之后,夏初七是真沒多少心力來與這貨斗嘴了。不過也不知怎的,瞧著這貨明明已經氣得頭頂都快要冒青煙了,還得故意裝出一臉高貴冷漠的樣子,她心里那成就感,就在不斷飆啊,飆啊,飆得頭痛減緩,四腳舒坦。

    “哎,姑娘我今儿這二百兩,花得忒值。”

    偷偷瞄著他的臉,她說得極為討厭。

    但那是嘴上,在心下,她還是覺得這貨很夠意思的。

    雖然他見天儿跟個討債鬼似的要錢要錢要錢,討厭是討厭了一點,但在她先前那樣難受的關鍵時候,他雖然不願意“舍身救她”,卻也是願意把那個老皇帝給配的“九轉護心丹”拿出來的。

    就憑這點,這樣子的男人,還是可以做哥們儿的……

    心里尋思著這個,看著他擺著的一張臭臉,她又有些幸災樂禍。

    “我走不動路了,再借你床一睡?”

    她說得理直氣壯。

    可這句話一出口,趙樽還沒有什麼表態,那正在打掃屋子里穢物的月毓,表情卻是生生一陣僵硬,那手臂明顯抖了一抖。夏初七眼風往她一掃,心里哪里會不明白?

    原本她是不願意與月毓這樣只為一個男人的女子爭一時長短的,可因為有了先前的“醋洗”那件事儿,她心下對這位月大姐生出了一些嫌隙,小心眼一發作,態度上也就有了質的轉變,故意與趙樽在那里墨墨跡跡,也是為了觀察她的反應。

    見她不爽了,夏初七才“特別不好意思”的笑著看她。

    “那什麼,月大姐,今儿楚七給你添麻煩了。所以呢,答應給爺的那二百兩銀子,至少其中有五十兩應該屬于你的,回頭你記得,讓爺分給你啊,可別忘了,大事儿啊!”

    她一臉認真,裝瘋賣傻。

    空頭支票誰不會許?她頭一回發現了窮人的好處。光腳的不怕穿腳的,她笑眯眯的說著,像個揮金如土的大土豪一般表現得十分大方,而那趙賤人的臉色,黑得呀都快成鍋底灰了。

    這麼一瞅,她身上不舒服的症狀,似乎又輕減了許多,在他瞧不見的角度,唇角悄悄翹開了一抹促狹來。

    讓你收拾老子。

    打不過你,還能惡心死你呀?

    正在這時候,梅子笑急急的端了她交代殘缺的湯藥進來,趙樽冷冷掃了她一眼,也就沒有馬上攆她了。但似乎他不想再靠近那張床,遠遠的坐了,一副高冷尊貴,一臉冷冰冰的樣儿,瞧得她心里頭特爽。

    小樣儿的,就氣死你。

    之前撞破的腦袋上,大概痛過去了,除了麻木之外,就是頭有些發暈,她讓梅子借她纏上了一圈儿藥布,又喝完了那些湯藥,眼風掃了趙樽一眼,索性舒舒服服的躺下去,扯過鋪蓋來往身子上一裹,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一副就要鳩占鵲巢的樣子,嗅著月大姐新熏上的幽幽淡香,覺得這滋味儿好聞得緊。

    半眯著眼儿,她似乎就要睡過去。

    趙樽一臉鐵青,冷冷的薄唇輕抿著,似乎又要發作。

    她偷眼一瞄,直想發笑。

    想了想,她又良心發現了。當然,另外一層意思,還是害怕當真惹惱了他,畢竟目前她還得倚仗這貨來對付那個東方妖人呢,暗暗收拾下行,還是不要太讓他下不得台,不要得罪得太狠了好。所謂“打一棒槌給一顆甜棗”,她得明白廢物利用,以惡制惡的道理。

    “行了行了,爺,您老就別臭著臉了。”

    懶洋洋地爬起來,她確實是有氣無力,不是裝的。

    “我走,我走還不成?哎喲,難受死我了。”

    她又捂額頭,又捂喉嚨,還拍胸口,一副下一瞬便會昏厥的勁儿。

    趙樽冷冷的掃視過來,那目光盯得她心里一陣儿發毛,聲音更冷。

    “別走了,今晚就睡這吧。床也寬敞。”

    喔唷,丫的反調戲?

    向來習慣了調戲別人,夏初七清了清嗓子,稍稍有點儿不適應。

    “那個……沒事儿,沒什麼,麻煩月大姐送我一程便是,不敢再叨擾爺休息了。”

    一直垂手立在邊儿上,月毓聽了她這句話,哪里能不樂意?牽開唇角一笑,她溫溫柔柔地替她拿了個披風,款款走到床頭,正准備彎腰扶起夏初七,沒有想到,趙樽目光深了深,卻是冷冷阻止了她。

    “不許扶,就讓她睡這儿。”

    “可是……”月毓咬了咬唇,還是回過頭來,問了,“爺,那您睡哪儿?”

    “爺自然也睡這儿。”趙樽答得自在。

    夏初七心知這貨是與她扛上了,料准了她是一個有口無心的主儿,不敢真與他睡在一處。

    可月毓卻不是那麼想的,在她的心里,爺對楚七的包容,甚至可以說對她的縱容,已經超越了她對他所有認識的臨界點,一次次挑戰了她對他認知的底線,因此她是相信的,那漂亮的芙蓉臉儿唰的一白,神色明顯焦灼了起來,張了張口。正想說點儿什麼,一直在屋外的二鬼,便進來稟報了。

    “爺,西配院那個傻子來了,找他媳婦儿呢……”

    她說著,若有似無的瞄了夏初七一眼。

    傻子他媳婦儿几個字,分量足夠重。

    那個月大姐僵硬得鬼一樣的臉色,頓時好看了几分,“爺,時辰也不早了。我送楚七出去,梅子過來替您重新鋪床,早些歇了吧。”

    已到子時了,傻子先前都早已經睡下,怎麼會又在這個時候跑過來找夏初七?夏初七尋思著,心下默了默,只瞄了月毓一眼,沒有再多說些什麼,卻是聽得趙樽淡淡說著,三個字情緒皆無。

    “帶她去。”

    月毓目光亮了亮,福了一下身,“是,爺。”

    既然傻子都已經找上門儿來了,夏初七自然沒有不走的道理,更何況,她先前那些個話一來是開個玩笑,二來只是為了試探下月毓的反應,又怎麼會真的霸占住趙樽的床不走?

    人她都懶得霸占,不要說床。

    手撐著床,她正准備起來,腦袋昏旋了一下,便聽見月毓吃驚的抽氣聲儿。

    “怎麼了?月大姐”

    她轉頭,隨意的那麼一問。

    接著,她便順著月毓的目光,望向了她剛才躺過的那張床。只見那原本干淨整潔的被褥上,有著好几處星星點點的紅痕……她很想不承認,可卻不得不承認,那不是她額頭上的血痕,而是她身上的大姨媽給滲出來了。

    這也太糗了。

    怪不著她,沒有衛生棉的時代……

    她閉了閉眼睛,一吸氣,假裝沒有看見趙樽黑得發綠的臉色,清著嗓子解釋。

    “喲喂,這腦袋上的血,咋就搞到被褥上了?”

    什麼叫越描越黑,這就是了?

    趙樽冷颼颼的,目光發寒,其余一干人等都風化了……

    月毓把夏初七從玉皇閣里送出來的時候,傻子已經候在門外了。在几名值夜金衛軍的虎視眈眈下,傻子他耷拉著一顆大腦袋,不敢偷眼去瞄他們,似乎還是像當初那樣儿,怯生生的,不敢正眼瞧。

    “傻子!”

    夏初七衝他招手,喊得有氣無力。

    可大難不死,還能再見到親人,她心里也直覺是幸運。

    笑眯眯地向月毓道了謝,夏初七也不管她什麼表情,由著傻子背了,便回西配院去了。路上,想著先前的疑惑,她試探性的一問。

    “傻子,你咋知道我在這儿?”

    傻子是一個不慣說謊的人,尤其是在夏初七的面前,他几乎都沒有考慮,便老老實實的交代清楚了。說是他在床上睡得正香,窗戶那里突然有動靜儿把他吵醒了,他爬起來想要小解,卻聽見窗子外頭有人說楚七中了那什麼藥,躺在玉皇閣里頭,人都快要死了……

    那樣的話,還能不把傻子給嚇到麼?

    想都沒有想,他系著褲腰帶便往玉皇閣來了。

    彎了彎嘴角,夏初七心里突了下,又問:“那人的聲音你可聽仔細了?”

    “我,我忘記聽了……”

    “……”

    傻子擺了擺腦袋,委屈的看著她。

    他那會子心里直念著夏初七,哪里又會想到那一層?

    夏初七沒有再問他什麼,只安慰的拍拍他的肩膀,心里頭卻已經對這事儿有了計較。那人把傻子叫過來的目的實在太簡單了,說白了,便是不希望她與趙樽真睡在一處。

    當然,也不排除還想繼續整她。

    入得西配院,她與傻子各自睡下,想到那一層,便在自家屋子的窗戶和門邊儿上都虛虛的抵了一根竹竿子,這樣儿晚上如果有什麼動靜儿,她便能在第一時間醒過來了,而她的“武器”們,就要枕頭邊儿上。

    經過這麼一回,她再囂張不怕死,心下還是謹慎了不少。不怕別人,就怕那東方妖人又跑來對付她,而她現在的力氣,如果不先發制人,估計都不用反抗,她便成了人家砧板儿上的魚肉了。

    不過,她總覺得今晚上的事,不僅僅只是東方青玄一個人的問題,如果不是趙賤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她又如何會那麼倒霉?

    所以說……

    那賤人,不是好東西。

    心里沒著沒落的琢磨了一會儿,大概先前的催吐洗胃和額頭撞傷實在把她給弄得疲憊不堪了,在這樣一個按理來說不應該好睡的夜晚,她卻是一覺睡到了天亮,連夢都沒有做一個。

    ……

    ……

    次日清晨。

    她是被房門外的輕輕敲門儿的“咚咚”聲給驚醒的。

    “誰啊?”

    她隨口一問,伸了一下胳膊腿儿,只覺身子疲軟不已,額頭上的傷口,似乎比昨儿晚上剛撞上去的時候更痛了,那火辣辣的難受勁儿,簡直沒法儿描繪。

    而且,不曉得是不是昨日吐得太厲害,或者叫喚得太厲害。

    她不僅頭痛,身子酸軟,四肢乏力,嗓子都啞了,眼睛也浮腫了起來,實在是受損嚴重。

    “楚七,你醒了嗎?是我,鶯歌。”

    外面那道聲音,軟俏柔軟,卻也不陌生了。可不正就是趙樽指過來侍候她的丫頭鶯歌麼?夏初七自嘲的翹了翹唇,有點儿不能適應自個儿也是有丫頭的人了,使勁儿扒拉開被子,撫著依舊發燙的臉,費勁的干咳了兩聲儿,才起身去開了門儿。

    “楚七,我給你送吃的來了。”

    鶯歌一臉的笑容,提了個竹籃子,十分客氣。

    “唔,放那儿吧。”夏初七坐在床邊儿上,眼前冒著星星,摸著腫痛的喉嚨,不冷不熱。

    “呀,楚七,你的臉好紅,可是身子不舒服?”那鶯歌拿一條繡著花枝儿的手絹捂了下嘴,大眼睛骨嚕嚕的斜瞄著,很有几分……風塵味儿,聲音更是嗲得不像話。

    可她丫的不是明知故問麼?

    昨儿晚上那麼大的動靜儿,她真是半點不知情?

    冷笑半聲,不過,這些都不是夏初七目前關心的問題,她比較關注這個鶯歌能不能給了元小公爺去。一般在正常情況下呢,她是一個會絕對講信用的人,既然答應了人家元小公爺的事儿,她就必定會辦倒。

    除非……情況不正常了。

    抱著被子懶洋洋的倚在床頭,她由著鶯歌來喂她稀粥,腦子轉得很快。

    “鶯歌啊,有個事儿,我尋思問問你。”

    “你說。”鶯歌那態度,那嬌軟,實在令人骨頭發……顫。

    轉臉,仔細瞄看她一眼,夏初七笑得十分熱情,“昨儿晚上你都瞧到元小公爺了嗎?就是那個長得特別帥。哦不,就是生得很俊俏的那個小公爺,臉上總是掛著笑的那個?”

    鶯歌是一個聰明人,一聽這話便懂了三分。

    “楚七,你的意思是?”

    又吃了一口粥,夏初七淡淡的,問得漫不經心。

    “如果他要你跟了她,你可會願意?”

    面色突地一變,鶯歌想都沒有想,放下粥碗,便‘扑嗵’一聲跪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就差聲淚俱下,以死明志了,“不要,我不要。楚七,你怎麼能這樣呢?爺雖然差了我來侍候你,那也單單只是侍候而已,凡事我還得聽月毓姐姐的,而我也是咱爺的人,不是你的人。沒有爺允許,你怎麼能把我送別人?”

    這麼心急?為了哪般?真對趙樽一見鐘情,二見傾心?

    夏初七身子不舒坦,瞧她眼儿更加散漫,“你說你這個人吧,咋就開不了玩笑呢?我有說要把你給他了嗎?還是你迫不及待的想隨了他?或者說,你生怕我不把你給他,在那玩儿矯情呢?”

    “我……”鶯歌自知嘴快,有些悻悻然,“我錯了。”

    嘖嘖嘖,真是一個乖巧的好姑娘。

    想想自個儿那臭德性,那越發覺得,封建社會的女子啊,實在讓人嘆息。

    又吃了几口粥,夏初七便不愛吃了,她是一個能躺著絕對不會坐著主儿。打了個呵欠,又懶洋洋的躺回了被窩里,一只手揉著脹痛的腦袋,一雙眼睛對著天花板瞪了一眼。

    “行了,我知道了,鶯歌,你去忙吧。”

    “月毓姐姐讓我照顧你的。”鶯歌收拾著碗快。

    左一個月毓姐姐,右一個月毓姐姐,表面儿上恭恭敬敬,實際上,不就是擺明了要告訴她,她楚七其實啥都不是麼,人家照顧她,與她一毛錢關系都沒有?

    斜睃一眼,夏初七慢條斯理的回答。

    “我用不著你來照顧,你又不是我的孝子賢孫,這麼用心照顧我,我還真怕折了壽呢。”

    夏初七這貨是個說話直的,損的,招人恨的。一般人對上她那張利嘴,都會吃癟了還得吐血牙,又何況是鶯歌這種平素里注意婦德涵養,不會與人爭吵的姑娘?

    一瞬間,她面紅耳赤,福了福身。

    “是,那你有事,你再叫我。我先走了。”

    “去吧去吧!”夏初七眯上眼,懶得理她。

    鶯歌乖乖的答了,只是在垂眸那一瞬,露出一絲不屑。

    昨儿晚上的事情,如今已在驛站里傳得沸沸揚揚了,她又如何會真不知情?老實說,她怎麼也不明白晉王殿下那樣尊貴端華的人物,竟然會看上了這麼一個姿色平庸的人。

    但既然她心里再不爽,也知道這個楚七在殿下心里是有分量的,不是她輕易隨便得罪得起的,所以初來乍到,她不敢往深了使勁儿。

    夏初七身子不舒服需要靜養,而驛站里今儿卻是熱鬧得緊。

    不管夜晚曾經發生過什麼,天儿照常會亮。每個人的生活也都還得繼續,驛丞署和驛站來的這些個客人們,他們也都會照常地恢復看似平靜的日常。

    天儿剛蒙蒙亮的時候。昨日初入驛站的寧王殿下趙析就差人給錦衣衛的大都督東方青玄送去了從京師帶過來的“東北三寶”——人參、貂皮、烏拉草中的前兩件儿。

    寧王說是因仰慕東方大人久矣,因此昨儿晚上多吃了几口酒,導致他酒后失態,言語無狀,舉止失常,不小心冒犯了東方大人,請東方大人一定要多多包涵。

    而東方青玄雖今日身体抱恙,可對昨晚之事卻也是十分平靜,一張妖嬈如精的臉慣常盛放著,一如往常的娓娓而談,說昨晚之事,他自家也有過錯,都怪吃多了酒走錯了院子,万万怪不得寧王殿下,那事儿都不要放在心上才好。

    一切都是酒的錯,這算是“如煙往事俱忘卻”?

    都在扯淡!

    接下來,東方青玄又將寧王趙析送過來的“東北三寶”托人轉贈給了晉王殿下,並且誠懇的邀請了他一道儿用午膳。

    東方大都督說,他昨晚上一時心血來潮,想給晉王殿下一個大大的驚喜,這才喂他的心肝儿寶貝吃了一點能增加兩個人閨房樂趣的“暢歡嬌”,可結果卻是聽說催吐弄得身子有了虧損,勢必得那個“東北三寶”去補補身子才好。

    末了,東方青玄還十分惋惜的告訴趙樽,那“暢歡嬌”只需要合歡便可,且其中的滋味儿和樂趣,正常時必不能体會,殿下又何苦搞得那麼復雜呢?不過麼,他卻是沒有想到殿下的那個小孌童果真是一個有本事的小神醫,連“暢歡嬌”那樣無解之藥都能解去,當真了不起。

    收到了“東北三寶”的趙樽,也是十分淡定,在午膳與東方青玄還約上了寧王和元祐几個人,再一次暢飲了一回。據說席間賓主盡歡,絲竹爾爾,趙樽只說感謝東方大人能對他的家事儿產生出那麼大的興趣來,但昨夜那些事情,只是誤傳,事實是他與他家小奴儿兩個人私底下鬧著玩耍的樂子,沒有什麼大不了,東方大人不必介懷。

    ——那這便是“相逢一笑泯恩仇”?

    都在裝逼!

    而最讓人無法想象的是,就在那個交談甚歡的宴席之間,趙樽當場命人又把那“東北三寶”送給了寧王趙析,說是多謝三哥不遠千里來清崗縣接他回京,還摔傷了腿,心里實在是過意不去,這樣的好東西應該拿給三哥進補最是恰當。

    當然,寧王趙析一愣之下,卻也是掬了一把感傷的眼淚,只說兄弟二人兩載未見,這次過來不僅給十九弟添了麻煩,還差一點就害得十九弟葬身洪澇,回京都不敢向父皇交差了,那聲色動容的樣子,很是感動了好些人。

    ——難不成這又是“歷盡劫波兄弟在”?

    只當演戲!

    總而言之,兩件儿“東北三寶”,從寧王手里頭來,結果又輾轉回了寧王的手里,這走馬燈似的裝逼勁儿,粉飾了權謀傾軋下的皇權之道,實在令人扼腕唏噓。一個人扯一點,兩個人裝一點,三個人湊在一塊儿,那便是山外青山樓外樓,裝逼自有高高手了。

    一件下藥的“風波”,在几位爺都“宰相肚里能撐船”的大環境上,似乎就這樣過去了。表面儿上的兄弟情深,同僚友愛,而私底下,各自卻又都忙得不可開交。

    有人在查“千年石碑出土”之事儿……

    有人在查趙樽身邊那孌童之事儿……

    當然,也有人在下一盤更大的棋。

    蜀中干冷潮濕的天空下發生的這些個‘旑旎’事儿,連同那一個百年不遇的湔江堰決堤引發的錦城平原大洪澇災害一起,于几日之后傳入大晏王朝的京師應天府。

    據說那日在金鑾寶殿上,老皇帝大為光火,責罰了好几位大臣。

    而近來老皇帝發脾氣,已不是第一回了。

    自從太子趙柘生病開始,那洪泰帝便老了一頭,尤其近日來的火氣是越來越壓不住了。

    可他再著急也是無用。太子趙柘的身子骨儿一日不如一日,早已瘦得不成人形。太醫院的御醫們會診了無數次,什麼法子都用盡了,湯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就是不見起色。據那個已經被宰殺了的太醫院前院判說,“太子殿下,已經熬不過這個冬天了。”

    一個作為儲君來培養花費了心的儿子病成這樣儿,而此時卻又傳來北方雪災,南方洪澇,災民們陷入飢荒的各種奏折。同時,兩年前被趙樽一舉攆入關外的游牧民族北狄人近來也屢犯邊境……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烏那之戰剛剛結束,如果大晏再次興戰,只怕又得動搖國本……

    而大晏最可用的將領,便是老皇帝的皇十九了趙樽。

    因此,比起上頭那事更讓洪泰帝頭痛的是,錦城府鎏年村發現的“千年石碑”及丈人山高僧的天機禪言,正像瘟疫一般極快地傳播著,老百姓便紛紛向官府請願,各地都在為趙樽立祠,學子們紛紛作詩寫膩,而各地的官吏們就此事的奏報,也是雪花儿一樣飛入了京師。

    就在這樣內外夾擊的關鍵時刻,太子還沒有死,朝中几派人卻已經為了那儲君之位,斗得越來越厲害。

    一幫子老臣們拉派結幫,相互攻訐,相互指責,相互揭發,又一幫子還在隔岸觀火,一個個的朝臣如同下注買馬,紛紛選中目標各自站隊,甚至于,時不時會在金鑾殿上互相參奏,吵得不可開交。

    一派人說,晉王趙樽借用“蜀中童謠”和“千年石碑現世”之事,造謠惑眾,蠱惑民心,手握兵權卻遲遲不歸,擅權專橫,以庶子身份膽敢覷覦皇位,破壞祖宗体制,不遵禮法,不受管束,定有不臣之心。

    又另一派人說,寧王趙析掌著都察院,卻利用風聞奏事的便利,與某些權臣串通一氣,結黨營私,對忠臣們屢加陷害,往上欺君,往下壓民,擾亂朝廷綱紀,言行不端,雖身為嫡子,卻實無儲君之能。

    還有一派人說,皇長孫趙綿澤……

    朝堂里的紛亂,不一而足。

    每個人都恨不得抓了對方的缺點和弱點便往死里整。

    那風起云涌,不比戰爭的殘酷弱上几分。

    而江山和權力,在男人的眼中自然會排在第一位。上至老皇帝,下至王公大臣,各有各的打算,于是乎,第三道“京中兄長病危,老父垂暮,甚是牽掛儿子,速速歸來”的聖旨,再一次從大雪紛飛的京師應天府,奔向了正在遭受洪澇災害的蜀中平原。

    接到聖旨的時候,趙樽便不在驛站,他這些日子,每日里都只在忙一件事儿——組織金衛軍前往受災嚴重的崇寧、灌縣、望叢縣等地賑災,拔出部分軍晌,又“號召”鄉坤們掏了腰包,救助受災的蜀中百姓,其人品風評,更是一時無人能出其右。

    于是乎,在那十來天里,他基本上很少時間在驛站。

    一晃,快要腊八了。

    夏初七上次身子受損嚴重,見天儿躺在床上,連他的人影儿都很少見到。直覺在這種不受剝削的日子,過得那叫一個舒心。而因了她與趙樽之間“見不得人的特殊關系”,如今在驛站里頭,尤其是晉王殿下那些親隨的面前,她還是有几分薄面儿的,完完全全可以做一只懶懶的封建社會大米蟲。

    甚至于,在慣常懂得趨炎附勢的古今通用法則面前,她那臉面儿都快要比月毓還要大上几分了。

    她這一病,確實也是真真儿病了。

    一直到那“中藥之夜”的第五日,東方青玄突然前來探望她,她還始終“臥床不起”,容色憔悴不堪。

    “楚小郎身子可好些了?”

    東方大妖人一張妖艷如花的臉還是美艷得讓她嫉妒,可他原本紅潤如花瓣一樣的唇瓣儿,大概因了那天晚上泡了過多的冷水,都過去這些日子了,還有那麼一絲蒼白。

    有可能是看見她瘦得麻杆子一樣的身子比他還要凄慘几分,東方大都督的心里頭找到了平衡,他這回卻是沒有再動她,精神頭儿也是突然就好了起來。

    夏初七看見他就沒好氣儿,只陰陰的笑著回應。

    “大都督見到我沒有死成,是不是甚為遺憾啊?”

    東方青玄一雙鳳眸微睞,脾氣極好,從來都是語帶笑意。

    “那日晚間的事,本座也是為了成全你與殿下間的情分,楚小郎不必放在心下。只是本座實在想不到,你竟是那麼軸性儿的一個人,還是又讓本座小看了一回。”

    “承讓承讓,下回記得搭梯子來高看我。”

    夏初七本就是一個伶牙俐齒的人,雖說這些日子窩在屋子里偷懶儿,可外頭的事儿有了梅子那張嘴巴的轉達,她還是大抵都知道一些的。

    尤其在她有意無意的向梅子灌輸的基礎之下,梅子再一次發揮了效用,現在几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在那天月光慘淡的夜晚,東方大都督他喝醉了酒,去了寧王殿下的屋子里,勾引了寧王殿下,兩個人發生了一些“讓人臉紅心跳”的事儿。

    錦衣衛再厲害,卻是壓不住流言的。

    據說大都督聽說后,氣得摔了一屋子的陶瓷碎片儿。

    一想到這個,夏初七再看見東方青玄,那臉上的笑意又真誠了几分。

    “大都督,先前楚七對您不敬,你可別放在心上了,往后要多罩著楚七才是,現在大家都知道您得了寧王殿下的寵愛,那往后必是繁花似錦,前途不可限量的。不過有句話……所謂,因愛故生憂,因愛故生怖,楚七聽說寧王殿下的后院里頭,有好几十個像大都督您這樣儿貌美如花的男子,想一想,楚七還真是擔心您在寧王殿下心中的地位呢?好在,大都督您這麼有本事,必定能獨占鰲頭,綻放成枝頭最美麗的那枝花,成為一個頂尖的宅斗高手。”

    一串串損人的話說出來,她臉不紅氣不喘。

    而東方青玄妖艷如花的面色,不著痕跡的變了變,卻又在轉瞬之間,恢復了一貫的淺笑與淡然,只在瞧她時,那一雙淺琥珀般晶瑩的眸子,更深邃了几分。

    “本座一直很好奇,你竟然是一個會醫的人?”

    夏初七下巴一抬,翹起唇角,微微一笑,“我不該會麼?”

    “該!實在該。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東方青玄輕笑淺語,風姿卓絕的拂了一下他大紅的袍袖,與她挑釁的目光淺淺的對視了一眼,突地一彎唇角,笑得十分妖嬈。

    “罷了罷了,本座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實在住膩了,也該走了……”

    他要走了?回京師?

    該不會是來向她辭行的吧?他倆之間的關系,好像沒好到那份儿上。

    夏初七心里放著鞭炮歡送,唇角卻只撩出一抹“十分遺憾”的同情來。

    “那楚七就不送了,早去早投胎。大都督,下輩子,記得投生個好人家。”

    東方青玄一愣,接著整張僵硬成了一副俊美的雕像。

    良久,才松緩了一口氣,噙著笑意的眸子放軟了,隨即又是一展顏,笑開,“楚小郎這張利嘴啊,確實是一個不肯吃虧的。只是依本座看來……也許用不了几日,你便會同本座一塊儿回京師也說不定?”

    與他一塊儿回京師?

    夏初七不知道他說這個是什麼意思,可如今她額頭上“賤”字沒有了,頂著的只是一個還沒有好利索的大傷疤,身份還是晉王爺的仆役,不再是誰的囚犯了,心下便踏實了不少,對東方青玄也沒有了以往那麼多的忌諱。

    “呵,只怕楚七與大都督,這輩子都不可能會順道儿。”

    “那可說不一定。”東方青玄笑著,又望了她一眼,狹長的鳳眸之中,那情緒飄浮得讓她琢磨不透,“你確實是一個聰慧的,前兩年倒是本座看走了眼……”

    夏初七心知她說的是夏草,卻也不搭那茬儿。

    “大都督這麼一個俊美的人儿,楚七以前可沒見過。要不然,又哪能沒有印象?”

    “印象嘛……會有的。”

    東方青玄笑著,聲音很溫暖,很柔和,那聲線儿極緩,極淡,就像與她之間只是朋友在問候一般。可那輕輕柔柔的語調,每一次飄出去,卻又能無端端的讓人心生恐懼,覺得與他對視都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經歷,即便他生得是那樣的美。

    夏初七盯著她,思考。

    他卻走近一步,笑彎著眼補充,“其實比起殺人,本座更享受磨刀的快感。”

    撇了撇嘴,夏初七了然的點了點頭。

    “我懂,大都督一直喜歡磨刀不是嗎?可楚七有句話得奉勸大都督您。浪再高,它也在船底,山再高,它也在腳底。說來說去,您不也就只是一個替別人磨刀的人嗎?又有何值得炫耀的呢?”

    她自覺說話忒損。

    可那東方妖人就像沒有感覺一樣,只意味深長的瞄了她一眼,淡定地說,“本座等著你一道儿回京師,很快了……”

    “不必客氣,楚七即便要回,也是跟著晉王爺的。”

    東方青玄突地一笑,俯耳下來,“那千年石碑之事,楚小郎出力不少,殿下會怎麼感謝你呢?”

    說罷,不等夏初七再接口,東方青玄一襲紅衣掠過,帶著几個人高調離開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16 AM

第053章 勾貓搭狗,人人都想扑

    是夜,暮色沉沉,入袖風涼。

    一個有風無月的官道上,一輛上了金釉的黑漆馬車,緩緩的行駛著,慢慢地繞入了清崗驛站的城門,一直行至城里玉皇閣的外頭才停了下來。身穿黑衣圓領對襟的駕車之人正是陳景。而那個撩了馬車布簾放上馬蹬,拘著身子扶趙樽下馬的人,卻是鄭二寶。

    “值夜的,把眼睛睜大了,不許瞌睡。”

    陳景隨了趙樽步入玉皇閣,回頭對值夜的兵士吩咐了一句。

    “是,侍衛長。”

    趙樽身形高頎挺拔,著一襲玄黑色軟緞大氅,從頭到尾,沒有說一句話。

    一行人默默跟著他,入了正院里的書房。

    “陳景留下,其他人都下去。”

    得了趙樽的吩咐,從鄭二寶到值夜的丫頭侍衛們嘴里通通應了是,都離開的極快。等書房里的人都走盡了,趙樽才拿了書案上那由鄭二寶細心包裹敬奉著的三道聖旨。一張一張攤開來,擺在案几上,品著那字里行間的內容,淡淡地問陳景。

    “今晚之事,你怎麼看?”

    就在先前回清崗驛的官道上,趙樽的人馬再一次遇到了伏擊,對方約摸有五十來個人,就埋伏在官道邊儿上的樹林里,一個個武藝高强,好在趙樽早有准備,沒有著了那道儿,卻也是一個活口都沒有抓到,那些人通通服毒自盡了。

    陳景的袖袍上,這會子還沾染著鮮血,他眉頭微微一蹙。

    “回爺,屬下以為,應當還是上次在清凌縣的那一批殺手,幸虧這次有了准備。不像上次……上次都怪屬下一時疏忽大意,讓他們鑽了空子,是殿下的失職。”

    趙樽淡淡看過去,“失什麼職?本王若不受傷,又如何能拖延至今?”

    陳景是一個實在人,微微一愣,看向面色如常的趙樽,若有所悟。

    “他們要取了爺的性命,不想爺回到京師,爺也就順水推舟……滯留?”

    趙樽抬了下眼皮儿,沒有吭聲儿,只目光更為凜冽。

    朝廷正是多事之秋,每個人都在算計,陳景又怎會不知道?

    考慮了片刻,他卻是實打實的說,“依屬下之見,如今,爺應當盡快回到京師才是正經。今日又有密信送過來,說是寧王殿下給聖上遞了密奏,把您給編排了一些罪名,參了你一本。而且,這第三道聖旨,還是當日聖上在奉天殿里,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儿,讓皇長孫殿下親自擬發的。”

    第三次催召回京。

    而且聖旨還讓皇長孫趙綿澤擬發。

    這話中意味著什麼?不言而喻。

    聖上先前盡全力栽培太子趙柘,如今又栽培皇長孫趙綿澤,那是上至王公大臣,下至黎民百姓都心知肚明的事情,但這事卻也是第一次。

    尤其從陳景的角度來考慮,他實在認為“近月樓台才能先得月”,晉王爺與當今聖上雖是父子,可天家親情一旦離得遠了,關系也就疏了。

    這些年來,趙樽南征北戰,留在京師的時間極少。當今的洪泰帝儿子眾多,那個時候雖曾十分寵愛么子,給兵權予他,也是看重得緊。可自古帝王之心易變,人身在高處,思慮自然就與常人不同。這兩年,隨著十九爺的威信越來越高,再遇几個佞臣挑撥一下,那后果可以說是不堪設想。如果十九爺真為了那儲君之位,長時間滯留在清崗縣這步棋,在陳景看來,實在是有點儿南轅北轍。

    “爺,屬下以為,獲得天下百姓之心,也不如得到聖上一人之心。”

    陳景這人平日里不怎麼多話,可如今三番兩次的遇襲,再想到那些關鍵,也忍不住就稍稍點了一句。

    說完,他見趙樽不吭聲儿,隨即又意有所指的補充。

    “皇長孫殿下在這一點儿上,就做得很好。”

    “陳景,你今日的話,也多了起來。”

    淡淡地說著,趙樽浮雕般的精美五官,在燭火映照之下閃著一抹高深莫測的寒芒。

    陳景正想自責話多,卻聽他又道,“范從良那邊,你讓二鬼盯緊了,大意不得。”

    話題就這麼轉開了。陳景應了一聲“是”,躊躇了下,又是不解。

    “爺,依屬下之見,范從良此人,應當……”

    目光帶了一點殺意,陳景做了一個砍殺的手勢。

    出了“千年石碑”之事,而經手的人正是范從良。現今還把那個人留著,只會后患無窮。

    他的意思與先前楚七的想法完全一致,認為此時應當殺人滅口了事,以免夜長夢多。可惜,趙樽這個人做事儿向來不按常理出牌,即便陳景是他貼身的十二侍衛之首,也從來都沒有弄懂過他的真實想法,只能是按他的意思去辦差罷了。

    趙樽看了他一眼。

    忽明忽暗的燈火之下,那淡淡的表情卻越發威嚴懾人。

    “留著他,本王自然有用。如今蜀中洪澇之災嚴重,范從良雖無甚建樹,可在這次的賑災之事上,卻也沒有馬虎,稱得上有功。你差人把他給看牢了就好。過几日,本王也該回京師述職了,到時候,定會解決。”

    陳景觀察著他的面色,只能應是。

    但他心里頭卻清楚,“賑災有功”絕對不會是趙樽不動范從良的真正原因。

    沒有再多逗留,趙樽又吩咐了一些旁的差事儿,陳景便按著腰上長刀大步離開了書房。

    他前腳一走,鄭二寶后腿就放低了腳步聲進來了,挑了一下書房那几盞燭火的燈芯,等光線變亮了一點,他才默默的走到趙樽的跟前儿。

    “爺,不早了,仔細傷了眼睛,歇去吧?”

    “你外頭候著,爺再看一會儿。”

    趙樽一只手撐在太陽穴上,沉默著繼續看他的《火龍經》。

    鄭二寶默默的陪看著,見他緊蹙眉頭的樣子,心下不免有些嘆息。

    他十來歲便跟在趙樽身邊儿了,從他做皇子到分封親王,從他征漠北到踏南疆,在這樣一個嫡尊庶卑的時代,鄭二寶可以算是陪著他長大,也是看著他從一名普通皇子成長為如今手握兵權的神武大將軍。故此,他對于趙樽的感情,不僅僅只是一個奴才對主子爺那麼簡單。

    靜靜的陪侍在身邊儿,鄭二寶只當自個儿是一道布景。

    夜,靜靜的。

    燭火,時而劈啪一跳。

    見趙樽一直在揉捏著頭,鄭二寶憋不住出了一聲。

    “爺,可是頭又痛了?”

    趙樽輕“嗯”一聲,沒有再吭聲儿。

    鄭二寶出去淨了手,又走過去,想要替他按揉一下。

    不料,他那位主子爺卻是眉頭一皺,把頭偏開了,“不必了。”

    鄭二寶手僵在半空,又是那麼一愣。

    他家主子爺一直都有頭痛的老毛病,往常他也時常替他捏肩推背揉額頭,這十來年,這種事儿他還真沒少做,而他家主子爺也從來沒有拒絕過。可自從那楚七侍候過他一陣儿,這位爺似乎對他的手藝便有些嫌棄了,再也沒有主動讓他推拿過。

    “爺……”

    著急的看著他頭不舒服的難過勁儿,鄭二寶察言觀色,終是開了口。

    “那楚七休養了這些日子,身子骨應當也好了,要不然,奴才這就去叫她過來侍候著?”

    本來正在好端端看書的趙樽,一聽到楚七兩個字儿,那眉頭皺得更深了,眼神儿冷颼颼剜過來,嚇得鄭二寶不由得打了一個哆嗦,呵呵笑著直拍自個儿的嘴巴。

    “瞧奴才這臭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說來也是奇怪,自打那日楚七那個小丫頭吐了這位爺一身儿的穢物,還在他的被褥之上留下了那“婦人的印跡”之后,這位爺每每聽到楚七的名字,便是皺眉頭。

    這小半個月來,雖說他在驛站的時日較少,可每次回來,即便他有時間,也再沒有像以前那樣儿召見過那楚七小丫頭。

    看如今這樣子,難不成是貓逗老鼠,逗得膩味儿了?

    鄭二寶自個儿打著腹語,一邊儿猜測著,卻見趙樽突地放下書,似是沒心情看了。

    “走吧,歇去。”

    “好勒,爺,您仔細腳下。”

    小心翼翼的隨了趙樽回房,鄭二寶先讓值夜的丫頭去淨房為他准備溫水沐浴,然后又把床榻上的帳子和鋪陳都弄妥當了,卻見他家爺盯著那張床,一張冷冷的臉上,神色極為復雜。

    一瞧,鄭二寶就納了悶儿了。

    瞧他這個樣子,不像是逗膩歪了呀?還是想讓楚七來侍候?

    跟了趙樽這麼多年,他自認為了解他家爺比別人多一些。

    仔細一琢磨,他恍然大悟一般,自個儿陶醉在了猜想里。

    難不成是因為那天晚上他家爺被楚七小丫頭給拂了面子,下不來台了,也放不下主子的身段儿,所以才不找她?

    哎喲喂,想要一個姑娘來侍候罷了,怎麼就繃著那勁儿呢?

    他再一想,那楚七也真是,換了別的姑娘早就巴巴的上來給爺討饒下軟了,可她到是好,吐了爺,罵了爺,摟了爺,還抱了爺,結果她小腳一抬,往西配院那麼一去,這麼小半個月過去了,爺不找她,她也不著急,似乎那小日子過得還越發舒心了。

    不要說讓她來討饒,就連正常的一個問安都沒有。

    鄭二寶還聽人說,那楚七整日在西配院里研究她那些亂七八糟的藥,瓶瓶罐罐搞了一大堆,沒事儿就往臉上涂涂抹抹,前日里,他才新聽了一個段子,說那楚七大晚上的涂了一臉白生生的東西跑出來上茅房,把一個值夜的小婢女給嚇得當場昏死了過去,乍一看以為見了鬼。

    次日,大家伙儿才聽她說那個東西,叫什麼“面膜”?

    就這還不算,她那個“面膜”,如今已在那些丫頭婆子們中間賣開了。

    那楚七,也實在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東西。

    鄭二寶一個人尋思,為了讓主子爺有點儿好心情,猜心度意的笑了一聲儿,說得神神秘秘。

    “主子,聽說楚七那丫頭,又賺了不少銀子。”

    這位二寶公公也是一個損的,心知那件事儿是他家爺的樂趣儿,哪顧得楚七的心情,趕緊湊上去了。

    可聽了這話,趙樽卻沒有提起興趣來,只淡淡唔了一聲,便調頭往淨房走。

    鄭二寶搔了搔腦袋,愈發摸不著准儿了。

    連銀子都不愛誆了?哎喲喂,這可怎麼了得?

    上趕著几步,他又巴巴的跟著,涎著臉直笑,“主子,那楚七確實是一個風趣的人,別說,奴才也覺著跟她在一塊儿,能得到不少的樂子呢。”

    “你還能有什麼樂子?”

    冷冷的,在水波的蕩漾聲里,趙樽的聲音飄了出來。

    聽著他的聲音不對味儿,鄭二寶又是一陣憋屈。

    太監就不能有樂子嗎?

    別說,他瞧著趙樽時那股子幽怨的眼神儿,還真有几分失寵的樣子。

    淨房里沐浴出來,趙樽就著寢衣慵懶的倚在床頭,差了鄭二寶下去拿了書來,卻沒有讓他滅了燭火,看那個樣子,還得看一會儿書才能就寢。

    燭影搖曳間,鄭二寶瞧著他那孤單單的一人儿,形影相吊的樣子,突地有些心酸了。

    除了他家主子爺,那些貴為皇子的爺們儿,哪一個不是溫香軟玉在抱,孩儿都滿地跑了?

    輕咳一聲,他收住了快要出屋的步子,那腳又不聽使喚的回來了。

    “爺,奴才還有一事……不知當說不當說。”

    趙樽抬起頭,涼涼的看著他,示意他講。

    鄭二寶越發涎著臉,“你先赦了奴才無罪,才敢說。”

    趙樽哼了一聲,淡淡道,“如今你也膽儿大了。”

    重重嗆了一下,鄭二寶不時瞄著他,喉嚨里卻像爬了蟲,癢癢的,想到要說的話,有些不好意思。

    雖說他也是一個男人,可小時候便沒了根儿,也沒辦過男人那事儿,說出這些話來,還是覺著有些難為情,憋得脖子都紅了,才一咬牙開了腔。

    “爺,那麼多漂亮的小娘往您跟前儿湊,你都不愛搭理,奴才私心里雖不贊同,卻也能理解,那是爺您為人清貴。可別的姑娘您可以不上心,那月毓卻是貢妃娘娘親自指給您的通房大丫頭,又有著那樣儿的背景……嘶,您這頭不收用了她,她心里也別扭得慌,又不能再嫁人,也委屈不是?按奴才說啊,月毓在咱府里的那些個婦人中間,不論從品行到樣貌,那是樣樣都拔著尖儿的,就說與太子妃娘娘當年相比,也遜色不了多少。”

    趙樽的目光越來越冷,盯得鄭二寶那是一陣發毛。

    可他的話都遞到舌頭上了,不說也不是個理儿。

    “主子,您不僅是一個男子,還是一個皇子呢,睡個把姑娘本就不算什麼事儿,又何苦薄待了自個儿?眼瞅著您這年紀也不小了,為了這事儿,貢妃娘娘她在宮里頭,那是又著急又上火的,几次三番下來,搞得母子關系都生分起來,實在太不值當了。奴才以為,月毓姑娘真是個性子不錯的,人也長得極美,又溫馴妥帖,對爺您更是沒得說……”

    被鄭二寶這麼一頓嘮叨,原本斜躺著的趙樽,終是坐了起來,冷冷看著他。

    “然后呢?”

    吭吭哧哧了几下,鄭二寶見他臉上平靜,看不出來究竟怎麼考慮的,心里也一陣發虛。

    不過,他獨角戲也唱半天儿了,念著月毓這些年在府里頭大事儿小事儿的操持,待他鄭二寶更是不薄,冬日親制棉衣,夏日送茶湯的,他壯著膽子又補了一句。

    “不如……奴才這就去,讓月毓進來侍候著?”

    “說完了?”趙樽抬了抬眉梢,冷冷問。

    鄭二寶吃不准他的心思,偷瞄了他一眼,尷尬的發笑。

    “完了。主子,您,您覺著如何?”

    又慢悠悠的躺了下去,趙樽冷眼掃過來,面上沒什麼表情,只淡淡道。

    “既然你如此喜歡,便賞了你吧。”

    “嘭——”

    鄭二寶還沒來得及講話,門外就有什麼東西掉在了地上。

    訕笑了一下,他慌忙退出去內室,打開門儿來一看,只見一抹衣角儿消失在了門口,而地上只留下了一個煲了熱燙的青花瓷盅,瓷片儿已經碎了一地,還噌噌的冒著熱氣儿。

    “哪里來的死野貓,大晚上的不消停。”

    心知是月毓聽見了,肯定傷心死了,鄭二寶同情的感慨下,拔高了尖細的嗓子又罵。

    “誰在值夜呢?還不趕緊來把這被貓碰倒的瓶子給歸置好?吵得爺睡不著覺,仔細你們的腦袋……”

    ……

    ……

    夏初七終于懂得了,什麼叫著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這些日子以來,她自覺過得瀟灑快活,甚至連東方青玄說的那些話,都沒有怎麼放在心上。她已經尋思好了,等身子徹底好起來,她便從趙樽那里拿回鏡子,尋一個機會帶了傻子離開,往后都再也見不著那些人,甭管多大的事儿,都與她夏初七沒有相干。

    可梅子姑娘卻不那麼想。

    她著急啊!她見天儿在為夏初七著急。

    尤其在得知主子爺已經半個多月都沒有再找過她了,驛站里頭關于楚七“失寵”的風言風語又多起來之后,梅子更是每次見到她就開始叨叨,讓她不能再這樣耗著了,對主子要主動一點,不要嫌丟人。說到后頭,她索性甩給了夏初七一個新的發現。

    “楚七,你不會是看上東方大都督了吧?”

    夏初七頹然垂頭,准備服了她了,“你說呢?”

    梅子圓圓的小臉儿,滿是遺憾,“楚七,你沒覺著嗎?說來還是咱家爺生得好看些。”

    “是麼?”翻著眼皮儿瞄她,夏初七一陣干笑,“你怎麼發現的?侍候他沐浴了?瞧著身子長得好?”

    “才沒有呢。爺從來不許丫頭侍候沐浴。”梅子臉蛋儿一紅,低聲儿嘀咕著又瞄她,“那個東方大都督,生得是好看,可實在讓人消受不起。你想想啊,他不僅是錦衣衛頭頭,殺人如麻,還和寧王殿下那個那個了,哎喲,想想都好可怕。還是咱家爺好,是一個好人。”

    好人?

    趙樽是個好人?

    “你被傻子給傳染了,犯傻病了。”

    夏初七翻起的大白眼儿,沒有收回去。

    可見梅子又急眼儿了,她索性就閉了嘴。在趙樽的腦殘粉儿面前,說什麼都是多余的。

    兩個人又聊了几句,夏初七倚在床頭,突地話鋒一轉。

    “梅子,你覺得鶯歌那人如何?”

    梅子撇了撇嘴,一臉諷刺,“不怎麼樣。”

    說罷,見夏初七不說話,她又接著往外吐,“楚七,容我多一句嘴,你要是對咱爺也上點儿心。學著鶯歌那樣儿,巴巴的上趕著,咱家爺指定不會冷落你。”

    她那個憋屈的小樣儿,逗得夏初七直樂,“上趕著,我怎麼趕?把他當雞鴨來趕?”

    知道她是一個嘴壞的,梅子也不生氣,猶自一陣陣的數落。

    “也不曉得咱爺是咋想的,竟然把鶯歌那種狐狸精給弄了回來。你說說,爺差了她來侍候你,可你病在床上這些日子,她侍候你了嗎?嘁!咱們府里就從來沒有過那樣的姑娘,見天儿打扮得花枝招展,見到誰都拋媚眼儿,就瞧著爺們儿什麼時候回來。不過也是,一個從那種地方出來的姑娘,又如何是能侍候你的?我看她呀,八成就想著侍候爺們儿去。昨儿還向月毓姐姐打聽呢,問爺几時才回來,那一副急不可耐的樣子,看得我都吃不下飯。”

    “不會吧?今儿早膳,我明明見到你喝了兩大碗粥,吃了兩個大饅頭。”

    長舌婦遇到聒噪婆,兩個人半斤碰八兩。

    被夏初七這麼一說,梅子捏了捏自家圓潤的臉和胖胖的腰身,有些歇氣儿。

    “哎,也是……我怎麼就越來越胖了?你看我這腰,都快趕上灶房里的水桶了。楚七,我要是能把肉分一些給你多好。”

    夏初七沒好氣的瞅她,“長勢喜人還不好?趕明儿讓爺給你指一門婚事,可以去生大胖儿子了。”

    梅子氣得一嘟嘴,“才不要!吃慣了山珍海味,哪里還能吃清粥小炒,見慣了咱爺那神仙一樣的臉,回頭讓我對著一個粗臉漢子,滿口黃牙,指甲縫里都是泥垢,不如讓我去死了才好。”

    噗哧一聲。

    夏初七被她的形容給逗樂了,“小丫頭,道理一套一套的。”

    “得了吧,誰小丫頭?我比你還大一歲來著。反正我是想好了,遇不上好的爺們儿,我寧肯不嫁人。讓我胖死好了,胖死在府里頭,還能看著咱爺養養眼睛呢。你看那月毓姐姐可不就是……”

    說到這里,向來嘴快的梅子卻是頓了頓,面色稍稍一變。

    “楚七,我說句不中聽的話,你可別多心啊。”

    夏初七覺著梅子可愛死了,“我就一顆心,它多不了。”

    這貨說話,從來都不著調儿。要換往常,梅子准和她急了。

    可這一回,她拉著她的手,卻是難得的嘆了一口氣。

    “哎,你是沒有瞧見,月毓姐姐這些日子都瘦了。楚七,月毓姐姐她人挺好的,往后你若是真得了爺的寵愛,能不能不要容不下她?她侍候在爺的身邊儿都十來年了,一顆心都放在爺身上,我們誰都知道。原本她便是貢妃娘娘指給爺的,早就該侍寢了。我還聽人說,貢妃娘娘為了爺的事儿急得呀,都向月毓姐姐許願了,只要她侍了寢,便會給她一個側妃的身份。結果拖到現在,眼看她都二十多歲了,老姑娘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看向梅子。

    她一臉都是為月毓抱不平的表情,十分的真誠。

    看來,月毓為人應當真是不錯,不然為什麼大家伙儿都喜歡她?

    夏初七掏了掏耳朵,正尋思著,外頭便傳來了鶯歌的聲音。

    “楚七,我替你端午膳來了呢。”

    這些日子,生了病的夏初七身份地位很尷尬,可日子卻過得一點儿都不尷尬。反正鶯歌想要做表現給趙樽看,她夏初七又是一個大懶人,不用白不用,不管大事小事儿,也就由著鶯歌去折騰了。

    “進來吧。”

    鶯歌走路的姿勢,十分的賞心悅目,一看便是訓練過的。

    托了一個棗紅色的托盤,她微微躬身,將里頭的飯菜一一擺開在小几上,笑逐顏開的道,“快些吃吧,趁熱!我替你去叫傻子過來。”

    夏初七點了點頭,拿著筷子,瞧了瞧那几上的菜盤,眼睛一眯。

    慢慢的,她唇角噙上了一抹笑意。

    “鶯歌,這是啥肉啊,看上去好像與普通的不同?”

    鶯歌的聲音還是那麼軟,眼角微挑著,“聽灶房的人說,這是鹿肉呢。”

    夏初七指著另外一個盅里黃黃的東西,“那這個呢?”

    “是南瓜呢。”

    鹿肉配南瓜,不可同食。看著這兩樣儿東西,夏初七突然想到了一個事儿。她記得在紅刺特戰隊時,有一次無意在網上看到一個貼子。當時,有一個人很緊張的在論壇上發貼問,“我今天不小心吃了鹿肉和南瓜,后來才聽說這兩樣東西不能一起吃,一起吃了是要死人的,怎麼辦?誰來幫幫我。”

    接著便有人回答,“吃了沒事。”

    那個樓主又問了,“你咋知道沒事儿?”

    樓下又一個神回答,“因為樓豬你還活著,還可以發貼呢。”

    那成了一個笑話,但鹿肉配南瓜會吃死人這種說法,來自于古代的一些醫籍,到底會不會必死無疑,那當然是不可能的,最多會肚子不舒服,難受一下下,而且還得是食用量極大才有可能。不過夏初七覺著,興許這個時代的人是信這些東西的。又或者,以她的小肚雞腸來揣測,應當是有人聽說過這事儿,故意給她弄來吃的?

    會是她自個儿的胡思亂想嗎?

    哎,怪只怪那趙賤人,長得一副勾貓搭狗的模樣儿,搞得人人都想扑倒他。

    夾了一塊儿軟軟的南瓜,夏初七放嘴里嚼巴嚼巴。

    “味道很不錯,鶯歌,哪儿弄的?”

    鶯歌抿唇輕笑,“灶房里啊,你這些日子一直病著,月毓姐姐她特地囑咐了灶上要給你開小灶呢,說是等你把身子補起來了,才能侍候爺呢。”

    夏初七輕“哦”了一聲儿,又夾起了一塊儿鹿肉來。

    慢悠悠的,她就像故意吊人家胃口一樣,舉高,舉高,仰下巴,仰下巴,張開嘴……可就在那鹿肉湊到嘴邊儿的時候,她又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眼風掃著鶯歌,放下了筷子上的鹿肉。

    “哎我說,鶯歌,聽說你們那青樓里頭訓練出來的姑娘,個個都能歌善舞,你都會些什麼?”

    鶯歌看著她,不由有些得意,聲音更是嗲得不行,“自然也都會一些的呢。”

    夏初七點了點頭,“吹簫什麼的,會嗎?”

    鶯歌一雙漂亮的眼睛,若有似無的瞄著她又去拿筷子挑鹿肉的手。

    “會的,我最喜歡吹簫了呢。”

    一聽她嗲軟的這話,夏初七不由得哈哈大笑了起來。一直到笑得她快要接不上氣儿了,又忽的斂住笑臉,一眨不眨的盯住鶯歌的眼睛。

    “喂,你曉得鹿肉和南瓜混在一起吃了,會吃死人的?”

    鶯歌面色突的一變,愣了愣,扑嗵一聲就給跪了。

    “不知道,這些東西不是我煮的,我只是負責給你端膳食過來,在灶房里頭拿的飯菜……哪里會曉得有那許多的忌諱呢?楚七,你可不要懷疑我……我有什麼歹毒心腸……我冤枉啊……”

    盯了她半晌儿,夏初七噗嗤一聲儿,又笑了。

    拿著筷子,她再次夾了一塊儿鹿肉往嘴里一嚼,笑眯眯的看著鶯歌。

    “和你開個玩笑,緊張什麼?快點儿起來吧。”

    鶯歌長舒了一口氣,起身時,那腳都在發軟。

    “楚七,你往后不要再同我開這樣的玩笑了,鶯歌可是擔當不起呢,你是殿下心里頭的人,鶯歌只是一個小丫頭,這種話要是讓有心人聽見了,指定以為我對你不懷好意呢。要是爺再一惱,把我給攆了,我豈不是……”

    “豈不是人財兩空?”

    夏初七笑眯眯的,鶯歌那漂亮臉蛋儿,一下發白,一下發青……

    常人與夏初七斗嘴,著實不是一件有趣的事情。她整日里看著嬉笑怒罵不羈,實則眼睛毒辣的緊,什麼事情一看便穿……關鍵是,人家看穿了都遮著掩著,可她看穿了,正常情況下舌頭都有毒,從來不給人留面子。

    ……

    ……

    休息了這麼些日子,夏初七的身子也算差不多康健了。

    在吃了鹿肉加南瓜的次日起來,她確實沒有死。

    于是乎,一時心血來潮,她一個人出了驛站,准備出去溜噠一圈儿。

    出得院子,一路上遇見的甲乙丙丁們,或探索、或疑惑、或嫉妒、或羨慕的目光,委實讓她倍感壓力,頓悟到了那種只有明星才有的受万眾矚目時的心情——渾身上下的毛孔,都不通暢了。

    在清崗縣城的回春堂里,她陪著顧阿嬌說了一會子話。

    聽顧阿嬌一股腦的抱怨著藥鋪里那個叫周順的小伙子,如何如何的木訥,如何如何的寡言少語,如何如何的不解風情,如何如何一見到姑娘都會臉紅,也不會討人喜歡云云。

    夏初七心里頭一陣暗嘆,卻也沒有怎麼去勸她,畢竟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力,至少在她看來是如此。只不過,在斗轉星移的若干年后,時易景遷,再回想起今日來,她一直都很想知道,顧阿嬌她有沒有懷念過那一段回春堂里埋怨數落的日子,還有那個叫周順的男人,雖然實在木訥老實,卻是真真儿待她極好,而阿嬌她又有沒有想過,或許那樣的男人才是女人家最好的歸宿。

    那些都是后話,暫且不提。

    只說她在回春堂里虛晃了一槍,便又悠哉悠哉地去了神機營。

    她今儿是來找元小公爺的。

    畢竟先前答應了要把鶯歌姑娘給人家,都這些日子過去了,雖然元小公爺沒有來討要人,可夏初七那麼一個自認為很講信用的大好青年,是不肖干出那種背信棄義的事情來的。

    神機營她來過。

    大營帳外頭的守衛見到是她,便進去通傳了。

    沒有想到,元祐竟是親自迎了出來,還是那一副不著調的樣儿。

    “表妹,好久不見。可是又想你表哥了?”

    夏初七給了他一個白眼,“你就不能換一句台詞?”

    勾了一下那象征著薄情的薄薄嘴唇,元祐丹鳳眼一瞄,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

    “好像表妹長水靈了些,看得表哥我心里癢癢。”

    “再換一句,成不?總是暴露本性,很不好把妹儿的。”

    “把妹儿?”元小公爺被這詞儿給難住了。

    “就是泡妞儿。”她好心解釋。

    “泡妞儿?”很顯然,他又被難住了。

    無奈,夏初七只能仰天一嘆,“就是找女人。”

    這一下容易懂了,元小公爺卻是不肖的嗤了一聲儿。

    “小爺我還需要找女人?從來都是女人來找我,比如你現在?”

    與一個紈绔皇孫說找女人的問題,實在沒法子進行和諧有力的勾通。夏初七想了想,便不再與他搭那些話茬儿了,隨了他入了神機器的火器庫,又就著那些個冷冰冰的鐵皮子裝腔作勢的與他商談了一番,才說上了她今儿來的最主要目的。

    “小公爺,關于那個鶯歌的事儿……”

    元祐“誒”了一聲儿,伸手一個格擋,“小爺可不要啊,千万不要塞過來。”

    咦,奇怪了。吃素了?

    她正愁怎麼拒絕他呢,他就把便宜給甩過來了?

    先前她就想過了,鶯歌還是一個黃花大閨女,雖說她夏初七不怎麼善良,其實也干不出來那種太缺德的事儿。如今見元祐一口拒絕,卻是放下心來。

    “那行,原先我還想著這兩日就給你送來呢,既然你不樂意要,那就算了。你可不要怪我不講義氣,回頭后悔了,又來找我討要哦?”

    元祐挽了一下輕佻的唇角,倚在一門鐵炮上,淡定地說。

    “得了吧,就那樣儿的姑娘,小爺我還真不樂意要。”

    “哦喲,你轉性子了?”夏初七挑了挑眉頭,顯然不肯相信。

    “嘁!你以為小爺是缺姑娘的人麼?!再說了,找姑娘這種事儿,就像男人上戰場攻城掠地一個樣,如果這城池這地方本來就是咱的,那玩起來還有什麼好滋味儿?那個叫鶯歌的小爺見過了,一看便是那種乖乖攤開了由著男人入的主儿,小爺我還真心不稀罕,就樂意親自逮來的……越野越好,教得乖乖的,那才有樂子呢。”

    元小公爺這貨,好像真是壓根儿沒把她當成女的。

    一系話說下來,他臉不紅心不跳,親自介紹著他的御女心經。

    夏初七耳朵稍稍燙了下,簡直嘆為觀止。

    “表哥人才,人才啊!不過,就我家那鶯歌姑娘,可不是那種會乖乖順著你的主儿喲……她心里頭念想著的,是你家的十九叔?這麼一想,你會不會多點儿興趣了?”

    “那小爺我更沒興趣了。”元祐嬉皮笑臉,低下頭來,猜著她,“你猜是為什麼?”

    “為什麼?”夏初七順著問。

    “哈,留她下來膈應我十九叔……多好?”邪氣的笑著,元小公爺重重在她肩膀上拍了拍,語重心長的說,“當然,順便也用來膈應你。”

    “去!”夏初七衝他比划一下,“滾蛋!”

    結果,當然元小公爺沒有滾蛋,而是夏初七自個儿滾蛋回來了。

    因為那里是神機營,是元小公爺的地盤。她這一趟出去,統共也就耽擱了一個多時辰,可一回來便見到鶯歌在四處尋她,說是擔心她的安全。

    “我的楚小爺,你都跑哪儿去了呢?聽說你以前被賊人綁過,嚇得我這顆心啊,一直扑騰扑騰的跳,好在沒出什麼事儿。”

    夏初七估摸著這鶯歌一定知道她是一個女的。

    畢竟相處這麼久,誰也不傻。

    可她還偏生就跟別人不一樣。即便知道了,卻也不拆穿。

    見識過人的虛偽,夏初七卻是懶得與她虛偽,直接打了個哈哈,便入了西配院。

    院子里那顆酸棗樹的下頭,梅子正逗著傻子在那玩儿,非說那顆棗樹上有棗儿。

    “你看,那里,在那里!”梅子在喊。

    “沒有啊,我沒見著。”傻子仰著脖子,老老實實的繞著酸棗樹轉來轉去。

    “真有,我都看見了,你是不是眼神儿不好使啊?”

    “找不著,還是找不著。”

    夏初七看得哭笑不得,“梅子,你又欺負我家傻子呢?”

    梅子回過頭來,抿著嘴儿一樂,“楚七你哪儿去了?大半日不見人。”

    “哦,我去回春堂買藥材了。”夏初七拎了拎手里的包袱,笑眯眯地說完,也沒有多說什麼廢話,把為傻子買回來的吃食遞給了他,又說,“梅子,鶯歌,你倆過來給我幫幫忙成不?我准備做一點撒謊藥。”

    “撒謊藥?”

    那是什麼藥啊?

    除了正在啃著雞腿子的傻子之外,梅子和鶯歌都直愣愣地望著她。

    夏初七噙著笑,目光掃視著這兩個人的臉,見她們懵住了,才翹起唇角來。

    “這個撒謊藥呢,是我的獨門絕技了。它之所以叫這個名儿,道理很簡單,任何人只要服用了這個藥,便不能再撒謊了。別人問什麼,就得回答什麼。如果那人吃了藥還撒謊的話,就會渾身潰瘍長蛆經脈盡斷七竅流血而亡,而且,死后還永不得超生,會被……”

    說到此處,她感覺編得太過了,又收了嘴,嘿嘿一笑。

    “反正是一個好東西就是了。有了這個玩意儿,日子就好玩了。”

    梅子被她說得懵圈,湊過腦袋跟上來,看她在案几上擺放著那些個瓶瓶罐罐,忍不住好奇地問,“楚七,真有這麼神奇的藥?”

    “當然了。”知道這丫頭的嘴,那傳播速度堪比瘟疫,夏初七說得特別嚴肅,“怎麼?你不相信我?”

    “不能吧?藥入了肚子,就能知道人的肚子里頭在想啥?”

    當然不能,要真有這種藥,那世界都和平了。

    夏初七心里暗笑,那小臉上卻是繃得極緊,挑著眉梢問,“我的本事,難道你沒看見?摸摸看你的小臉儿,那孫太醫都說不能治的酒刺,如何治好的?還有爺身上的傷,你猜猜誰治好的?還有大都督那解不了的藥,又是誰解的?”

    梅子仔細想了想,好像也真是。

    “楚七,你實在厲害,可我還是不敢相信。”

    夏初七眯眼一笑,“信不信不打緊,等我配制出來了,你一試便知。”

    “不要不要。”梅子哆嗦下,趕緊的擺手,“我才不要試呢。”

    哈哈一笑,夏初七逗她,“你是不是經常撒謊呀?”

    梅子圓乎乎的臉窘了一下,“也不是啦,就是有些事儿嘛,不完全都是真的……”

    夏初七樂得忍俊不禁,也不再解釋。

    她要的便是梅子這張大嘴巴,而她的“撒謊藥”這個東西的神奇之處,就在乎它類同于“皇帝的新裝”,治的不是人的嘴,而是人的心。于是乎,一邊儿倒騰著那些東西,在搗藥的乒里乓啷里,她嘴也沒有閑著,和梅子東一嘴西一句的說著,時不時瞄一眼那鶯歌的表情,暗自發笑。

    其實,她也不確定,會不會有期待中的好戲上演。

    反正閑著也是閑著,權當玩樂了!

    几個人各說各話,傻子也啃完了兩個雞腿。

    一直折騰到落晚的時候,夏初七才收拾好了她的藥攤子,吃過了晚飯,她正准備找好換洗衣裳去洗一下身子,那鄭二寶就急匆匆的闖了進來,二話不說,拽了她就走。

    “楚七,快去看看咱主子爺吧,不得了,出事儿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25 AM

第054章 火一樣的胸膛!

    到了戌時,外頭天色便暗了。

    玉皇閣里頭,平素服侍趙樽的丫頭小廝們都被屏退下去了,只留了慣常侍候他的大丫頭月毓,還有一個在邊儿上干著急的孫正業。走廊上燈籠還亮著,屋子燭台上的火光閃著氤氳的光華,將內室照得足夠亮敞。

    燈影下一個鋪了錦紅緞面的紫檀小几旁,趙樽擰著眉頭,正在一個人下棋,而他的右手邊儿,還有一個和闐白玉的酒壺。

    “爺,您不能再喝了。”

    月毓扯著巾帕的角儿,蒼白的臉上沒有血色,卻還是壯著膽子規勸。趙樽微微一頓,執了一顆黑棋的手停在半空中,似乎是思索了片刻,才慢慢落在棋盤上,沒有看她,只卻是又就著酒壺喝了一大口,又涼絲絲的說。

    “再去拿一壺。”

    月毓曲膝施禮說了“是”,直衝老孫頭使眼色。

    孫正業立在邊儿上,一張沒有褶皺的胖臉因為著急,隱隱有了汗意。

    “爺,老朽以為酒多傷身……”

    一只手撐了下額頭,趙樽眼睛往邊儿一掃。

    “鄭二寶呢?”

    “這個,這個……”孫正業瞄著他不好琢磨的表情,頓了頓,才斟酌著小意說,“爺先前頭痛病犯,二寶公公他心里一著急,便去西配院里找楚七了,那姑娘言詞雖說虎實了一些,可在醫术見解上,確有她的獨到之處,老朽也自嘆費如……”

    “自作聰明。”冷冷打斷了他,趙樽聲音冷冷的。

    孫正業察言觀色,“正是正是,爺數落得是。不過是頭總是痛著也不是法子,老朽以為爺這些日子思慮過甚,才又復發了。然這頭痛之症,治標不治本,終究是不行的,請了楚七來瞧瞧,她興許會有偏方。”

    趙樽沉默著,左手執一個黑棋上棋盤,右手又執一顆白棋上棋盤,一個人坐在那里與自己博弈起來。除了偶爾微下眉頭,任是誰也看不出來他其實頭痛難忍。

    “爺,酒來了!”月毓拔開壺塞,遞到趙樽面前。

    趙樽面色稍稍有一點發白,接過酒壺,一仰脖子,那喉結微微鼓動著,半壺酒液便順著入了喉。有几滴從下巴滑落,順著他的脖子流入了領口……

    月毓耳根燙了一下,慌忙拿了絹巾過去,先替他擦了脖子上的酒液,便要打他衣裳的領口,想要擦拭流入他胸口的酒……

    “本王自己來!”

    趙樽沙啞的聲音,低沉不堪。

    “那……爺,月毓給你揉下額頭。”

    月毓遲疑著,一雙指甲修剪整整齊齊的白皙手指便搭上了他的額頭,趙樽眉頭一皺,頭微微偏開,神色隱隱已有不悅。

    “本王說了,不妨事。”

    他驟然變冷的語調,讓月毓的手頓住,終是收了回來。

    “是。”

    瞥了一眼受了委屈的月毓,孫正業心生同情,忙道,“爺!怒郁傷肝,郁而化火,你勿要著惱,當以保重身子為首要。還有,那茯百酒雖可以暫緩疼痛,可老朽以為……”

    “你下去!”

    這一聲冷得穿心入肺,吼得老孫頭那心髒都提到嗓子眼儿了。

    身形一晃,他不敢再啰嗦。

    這些年來,他為趙樽看診的次數最多,可對他的性子卻是完全琢磨摸不透。這位爺一直都有頭風之症,可此病纏綿難愈,又易于復發,不發作時與常人無異,一旦發作起來便是疼痛難忍。

    前些年,聖上疼愛十九爺,許了京師的如意御制酒坊,單單為他釀造了這種茯百酒,加了茯苓和百號子釀制而成。

    那百號子又稱御米,乃宮內御用,又被稱為“百藥之王”,有鎮痛之用,每年專程由人從云南運抵京師,實在名貴得緊。故此,這“茯百酒”就更加珍貴,除了十九爺,其他皇子是想沾都沾不上的。

    但酒便是酒,作為醫者,孫正業並不贊同多飲。

    “報——”

    這時,鄭二寶氣喘吁吁地撩了簾子進來。

    “爺,奴才把楚小郎請來了!”

    趙樽面色如常,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只是“嗯”了一聲儿。

    那個表情,看在鄭二寶眼里,直是嘆息。

    他的主子爺喲,咋就那麼能繃住呢?

    但他曉得,既然這位爺沒有攆人走,便是不會拒絕了。

    夏初七一直落在鄭二寶后頭几步,一入屋子便見到了那個據說頭痛得要死要活的傲嬌十九爺。

    只一眼,便愣了下。

    一頭烏黑的長發未有束冠,從那寬厚的肩膀一直垂到了緊窄的腰上,坐在圓杌上那臀到是翹得夠弧度,可惜被那黑色的軟緞寢衣給遮了。視線再往上,只見他輕薄的寢衣敞開了前襟,略略有些濕痕,簡直便是那“掩不住的誘惑”……

    嘖!

    半個多月未見,這貨怎麼長得更俊了?

    先前在路上,鄭二寶便初初介紹過了,說今儿從錦城府來了几位大人,晉王寧王等几個人在食色軒里吃了酒,原先就頭痛的十九爺,一回來那腦袋便痛得更加厲害了。他一貫就有頭痛的毛病,只這次發作得狠了,才叫了孫太醫過來,熬了藥喝下去,可是沒見多大的起色,這才又巴巴請了她來。

    可這會儿從他的表情上看,她還真看不出來半點病人的狀態。

    “楚七,你快點儿替爺瞧瞧。”

    月毓因了趙樽頭風發作,下唇都難受得快要咬破了。這個時候也顧不上自家喜不喜歡楚七這個人,趕緊插上了話,打破了夏初七正在對美男進行的最為絢爛的幻想。

    輕咳了一聲儿,夏初七瞄了一下月毓還真是削瘦了不少的芙蓉臉龐,走過去坐在了她端來的小杌子上。

    “看這情況,一時半會也死不了嘛。”

    半個多月來的頭一句話,便嗆得趙樽面色一黑。

    握在他手上的一顆黑子,‘嘣’的一聲落在地下。而他一雙黑眸嗖的剜了過來,略略染了一絲薄醉,幽暗得好像會吸人的兩汪漩渦,那畫面儿,確實旖旎的得緊。

    夏初七撇下嘴巴,“實話實說而已。”

    趙樽不吭聲儿,而屋子里的其他人,卻是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嘴上雖然損了一些,可夏初七她是一個醫生,這一點儿在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基本上也無關于病人是誰,都會盡心去看診。說話間,她把趙樽面前的棋局給攪和了,又拽了他的手腕過來,專心的抿著唇把上了脈。

    “舌頭伸出來。”她命令。

    趙樽面色又一黑,卻沒有照做。

    “快點。”她是醫生。

    再然后,趙樽還沒有伸舌頭,她原本帶著促狹的目光,突地頓住了。

    而她的情緒,也是由疑到驚,直接變成了佩服。

    “都快痛成鬼德性了吧?丫還能下棋,死要面子活受罪。”

    她可以想象得到他此刻頭風發作的感受。

    沒有人比她更清楚頭風發作時的厲害了。

    換個形象點儿的比喻,患有頭風的病人,那腦袋里就像放了一個大火爐,隨時都有燃燒的可能。一旦頭痛發作,便像點著了火,如同在油鍋上面熬骨頭,頭會痛得几欲爆炸,而且吧這種病偏偏很難徹底根治,便如那附骨之蛆似的……

    換了一般人,早就難耐得抱著腦袋面色扭曲了。要不然,曹操當年也不會一怒之下便宰了華佗,可偏偏眼前這位爺?除了眉心輕輕擰著,竟是不見半點失態,更不會有人聯想到他正疼痛入腦。

    這個樣子的趙樽,夏初七還真就找不到几個准確的詞儿來形容他。

    換到現代,她會拍拍他的肩膀,說句,“哥們儿,好樣的。”

    可這在古代,趙樽是一個封建王爺……

    在他越發銳利的眼波里,夏初七收回了手來,瞥向孫正業。

    “孫老,借您銀針一用。”

    若說第一次在清凌河邊儿,孫正業還曾對她不服氣,考她背什麼《黃帝內經》和《傷寒論》,換到此刻,那嗜醫如命的老孫頭都恨不得跪下來求著她收自個儿為徒了。

    從醫箱里取了一套已經高溫蒸煮過的銀針,老孫頭交與了夏初七,態度十分恭敬謙順。

    “謝謝。”夏初七衝他點點頭,絲毫不見半點儿輕謾。

    實際上,對于老孫頭這樣的古代醫者,她心底里是佩服的。

    說白了,她只不過比人家更占了一些便宜,曾經系統的學習過几千年傳承下來的最為優秀的醫學文化,是一個掌握過更多醫學知識的現代人而已。

    “脈象弦滑,為瘀阻腦絡引發,確實是頭風之症。這種病,疾程較長,又容易復發,就目前來說,沒有比較好的治愈方案,得慢慢診療。我先替您施針,減緩頭痛。頭風要治愈,那得是一個極為漫長的過程。”

    漫長……

    她拖得語氣也極為漫長……

    其實這漫長的語氣里還包含了另外一層意思——為她自個儿的生命,多增加一層砝碼。

    趙樽了然的挑了下眉,眸子極冷,表情嚴肅地盯著他。

    “好好治,越漫長,越好。”

    “只要您不嫌麻煩,沒有問題。”

    暗自翻了個白眼,夏初七從容執了銀針,先從后頂穴開始,一根一根緩緩插入,手法十分老到,入針深淺依了穴位不定,那樣子看上去簡直就是揮灑自如,瞧得邊儿上的老孫頭應接不睱,眼睛都不舍得眨一下,直想把這銀針止痛的本事學到手,往后主子頭痛再發作,也能派上用場。

    時間用得不久。

    沒多一會儿,趙樽原本發白的臉色,便慢慢恢復了些。

    “還痛嗎?好些了吧?”她問。

    “嗯。”他答。

    夏初七暗松了一口氣,把收拾現場的工作都留給了勤勤懇懇的老頭了,瞄了一眼,正巧見趙樽也在看著她,便衝他做了個非常遺憾的表情。

    “僅僅只是暫時止痛,您別瞪我,瞪我也沒有用。”

    她語氣不算太友好,一身小廝裝扮也實在普通得緊,小小的個子瘦瘦的一個人,頭發全束在腦袋上,還戴了一頂圓弧型羅帽給遮了,越發顯得那小臉儿不足巴掌大。

    先前她額頭上那個“賤”字變成了撞傷,為了不讓傷口感染,她一個人在屋子里忍著痛,把傷口上的陳舊墨痕都用針仔細的挑過了,又把劉海都罩入了羅帽里,此時便是光著額頭的,于是乎,那額頭上撞傷的地方結了一層黑痂,看上去整張小臉儿,更顯得十分怪異難看。

    可……

    趙樽卻足足愣了半晌儿。

    直瞧得夏初七心里頭發毛了,才靈動的挑了挑眉頭。

    “看我做什麼?我臉上開花儿了?”

    趙樽收回了視線,淡淡道,“几日不見,似是又丑了。”

    “不是几日,是半個月。爺,您啊,老糊涂了。”

    毫不在意他的故意奚落,夏初七基本上習慣了別人給她的“丑”這個形容詞儿,要不然,也不會把額頭上的傷疤大喇喇的露出來。而且,她覺得丑人行天下,比以美侍人以乎更加高大上一點儿,她自我感覺十分良好。

    “行了,那就這樣儿,我走了,爺,您好生將息著身子,病啊,得靠養,不要總逞能,一不小心把老命給搭進去了,后悔可就來不及了。”

    損完了人,又是一偏頭,“孫老,麻煩你出來一下,我給您說個方子。”

    接著,她轉身便要去外室。

    趙樽淡定的瞟她一眼,也不吭聲儿,只重新攏了棋盤。

    這個情形,把個鄭二寶給急得,都忘了自家是個奴才的身份了。

    “慢著,楚小郎,不可——”

    懶洋洋的回眸,夏初七莫名其妙,奇怪得不行。

    “為何不可?不想給你家老大治療了,由著他痛死算了?”

    輕輕咳嗽了下,鄭二寶扭曲著臉,瞄了一眼冷繃著一張臉的主子爺,又才轉回頭來看這個像是完全沒有覺得爺還病著,她應當留下來侍候的楚七,實在不得不提醒她。

    “爺身子骨不舒坦,你趕緊擬了方子,進來替爺捏吧捏吧……”

    都不痛了,還捏個鬼啊?

    她兜儿里又有了几兩銀子,才不想留下來又白白被誆了。

    狀若難過的摸了摸額頭,她“嘶”了一聲儿。

    “二寶公公有所不知,楚七這身子也還不舒坦,怕是不方便……”

    鄭二寶心知這姑娘圖個什麼東西,一咬牙,下足了血本。

    “上回得了你那五十兩,回頭咱家還給你?”

    其實那五十兩銀子,當時便是他家主子爺差他去誆的,誆回來了他便乖乖上繳了。這麼一說,不過是為了替他家主子爺留住楚七。所以,那五十兩說不准還得他自個儿掏錢袋。

    興許真是心痛銀子了,二寶公公眼淚都快下來了。

    “如此一來,可方便了?”

    夏初七心里嘀咕著這貨腦子有泡,可有錢不賺,是會遭到天打雷劈的。又是好笑,還是好笑地放下摸在額頭上的手,她給了鄭二寶一個愉快的笑容。

    “咦,好神奇,我這腦袋,好像又沒那麼痛了。方便,很是方便。”

    要不要這麼市儈啊……

    鄭二寶癟了癟嘴巴,卻見他家主子爺依舊寒板著臉,像是根本沒有聽見這頭的對話,拿著那棋子不知道在考慮什麼,直讓他忍不住憋屈。

    事情就這麼敲定了。

    月毓微笑著走了過來,“那今晚上便由楚七留下來值夜。我去拿了筆墨來,你把方子寫了,我去抓藥先替咱爺煎了去。”

    她的聲音是欣喜的,表情是淡定的,長相更是迷人的。

    看著她,實在很難從面儿上瞧出來梅子所說的“郁郁寡歡”。

    筆墨拿來了,夏初七垂下了眼皮儿。

    “孫老,還是我來念,你來寫吧。”

    老孫頭稍稍一愣,“哦,為何?”

    夏初七還想好怎麼回答,一聲沒有吭聲儿的主子爺卻是忽的冷冷出聲。

    “老孫寫去,免得她那歪歪扭扭的錯字,一會抓錯了藥。”

    錯字?靠,她寫得那個叫“半簡体字”好不好?

    這里的人里,也只有趙樽見過她寫的字了。

    記得的便用會寫錯的繁体,不記得的她便用簡体代替,也虧了他以及前半猜半悟的也能看得明白。

    夏初七對他的毒舌視若無睹,假裝沒有聽見,淡定的坐在這燒了炭火的屋子里,一本正經的念著,老孫頭也一本正經的寫著,不到一刻工夫便弄好了一切,月毓拿著方子先下去了。

    鄭二寶也笑眯眯的領了其他人都退了下去。

    夏初七坐在趙樽對面的小圓杌上,托著個腮幫,笑眯眯地看他。

    “爺,我現在是陪您下棋呢?還是給您推拿呢?”

    她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清澈得仿佛可以在里頭養上兩尾小魚……此刻,帶了一種非常純粹的認真。

    為了那五十兩銀子的認真。

    “你會下棋?”

    “不會。”她嘴一瞥,搖頭。

    趙樽面色一黑,眼里似乎寫著“那還說個屁”。

    “但你可以教我啊?”夏初七挑了一抹揶揄的笑意,一張小得不足一個男子巴掌大的臉上,其實五官還算是好看的,只是額頭上那個大傷疤,實在很礙觀瞻。

    “等回了京師,爺去宮里頭給你拿几盒悅澤膏來,據說那東西遮蓋瘢痕甚為好用。”趙樽擺弄著他的棋子,突地冒了一句。

    夏初七神情一滯。

    丫吃飽撐的,做起好人好事儿來了?

    “不是吧,主子爺,你這麼好,我很不習慣也?不過還是算了唄,想我堂堂絕世小神醫,風華絕代,醫世無雙,還能稀罕您那宮廷破藥?還有啊,千万甭給我提銀子!”

    趙樽神色一緊,嫌棄的盯住她,語氣十分淡然。

    “不是為你,本王實在討厭長相丑陋之人,在面前晃悠。”

    一磨牙,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

    是她樂意在他面前晃悠的嗎?她長得丑礙著他哪一點儿了?

    惡狠狠的一眯眼,她甩出一個自認為極有殺傷力的眼神儿,蔑視地盯住他,小手猛地一捶棋杆,就在那些黑白棋子受力跳起來時,她這才注意到,旁邊有兩個白闐玉的酒壺。

    上回在這里,她也替他拿過這種酒。

    那時候,她便覺得酒真是蠻香的,說不出來那好聞的滋味儿。

    “頭痛得都快死了,你還敢喝酒呢?”

    “嗯。只有頭痛時才喝一點。”忽明忽暗的火光中,趙樽冷冰冰的臉上,有一抹怪異的暗沉。

    夏初七鄙視了一下他這個邏輯混亂的理論,偷偷瞄著他,端了屁股下頭的圓杌子坐得離他更近了一點儿,果然嗅到他的身上有那種熟悉的,輕幽撓人的香味儿。

    “上回您還沒有告訴我,這酒叫啥名儿呢?還真是香,我都沒有聞過這麼香的酒……搞得我都想要喝一點儿了。”

    小狗崽子似的,她嗅了嗅。

    接著,速度極快的抓過那酒壺來,聞了下便往嘴里灌了一口。

    趙樽不妨她有這樣的舉動,面色一沉,一把將酒壺奪了回去。

    “不許喝,吐出來。”

    酒液在舌尖上繞著,夏初七品了又品,一雙眼睛定定地看著他,目光里慢慢的多了一抹驚愕來,咕嚕一下,把酒咽了下去。

    “你每次頭痛了,就喝這個酒?”

    趙樽眼神別了開,“這酒名叫茯百,取茯苓與百號子之意,醇香甘甜,是父皇特地命人為本王釀造的。”

    “靠,你他媽想糟殘自個儿,也不用這樣啊。”夏初七一爆粗,語氣便有點儿狂躁了,啥也沒多說,一把揪住他的手臂,神色嚴肅的告訴他,“現在,我以一名專業醫生的角度告訴你,這酒的成份里含有罌粟,雖然有助于鎮痛,但如果你長時間大劑量的服用他,便會依賴上,從而上癮,你懂不懂?”

    百號子便是罌粟籽,本身是無毒的。

    可這酒里的成份明顯不僅僅只是罌粟籽而已。

    雖然從事實上來講,沒有提純過的罌粟不可能像后來的鴉片那麼嚴重,可這種東西雖說可以用于醫療,但也不是可以長期使用的……這簡直無異于飲鳩止渴。

    她慣常在他面前嬉皮笑臉,從來沒有這麼嚴肅過。

    趙樽黑眸一眯,盯視著她。

    “上癮不好嗎?你不是恨不得我死?”

    “我勒個去!”被他那專注的眼神儿,看得有點儿身上發毛,夏初七低頭從他的手里又拿過那酒壺來,仔細聞了又聞,卻是不與他的眼睛接觸。

    “本質上來說我是一個好人。而且,我說了,我是個醫生。”

    冷薄的唇輕喃,趙樽銳利的目光又一眯。

    “人生在世,又何苦自欺?”

    夏初七心底一寒,說不出那滋味儿。

    他其實心里頭都知道,可知道了還要喝,那叫什麼?

    是他家的皇帝老爹對他“寵愛太重”,讓他不忍心拒絕?

    可即將這酒是他老皇帝老爹為了他的頭風給專釀的,那京師的太醫院里高手如云,難不成會都不知道罌粟這種東西雖可用于醫療,但長期過量使用會讓人上癮?

    下意識的,她有些心痛他。

    帝王之業,骨肉傾軋,實在讓人痛恨不已。

    “成,哥們儿。咱倆換一種酒,我陪你喝個痛快?”

    似乎沒料到夏初七會突然這麼說,趙樽一雙冷眼深了一下。

    還是那樣一張面癱臉,還是那一臉的清貴傲嬌。

    可頓了頓,他卻是點了頭,“也換個地方喝。”

    啊?被他無波無浪的眼神儿一瞄,夏初七想到鄭二寶許給她的銀子,又有點儿后悔自個儿一時的同情心發作了。

    這貨本身也不會是什麼好東西,在歷史上那些個為了至高無上的皇權地位,手足相殘,父子反目的事儿比比皆是,原就沒有誰好誰壞的問題,有的不過只有成王敗寇的區別。

    “哦……爺,要不,還是算了吧?我就在這替你推拿?”

    她遲疑的聲音,讓趙樽一斂眉。

    “楚七,你越發喜歡討價還價了。”

    他拖長了聲音。屋子里的氣溫,便開始下降。接著,只見他冷冷瞥她一眼,便起身一拂袖袍,伸手抓了她的手腕,一把將她拎了起來。

    “喂喂喂,我說,哪儿喝去?就這儿不成麼?我還得替你推拿呢?”

    夏初七是絕對不肯承認的,除了考慮銀子不保之外,她心里頭對這貨還是有那麼一丟丟的發虛。雖然她並沒有親眼見過他一夜坑殺十几万兵士的光輝事跡,甚至于她都沒有見過他像東方青玄那麼恐怖的殺人,可心里頭就是說不出來那感受。

    這貨天生就有一股子閻王氣質。

    那要命的冷意,是從他骨頭縫里散發出來的……

    “小奴儿——”

    他又喚了一聲。

    “啊?”夏初七正在神走四方。

    他拎著她的手一松,停下腳步,居高臨下地睃了她一眼,眼神儿里帶著一種無法描繪的冷意,卻說出了一句讓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家耳朵的話來。

    “回頭,你欠爺的債,就免了吧。”

    天上掉餡餅了有沒有?

    “真的?”

    夏初七錯愕地看著他,實在無法想象他這樣儿的討債鬼居然會突然開恩,輕飄飄的就解決了她的心頭之患。難不成真是良心發現了?

    “嗯。喝完酒回來,伺候本王沐浴。”

    他大步向前,又涼絲絲的補充了一句。

    夏初七無語了,抬眼儿看著他的后腦勺,“喂,你這樣讓我很為難也?”

    “嗯?”

    “我又想免去了債務,又怕把持不住,一不小心推了你。”

    “……”

    無語了好一會儿,趙樽才冷冷一哼。

    “等你有那本事再說。”

    *

    灶房里頭,月毓親自煎著藥,一點儿也不讓小丫頭們插手,一件儿素靜的褙子上都染上了一些鍋灶邊儿上的污物。

    她抬了手正輕輕拍打著,灶房門口,那梳著一個百合髻,頭發里插了一朵水晶纏枝儿頭花,一臉涂著胭脂,滿是風塵味儿的鶯歌,便搖擺著腰枝款款走了進來。

    “月毓姐姐,你真在這儿呢?”

    她聲儿,說不出來的發嗲。

    抬頭看了她一眼,月毓的眉頭不經意皺了下,還是淡淡的笑了。

    “你怎麼來了?”

    “聽人說你在替爺煎藥,我便想來幫你煽煽火呢。”

    “不必了,這都好了。”月毓笑了笑。

    “月毓姐姐……”蹲在火膛邊儿上,鶯歌把玩著自家的蔥白的指尖儿,慢吞吞地說,“昨儿我去給那楚七送午膳的時候,她卻說那鹿肉配著南瓜吃了會死人呢。哼,那人的嘴可真挑剔,結果她還是吃了,不也還好端端活著嗎?”

    月毓端起熱氣騰騰的藥罐,拿了一根筷子過渡著藥渣,慢吞吞的說,“是嗎?那楚七就是一個嘴里不饒人的,沒有什麼壞心眼子,只不過愛開玩笑了一點,你別與她置氣。”

    “鶯歌哪儿敢啊?楚七可是咱爺的心頭人。”酸不溜啾的說著,鶯歌有些不服氣的嘟著那紅得發艷的嘴唇,又把月毓如何容顏嬌好給好一通贊揚,才又說,“對哦,今儿我還聽楚七說起一個趣事儿呢?”

    月毓笑著問,“什麼趣事儿?”

    鶯歌道,“楚七去了趟回春堂,買了些藥回來,說要制什麼撒謊之藥。”

    一五一十的,鶯歌便把從夏初七那里聽來的那個關于“撒謊藥”的事儿給月毓講了,說完,還冷笑著哼了一聲儿,“糊弄誰呢?世上怎會有那樣子的藥物?要真有了,那還了得?”

    月毓笑著應了一聲儿,卻又道,“不過楚七是個有本事的,那還真說不定。”

    說罷,也不看鶯歌什麼臉色,月毓端了藥盅,放在一個紫檀木的托盤里,這才笑著說,“鶯歌啊,我給爺送藥,天儿不早了,你回去歇了吧。”

    “月毓姐姐……”鶯歌站起來,忸忸怩怩的搖了搖她的小腰,“我跟您一道儿過去,成嗎?鶯歌這都好久沒見著爺了呢?心里頭甚是掛念。”

    月毓微微一笑,“下回吧,爺今儿身子不爽利。”

    “哦……那好吧。”

    月毓端了自家精心熬好的湯藥,徑直去了玉皇閣趙樽的屋子,可哪里還有人在?屋里屋外靜悄悄的,除了几個默不作聲的小丫頭,便只有鄭二寶一個人在外頭候著。見她過來,鄭二寶也沒說出個所以然,只是給了月毓一個安慰的眼神儿。

    “爺拉著楚七出去了,你把藥先放著吧。”

    鄭二寶的嗓子向來尖細難聽。

    可月毓卻覺得,從來都沒有像這會儿那麼刺耳過。

    左右看了看,鄭二寶心知她心里頭不痛快,把立在那里的几個小丫頭給譴走了,才低聲儿勸慰她。

    “昨儿晚上爺那話,只是玩笑罷了,你別往心里頭去,在爺心里呀,你與旁人,自然是不同的。你這些日子,多注意著點儿,咱那個主子爺,那眼睛可比別人精明得多,你可千万別再惹得他煩心了。”

    月毓放下藥盅,望著鄭二寶一笑。

    “我都知道。公公不用安慰了。”

    ……

    ……

    這一天是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七。

    即便很多年過去了,夏初七還是記得那個日子。

    趙樽在馬號牽了那匹叫著“大鳥”的大黑戰馬,駝了好几壇四川敘州府有名的溫德豐酒坊的雜糧酒,掠過夜晚冷冷清清的清崗驛站城門,一路在冷風的招呼里,帶著她就著潮濕清新的空氣,闖入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

    這個晚上的月光,照樣儿不皎潔。

    那月亮就像渾身長一堆白毛,朦朦朧朧的掛在天上。

    夏初七不太瞧得清楚趙樽什麼表情。

    而他們就地而坐的地方,也沒有詩一樣的意境,沒有畫一樣的柔情,只有那一頭離他倆約摸十丈開外的大黑馬甩著尾巴悠閑的吃著青草,偶爾打一個響鼻來為他們的喝酒樂子配上一點儿音樂。

    大冬天儿的,冬蟲都歇菜儿了。

    四周靜悄悄的,帶著夜的荒涼。

    這也算是清凌河的一個河段,河邊儿上有一塊儿高高凸起的大石頭,兩個人吹著河風,喝著小酒儿,就坐在那塊大石頭上,有一句沒一句的聊著天儿。

    當然,聊天儿的生力軍還是夏初七自個儿。

    趙樽不怎麼搭話。

    不多一會儿,大石頭邊儿上,已經散落了兩三個空掉的酒壇。

    “嗝,別說,這酒味儿真像五糧液——”

    夏初七不太雅觀的打了個酒嗝,又望向趙樽。

    “哥們儿,這出來喝酒消愁呢,得兩個人一起擺話。我這一個人吭吭哧哧的說老半天儿了,你也不愛吭一聲儿,就跟一頭大悶驢子似的,我說起來也不得勁儿是不?喂,你就沒有點儿什麼樂事儿,說出來讓我高興高興?”

    “無。”

    一個字,還是那麼淡。

    “嘁,不能再和你好好玩耍了。”

    夏初七搖了搖頭,拎著酒壇,一仰脖子,猛灌了一口酒。

    咂巴咂巴嘴,她一瞥眼,醉眼朦朧地盯著也在悶頭喝酒的男人。

    “哎,這生的,實在很好看啊。”

    她自言自語,賞心悅目。

    那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恰好落在趙樽的臉上,巧妙地掩去了一些他平日里的肅殺和冷漠,多了一絲儿說不出來的帥氣。大概他也喝得多了一點儿,便敞開了衣袍的領口,那慵懶散漫的樣子和隱隱約約露出來的鎖骨,用她的專業眼光來看,線條堪稱傳說級別的性魅力代表。

    可……

    他倆是能在一塊儿喝酒的哥們儿了。

    她好像不好再如此猥瑣的臆淫他了?

    遺憾地從那滿是誘惑的男人身上挪開了目光,夏初七收回邪念,嘆了一口氣,語氣帶了几分真,也有几分假,虛虛實實,全是滲入過她骨子里的樂觀。

    “得了吧,您啦,就別裝酷了。就你那點破事儿,你即便不說,姑娘我也能夠猜得到。我說你煩啥呢?你又不是吃不飽穿不暖了,那老頭子對你就算不好,憑了你的本事,想要那個位置去爭便是了。再說,你若對我好點儿,我指定也能幫襯著你,是吧?只要銀子給夠,不愁人才沒有,別煩了啊?來,干……”

    “……”

    “哎,說話啊?不贊同?還是不想表態?”

    “世間煩惱,皆由意生。意不煩,心則不煩。”

    趙樽仰起脖子,那吞咽之間微微鼓動的喉結……

    拽文!

    閉了閉眼睛,夏初七不得不承認,她自個儿還真就是一個有色心沒色膽的慫貨。不過,若是換了往常,她還能半真半假的調戲他一下。

    可今儿這情況特殊,在發現了趙樽那個可以說“椎心泣血”的小秘密之后,他雖說沒有直接承認,卻也把她當成了可以排解憂愁的好哥們儿了,又特地把她帶到這“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地方來喝小酒。

    她夏初七再缺德,也不好意思再調戲人家了吧?

    “趙樽。”

    她第一次正正經經的喊他名字。

    “嗯。”沒曾想,他卻是應了。

    她笑著開導他,“我小的時候呢,是在孤儿院里長大的,我爹和我娘早早就被惡人給害死了,孤儿院的那間屋子里,住了七八個和我一樣孤儿出身的小女孩儿。唯一的不同就是,她們的年紀都比我大。所以,每次院里分發給我們的好東西,我都是得不到的,都會被她們給哄搶了去。”

    他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也不理會他有沒有回應,酒意一上頭,也開始絮叨起來。

    “你別不信小孩子干不出那事儿。人啊,天生就帶有攻擊性,不管他是大人還是孩子。只不過,有爹娘疼著的孩子生性單純,不懂得什麼叫做弱肉强食,也不懂得什麼叫著人情冷暖,更不懂得如果需要,就得靠自己去搶。我們那些孤儿不同,我們沒有人真正心疼,便就懂得了自個儿心疼自個儿,也懂得了圓滑的在院長和老師面前做戲,懂得在有人來領養的時候裝乖,懂得什麼叫做聽話,什麼叫做不聽話……”

    說到這里,她一頓,望他,“我有點冷。”

    趙樽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把身上那件厚實的黑色狐皮大氅脫了下來,遞與了她。夏初七也不客氣,接過大氅來往身上一裹。

    嘿,那家伙還真是大,連她腳都可以一起埋進去。

    舒服的嘆息了一聲,她只留了兩個小手出來喝酒,整個人縮在趙樽的身邊儿,由著他的大高個儿替自己擋著河風,接著又說。

    “你那點事儿吧,依我看,不算什麼屁事儿。你們啦都是高高在上的皇族貴胄,心里頭想的就是那什麼江山啊,皇權啊,天下啊,霸業啊。其實吧,對于咱這種普通老百姓來說,誰做皇帝都沒兩樣,吃飽了,穿暖了,想做點什麼就做點什麼,自由自在過瀟灑的日子,那才是寫意生活。我就在想啊,等我自由了,便領了傻子游遍這山山水水,那才真真儿是好滋味儿……”

    她也不知道哪股風抽了,啰嗦得像一個八十歲的老太婆。

    趙樽聽了,一直沒有說話。

    可是,他也一直沒有停止喝酒。

    那長了毛的月光下,夏初七偷偷瞧過去,嘿,他那側面輪廓,好看得真像一個能工巧匠才能雕刻出來的玩意儿。這封建王爺長得……她不由又嘆了一口氣,狠狠灌了一口酒。

    “我曉是你心里頭事儿多,卻也是不樂意告訴旁人。哎,反正我覺得你要做的那些事儿吧,也算是快意恩仇,白馬嘯西風什麼的了,非常豪邁瀟灑,放心大膽地去做吧啊,我一定會在精神上支持你的。不過啊,你能不能……”

    又打了一個酒嗝,她突然伸過頭去。

    “能不能先把我的鏡子還給我?”

    “那鏡子,為何對你如此重要?”

    趙樽的聲音因了那酒意,無端的沙啞低沉。而他近在咫尺的目光,卻又在這河風悠然的黑暗里,耀出一種反常的晶亮,或者說蠱惑人心的力量來,讓夏初七從來不喜歡示人的東西,突然就覺得有了傾訴的欲望。

    “喂,咱倆是哥們儿了吧?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她原以為他是不答的。

    可他卻是斜睃了過來。

    淡淡的,低低的,輕輕的“嗯”了一聲,接著道。

    “丑是丑點,陪著喝酒還成。”

    使勁儿瞪他一眼,夏初七心知自個儿不是那種千嬌百媚得能讓人心亂如麻的妖精級尤物。歪了歪嘴巴,又有點儿苦大仇深了起來。

    “老子長得丑,卻不偷不搶,哪里礙著你眼了?不挖苦我,你會死啊?”

    他不回答,就那麼坐在那里,一條腿微曲著,一張帶著樹影的臉,一身被微風輕拂的袍,他是安靜的,淡定的……也是實實在在比她美出了十條街的人物。

    “你吃過玫瑰糕嗎?”

    他的話來得突然,轉折太大,把夏初七要出口的穿越秘密都給搶過去了。

    但這也是今儿晚上,他第一次主動拉開話題。

    夏初七怔了怔,搖了搖頭,“沒有,用玫瑰做成的餅子?”

    趙樽的臉隱在黑暗之中,目光幽暗而深遠。

    “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后來呢?”夏初七的八卦心,上升到了新的高度。

    “后來沒有了。”趙樽回答得極快,聲音也很平淡。

    只是奇怪的,夏初七卻是從他話里讀出了一絲落寞來。可甭管她怎麼套話,他卻都不再回答這個問題了,只專心做她的聽眾,還有便是與那几壺雜糧酒過不去,不再吭聲儿了。

    悶驢子!

    不過看來身份再高貴的人,都有著人間凡人的煙火情緒呀?

    這麼一想,夏初七又舒服了一點。

    她果然是一個能從別人的悲傷中找到快樂的人。

    大概是這會子趙樽的身上有了正常人的情緒,讓夏初七覺得他與自個儿的距離又拉近了許多。既便他不愛說話,也阻止不了她聒噪的心情。

    “我吃過很多好吃的東西,浙廣一帶最有名的龍游發糕,滿漢全席中十大糕點之一的棗糕,糯米糕,花生糕,香煎蘿卜糕、寧波炒年糕、廣式蘿卜糕、酥炸大豆糕……”

    “……”

    從開場白開始,夏初七漫長的自白之路就開始了。

    略去了一些他很難理解的現代經歷,她講自個儿喜歡吃的,喜歡玩的,講小時候在孤儿院里與小孩儿打架,講為了私藏一顆糖曾經抓傷過小朋友的臉,講受不了那樣的日子,曾經想要偷偷跑出去,壘了磚塊儿翻孤儿院里的高牆,結果掉下來差點儿沒摔死,還講她五歲時暗戀過的一個白白胖胖的小男孩儿,因為他身上有她從來沒有聞到過的香水味儿……

    長長的一串話說了好久好久。

    說到最后她才發現,他好半晌儿都沒有吭聲儿。

    “喂,你是不是聽不懂?”她問。

    輕唔了一聲,趙樽看著她若有所思,“能懂一些,有一些不懂。”

    哎,與古人聊前塵往事,果然費勁儿。

    就在夏初七借著酒意憶苦思甜的時候,趙樽眸子一瞥,目光鎖定在她的臉上,突然問了出一個致命的關鍵問題。

    “你有如此經歷,為何又會出現在鎏年村?”

    換了往常腦子清醒的時候,夏初七必定會有更加妥貼的說辭。

    可這會儿,她不是有點喝大了麼?

    看著黑壓壓的天空上那一輪毛月亮,她放下酒缸來,張開了雙手,做出一個迎風飛舞的樣子,笑著對趙樽一陣比划。

    “看到那個天沒有?其實啊,天外說不定還有另外一個天。我來自于另外的一個時空,在這個天的外面,不對,或許……也與你是同一片天,只是時間間隔了几百年而已,我也不是一個正常人,我只是一個魂。一個沒有自個儿的身体,只是一個占用了別人身体的靈魂……”

    她從來沒有這麼老實過。

    尤其是在趙樽面前,就沒有說過這麼實誠的話。

    可趙樽卻是冷臉一沉,“子不語,怪力亂神。”

    夏初七嘆口氣,斜歪歪看著他,直搔了一陣耳朵,“哥們儿,我說的是真的。”

    “嗯,是很真,你不是人。”

    趙樽雍容華貴的喝著酒,隨意的敷衍了一下,嗆得她直咳嗽。

    這個這個……她真是一言難盡啊。

    說真話沒有人會相信,她若是胡亂編一段“那年那月兵荒馬亂,隨了一批流民誤入了鎏年村,摔在了蒼鷹山下,幸得傻子所救”這樣的狗血故事,指定他還能多相信一點。

    不過也是,換了是她自己,也不會相信。

    “楚七,爺知道,你不是一個簡單的人物。”

    大石頭邊上的樹影子再次模糊了趙樽那張俊臉。

    夏初七一愣,偏頭看他,“是嗎?正好。我也從來沒有覺得自個儿簡單過。”

    “你是不同的。”

    他下了定語。卻是說得夏初七想起往事來,有些咬牙切齒。

    “就因為覺得我與眾不同,你就誆我的銀子?”

    “反正你能再賺不是?”

    “我那個去哦,根本就是兩回事好不好?你這個人啊,就是以欺負我為樂,這種觀念,要不得,實在要不得,你得改……不過好在咱倆過了今晚便是哥們儿了,我欠你的銀子你說過不必還,我被你誆去的銀子,我也高姿態的不要了。咱倆啊,兩清了……”

    “不必還的前提,是你伺候爺沐浴。”

    夏初七嘴巴里的一口酒還沒有咽下去,他便淡淡的提醒了她。

    看起來,這貨沒有喝醉嘛?

    丫這酒量,真不是蓋的。

    嘻嘻一樂,她湊近,“喂,你還真要我替你沐浴啊?”

    夏初七說著說著,便挪得離他近了一點,慢悠悠的,一只手撐在大石頭上,一只手搭上他的肩膀,把一張燙得嚇人的臉儿挨著他,磨蹭了几下,便嗅到了他身上那一股子甜絲絲的輕幽酒香味儿。

    “不如……就現在?”

    “現在?”

    大概被她奇怪的語氣給弄懵了,趙樽眉頭似是淺蹙起來。

    夏初七手腳並用的爬了過去,杵在他面前,抬起頭來往她臉上噴了一口酒氣儿。

    “趙樽,你喝醉了嗎?”

    “沒有。”

    “可我有點儿醉了。哎……”眯著眼儿看他,她不知道自個儿的語氣有多軟,更不知道那似嬌似嗔的樣子有多麼的……不同尋常。只是瞪著一雙醉意朦朧的眼睛,摻了一點儿憨氣,笑眯眯的說,“不過,不是酒給我灌醉的,而是被你給迷惑的。喂,你生得這麼好看,還沒事儿跑來勾引我,嘖嘖,這樣子做人很過分的,你知不知道?”

    “真醉了?”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冷眸微動,喉結一滾,那聲音低沉得近乎暗啞。一時間,聽得夏初七不由得有點儿心猿意馬起來,那感覺還真是……好像醉了。

    “不算太醉,喂,不如咱倆做點儿更有詩意的事情?”

    “詩意?”趙樽顯然不解。

    “你看看啊……”

    夏初七抬起頭來,看著天上長毛的月亮,傻乎乎的念。

    “頭頂明月光,石上人一雙,抬頭毛月亮,低頭……”

    說到此處,她拽住他的胳膊突然一緊,哈哈大笑著帶著酒意接上了一句“低頭沐浴忙”,接著便將他往石頭下面一推。趙樽這會子順著她的話題,壓根儿就沒有想到她會有些舉動,一聲巨震般帶著水聲“嘭”響里,他和他手上的酒缸便齊刷刷地墜入大石頭下面的河水里。

    “不是讓姑娘我伺候你沐浴嗎?現在你沐浴了,銀子兩清了哦。”

    清凌河的水挺深,夏初七原本想捉弄一下他,隨便出一下這些日子以來被他壓榨的惡意。哪儿會知道他嗆了兩口水,身子扑騰扑騰几下,腦袋便往下頭沉,再沒有冒出來了。

    “不是吧?你不是會水嗎?”

    上回湔江堰泄洪,他都隨她飄了那麼久……

    不對,那個時候還有那個棺材板子。而且,他這會儿喝多了酒。

    想到這里,夏初七嚇得激靈了一下。

    “趙樽,趙十九——喂,你別嚇我。”

    水里沒有人回答他,趙樽連人影子都沒有了。時間過了這麼久,可把個夏初七嚇得不行,酒都醒几分,嘗過泡在水里滋味儿的她,再顧不得那許多,脫掉身上的狐皮大氅儿,“扑騰”一下便跳了下去,往他先前落水的地方,沉入水里四處摸索。

    夜很黑,水里更黑。什麼也看不見。

    摸縈了一會儿沒有尋著人,她又冒出頭來。

    “趙樽……趙樽……你在哪儿?”

    還是沒有人回答好。

    心狠狠一沉,該不會是真是淹死了吧?

    一陣發了狠的在水里面摸索著,好久都沒有找到人,夏初七那顆心髒,緊張得快要冒出嗓子眼儿了。

    “趙樽——”

    她渾身濕淋淋的,根本不知道,自個儿喊出來的聲音都變形了,可就在這聲儿剛剛落下之時,后頭突然有人拍了下她的肩膀,腰上一緊,便被人狠狠的一把抱住,死死往水里壓。夏初七嗆水了好几口水,才躍出水面來,回過頭便看見了長亂的月光下,如同星子一般晶亮深邃的一雙眼睛。

    隔著一圈水波,夏初七仿佛看到了那貨眼波里那一抹很少見到的“蔫壞”,几乎下意識的,她就明白過來了,又一次被他給耍了。

    “你要死啦,你個王八蛋……”

    她尖聲儿喊著,便往他身上打去。

    “別鬧了,水里冷……”

    此時,腊月的水,雖是南方也涼得入骨。

    她使勁儿捶著他,罵罵咧咧,“神經病,你開不起玩笑還是怎麼的啊?我就那麼一推,是你自個儿看美女看入眼儿了,沒有坐穩才滾下去的,你那麼嚇我,害我在水底白白撈你屍体撈得都快要凍死了才出來,還想把我往水里摁。你說你這個人,報復心咋就那麼重呢……”

    劈里啪啦,她像個竹筒子似的罵了開來,他卻像是聽得煩了,雙臂一展便死死抱緊了她,在冷冰的河水里,夏初七身子一個激靈,覺得自個儿落入了一個火熱的胸膛……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41 AM

第055章 本王的小奴儿

    “不鬧了。”

    他又低吼了一句。

    灼熱而粗重的呼吸,隨著他有力的手臂從背后一起圈了過來。

    耳朵一燙,像被蚊蟲給突地叮了一下,夏初七的腦子頓時就糨糊了,有那麼一瞬間,那完全不知所措,身体僵硬了。

    她這個人,披了一聲女人皮卻有顆爺們儿的心。

    平日里常常像女漢子似的與人耍狠斗嘴,一般情況下,她吃了這暗虧,很難下得了火氣儿,非得收拾回去不可。

    可這會儿,在這個沒有燈光,只有冰冷和黑暗的河面儿上,身体的接觸是那麼的敏感,他火樣的胸膛緊緊地擠壓著她,兩個人濕透了的身体緊貼在一塊儿,隨著他那個激烈的摟抱,讓她突然便覺得身上的皮膚都被點燃了。

    不知是冷的,還是驚的,她情不自禁地突然戰栗一下。

    臉燒了起來,罵聲也停了,眼睛止不住地回頭望向他……

    風華絕代,美絕人寰。

    入目的男人,給她的那一眼,便只剩下這八個字可以形容了。

    他若為飛禽,天下万物都可為成為走獸。

    作為一個有著現代成熟女子靈魂的夏初七,很難具体描述這一眼那驚天動地。

    一張模糊不清的臉上如同雕像一般俊美高貴,面容上不知帶了些什麼情緒,像危險,像邪惡,又像在生氣,可每一寸表情都如同一支能射入人心的利箭,如廝俊美,舉世無雙!讓她的腦子里頓時像在下煙花雨,吞噬掉了理智一般在絢麗的開放。甚至于,傻乎乎的產生了一種錯覺——剛才那兩句“不鬧了”,仿佛男人對心愛的女子才有的親昵寵溺。

    “看夠了嗎?再看爺可要收費了。”

    不知是不是被她盯得又發了狠,頭頂一道冷冰冰的話音落下,激得她回過神儿來,這才發現自個儿又犯了花痴,產生了莫名其妙的聯想。

    嘴皮動了動,她窘迫了一下。

    “嘁,說得像誰愛看你一樣?”刺儿了他一下,她正准備推開他,身子卻又是被他一陣緊裹,接著便被他打橫抱起了起來,很快便躍上了河岸,那英姿如風瀟灑,隨著兩人出水的聲音,她“咚”一聲便被他甩在了潮濕的清草地上。

    “哎喲喂,我的屁股,過分了啊……”

    拍拍著地時吃痛的小屁屁,她剛才所有旖旎的幻想都特麼破滅了。“嗷嗷”地慘叫著,對他罵罵咧咧,而他卻是閑適的立于她身前,一張依舊瞧不清情緒的面孔就那麼居高臨下地瞄著她。

    “還敢不敢了?”

    “當然不敢。”心神歸位,夏初七的嘴也損上了,“你的智商再可憐,也不怎麼可能再給我這樣的機會了吧?”

    又損人智商,她心知只是為了自個儿剛才的失態找個台階。

    更心知這貨的嘴也不是個好的。

    原以為他不會就這樣放過他。

    畢竟大冬天把人推下河里,不是一般人干得出來的事儿。

    要不是喝得有點大了,她其實也不能那麼缺德。

    總之,哪怕換了她自個儿,也不能輕饒了旁人。

    卻不曾想,那趙樽只是重重一哼,似乎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便將她從地上像拎落湯雞似的拎了起來,一只手便輕輕松松把她腰給摟緊了,去那塊大石頭上把拿了那件狐皮大氅下來,沒有穿在自個儿身上,卻是出乎意料的裹在了她的身上。

    “再有下次,爺必將你剝皮抽筋。”

    說得雖狠,可夏初七卻被他這樣的舉動,弄得答不出話來。

    她上輩子有許多哥們儿,也待她好過,可似乎她自我保護的意識太過强大了,很少有人覺得她其實也是需要男人疼寵的,從來沒有人這樣對待過她,抱著她,給她冰冷的身子裹上衣服,便又抱她到馬上,摟在身前,替她遮擋了涼風。

    這輩子傻子待她也極好,可那種好很多基本一種像未成年孩子對待自家的母親,依賴和親情遠遠多于男女間的那種感受……

    男女間?

    思考著這個詞儿,她女漢子的心腸,耳朵卻一直在發燙。

    兩個人共騎在馬上,他的呼吸几乎貼著她的耳朵。

    身子不經意小小摩挲,都能讓她激靈靈的,雞皮疙瘩布了一身,覺得身子沒有一處是自在的。訥訥的,過了好半晌儿,她才尋了一句能搭訕儿的台詞。

    “你也不用那麼狠吧?留著我多有用,不還得替你治療麼?”

    馬儿悠閑的沿著河邊儿往回走,這回,換趙樽良久沒有回應。

    夏初七原本便是一個話癆,可因了先前河里那個緊緊的擁抱,還有為次窩在他懷里的浮想聯翩,加之裹了他的大氅儿時那種若有似無的曖昧,讓她稍稍的多了一層尷尬,人也便矜持了許多,也是過了許久都沒有再嘰歪。

    一匹馬,兩個人,一地的發毛月光。

    河風帶著一種輕淡的夜露之氣,緩緩飄送了過來。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漫長,才聽得他的聲音淡淡的從耳后傳來。

    “你說的那種自由,當真有那麼好?”

    呼吸一室,夏初七的耳朵又被他的呼吸給燙了一下,在他手臂從腰間橫過去牽住韁繩的摩挲里,不知是身麻了還是心酥了,腦子里一直在不停的唱著“起來,不願做奴隸的人們”,很混亂的一種亂七八糟的思緒,心跳更是狂烈的跳動著,根本就有些不太清楚他的意思了,只是輕唔了一下。

    “在我看來,人活著,最重要的,便是自由了。有一個叫貝克的人說,甘心做奴隸的人,不知道自由的力量。還有一個叫英格縈爾的人也說過,自由之于人類,就像亮光之于眼睛,空氣之于肺腑,愛情之于心靈。”

    莫名其妙扯了一堆名言,她只是腦子很亂。

    他沒有再說話。

    她糨糊已久的腦袋,也有些轉不過彎來。

    這一個晚上,她的話很少,他也不怎麼說話。可她卻一直覺得河邊儿的草叢被大鳥踩踏時發出來的沙沙聲,甚為美好,雖然她們都沒有自由,只能被動的承受。而天邊儿上那汪一直注視著她的毛月亮,也是從古到今從未有過的皎潔。

    只有她身后那個男人,始終有一種飄渺的不真實感。

    還有她更多的尷尬。

    與往常調戲他時完全不一樣的尷尬。

    甚至比她第一次被抓時為了威脅摸他那個地方都要來得尷尬。

    但不管她心里如何的尷尬,事實上,這也都是她與他相識到現在,相處得最為和諧的一個晚上。和諧得有好几次,她都想要告訴他,先前在清凌河邊上,她從他身上偷的那個小金老虎真就莫名其妙沒有了。可終究她還是不想破壞了好不容易建議起來的哥們儿感情,便什麼都沒有再說。

    “哎喲,主子爺,您這是……怎麼了啊。”

    “月毓,還不快點儿拿衣物。”

    “你,你,還有你們,那几個都愣著做什麼?還不快過來侍候主子?”

    馬儿剛入城門口,那鄭二寶便急急的迎了過來,打眼一瞧著趙樽濕漉漉的一身儿,心疼得就像自家親生儿子被誰給淹了水般著急的親爹,又是差人拿衣服又是差人燒姜湯又是差人准備熱湯沐浴,鞍前馬后跑得屁顛屁顛儿的。

    趙樽卻是無所謂。

    反倒是披了他大氅的初七,白白遭受了許多的冷眼儿。

    主子爺受著涼,她倒是很舒坦?

    不知道多少道想要殺了她的眼風,在身邊儿繞來繞去。

    可惜,夏初七今儿心情太紛亂,理不清那情緒,難得與招貓逗狗了。假裝自個儿沒有長眼睛,也不去瞧別人都什麼眼神儿,下了馬便把身上那件珍貴的狐皮大氅儿給脫了下來,遞給了趙樽。

    “謝謝。”

    她破天荒的客氣一回,似乎讓趙樽很不習慣。

    黑眸微微一眯,他淡淡道,“穿回去吧。”

    一聽這句話,夏初七心里頭那個感動啊,可下一句卻是聽得他說。

    “記得清理干淨了再還回來。”

    靠,這貨就沒個能讓人舒坦的時候,好端端的一句話原本可以是多真誠的關心啊?只補充這一句立馬就變成了嫌棄。

    她承認,他還真真儿是能破壞氣氛的人間殺手。

    隨口應了一句,夏初七不曉得這會儿可以再跟他多說些什麼,見他被人前呼后擁的侍候著,似乎也不再需要她了,也就沒有再推辭掉那件大氅儿,畢竟脫了她還冷得緊,不管回頭要洗要熨,反正也用不著她來動手,要是說一聲儿是趙十九的東西,丟給那鶯歌,還不得把她給樂呵死?

    說曹操,曹操便到。

    她一路腦子亂糟的想著,雙腳不自覺地往西配院走去。可人還沒有走到住處,便見有個人也走往院門儿里走。不是別人,正是剛剛被她尋思過的鶯歌。

    都這個點儿了,她打扮得還是那麼精致風情,云鬢上顛顛儿墜了一縷流蘇,那穿紅掛綠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這儿便是秦淮風月樓呢。

    夏初七瞧見她的時候,她正一個人扭著那細腰儿,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似乎壓根儿就沒有瞧著她這麼一個大活人。

    “鶯歌。”

    她出聲儿一喚,那女的像是吃了一驚,猛地回頭。

    “你……怎麼在這儿?”

    抿著嘴儿一樂,夏初七奇怪了,“我怎麼不在這儿?”

    鶯歌似乎這才從她自個儿的神思從回過神儿來,見她穿了一件太過寬大,几乎都墜在地上拖著的狐皮大氅,下一瞬那臉色又驚到疑,又由疑到妒,再由妒轉到笑,變得十分迅速。

    “你這是……從爺那儿回來?”

    夏初七奇怪她今儿晚上的反應,“你呢?又從哪位爺們儿那回來?”

    鶯歌卻是呸了一下,樣子尷尬的忸怩了下,“楚七,你可不要沒由頭的瞎嚼舌根。鶯歌生是咱爺的人,死也是咱爺的鬼,這大晚上的哪又可能會找別的爺們儿呢?你這樣一說,沒得壞了我的名聲,往后爺哪里還敢要我呢?”

    “鶯歌啊。”

    夏初七攏了攏那大氅的領口,走了過去。

    她個頭不如鶯歌高,可氣勢卻是不小,出口的話更是可惡。

    “就你這拎了根雞毛當鳳凰,頂了個磨盤當端庄的樣子,我看八成儿,名聲早就毀了。即便你那名聲沒有毀,咱爺也不太可能要了你呢?”

    那個“呢”字儿,她學著鶯歌的,拖得極嗲,只把自個儿給惡心的一抖,而那鶯歌的面儿卻是掛不住了,訕訕儿地笑。

    “楚七你還是那麼喜歡玩笑。”

    說真話真是沒有人信了麼?

    望一眼前方的西配院大門,夏初七翻了個白眼。

    “得了,走唄,我這個人啊,從來不與不熟的人玩笑。”

    這外頭的動靜儿大得,原本已經睡下的梅子也給吵醒了,披了衣裳起來掌燈,而那鶯歌今儿態度卻是出奇的好,被她給損了竟然啥也不多說,隨了她身后就跟了過來,本本份份的替她打了熱水來,還真就做起了丫頭的事儿。

    梅子打了好几個呵欠,人才精神起來,也跟著鶯歌一陣瞎忙活。可她那張嘴卻是閑不住,整個人像一只蜜蜂,嗡嗡嗡的在耳朵邊儿上吵,一邊替她換衣服,一邊儿又忍不住那好奇勁儿。

    “楚七,爺究竟帶你上哪儿去了?咋搞得這一身濕的?”

    就兩個人住的一間小屋子里頭,也沒有旁的人。

    換了往常,夏初七是一個能開玩笑的,且葷素不忌,指不定能說几句葷段子打趣儿梅子。

    可今儿個也不知道咋回事儿,她總感覺那心窩子里有一只小貓儿的爪子,在不停的撓啊撓啊,撓得她神思不屬,那一顆心從清凌河邊儿開始,就一直在砰砰直跳,臉上熱辣辣的,比她上輩子相親的任何一次都要來得詭異。

    她也說不好這種情緒,索性也就含糊其詞了。

    “沒什麼,爺今儿悶得慌,想找人喝酒,我便陪著了。然后喝得有點儿大了,我倆便滾到河里去了。”

    “真是羨慕死你了,楚七。哎!我啥時候能有機會啊。”

    重重的嘆了好几次,梅子的羨慕都表現在嘴上,一張嘴儿就沒有停過。

    而鶯歌的嫉妒卻是掩藏在眼睛里,卻又偏偏沒有藏好。

    那扭來轉去時的灼熱眼風,都快把夏初七給燒化了。

    “楚七啊,咱爺可真心對你好著。瞧咱們這麼許多的姑娘,可都沒有誰出過你這樣的福氣呢。別說像我這樣初初在爺的身邊儿了,便是那月毓姐姐侍候了爺十來年了,連身子都沒挨過呢……楚七啊,你可真是有大福分的人……”

    說到此處,鶯歌話風一轉,一雙眼睛盯著她全是希冀,壓低了聲儿,連單調都軟了下來,瞧上去還真有那麼几分哀求的意思。

    “看在我盡心侍候你這些日子,楚七,你能不能教教我呢,咱爺,他,他都喜歡什麼樣儿的姑娘呢?還有啊,那房帷之事上,他都喜歡人家怎麼伺候他呢,能不能給姐姐我傳授下經驗?”

    這個姑娘說話有夠嗲,打從見面的第一回起,夏初七就覺得像她這樣專程接受過青樓系統培養的女人,才是真真儿的適合伺候男人的,可這會儿她反倒過來追問自家這樣的話題,做為同性,她適應不了這樣的嗲氣儿,每一句都覺得身上發癢癢。

    “伺候爺們儿的事,鶯歌你不是更在行?”她實話實說。

    鶯歌那一雙嫵媚的眼睛黯了下,被嗆了也不生氣,忍不住還打聽。

    “楚七你就行行好,教教我吧,鶯歌日夜思念著爺,你看看我這都瘦了許多。可鶯歌……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誰讓我心甘情願呢,楚七,難道你便忍心姐姐這一腔痴情,錯付了麼?”

    “……”

    夏初七無語了。

    怎麼聽上去趙樽成了負心漢似的,她那個去!

    這古代女子,怎麼比現代女人還要大膽了。

    “不然,你給我說點子爺的喜好,行不行呢?”

    那鶯歌給急得,就差來搖著她的手腕撒嬌了。

    很神奇,梅子也時常在她面前八卦趙樽,偶爾也會像小女孩對待男神那般冒星星眼,可夏初七就覺得她很可愛死了。而這位鶯歌姑娘,每每做出一副時時准備要對趙樽獻身的德性,她就覺得心里頭像吃了一只蒼蠅似的,怎麼想怎麼覺得她如此猥褻趙樽,是侮辱了趙賤人那一襲高華矜貴的風姿。

    當然,她是不記得自個儿也猥瑣過的。

    “想知道啊?”她翹起唇角,笑眯眯的望著鶯歌。

    鶯歌眼睛一亮,下著小意的發嗲,“楚七你真好,快給姐姐說來聽聽呢。”

    盯著她皮笑肉不笑了半天儿,夏初七一勾唇,笑容一斂,眼神儿便冷了,“你那麼想知道,不如現在就去問他啊?他這會儿正空虛得緊,說不准就留你下來侍寢了?”

    說罷,打了一個不太雅觀的呵欠,老神在在的往那木板床上一躺,便閉上了眼睛,“記得收拾下屋子,早點歇去吧啊,養足了精神,睡足了美容覺,你才有姿容去勾搭他。要不然,小臉儿都不美了,可不就白費了你這般為伊消得人憔悴的苦心?”

    她那利嘴太不客氣,嗆得鶯歌一陣尷尬。

    “楚七,我只是仰慕咱爺而已,為何你對我如此戒心……”

    聽她說得如此真誠,夏初七唰的睜開了眼睛,笑眯眯的看著她。

    “其實要我幫你也不是不可以。”

    “真的?”鶯歌那臉又精神了。

    夏初七斜睃下她,“有一個條件。”

    “楚七,你說,什麼條件都可以。”

    瞧著她迫不及待的樣子,夏初七都快唏噓了,果然是真愛。

    “就我那撒謊藥麼,剛調配出來,總得找人試藥不是?你若說下我那撒謊藥,然后讓我問些個問題,我便可以幫你了,怎麼樣?公平合理吧?”

    撒謊藥?

    鶯歌臉色一變,尷尬的嗲笑下。

    “到不是鶯歌我心虛不敢,只是楚七,那藥你說得那麼怕人,我……我心理有些毛毛的,要不然咱換個別的?”

    “那不送了,收拾好了,記得關門。”

    再次閉上眼睛,夏初七咕噥一聲儿,確實有些酒意上頭了,腦子昏乎得緊,哪里還有心情與鶯歌去嚼舌,也更沒心思管她怎麼想。這一大晚上的鬧騰下來,又是喝酒,又是跳河,又是鳧水的,可沒把她給累死。

    直到聽見了關門的聲音,她才睜開眼睛來瞅了一眼。

    老實說,她都有點儿同情趙樽了。

    見天儿的被各種亂七八糟的女人肖想,估計那滋味儿,也不會太好受吧?

    不過仔細一想,她更同情自個儿。原本就不是他的“真愛”,卻莫名其妙成了他的“真愛”,不得不被動的無辜的可憐的替他擋住那些四方八面投過來的爛桃花,被一個個女人當種了頭號情敵,分分鐘都想消滅掉,哪天被人弄死了都不知道。

    “妖精!咱爺哪里能看得上她?見天儿想著爬咱爺的床?哼,下輩子投生重新做人吧。”

    聽見梅子咕噥著罵了一句,夏初七忍不住想笑。

    有氣沒力地哼哼下,她自言自語的嘆一聲。

    “人家好歹有妖精的資本,老子想變妖精,還變不了呢。”

    ……

    ……

    夏初七以為自個儿很困,可是奇怪的,向來沾上枕頭就睡的她,這天儿晚上卻反常的睡不踏實,小心肝儿里就像莫名缺氧了一般,奇奇怪怪的覺得身上十分棉軟,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河水里她發瘋的找他,而他從背后突然冒出來那一抱。

    一想到這個,她的身子便像墜入了棉花堆儿。

    那描繪不出來那滋味儿……

    上輩子她沒有談過戀愛,整天和爺們儿呆一塊儿,也不知道喜歡上一個人是什麼樣子的?老天,難不成就因為她從來沒有被男人這樣子抱過,這一抱,便抱出問題來了,下意識覺得那趙賤人感覺不同了?

    一雙大眼睛在黑暗里瞪著,她煩躁。

    不!不行!趙賤人快快從她腦子里消退。

    都特麼是月亮惹的禍!

    一只手撫著撫額頭上的大黑疤,十根手指頭又插入頭發里翻來覆去的攪和,一直以來爺們儿心性多一點儿的她,突然便有了屬于女孩子的煩惱。他的胸膛真的很熱,摟著她的那雙手,也很有力,男人對待心愛的女子才能那樣的吧?

    越是想,她越是亂。

    同時,那顆心啊越是塞。

    輾轉著翻來翻去,在梅子不時發出的呼嚕聲里,她第一次嘗到了失眠的滋味儿,不知道自個儿嘛時候睡過去的,等再醒過來的時候,是被飢餓和宿醉后的頭痛給鬧的。

    咦,今儿怎麼沒有吹起床號啊。

    她默默的想了下。

    騰的一下便坐了起來……

    她不是在現代軍營,而是在古代驛站。

    這項認同讓她又煩躁的搔了搔腦袋,這才反應過來。

    那鶯歌今儿怎麼沒有給她送早膳來?

    梅子已經不在屋子里了,她一個人伸著懶腰活動了下身子骨,還沒有等來早膳,于是摸著飢腸轆轆的肚子,收拾利整了便拉開門儿,左右看了一下,正准備喊鶯歌,便被突然破空而來的一聲驚叫給駭住了。

    “傻子?”

    那確實是傻子的喊聲。

    傻子住得離她並不遠,同樣都在驛站的西配院里,不過丫頭們和小廝們的住所中間隔了一個大院子,還多了一道門儿,等她吃驚之下慌慌忙忙地跑過去時,聞聲儿趕來的人,已經快把西配院里傻子住的那間耳房給圍了一圈儿。

    因了傻子是個傻子,沒有人樂意與他住。

    所以他便一個人住了這間窄小的耳房。

    這會儿子,只見傻子光著上頭,下面就穿了一個褲頭,愣愣傻傷地坐在床上,瞪大了一雙眼睛,整個人都快沒魂儿了。

    而還有一個躺在他床上的,是一個光裸著身子的女人,她靜靜的躺著,身子扭曲得像一只白白的蝦子,半點動靜儿都無,乍一看過去,可不就是一具屍体麼?

    那個女人不是別人。

    正是見天儿賣弄著風情想要勾搭趙樽的鶯歌。

    “天呀,這都怎麼回事儿啊?”

    “這還瞧不出來麼?莫不就是那傻子把人姑娘給……”

    “鶯歌這個小娘,平日看著也不是一個撿點的貨色,傻子人那麼老實,怎會做出這等事情來?定是她自家看傻子生得好,巴巴上趕著來,傻子不從,才失了手……”

    “那可說不了准儿,再老實也是男人……”

    圍著的丫頭婆子小廝們已經紛紛議論起來,可卻是沒有人敢上去收拾這場面儿。這一頭出了人命,有嘴快腿長的已經去了玉皇閣找趙樽了,而傻子一直光著上身發著抖,嘴巴哆嗦著,看著鶯歌的身子,根本就做不出什麼正常的反應來。

    夏初七腦子悶痛著,可一見這情形儿愣了下,還是回過神儿來了。

    上去分開圍觀的人,她嗤了一聲儿,便發了狠。

    “看什麼看?沒見過死人啦,都閃邊儿去。”

    來不及多想,她第一件事便是查看鶯歌的身子。

    “草儿……草儿……”

    可她的手剛一觸摸上,那蘭大傻子聽見了她的聲音,骨咕一下便爬下床來,大概受驚過度,他根本就顧不得有那麼多圍觀的人,也顧不得自家只穿了一個褲頭,光著大腳丫子便奔向她,就像儿子見到親娘一樣,猛地一下便把夏初七給抱住了。

    “不是我,不是我,我不知道,我什麼不知道……”

    他急急的解釋,一直語無倫次。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已經從震驚中鎮定了下來,安慰地拍著傻子的后背,視線掃向了床上赤裸裸的鶯歌,若有所思的安慰。

    “我知道,我知道,傻子你別怕,不關你的事儿。”

    “她死了,她死了,不是我,不是我。”

    傻子這個人多老實傻氣,一大清早儿的醒起來,床上便躺著個死掉的赤裸女人,可想而知對他的衝擊力有多大了。夏初七心疼著他,可一時半會儿也找不出什麼話來安慰他好。

    “來,傻子,咱先把衣服穿上,不然受了涼。”

    她想掰開傻子摟住她的胳膊。

    但傻子多大的勁儿啊?

    尤其是在這樣的時候,他就像那溺水之人找到了一根可以救助他的浮木,不要說去穿衣服,便是能正常的語言邏輯都沒有了,只知道傻傻的抱緊夏初七就不放,不論她說什麼他都不放。吧搭吧搭直掉著眼淚儿,嘴里話不見句。

    “草儿,草儿,我兩個家去吧……這里不好……不好……”

    一時間,那個環境實在詭異。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聞聲儿趕來的梅子也急得沒了主意,又不敢去鶯歌的屍体邊儿上拿衣服過來給傻子穿,只得在邊儿上跟著干著急。

    “都圍著做什麼?好看啊。”

    月毓進來的時候,傻子還摟著夏初七直發抖。

    她是殿下身邊儿的大丫頭,向來都是有些威風的。不過她平素為人溫和,很少發脾氣,這會一吼,好多人便都安靜了下來。

    “楚七,讓傻子先把衣服穿好,這麼多人,成什麼樣子。”

    皺著眉頭看了一眼床上的鶯歌,月毓走過去,拿了傻子的衣服來,便遞給了夏初七,那擔憂的眼神儿,真真儿是沒有半絲儿的假相。

    夏初七被傻子給勒得,簡直脫不得身,還是那人月毓是個能辦事儿的,也沒有去管床上死去的鶯歌咋回事儿,甚至多余的話都沒有一句,默默的從夏初七手里接過衣服來,抿緊了嘴巴,十分溫和的哄著傻子。

    “來傻子先把衣服穿上吧,免得讓人看了笑話去。就算你真做錯了什麼事情,爺也定會為你做主的,不要害怕啊……”

    這句話里的意思,夏初七怎麼會聽不出來?

    一把奪過她手里的衣服,她笑,“月大姐,這話可不能這麼說。我家傻子做錯啥事儿了?你是衙門里的捕頭呢,還是縣太老爺?這人到底怎麼死的,還沒有說法呢,你就急巴巴的給人定罪,莫不是心里有鬼?”

    她急眼的時候,人特別發狠。

    月毓卻是只一愣,隨即不好意思的道歉。

    “楚七,瞧我這一心急,便口不擇言。你別跟我生氣,我就是那麼一說。這鶯歌不過一個婢女,不管傻子他有沒有做什麼事儿,也不管人到底是怎麼死的,咱爺就算為了你,也肯定得擔著的。”

    呵……

    這他媽還越說越像那麼回事儿了。

    她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是說就算真證明傻子沒事儿,也是因為趙樽包庇她,才輕賤了婢女的性命,為傻子脫罪的嗎?

    “月大姐,話不能亂說,髒水也可不能隨便潑。咱這大晏朝也是有律令的,到底鶯歌她怎麼死的,自然會有官府給她一個說法,仵作都沒驗屍,你急個什麼勁儿?”

    “楚七,我……”

    月毓一下子便紅了眼圈儿。

    “是姐姐不會說話,我這越是急,越是說得糊涂了,我的意思就是,你別著急啊,先等爺來了再說。”

    她那委屈的樣子,夏初七反倒不好再找她事儿了。

    要再多說几句,好像還真顯得她夏初七咄咄逼人了。

    更何況月毓素來有好的口碑?

    于是乎,她只是掃了月毓一眼,更索性閉上了嘴。更何況,這會子她也懶得與她去爭辨這些是非,不管她是有意還是無意想要引導大眾的思維,她頂也頂回去了,爭下來也給傻子斷不了公道,總得先把衣服穿上才是。

    一轉頭,她正准備傻子穿衣,卻是一愣。

    只見那蘭大傻子的后腰上,有好大一塊儿橢圓形的淡紅色胎記,說它是橢圓形吧,卻也不算特別的圓,形狀十分特別便是了。原先傻子從來沒有在她面前光過上半身,她也去沒有特別注意過他的身子,乍一看到那麼一個大大的胎記,她還真是驚訝了一下。

    “此處還真是熱鬧。”

    正在這當儿,外頭又響起了一道妖嬈又溫暖的聲音。

    不需要特別去思考,哪怕夏初七這會儿的神經遲鈍,也知道那個人是誰了。她卻連頭都沒有抬,只是仔細照顧著怔怔呆呆的傻子為他穿衣服,直到腦袋快被那一束視線刺得發燙了,她才系好了傻子的最后一顆盤扣。

    一抬頭,果然。

    門口那個立于眾人之中的男子,妖冶得如同一朵靡麗之花。

    一襲大紅蟒衣精致妖嬈,輕輕掀開了笑意的唇角,長身而立,一動不動,卻又如同一只會誘惑人的妖精在翩翩起舞。

    “沒有想到大都督,也對死人這麼有雅興?”

    拍著傻子不管發抖的后背,夏初七掙脫不開他,索性便由他抱著了。她心知,人在害怕的時候,會特別需要一個安慰的擁抱,像傻子這樣的人,那便更需要了。

    “大清早的聽說西配院里出了人命,本座自然也該來瞧個究竟。”

    東方青玄還是那麼一副傾國傾城的姿態,溫和的語氣里暗帶張狂,一襲姿容絕世的紅衣華貴艷麗,與隨后也出現在門口那一個挺著大肚子身形儿發福的寧王相比,儼然東方青玄比寧王那個皇室貴族更加尊貴了許多。

    呵,還真是熱鬧了。

    連寧王殿下也來了?

    隨了眾人朝寧王敬過禮,她才望向東方那個大妖孽。

    “哦,那請問大都督,你可都瞧出些什麼來了?”

    夏初七的語氣不太客氣,可這不客氣里又沒有語病。

    牙尖嘴利!東方青玄看她的目光深了几分,只是笑,“人既然死在了這個傻子的屋子里,自然本座得拿了這個傻子回去訊問個究竟才是。”

    訊問?

    一聽他這話,夏初七懷疑的目光就冷了几分。

    莫不是這鶯歌的死,也與這妖孽有關?

    故意拿了這事儿,想要把傻子弄走,再來要脅于她?

    可她能願意麼?

    如今這天下,誰不知道他錦衣衛和東方青玄的雷霆手段,沒有罪的人也都能生生審出一個奸淫擄掠的罪責來,更何況傻子這樣的木訥老實之人,要在錦衣衛那里一過堂,人還能活著出來就有鬼了。

    只稍稍停頓了一下,夏初七便下意識地回抱著傻子,像個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目光涼涼的磨了磨牙。

    “大都督管得會不會有點儿寬了,鶯歌人死在青崗縣驛站,自然該由青崗縣衙來審結案件才對吧?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小心折壽。”

    上前兩步,一襲鮮艷如妖的衣袖拂動著,東方青玄一步步朝她走了過來,那美艷的笑容里頭,一覽無余的陰冷,生生讓邊儿上那些人的視線,從傻子和鶯歌的身上,挪到了他的身上。

    “楚小郎對本座似是有些誤會?不過,本座今日心情甚好也就不與你計較。我錦衣衛奉聖上之命督辦巡查和緝捕之事,有獨立偵訊、逮捕、判決、關押的權利,不論何種刑獄,錦衣衛自然都是插得上手的?”

    夏初七心底生恨。

    這麼一個絕世尤物妖孽,他特麼不去做小受卻跑來做錦衣衛,可真是浪費了。但可惜,她恨雖恨,卻是不太了解這大晏律令,一時找不出別的話來反駁,只能將小小的身子擋在傻子面前,一字一頓。

    “大都督,這是晉王殿下的地方?死的是晉王殿下的人,只怕你也不好僭越吧?”

    東方青玄笑靨淺淺的望向夏初七,輕輕一啟唇,卻不與她爭辯。

    “來人啊,把那傻子拿下,帶回去訊問關于鶯歌被奸殺一案。”

    “是,大都督。”

    几名錦衣衛說著便要上前拿人。

    夏初七哪里肯讓開,一旦傻子被他們拿走,那指不定得遭多少罪呢。大不了放手一搏算了,總得拖到趙樽過來。她相信以趙樽的為人性子,絕對不會允許東方青玄在他的地頭上撒野。

    果然,她念頭剛過,門口一道漫不經心的聲音便突然傳了進來。

    “誰敢?”

    趙樽語氣不太重,卻威懾力十足的聲音。

    很快,圍堵在門口的人便閃開一條道儿來。

    從人群中進來的趙樽,臉上帶著一絲不耐煩,明顯沒有睡飽的一雙冷漠眼睛,也因為昨夜的宿醉有些發紅,進來先朝一直摟著夏初七不放的傻子望了一眼,神色莫測的又轉向了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管天管地,連本王內宅之事也管起來了?”

    東方青玄笑了,“殿下此言差異,凡我大晏王朝的子民,都需接受錦衣衛的督管,如今青玄人在這里,便有人在眼皮子底下奸淫殺人,難道青玄能坐視不理,有負聖上所托嗎?”

    “哦,這麼說來你十分有理。”趙樽淡淡的說了句,便望向了夏初七,目光極深,“把便把人交給東方大人吧,相信東方大人定會給一個交代。”

    夏初七心里頭那個氣啊。

    這人能交麼?東方青玄他什麼人啦?

    一交出去,傻子還不完了?

    “草儿,草儿……”傻子似是也感覺出來了什麼,害怕得把夏初七越抱越緊,緊得她都快要透不過氣來了,看了一眼那個見死不救的趙賤人,她小臉儿沉得都快要成鍋底黑灰了。

    “晉王殿下,小的以為,此事儿沒那麼簡單。”

    她很少這麼稱呼他。

    這一聲恭敬的晉王殿下,很明顯的刺儿他。

    趙樽面色卻是鎮定如常,只望著她滿臉惱意的小臉儿時,突地又是一聲輕嘆,對東方青玄十分無奈的說,“東方大人你看,本王這個小奴儿真是寵壞了,性子剛烈,說不得,罵不得,一說便要與本王急,可如何是好?”

    東方青玄微微牽開唇角,“那是殿下您的家事。”

    黑眸里火光一跳,趙樽揪住這話頭便問,“哦,原來大人知道這是本王的家事啊?不管是死的鶯歌,還是這個傻子,都是本王的人,便是本王今日把這鶯歌打殺了,那也是本王的事,與你東方大人何干?”

    東方青玄面色微微一僵。

    要知道按大晏的制度,奴婢確實不等同于普通的平民百姓,那鶯歌自願做趙樽的奴婢那也是在崇寧縣城人人見到的事情,也就是說,不管她的生與死都只要趙樽一句話,由她的主人來決定,即便趙樽真砍殺了她,錦衣衛確實也管不得。

    趙樽的話嗆人。

    可東方青玄又豈是那麼好相與的?

    美艷的唇角往上一翹,他妖精般的眉梢輕彎著,微微一轉眸。

    “寧王殿下,此事你如何看?是晉王爺的家事,還是該錦衣衛督辦的差事儿?”

    好一個燙人的山芋,他拋得可真好。

    明明就是他與趙樽的矛盾,只轉眼之間便拋給了寧王趙析。

    “這……”

    趙析一直沒有吭聲儿,望了東方青玄一眼,明顯有些遲疑。

    而趙樽卻像是剛發現他似的,冷冷撩了一眼。

    “原來三哥也在?腿不是傷著麼?怎不好好將息,跑這里來了。”

    “聽見外頭吵得不行,便過來看看。十九弟,一樁小事儿而已,讓東方大人來處理也就是了。”寧王回答著,語氣里全是和稀泥的意思。

    “一點小事?”趙樽回答得卻是極為平淡,又望了一眼夏初七,“確實是小事。”

    一個人婢女的命,在他們來說,確實算不得什麼大事儿。

    輕輕拂下衣袍,趙樽遲疑下,顯得十分為難。

    “但三哥你也瞧見了,十九家這個小奴儿可倔著呢,要是今儿我不與她做了這主,往后還能讓我近她身麼?”

    這貨……

    夏初七耳朵有點發燙。

    明明這麼嚴肅的場面,不僅有東方青玄和寧王在這里,還加了這麼多圍觀的人,他偏要生出這麼許多的滋擾來。

    不敢與趙樽的目光對視,也不敢去瞧他的表情。

    輕輕一笑,她只望向東方青玄,“大都督還真是有趣儿,如今這驛站里頭,誰不知道你和寧王殿下的關系,先前還說錦衣衛是聽命與當今聖上,現在卻要讓寧王殿下來替你做主了,可是不把咱們晉王殿下放在眼里?”

    這嘴利索得,又刺人,都還挑拔了矛盾,也弄得寧王不敢再吭那聲儿。

    東方青玄那微笑的臉,越發僵硬難看了。

    “呵,果然是晉王殿下寵愛的人,說出話來就是與常人不同。”說罷他又看向趙樽,“那既然如此,就怪不得青玄了。照章辦事,先拿了這傻子再說。”

    “東方大人,果真要如此?”趙樽淡淡道,一副皇家貴胄的派頭。

    東方青玄撩起眉梢,“錦衣衛行事,素來如此,那是聖上恩准。”

    趙樽依舊冷冷端著臉,慢吞吞走過去,坐在鄭二寶端過來的一張南官帽椅上,“那東方大人,你到是當場審理看看,讓本王見識一下錦衣衛的威風,要是你今日審不出個所以然來,可得給本王一個說法。”

    一個笑容掠過東方青玄的唇邊,一如既往的明艷動人。

    “那青玄便敬謝了。”

    這個時候,夏初七對東方青玄這個人的惡感已經差到無可救藥了,見錦衣衛過來要抓傻子,而傻子卻生生揪住她便不放,她那心肝儿啊,抽搐可真難受,但趙樽既然說是當場審理,東方青玄便不可能對傻子暗下狠招儿,那便也是使得的。

    “這到底是通奸誤殺呢,還是奸淫殺人?你且說說。”

    望著木訥發痴的傻子,東方青玄笑得妖嬈絕艷。

    夏初七輕拍著傻子不斷發顫的肩膀,只淡聲說,“傻子你實話實說。”

    傻子哪里還敢說話?

    他嚇得垂著腦袋,一直把身子倚著夏初七,眼睛都不敢再抬。

    東方青玄笑了,“看來果然是奸淫殺人了,要不為何如何心虛?”

    心虛你個鬼啊!他是個傻子!

    夏初七氣惱之極,“東方大人怎麼不找個仵作來驗屍?就您這樣儿,察言觀色就能斷案?”

    說到這里,她突然一笑,圍視著一圈圍觀的眾人,唇角翹起一抹冷笑。

    “說來這事儿,到是讓我想了起來,昨儿我研制了一種新藥,叫做撒謊藥。一個人要服了那藥呢,便不能再撒謊了,要不然便會腸穿肚爛七竅流血而亡,晚上的時候我和這鶯歌姑娘開了那麼一嘴玩笑,說請她驗藥呢,不曾想她隔日就死了,大都督覺得,這說明了什麼?”

    趙樽冷板著臉,目光始終淡淡的。

    寧王也只是一臉看好戲的樣子,只有東方青玄淡笑問。

    “楚小郎認為,說明什麼呢?”

    “說明這個姑娘啊,她知道得太多了,有人怕她說點儿什麼。”

    夏初七淡淡說完,便見東方青玄莞爾一笑。

    “依我看,楚小郎才不該做醫生,應該改行做捕快才是,如此單憑臆斷便把傻子的干系給撇清了,那朝廷也能省下不少事儿了。”

    似笑非笑的瞄了她一眼,夏初七懶得與他斗嘴。

    “我不是捕快,但如今鶯歌她醒過來自個儿說話呢?”

    眾人嘩然一聲儿,哪里敢相信她的話,一個屍体能說話?

    夏初七不看別人,目光若有似無的掠過月毓白了一下的面色,只看趙樽。

    “爺,麻煩你差几個人給我使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47 AM

第056章 熱乎乎的糕,摸不透的爺!

    夏初七這個要求來得很突然。

    淡淡的說完,她那一雙水汪汪的眼,便直直的盯住趙樽。

    她心知,這會子估計全場的人都以為她楚七已經瘋了,如果趙樽借了人給她,卻沒有達到她自個儿預期的效果,名聲受損的不僅僅是她楚七,就連趙樽也會連帶著被東方青玄給壓上一頭,指責他縱容包庇,對不敬死者。

    故此,對這種有可能會逆風點火自燒身的事儿,她不確定趙樽會不會幫她。

    然而。

    趙樽只是靜靜地看了過來,什麼也沒有多問,便淡淡地冷聲命令。

    “陳景,給楚七几個人。”

    陳景口中的“是”字儿剛答出來,趙樽冷冷的唇輕輕一抿,頓了頓,又平靜地看著夏初七,淡淡說,“盡力便可。”

    盡力便可。

    這四個字任誰都能聽得出來。

    它不僅僅只包含了趙樽對夏初七的信任。

    而且,還包含著另外的兩層意思。

    第一,即便她楚七什麼作為也沒有,即便事實證明她楚七只是在一個人信口開河,亂打誑語,趙樽也會為她解決后顧之憂。

    第二,他趙樽做得了這件事的主,他說鶯歌是怎麼死的,那便是怎麼做的,他說不能再追究,那便不可以再追究。她做這件事,不需要考慮任何別的因素,可以放心大膽的去做。

    心怦怦又跳了一下。亂亂的。

    與趙樽眼神儿對視一下,夏初七趕緊的挪開。

    她怕不能再正常做事。

    這是一種很詭異的心態。

    往常她可以大眼睛瞪著他又損又貶,甚至可以隨意的調戲他,說再葷再渾的話也覺得無所謂,她就是那麼一個人,可以不要臉不要皮的恣意自在,不需要顧及自家在他面前是什麼樣子,也需要想他會怎麼去看她。

    可自打昨晚上冰冷的河水里那一抱,那溫暖的狐皮大氅那麼一裹,她就知道有什麼東西變得不一樣了。可那情緒,她又無法去准確的把握。見到趙樽,見到他也通紅的一雙眼,也再不能有一顆平常心,身上無一處不帶著那股子火熱的燙勁儿。

    在陳景的安排下,外頭有几名身著甲胄的兵士走了進來,向在場的几位爺曲膝行了禮,便端正了姿態站過來,由著夏初七來差遣。

    這會子已經收斂了心神,夏初七正在仔細查探鶯歌的身子,一雙纖細的眉頭緊皺著,面色嚴肅,情緒卻也是難辯。

    片刻,東方青玄略帶几分溫軟的笑聲,便從背后傳了過來。

    “楚小郎這些把勢,本座瞧著新鮮得緊,不知有几成把握?”

    對待東方青玄,夏初七可遠沒有對待趙樽那樣儿的心脾性。

    聞聲儿,她回過頭來,皮笑肉不笑,“東方大人有几成把握,每次拉屎都是干的?”

    這句話實在太糙了,尤其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來,更是顯得有辱斯文。可熟悉夏初七的人都知道,這還已經算是比較給面子的時候了,要不給面子,指不定還有多少損話在舌尖上儿打著轉呢。

    果然,俊美無匹的東方大人再次被她嗆了。

    但是,不知道是他修養太好,還是確實是胸有成竹,他只眯了一雙狹長的鳳眸,卻半點儿也不與她置氣,還妖精一般笑著看她。

    “本座只是想要提醒你,若是因你的做法,破壞了屍身,影響了斷案。本座可是會讓你連座的。”

    連座,還有這樣的說法?

    這會儿,夏初七覺得這個東方青玄簡直就是一個敗類了,丫明顯就是不想讓她好過。虧得長了一張長人見人愛,花見花開的臉。

    實際上,先前她只是初步查看過,那鶯歌是被人給捂住口鼻窒息而亡,但明顯斷氣的時間不長,傻子這個屋子是不是第一現場她不知道,可她摸她的時候身子還溫熱著。而她有一個對悶死者的急性搶救方法,尤其有一些悶死之人初初只是處于假死狀態,那一類在現代醫學上被搶救回來的例子,也是屢見不鮮。

    但目前醫療條件有限,她只能姑且一試,哪里能保證?

    她沒有吭聲儿,趙樽卻冷冷開口。

    “依東方大人的意思,本王也要連座了?”

    他神色慵懶,氣質高冷,實在說不出那一派倨傲的風姿。

    東方青玄只笑,“殿下身份尊貴,自是不必。”

    夏初七深吸一口氣,心知這個時候必須“爭分奪秒”,沒那個時間給她與東方青玄去斗嘴,收斂起因趙樽的處處維護給她帶來的衝擊感,在東方大妖孽略帶嘲諷的溫和笑容下,她鎮定自若的指揮著陳景叫過來的几名兵士。

    指著其中一個,她說,“你先去找兩根筆管。”

    那人應答而去,夏初七這會子也不與旁人去解釋,又指著另外一個人,“把她的身子平放好,你上去,踩在她兩邊肩膀上,然后用手扯住她的頭發,把她人給勒緊了,力道不要太大。”

    趙樽微眯著眼睛盯著她,目光也是復雜難測。

    夏初七這個時候卻是瞧不見那許多了,又指揮著另外一個人,“你捻住她的喉嚨口,用手在她的胸前慢慢地揉動,一直不停。”

    “還有這位小哥,你負責摩擦她的手臂,然后慢慢地,把她的雙腳曲起來。”

    等著安排好這一切,她才蹲身下去,自個儿將手放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地按壓,一下一下掌握著呼吸般的節奏。

    這個時候,那個拿筆管子的人回來了。

    夏初七偏過頭,吩咐,“你兩個人,一人一邊儿,用那筆管子湊近她的耳朵,使勁儿往里面吹氣儿。”

    她這樣對待一個屍体,讓圍觀的眾人都吃驚不已。

    如此怪異的舉動,不要說見到了,可以說聞所未聞。

    几乎所有人的目光,都齊刷刷地聚中在她几個忙碌的人身上。

    可惜,過了好半晌儿,屍体她還是一具屍体,根本就沒有什麼起色。

    輕哼了一下,東方青玄如同狐妖般的聲音,適時地傳了過來,“看來楚小郎沒有辦法讓屍体說話了。這般故弄玄虛,侮辱死者,莫不會只是為了報那鶯歌想要勾搭晉王殿下之仇吧?是對自己不自信呢?還是對殿下的不信任?”

    夏初七心下也有些焦灼。

    但她自認是個能裝逼的人,不該服軟的時候,絕對不服軟。

    一雙手交替著按照急救措施在鶯歌的小腹上緩緩揉動,嘴上也沒有忘記了回嗆那東方妖人,“我與我家爺的感情自然是好的。而鶯歌麼?我若有心報仇,不必救她就行,你當別人都像你那麼傻啊?”

    東方大都督是何等威風樣的人物?

    不要說普通仆役,便是王公大臣和一般的皇子皇孫在他的面前都從來沒有這麼放肆過。

    聽得這樣的話,好多人心里頭都在倒提涼氣。

    知道的人都懂得夏初七就是這樣的脾氣。

    不知道的人麼,自然也只會猜測是因為有趙樽替她撐腰而已。

    東方青玄仍是一如既往的妖嬈如水,得了這樣一個“傻”字的評語,卻是清笑一聲儿,那好聽的聲音比山泉入澗還要悅耳。

    “但願楚小郎與殿下的感情……真有那麼好。”

    心髒突了一下,夏初七先前口出狂言,也沒有去瞧趙樽什麼表情。可這會子脊背上傳來的各種各樣的視線,卻可以讓她清楚的知道,在別人的眼睛里,她與趙樽完全就是典型的一朵鮮花插在了牛糞上。

    當然,她夏初七便是那堆牛糞。

    小臉儿紅了一下,她這一回難得去嗆東方妖人了。只聲音平靜的繼續她的搶救工作,“你,手上不要停。”

    “是。”

    “你繼續,用力一點。”

    “是。”

    “你把她頭發扯緊了,松不得。”

    “是。”

    盡管那几名兵士完全不懂這麼做有什麼意義,可還是按照夏初七的指揮在按部就班的做。而她的表情始終是平靜的,嚴肅的,也是一種完全處于工作狀態中的,只有曾經在前世的手术台上才有過的表情。當然,此時屋子里的人,都從來沒有在她身上見到過……

    時間過得很緩慢。

    眾人的眼神儿,從一開始的好奇,慢慢變成了含義深刻的譏嘲。

    雖然礙于趙樽在場嘴上不說,可心下都清楚得緊。

    把死人復活?讓死人說話,簡直就是在痴人說夢。

    額頭上隱隱有了冷汗,夏初七也越發不確定了。

    如果按現代醫療技术,實實在在是可以讓瀕臨死亡或者假死亡的人緩過來那麼一口氣儿的,可如今在古代,鶯歌也不一定真就是假死,她采用的急救方法也是在古老中融合了一部分現代的救治理念,結果究竟會如何,她又哪里敢斷定?

    盡力便可。

    趙樽先前的四個字,再次入耳。

    她不經意側過頭,與坐在几步開外的趙樽四目相對。

    只一撞,她又收了回來。

    似乎突然之間,這個救治的意識變得不完全為了傻子了。

    她發現……如果真的不成,自個儿實在有負于趙樽的信任。

    “繼續……”

    “再來……”

    隨著夏初七越發變冷的命令聲,靜靜有了人開始了低低的嘆氣。

    如此反復,時間過得實在太慢。

    大家都在等待一個結果,或者說都在等待她什麼時候會站起來宣布失敗。可誰也沒有想到,大約就過兩頓飯的工夫,只見那原本不會再動彈的鶯歌,突然間喉嚨嗆了一下。

    “放手,都放開她。”夏初七緩過氣儿,輕聲命令。

    慢悠悠的,鶯歌睜開了眼睛。

    “嘩……”

    “這個楚小郎真是個有本事的。”

    “死人還魂了!”

    這樣的搶救在這個時代,用“還魂”這兩個神奇的詞儿來形容實在不過分。就在眾人不可思議的驚嘆聲里,夏初七長長嘆了一口氣,心髒“怦怦”跳動著,第一時間望向趙樽。

    他也靜靜的看過來。

    也不知道,誰的心跳得更快。

    微微眯了下眼睛,趙樽聲音涼涼的問,“鶯歌,你老實道來,為何會來傻子的屋子?”

    那鶯歌一張臉刷白著,看著屋子里的情況,几乎回不過神儿來了。在趙樽又一次發問之后,她才像是回憶起了什麼,嘴唇劇烈地顫抖了几下,有氣無力地將那一只蒼白的手,指向了不敢抬頭的傻子。

    “他……”

    一個字剛出口,她突然又一次瞪大了眼睛,嘴里如同小狗一般弱弱的“爾”了一聲儿,唇角便噴出一口鮮血來,一雙眼睛大大的睜開著,她的身子顫抖著,手腳掙扎著亂蹬几下,腦袋一偏,便再次死了過去。

    “鶯歌!”

    夏初七一只手飛快地掐住她的人中穴,一只手指搭在了她的脈上。可此時的她心脈已無,無論怎麼搶救都再沒有用了,真真儿死得妥妥當當的。

    這樣的結果,讓夏初七震驚不已。

    很顯然,鶯歌不僅僅被人悶死,而且在悶死之前還被人下過毒。可為什麼有人下了毒還要去悶她呢?是先悶死還是先下毒?想要毒死她的人和想要悶死她的人,到底是一人,還是分別不同的兩個人?

    一個個疑問在腦子里生成。

    可她不是法醫,除非對屍体進行解剖。要不然,根本無法准確判斷鶯歌死亡的真正原因。

    此情形,一波三折。

    一個個圍觀的人都躁動了起來,可卻沒有人敢多說什麼。

    畢竟場上有几位爺在,誰又敢去嘰歪?

    “死人果然開口說話了。”東方青玄笑得十分嫵媚好看,“可死人也再一次指證了凶手。晉王殿下,依本座看,也不必再審了吧?來人啦,把那傻子拿下。”

    “東方大人急什麼?”

    一直懶洋洋坐在邊儿上的趙樽,黑眸略略沉了一下,面色平靜地撣了撣黑色衣袍的袖口,沒有看向別人,只是看著夏初七,慢吞吞地問。

    “如何死的?”

    “不好准備判斷,除非解剖。”夏初七實話實說。

    解剖這個詞儿,在時人聽起來還是很新鮮的。在夏初七又仔細解釋了一遍,所謂解剖就是把屍体剖開做進一步的查檢之后,好多人都倒吸了一口氣。

    古人都怕死無全屍,也遵從死者為大這樣的理念。

    雖然這個鶯歌只是一個婢女,可卻是沒有人贊同這樣的舉措。

    看著她一雙快要滲出水儿來的眼睛,趙樽眸子涼了涼,很突然的,緩緩轉過頭去,看向了一直沒有開過口的寧王趙析。

    “三哥,你意下如何?是為弟的家事,還是該由錦衣衛督辦?”

    在他冷冷的目光注視下,趙析卻是躊躇了,一雙眼睛挪了開去,眼見又掃了一眼東方青玄,再次掩下那一抹驚艷的神色后,笑容滿面的說,“十九弟,為了一名奴婢,實在不必要。”

    他說得這個“奴婢”,指的自然不是死掉的鶯歌。

    而是指的夏初七。

    趙樽面無表情,只看他時的目光,略略深邃了几分。

    “三哥有要維護的東西,我自然也有。”

    趙析面色明顯一變,“那十九弟以為該如何處置?”

    目光從趙析的臉上收了回來,趙樽眉頭一蹙,緩緩說,“死了一個婢女而已,鄭二寶,備一張草席,差人拉出去埋了便是。那傻子為人老實忠厚,是斷斷做不出這等事情來的,此事,便了結了吧。”

    一句話不輕不重,卻是落地有聲。

    而且不是商量,而是肯定。

    夏初七心里其實並不甘願。因為這個樣子,事實上不能完全證明傻子的清白。可她也心知,在現在這樣的情況下,根本就沒有辦法去證明些什麼,就算找了仵作來,也不是每個都是《洗冤錄》里的宋慈,更沒有那麼多的狄仁杰,大多數人都是看人臉色行事的。

    只要傻子沒有事便好。

    她原以為東方青玄或者寧王會出聲阻止。

    可是卻万万沒有想到,趙樽此話一出,那兩個人卻是都笑了。

    趙析直接認同,“十九弟所言極是。”

    東方青玄卻是似笑非笑,“既然晉王殿下和寧王殿下都認為是家事,青玄自是不便再插手。”

    一襲紅袍掠過。

    東方青玄來得突然,走得也突然。

    突然得夏初七更加覺得莫名其妙,眼風儿掃到月毓早已平靜的臉色,有點儿不服氣了,也不知道怎麼的,她就是覺得月毓有問題

    “爺,這樣草草了結,我家傻子的公道如何說?”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衝她攤開手,“過來。”

    夏初七尷尬了一下,走過去,抬頭,望著他,“怎麼?”

    原以為他會有什麼吩咐,不曾想,他卻只是抬起手來,隨意的正了正她頭頂上的羅帽,淡淡地說,“這便是最好的結果了。”

    夏初七面色僵硬了一下,咬著下唇,憋屈得心肝抽抽。

    很快,便有人用草席裹了鶯歌的屍身抬了出去,看到那情形,同樣作為“奴婢”的她,稍稍覺得悲哀了一下,心里的疑惑卻久久落不下去。

    她先把傻子托付給了梅子,攔住趙樽在院子里,待他屏退了身邊儿的人之后,才亮著一雙大眼睛,若有所思的問他,“你是不是知道是誰干的?”

    “此事,不可再議。”

    “……”為什麼?

    她心下糾結不已,卻在看見趙樽一張面無表情的冷臉時,沒有把話問出來。但趙樽便是趙樽,只一眼便看穿了她的心思,想了想,多解釋了一句,“她死得越簡單,越好。”

    越簡單越好?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仔細一回想,那鶯歌回轉過來后所指的方向,除了傻子之外……似乎還有寧王趙析?心猛地跳了一下,她突然間明白過來了。

    不是鶯歌死得簡單才好,而是所有人都希望她死的這麼簡單。

    那麼,鶯歌便是寧王安排在趙樽身邊儿的人?

    結果卻因了那撒謊之藥,她便死了?

    可那月毓她又慌個什麼勁儿?下毒與悶死,兩種不同的死法,難道都是寧王趙析一個人干的?

    她悶著腦袋不吭聲儿,趙樽卻是拍了拍她的頭頂。

    “安撫下傻子,爺有事出去一趟。”

    說罷他轉身便要走。

    夏初七一急之下,伸手就抓住了他的袖子。

    “哎,你什麼時候回來?”

    其實她這麼一問完全是因了對這件事儿不甘心,可一句話問出了口,那感覺好像就有點變了味儿。趙樽他是王爺,他是主子爺,他想什麼時候回來,哪里輪得到她一個仆役去過問?而且仔細一品,那感覺,卻像一個小妻子在問她的丈夫什麼時候回家一樣。

    悻悻然地放開了手,她耳尖有些發燙。

    “我只是,還是覺得這事不妥。行了,你有事先去忙。”

    趙樽靜靜地看她片刻,低下頭,輕聲說,“老實點,等著我,嗯?”

    “……”

    “不行?”

    “好……”

    見鬼!說完她差點咬到舌頭,怎麼能那麼他的聽話?

    夏初七往常最討厭像個女儿家一樣忸忸怩怩了,可事情真正落到自家身上了,她才發現,原先吹牛逼時說過的很多話,其實都是口是心非,外面表現得再漢子的姑娘,里頭都長了一顆女人的心肝儿。

    垂下頭來,她恨不得縫上自個儿的嘴巴。

    可趙樽已然聽見了,唇角似有似無的勾了勾,用輕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說,“回頭我有東西給你,等著。我走了。”

    他似乎真有急事儿,動作利索地轉身,走得十分匆忙。

    看著他的背影穿過院子里的酸棗樹,夏初七一個人愣在原地,覺得空氣里似乎還有著他身上那十分好聞的香味儿,裝點著她奇奇怪怪的心思。

    而他臨走前的最后一句話,也讓她心里敲起了小鼓。

    他會有什麼東西給她?

    還有,他說的是“我有東西給你”,不是本王,也不是爺,而是一個平等的“我”字儿,這讓夏初七十分的舒心,說不出來那種心髒胡亂跳動的感覺,只覺得耳根子一直在發燙。

    良久,她吁了一口氣,拍了拍臉。

    不要傻了。

    人家一個封建王爺,哄女人那手段可不是厲害得緊?

    這麼一想,她的思維又轉了回來。先把那趙賤人從大腦里屏退了出去,回頭又把一直僵硬著肩膀的傻子帶回了她自個儿住的屋子,請梅子先去灶上為他煮一碗壓驚湯,她則留下來安慰他。

    可不論她怎麼說。

    過了許久,傻子還是不說話。

    心知他心里有坎儿過不去,夏初七也不好强迫他,只能不停的與他說話,安撫他的情緒,“傻子,沒事儿了,都過去了啊,你不要再去想那許多。那個女人不是什麼好東西,她死了便也就死了,原就與你沒有關系,你就當從來沒有見過她,好不好?”

    她說了許多的話,可傻子還只是坐在那里,一雙手拽住她不放。

    不說話,不抬頭,許久都沒有再吭聲,就像被人給抓走了魂儿一樣,一顆大腦袋始終低垂著,沉默得讓夏初七越發的心痛他。

    “哎,傻瓜。”

    又是無奈,又是擔憂的嘆了聲,她卻無可奈何了。

    換了正常人遇到這種事儿,也會受不了,何況他原就是心智不全的傻子?

    為了轉移他的注意力,夏初七想了想,突然又去扯他的胳膊。

    “哎,傻子,你曉得麼,你后腰上有一塊儿胎記。”

    這一招儿,果然有了效果。她先前安慰他的時候,他一直都沒有動靜儿,估計思維都隨了她的話還繞在鶯歌死亡那件事情上,而這會子卻是被她給繞開了,抬起頭來,一雙紅通通的眼睛盯著她,過了半晌儿,才訥訥道。

    “三嬸娘說,不許告訴旁人,也不許在旁人面前脫衣服。”

    這一回,輪到夏初七不吭聲儿了。

    難道說那個胎記有什麼不同的意義,為什麼不能告訴別人?

    但傻子先前出事那會儿,一直光著上半身被眾人圍觀著,即便他誰也不告訴,看到的人也已經不在少數了吧?目光頓了一下,她蹙著眉頭,又小心翼翼的套傻子的話。

    “那三嬸娘有沒有告訴你,為何這事儿不許告訴旁人?”

    嘴唇動了几下,傻子似乎有點難以啟齒。

    見狀,夏實七的好奇心越發的加重了,“怎麼回事儿,說啊,你對我還要隱瞞啊?”

    傻子偷瞄了她好几眼,那一顆大腦袋垂得更低了。似乎是思考了一下,才咕噥著道出了真相,“三嬸娘說,如果告訴了旁人,小雞雞就會飛掉……”

    夏初七一陣錯愕。

    打死她也沒有想到,會問出這樣的結果來。

    不過很顯然,三嬸娘是想用最簡單最直接的辦法堵住傻子的嘴巴,不讓這件事儿泄漏出去。因為依了傻子的智商,她說得再多,他也領悟不了。那麼,也就是說,傻子那胎記有可能關系到他的什麼秘密,而三嬸娘恰好是一個知道他秘密的人?

    低著頭愣了半天儿,傻子見她在那儿思考,又不明所以的抬起頭來,緊張兮兮的抓了一下她的手,才一把將她緊緊的抱住,像一個依賴娘親的孩子,語氣又軟,又有些害怕,更像是在為自己辯解。

    “我睡著了,睡得沉沉的,睜開眼睛她就在了。草儿,你信我。”

    他傻乎乎的樣子,弄得夏初七哭笑不得。

    一直輕輕拍打著他的后背,她柔聲安撫,“傻不傻啊?我自然是信你的,要不然我能幫你麼?傻子,你不要再胡思亂想了,王爺不也說了麼?是那個女人自己不要臉的跑到你屋里來死了的,根本就不關你的事。”

    傻子輕輕哦了一聲儿。

    過了好久,他一個人悶著腦袋想半天,才又突然開口。

    “草儿……我兩個家去吧,這里不好……”

    夏初七心知一個人對家的渴望,熟悉的環境,熟悉的人,即便家的條件不那麼好,也都會是每個人都心心念念的港灣。對于她來說,前世部隊便是家,而在這個世道里,其實還沒有家的概念。

    但她理解傻子。

    另外,她也想尋個機會問問那個三嬸娘。

    手指稍微緊了緊,她腦子微微有些亂。

    “好,就這兩日,我與王爺說去,咱們回家去。”

    她並不清楚趙樽會不會同意,不過想到兩個人如今的相處,她覺得他應該對她還是有了一定的信任了。更何況,她的桃木小鏡還在他的手里,他也不可能會害怕她一去不回。

    梅子端了壓驚湯進來的時候,傻子的情緒已經恢復了許多。

    而且,因了夏初七答應他過兩天便回鎏年村去,他明顯已經不像先前表現得那樣沉悶了,甚至于看見梅子端湯進來的時候,還學著她的樣子噘了噘嘴。

    “你煮湯真慢。”

    被一個傻子給批評了,梅子歪著腦袋“咦”了一聲儿,放下湯來就要去揪他的耳朵,“你個傻子,我好心好意煮湯給你喝,你還學會損我了是吧?”

    傻子還嘟著嘴,“是你總騙我,你是壞人。”

    “我是壞人?哈,氣死我了,湯不給你喝了。”

    梅子說著便要端走,傻子哼了一聲,也不愛搭理她,只抱住夏初七不放,一副與小朋友斗嘴輸掉的小孩儿樣子,看得夏初七心情好得不行,呵呵直笑著拍他。

    “行了,你兩個別斗嘴了。”

    梅子自然也不會真的跟一個傻子去計較,而傻子對梅子也不會真有什麼敵意,只不過是因為兩個人混得比較熟了,在驛站這個地方,梅子也是他眼睛里,除了夏初七之外,最為親厚的一個人了,所以他才會對她擺臉色。

    等傻子乖乖喝著湯了,梅子臉色才哼了哼,轉頭看夏初七。

    “先前灶上在忙著煮腊八粥呢,所以多耽誤了一會儿。”

    夏初七唔了一聲儿,突然想起來,“對啊,昨儿是腊月初七,今儿就是腊月初八了。”

    腊月初八有吃腊八粥的習俗。這個事儿夏初七在前世便已經聽過,雖然便不愛吃,卻也不覺得稀奇,只是梅子接下來的話,卻是讓她稀奇了。

    “其實吧,今儿還是另一個特別的日子。”

    夏初七坐在床邊上,原是在看著傻子吃東西,聞聲儿轉過了頭來,“什麼日子呀?”

    擠了擠眼睛,梅子八卦地衝她勾了勾手指頭,等夏初七湊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才壓著嗓子低低地說,“腊月初八是爺的生辰。”

    啊?趙樽的生日?

    夏初七驚詫了一下,還沒有緩過勁儿來,聽得梅子又說,“可我入府五年了,府里卻從來沒有為爺張羅過生辰,有時候是他行軍在外沒有機會,有時候吧,我聽月毓姐姐說,好像是爺不讓過,也不樂意過。為了此事儿,貢妃娘娘先前還置過氣呢。”

    梅子后頭又說了些啥,夏初七已經記不清了。

    她腦子里比較清晰的是昨天晚上在河邊儿上,趙樽說起來的玫瑰糕。

    他說,“好久沒吃過了,小時候母妃總在我生辰時,做與我吃。”

    可后來她的母妃,為什麼又不做了呢?

    她依稀記得他當時那落寞的語氣,對他的母妃又哪里會是沒有感情的?母子兩個到底為了什麼事情置著氣儿,鬧得那麼不愉快?難道就為了趙樽不肯娶妻納妾,讓她抱孫子?

    好難猜的答案。

    ……

    ……

    洪泰二十四年的腊月初八,注定不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就在清崗驛站里為了一個奴婢的死亡而膠著的時候,在清崗縣衙的方向,一陣陣的馬蹄聲從鬧市中穿梭而過,驚得兩旁的路人紛紛避讓。而在那一聲聲猶為刺耳的“閃開”聲儿,還有高舉黑色“錦衣親軍都指揮使司”旗幡的錦衣衛,很快便包圍了清崗縣的縣衙。

    “錦衣衛拿人,行人速避!”

    錦衣衛包圍了縣衙,對于老百姓來說,是一件稀罕事儿。

    今儿雖不是清崗趕集的日子,可清崗縣也算是一個大縣,縣衙更是修建得規模宏大,氣勢宏偉。錦衣衛這樣儿的一鬧,縣衙門口很快便圍攏了許多不敢靠得太近的人群。

    可是,錦衣衛包圍了縣衙,而縣衙的大門卻遲遲沒有開啟。

    “錦衣衛拿人,捉拿反臣范從良,還不速度開門。”

    又是一聲震天的大吼。

    很快,便有几名錦衣衛上去撞縣衙的大門了。

    “咯吱——”

    縣衙的朱漆大門總算打開了。

    打頭出來的人,正是縣令范從良。

    可量卻是一個被雙手反剪捆綁著,還堵住了嘴巴的范從良。

    押解著他的人,不是別人,正是趙樽麾下的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大步邁出來,陳將軍氣勢洶洶,絲毫沒有輸陣給錦衣衛。

    “你們做什麼的?吵什麼吵?”

    錦衣衛今儿領頭之人,正是頂替死去的馬仁義而新上任的千戶楚鹿鳴,他上上下下打量著門口橫刀而立的陳大牛,冷冷一笑。

    “陳將軍沒有聽見嗎?錦衣衛拿人。”

    陳大牛搔了搔腦袋,一臉懵懂,“拿誰?難不成你們拿老子啊?”

    錦衣衛是老皇帝的親軍,而金衛軍卻也是朝廷的精銳力量,可以說,不管這兩股力量的哪一個,都是老皇帝向來倚重的人。然而近期來的頻頻敵對,雙方人馬似乎也都習慣了,主帥一旦吼起來,甚至都不需要指揮,便紛紛拔刀挽弓,亮出了武器。

    “范從良在鎏年村以假石入古井,仿冒千年石碑出土,做歪詩詆毀當今晉王殿下聲譽,傳播佞言,毀損國典,殘害百姓,肆行無忌,罪犯欺君,其惡跡種種,實在不堪。如今楚某奉大都督之命,前來捉拿歸案,還望陳將軍給個方便。”

    “方便你個卵!”

    那楚鹿鳴一番罪責剛剛出口,陳大牛這個粗人便直接爆了粗。

    “沒見老子們已經把人給拿下了嗎?你在俺跟前儿拽什麼文,不知道老子沒念過書啊?你說的那些個啥啥啥?俺也聽不懂,俺只曉得奉了晉王殿下的命令,前來捉拿這個,這個胡亂在石頭上寫字,毀殿下聲譽之人,要押解回京師交由聖上親自來查辦,以證明俺家殿下的清白。你他娘的算哪一根儿蔥啊?”

    楚鹿鳴事先怎麼也想不到金衛軍會搶先一步捉拿了范從良。

    當然,更想不到會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

    與陳大牛講理?那純粹相當于對王八放屁。

    可錦衣衛箭在弦上不能不發,這個范從良如果落在了金衛軍的手上,他這個剛剛上任的千戶便是失職。俗話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他得在大都督面前做出個樣子來。

    哼了一聲,楚鹿鳴什麼也不再多說,猛地一揮手。

    “兄弟們,上。拿人。”

    陳大牛唰的一聲抽出腰刀,“誰他娘的敢在俺的面前囂張,老子上戰場殺人的時候,你他娘的還在尿褲襠呢?”那陳大牛是一個憨貨,說話的聲音又大,嘩拉一聲儿兩邊就扛上了。

    圍觀的百姓心中雀躍。

    最近的清崗縣,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熱鬧處處可見。

    尤其今儿個,被捆綁著堵了嘴的人是他們的縣太老爺,他們的父母官,也是他們恨透了的一個家伙,不管是誰要拿了范從良去問審,都是一件喜聞樂見的大事儿,呼朋喚友而來,就這一會子工夫,縣衙門口的人群,已經被圍了里三層的外三層。

    “上上上上!”

    “干翻這些鷹犬!”

    “兄弟們,都他娘的不要客氣,甩開褲腰帶上。”

    雙方人馬拔刀拉弓,披甲推進,一時間,罵聲,人聲,刀聲,馬嘶聲,越發嘈雜混亂,劍拔弩張的局勢,已然拉開了。正待動手廝殺,人群外卻又是傳來一陣馬嘶聲儿。

    一抹紅衣如云般掠過,來人正是東方青玄。

    他勒緊了馬匹,停在十丈開外,妖嬈的笑望著陳大牛。

    “陳將軍,這又是何必?錦衣衛督辦刑律差事儿,你們金衛軍負責上陣殺敵,可謂井水不犯河水……”

    說到這里,他微微一眯眼,活學活用了一句夏初七的話。

    “狗拿耗子的事儿做多了,會折壽。”

    “你他娘的才是狗。”

    除了趙樽的話,陳大牛是誰的賬都不賣。

    任他是錦衣衛大都督又如何?他是一個會講理的人麼?

    常年征戰沙場的將士,身上都有一股子匪氣,這位陳大牛陳將軍也不例外,說白了,他也是一名朝廷親命的正二品武官,帶的這些兄弟也都是九生一生過來的老兵,誰的手上沒沾點儿血,哪里又怕會和錦衣衛動武?

    “俺們殿下說了,誰敢阻止拿下范從良,便是范從良一伙。”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陳將軍真是個爽直的人。看來晉王殿下,真是准備與我錦衣衛過不去了?”

    “是又如何?”

    又是一聲馬嘶,騎了大鳥飛馳而來的人正是趙樽。

    一張雍容貴氣的臉上,再次露出那種冷冷睥睨的蔑視來。

    “東方大人,還真是哪有渾水哪有你啊?”

    “好極好極,人來齊了。”

    東方青玄笑著,動作優雅妖魅的調轉了馬頭,邪邪地望向趙樽。

    “殿下既然來了,便與青玄解釋一下。范從良此人,涉及鎏年村‘假千古石碑’一案,以妖言蠱惑于世,罪及欺君,更妄顧殿下您的聲譽,試圖誣陷您有犯上做亂、以功擅權之嫌,引得天下臣民嘩然。青玄奉命捉拿此反賊,還殿下一個清白,殿下為何還要阻止?難不成,真是殿下您授意的不成?”

    趙樽冷冷高倨于馬上,聲音平淡無波。

    “東方大人多慮了,你無需擔心本王的清白,本王捉拿了范從良回京,便是要親自交于父皇,以證清白。若讓此人落到東方大人你的手上,一旦出來胡亂咬人,那可就不美了。”

    輕輕哦了一聲,東方青玄笑問,“那青玄又如何能保證,殿下您不會殺人滅口?”

    “要殺人滅口的是大都督你吧?”趙樽眉頭一挑,淡淡道,“如果范從良真是本王指使,早就殺人滅口,又豈能留他至今?給東方大人你的機會?”

    說罷,趙樽突然目光又一冷。

    “范從良欺君罔上,假刻石碑,撰寫歪詩,企圖陷本王于不忠不孝,本王定會將他送京查辦。”

    華麗的大紅蟒衣輕輕一拂,東方青玄笑容滿面。

    “晉王爺享盡了天下人的贊譽,這會子又來過河拆橋,可真真令人心寒啊。您就不怕回了京師,聖上問你一個任用奸黨,擅權謀逆之罪?”

    趙樽靜靜地看著他,每一個字都清冽而高冷。

    “本王為范從良這等奸人所害,功過自會由父皇來定奪。東方大人你雖為錦衣衛都指揮使,難不成就能凌駕于王本之上?便能與六部九卿抗衡?便能直接干預朝政?”

    趙樽向來不多話。

    可每一句,都是字字嗆人。

    東方青玄淡淡一笑,似乎毫不意外,“殿下此言有理,如此說來青玄實在不便干涉了。不過,還有一事,希望殿下也一並處理。”

    趙樽淡淡看他,目光驟然一冷。

    “青玄得知,這范從良以假千年石碑欺君之事,乃是你的愛寵楚七教唆所為,本座有憑有據。”頓了頓,東方青玄挑開的眉眼之間,掛著一抹似乎洞察一切的微笑,而妖艷的笑容,更是意味深長。

    “青玄希望殿下不要一味的姑息養奸才是?”

    冷冷睃他一眼,趙樽面無表情。可四周,卻冷颼颼地冒出了寒氣。

    “本王也奉勸你一句。本王的人,你動不得。”

    一句話說完,他冷眼微微一眯,那冷冽的聲音便出穿云出霧一般,沉沉出口。

    “帶走!”

    ……

    ……

    夏初七沒有做過玫瑰糕。

    在現代的時候,她嘗試做過一些點心什麼,味道卻也是不錯。但換到了這個時代,不論從材料還是烹飪工具,都不是那麼得心應手了。

    但她今儿的腦子就像短路了一樣,突然就心血來潮,午膳剛剛吃完,便拉了梅子去灶間替她生火,想要做那個趙樽小時候吃過的玫瑰糕來。

    時令已至腊月,新鮮的玫瑰花自然是沒有了,興好四川和云南兩地的食品多有往來,在清崗便有云南白族人采用玫瑰的新鮮花瓣做成的特產“玫瑰糖”,可以暫時替代使用。

    “楚七,你做的這個是啥啊?”

    梅子在小廁房里替她燒著火,好奇得不行。

    “玫瑰糕。”

    夏初七抿著唇儿直樂,心里像揣了只兔子。

    “好吃嗎?”

    “我也不知道,沒吃過。”

    有一搭沒一搭的隨口和梅子侃著,夏初七按照記憶里做其他糕點的步驟,把粳米粉儿和糯米粉儿混合在一起拌勻了,把那些原本用來做餡的玫瑰糖用水給化開,同樣與粉子拌在一處,細細的攪拌均勻了,又揉捏片刻,才又一個個捏成圓形的糕狀,放在蒸籠里。

    “梅子,火拔拉大一點儿。”

    “哦。”

    梅子回答著,時不時伸出頭來,一直蠻好奇她為什麼要做這玫瑰糕。

    可是不論她怎麼問,夏初七卻也是不會回答的。

    私心里,她便不想與梅子,或者說任何人分享這個秘密,那一個她與趙樽兩人之間的秘密。尤其再一想,既然連梅子這個八卦婆都不知道玫瑰糕的事儿,那便是趙樽從來沒有告訴過別人了。

    灶膛里的火舌,呼呼的響。

    她的心髒也在怦怦直跳。

    趙樽今儿走的時候,說過有東西要給她。

    會是什麼東西呢?

    她猜測著,越發覺得既然今儿是他的生辰,她為他做玫瑰糕點也算特別夠哥們儿了。嗯,如此一來,也算是回報他今日對她和對傻子的維護之心了。

    千万百計地為自個儿找著做玫瑰糕的借口,她始終回避著去想那里頭的真正原因,一張小臉儿被梅子燒出來的武火熏得紅扑扑的,顏色比往常不知好看了多少。

    “楚七……”

    梅子歪著頭盯著她的臉,嘟了嘟嘴巴。

    “我怎麼覺得你今儿怪怪的?”

    “我有嗎?”夏初七捂了捂發燙的臉,完全不知道自個儿的樣子,像一個陷入初戀的小女人。

    “當然有。”梅子嫌棄,嗤了聲儿,“你一定有什麼事儿沒有告訴我。”

    “哪儿有,別瞎想。”

    “行行行,你說沒有便沒有吧。不過楚七,其實你要是額頭上沒有這塊儿傷疤,還是蠻好看的呀。”

    梅子像是突然間發現了新大陸一樣,一直盯著夏初七的臉就不放。瞧得一向臉皮都很厚的她,都有點儿不好意思了,別開腦袋去,一直注視著蒸鍋,避開著梅子的眼睛。

    說起來,在這個時空,她與梅子算是親厚的人了。

    可她怎麼能說呢?不能。

    小心翼翼的維護著自個儿那點感受,她算計著蒸糕的時間,說笑般敷衍著梅子,那心里卻像吃了蜜一樣的,始終甜絲絲儿的,說不上那什麼滋味儿,好像真回到了十五歲那樣懵懂的年紀。

    等到那鍋里飄出來了香味儿,她才回過神儿來,尖叫著喊梅子。

    “快快快,把火給弄滅了,不要再燒了。”

    “哇,好香哇!”

    把柴火用草灰給埋了,梅子飛快的站起身來,等著那一籠玫瑰糕從鍋里揭開的時候,她嗅了嗅,還真是被勾起了食欲,伸手便要去拿。

    “去去去!”夏初七狠狠打掉她的爪子,“又不是給你吃的。”

    “那你給誰吃的?”

    梅子見她小臉儿發紅,眯著眼睛想了想,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嗷,我明白了,你是給咱爺做的?對也不對?”

    “噓——”

    一把捂住她的嘴巴,夏初七惡狠狠的,“別瞎咧咧。今儿不是他幫了我和傻子的忙麼?我是個厚道人,怎麼也得感謝人家一下吧?再說了,我又沒有什麼東西可以拿得出手,便想著親自做一些糕點,這事儿,可不許拿出去說。知不知道?”

    梅子直衝她點頭。

    可兩只眼睛,卻了然于心的笑成了彎月亮。

    不說人家就不知道了嗎?

    這楚七,咋變得這麼傻咧咧的了?

    梅子不解為何她的智商變低了,夏初七長吐出一口長氣,也不明白為啥自個儿會變得如此的傻逼,而且還傻的心甘情願。

    接下來,她在每一塊儿精心捏出的玫瑰糕上,又用融化成了糖漿的玫瑰糖,給澆出一朵朵玫瑰型的花瓣儿來,澆得滿意了,這才笑眯眯地將這些糕點放在一個精致的食盒里,一路從灶房走出來。

    可想想容易,做出來難。她在院子里徘徊了好几圈儿,這才下定了決心,壓住心里奇怪的忐忑不安,拎著食盒慢吞吞地往玉皇閣里走去。

    她人剛到門口,便碰見了匆匆出來的鄭二寶。

    做賊心虛一般將食盒扒拉到身后,她裝著隨意地問,“二寶公公,爺回來了麼?”

    鄭二寶笑容滿面,待她十分客氣。

    “還沒有,你先在里頭等著吧?估計這個點儿,快了。”

    壓住狂亂跳動的心髒,她笑眯眯的道了謝,像往常一樣推開了那扇雕花的大門,慢吞吞地走了進去。屋子里面果然沒有人,空蕩蕩的,卻浮動著一股子她熟悉的味道。

    也不知道那趙賤人到底什麼時候回來。

    她坐在那張鋪了紅錦繡布的花梨木桌子邊儿上,將食盒放在中間,一直瞧著它發呆。

    不行,一會儿它冷了怎麼辦?

    會不會就不好吃了?

    對,這麼大冬天的,玫瑰糕要涼透了,哪里還能有什麼滋味儿。豈不是白白地浪費她的勞動成果麼?

    這麼一尋思,她又把食盒給端了過來,緊緊地捂在懷里。

    大概昨儿晚上太累了,沒有睡好。

    不知不覺,她抱著那食盒便趴在桌子上睡著了過去。

    等趙樽推開大門進入內室來的時候,她已經毫無形象地趴在桌子上面睡著了,唇角流出來的唾液都浸到了那紅錦上頭。而外面,天儿也已經黑沉了下來。

    趙樽盯著她出神了一會,才慢慢地走過去,一只大手輕拍在她的腦袋上。

    “你回來了?啊,我怎麼睡著了。”

    夏初七打了一個大大哈欠,准備去揉眼睛的時候,才想到了自家懷里的東西來。耳朵根燙了下,她想了好几遍的借口還沒有說出來,才發現食盒早就已經涼透了。

    “那個……那個啥啊……”

    將那食盒放在桌子上,她不好意思地縮回手來,搓了又搓,搔著腦袋想了半天儿,才輕咳了一聲,假裝鎮定的橫著眼睛。

    “喂,給你做的,感謝你今天的幫忙。可惜冷了,要不然,我去熱一下算了。”

    趙樽瞄著她已然緋紅的小臉儿,沒有說話,只是一把拽住了她的手腕,拉開她身邊儿的椅子,慢慢地,也坐了下來。

    另一只手,他揭開了食盒。

    里頭的玫瑰糕,確實已經冷透了,而她用玫瑰糖澆在糕面儿上那一朵朵玫瑰花瓣儿,卻凝固得十分好看,似乎更貼近玫瑰花的形狀了。

    伸出腦袋去瞧了瞧,她不由得又有點儿得意起來。

    “怎麼樣?像不像你母妃做的玫瑰糕?”

    “像。”趙樽的聲音有些低沉。

    “真的呀?哈哈,那我拿去廚房再熱熱?”

    “不必了。”趙樽緊緊拽了她的手腕,伸手便要去拿。

    “喂,你還沒有洗手呢,怎麼就這樣抓?”

    夏初七像個麻煩精似的,拽了他先去把手洗干淨了,這才又坐了回來,笑眯眯的看著他,“現在可以了,吃吧,祝你生辰快樂。”

    趙樽一直沒有說話,兩根手指夾了一塊儿玫瑰糕來,放在嘴里,慢慢的嚼著,視線也始終沒有看她,咀嚼的動作很是優雅尊貴,認真的樣子很是對得起她的一番心思。

    因為他吃得極緩,一看便知是在細細的品嘗。

    “好吃嗎?”夏初七趴在桌子上看他,聲音里充滿了希冀。

    “好吃。”趙樽回答得很快,沒有抬頭,卻是拎了第二個。

    “那就好,你若是喜歡吃,我明儿再做給你,免費的哦?嗯,今儿我是第一次做這個,還拿不准火候,可能味道並不怎麼好。做得呢也不多,一共就只做了八個。八是一個好數字,那就是腊月初八的意思,是你的生辰。另外,在我們那儿呢,人人都喜歡八這個數字,因為它象征著發財。八,就是發,發就是八,嘿嘿,我就喜歡銀子嘛……”

    她一向聒噪,尤其開心的時候,語氣也快得很,加之這會子心情愉快,說起話來更是不帶歇氣儿的,朗朗上口,恨不得把好心情通通都傳染給他,讓他能過一個愉快的生日。

    就這樣看著他吃,有那麼一瞬,她似乎理解了。

    興許初戀的感覺,便是這樣儿了。

    也有那麼一瞬,她突然又領悟到了,好像她還真是從來沒有過。前世加上今生,她一共活了那麼多個日日夜夜,從來都沒有過像現在這樣儿,心跳加速,如有一頭小鹿在亂撞。

    “范從良,我抓了。”

    吃到第三塊儿玫瑰糕的時候,趙樽停了下來,淡淡的說。

    “哦。”夏初七被他一提醒,這才反應了過來,又將思緒回到了現實的問題里,同時也想到了先前兩人約定的“扑爛”計划,雖然說起來有點儿血腥,但她還是問了出口,“你可是將他滅口了?”

    趙樽沒有回答,也沒有看她的眼睛。

    只是慢慢的,他從懷里掏出一個東西來,從桌面上順到她的面前。

    “扑爛結束了。”

    面前的東西,正是她的桃木雕花小鏡。

    夏初七眼睛一亮,她許久都沒有見到這個心愛之物了,几乎是雀躍了起來,飛快的拿它在手里,翻來覆去地查看著,見它保存良好,沒有絲毫的損毀,還擦拭得特別干淨,心情又無端端好了几分,特地拿到面前來,瞧了瞧自個儿的臉,發現除了額頭上的傷疤依舊丑陋之外,她的皮膚好像有了這些日子的保養,還真是白了一點點。

    嗯,可以繼續努力。

    她愉快的想著,把桃木鏡放入懷里,抬起頭來,眼睛晶亮晶亮的看著趙樽。

    “謝謝你還給我。”

    趙樽眉頭輕輕皺了下,“范從良,我准備押解回京。”

    “啊,為什麼?”夏初七有點儿奇怪了,“范從良這個人留不得,你只要滅了他,那些事情,就不會有人知道了。”

    趙樽的眉頭越皺越緊,眼神慢慢的掃了過來。

    看了她許久,慢慢的,他站起身來。

    又打量了她片刻,他衣袖微微一拂,一轉身背對著她,便冷冷出聲。

    “陳景。”

    “屬下在。”那個無時無刻不如影隨行的黑衣男子,從屋外大步進來,和他一起進來的人,還有二鬼和另外兩名侍衛。除此之外,便是一臉不解的鄭二寶和依舊絞著巾帕溫溫柔柔的月毓了。

    看到這樣的情形,夏初七若有所悟地牽開了唇。

    她沒有再說話,等待趙樽的下一句。

    似乎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得他說。

    “拿下楚七,和范從良一便押解回京。”

    “是。屬下明白。”

    陳景回答的聲音,照常的沒有什麼情緒。

    可是這一刻,夏初七真真儿覺得刺入肌膚一般的涼。

    但她卻是反常的笑了起來,笑得連她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笑得這麼開心,“你哄人,人哄你,哄來哄去哄自己。其實殺了滅口,比押解回京更方便吧?晉王殿下。我現在才想起來,真正應該被滅口的人,應該是我,而不是范從良。只要我一死,范從良說什麼都沒有用,殿下你想要的已經得到了,天下人的悠悠眾口,又豈是殺一兩個人堵得住的?即便現在朝廷說那‘千年石碑’是假的,天下百姓也不會再相信,只會覺得你晉王殿下更加的委屈。”

    趙樽始終背對著她,靜靜聽完她的話,不發一言,便大步往外走。

    “站住。”夏初七突然低喝。

    他停下了腳步,依舊沒有回頭,也沒有開口。

    “為什麼?”她問。

    趙樽遲疑著良久不語,背影在她眼里成了雕像。

    就在她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的時候,卻又突然聽見了他冷冰冰的几個字。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本王要的,從來都不是你想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0:52 AM

第057章 懷上了爺的孩子!

    那句名言怎麼說來著?

    不會當裁縫的司機不是一個好廚子。從前夏初七不懂,現在她算是明白了,人活在世上得給自己留几手,一條道跑到黑的人,准是腦子有泡。瞧瞧,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吧?如今她夏初七腦子上起泡了,有點大,亮亮的,戳破的時候還帶點儿酸味儿。

    不過有幸的是泡破了,不過剩個碗大的疤…。

    還是那一間小柴房。

    舊地重游,地方十分熟悉。

    只不過心境嘛,此一時,彼一時,似乎又略有了一些不同。

    也不知咋的,坐在那柴房里頭,夏初七莫名其妙就想起她第一次被關押進來時,那人尊貴高冷地進來審問她要找小金老虎,結果兩個人打起來,一不小心絆在了地上,她便咬到了他的嘴巴,他狼狽得直罵娘……想想他回去后腫成了豬的嘴,還有一臉鐵青的樣子,她當真覺得好笑得緊。

    沒錯儿,她這會子心情很不錯。

    這一回再關押,似乎比那個時候的待遇好多了。

    小小的一間柴房里,專門為她支了一個小火盆,而上次被她用桃木鏡給戳穿的那扇木頭門,也已經重新修揖過了,不會有冷風漏進來,還是十分暖和的。

    不過那門儿,還是木頭的,他也不怕她又跑出去了?

    哦,是了。

    其實整個驛站都是層層的守衛,她根本就跑不出去。

    先前她鑽過兩次的那個狗洞,說起來不過就是一個笑話而已。

    只是很不巧的,她偏生做的就是那個笑料。

    柴房里的光線不是很好,她坐在火盆邊上,身子覺著冷。

    她有些奇怪,在屋子里頭烤著炭火,再怎麼冷,也不能冷過腊月天的河水吧?為什麼那天在水里面泡了那麼久她都不覺得冷,而這會子卻是覺得身子一陣陣發寒?

    媽的!

    暗自罵了聲娘,她蹺著二郎腿,手里懶洋洋的拿了一根細木柴,捅著那火盆里燒得紅紅的木炭玩。等柴火被炭火惹得燃起來了,她又在地上杵滅。等杵滅了,又去挑逗那炭火。

    真有意思。

    几次三番地玩耍著,她不知不覺哼唱起了歌儿來,嘴唇輕微翹著,帶著一絲慣常的嘲弄和不屑,另外一只手又扯了扯身上那件小廝穿的青布直裰,不經意碰到懷里的桃木鏡子。

    想了想,她又笑眯眯地掏出鏡子來。

    照了又照,她一陣尋思,這桃木鏡啊,是它帶她來的,就不能再把她帶回去麼?她承認,這兩天太悶了,悶得她又開始想前世的戰友,想那個時代的高樓大廈,網絡電視,還有那些帥帥的潮男,那軍綠色的營房和英姿颯爽的綠軍裝了。

    “你呼喚我,我呼喚你,軍號把我們集合在一起,不論官還是兵,

    隊列里都是一二一,雖說是崗位不一樣,官兵情,戰友愛,勝似親兄弟……好戰友啊,親兄弟,人生最美是軍旅……”

    她反復哼唱著,一照再照,可鏡子還是鏡子,她還在柴房。

    光線太差了,她看不清自己的臉。

    為什麼不是做夢?

    她揉了揉眼睛,在臉上重重拍了拍,確保里頭是一個笑臉了,才又咧了咧嘴。

    在前世她也是一個愛臭美的女人,沒事儿也愛瞎照鏡子,擺弄著腰肢想,有一天肯定會有一個男人在她晨起換上軍裝時,從后面輕輕抱著她,輕柔的說句“老婆,早上好”,再獻上一個早安吻。可隨著她的年齡一天天拖得大了,她也沒有找到那個可以與她同食同寢的人。

    事實上,她相親的次數有沒有99+1次,她不知道。

    這個數字不過是她胡咧咧出來嘲弄自個儿的。

    相親的那些男人里,優秀的肯定也有。

    也不是她的眼光太過挑剔,可真就沒有看得對眼的。

    真他娘的!

    那個時候要是嫁掉了,應當就不會發生如此倒霉的事儿了吧?

    一直坐在火盆邊儿上捅著炭火,她想想又覺得住單間也沒有什麼不好。晚上睡覺的時候,再也聽不見梅子的打鼾聲了,而且這柴房里吧,打掃得還算干淨,除了住進來整整三天都找不到人說話和有些擔心傻子的安危之外,她也沒有覺著空間逼仄狹小。

    嗯,要換到現代,這樣的一間單身公寓,能值好些錢吧?

    夏初七不恨趙樽。

    “恨”這個字,左邊儿帶了一個心,有心的人才會去恨,沒心的人,也就不懂得恨了。

    再說了,恨他有個什麼用呢?她自個儿抽瘋發春怪得了誰?要是往后有機會,她想她定能拍著他的肩膀,高聲贊揚他一句“哥們儿,玩得一手好牌”。

    可如今,怕是沒機堆疊了。往后啊,他做他的“人不粘”,她做她的“鬼難纏”,橋歸橋,路歸路,多好?

    有恨他那個閑工夫,她寧願好好的思考接下來要怎麼活著出去。

    外面,才是她向往的自由。

    這大晏王朝的大好河山,她還沒有去見識過呢。

    她可不想未來的日子,就在牢房里慢慢變成一個老太婆,或者等著有一天被押回了京師,還得被砍掉腦袋。

    可這柴房里的日子,過得可真他媽的漫長啊。

    捅了一會儿,她實在閑得無聊了,又走到門口去,重重拍了拍木板門,“喂,外頭有人沒有?”

    “吼什麼吼?”外頭的守衛應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放大了聲音,提腳往門上踹了一腳。

    “老子無聊,再問候一下你家祖宗,怎麼的?”

    “你——”

    外頭的人氣惱極了,可接下來,又只剩下了風聲。

    這已經是三天來她第N次問候人家的祖宗了,可那些人或者是忍了,或者是已經習慣了,總而言之,就是怒一下,也就不再搭理她了。

    進來找她打一架也好啊?沒血性的東西!

    夏初七真是無聊透了,又回身坐到了炭火邊儿上。

    其實她心里也清楚,這些人為什麼不敢怎麼著她。因為那個人沒有下命令讓她去死,他們就得把她當祖宗一樣供著,不僅不敢打罵,還得天天好吃好喝的供著。

    這些守衛哪里清楚,她與趙樽之間……其實啥關系都沒有?

    想到這里,她又有些慶幸。

    幸虧那天在清凌河邊上,她沒有一時間色令智暈,告訴他那個小金老虎,她已經給弄丟了。她猜測,他如今還不殺自個儿的原因,應該不是還沒有找到那只小老虎。而她現在還能好好的坐在這里烤火罵人,也真是虧了那只小金老虎了。

    這一輩子,她都沒有發現自個儿那麼英明神武過。

    在人家的美男計之下,居然還端住了。

    “人生最美是軍旅,是軍旅……”

    又哼起了歌儿,夏初七笑眯眯地捅著炭火玩。忽地又想,要是這間柴房突然呼呼的燒了起來,她一下子便燒死在了這里頭,那人再也找不到小金老虎了,會不會氣得吐血而亡?

    “守衛大哥,我們是奉了爺的命令來的,行個方便。”

    外頭,突然響起了一道熟悉溫婉的聲音。

    “月毓姐啊?行行行,馬上馬上。”

    吱呀一聲儿,柴房的門儿開了。那些個見天儿被夏初七問候祖宗的家伙,可能早就已經煩透她了,如今見到有另外的人來讓她罵,都得樂壞了吧?

    好笑地哼了哼,夏初七蹺著的二郎腿沒有拿下來,身子斜歪歪的靠在那床腳上,嘴角依舊帶著一股子嘲弄的微笑,靜靜等待著那一張漂亮的芙蓉臉出現在面前,也可以賞心悅目一下。

    “楚七……”

    沒有想到,第一個衝進來的人,卻是梅子。

    一張圓圓胖胖的小臉上紅豆豆好像又多了起來,這姑娘大概是真的擔心她了,身子還沒有站穩,便蹲身下來,狠狠的抱住她,嗚啦嗚啦的哭了起來,鼻泣眼淚抹了夏初七一身儿,瞧得她哭笑不得。

    “你來給我哭喪的?”

    大概沒有想到她還能再開玩笑,梅子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瞪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睛。默了片刻,見她實實在在的神色如常,這才抽泣著又拉住了她的手。

    “楚七,你怎麼樣了?是不是吃苦了?我瞧著你怎麼瘦了一些,這身子骨本就沒有肉了,再瘦都快沒人了。嗚,我一會子再去求爺,求她放你出來,嗚,楚七,梅子好想你……”

    梅子哭得那叫一個撕心裂肺。

    為了她這份儿認真,夏初七終是收斂了笑容,覺得那嘲弄不該給這樣一個真性情的姑娘。

    “好了好了,別哭了,老子又沒死?你看看你,本來長得就不好看,再一哭就更丑了,哪里還尋得到爺們儿?你以為人人都像人家月大姐一樣那麼好的福分,早早就許了人家,嗯?”

    夏初七那張嘴還是那麼惡毒。

    她明知道月毓不過是趙樽的大丫頭,而且都混到二十好几歲了,還沒被趙樽給收用了這事儿,那就是一根橫在她心里頭的刺儿,無時無刻不在刺拉刺拉的痛,她還偏偏去戳人家的傷疤。

    其實月毓也沒有得罪過她。

    瞧,她就是這麼可恨。

    不喜歡一個人了,縱使她人再好也特麼沒有用。

    一看月毓頓時變得陰了不少的臉,她就舒心得很。

    她無聊啊,她閑得發霉啊,就尋思找個人吵架。

    可是沒想到,月毓還真就是個脾氣好的。

    “梅子別再哭了啊,讓人聽見多不好?一會儿傳到爺耳朵里,下回看他還允不允你來看楚七了。”

    就像第一次在這里來為她搜身時的那樣,月毓被夏初七指桑罵愧的刺了,依舊還保持著那種溫和的笑意,漂亮的臉上怎麼看怎麼柔和端庄。說完這話,她嘴里又是長長一嘆,隨即將拎在手里的一個大包袱遞給了夏初七。

    “楚七,主子爺的脾氣,咱們誰也摸不准,他會這樣子對你,我們更是誰也沒想到。不過我想,爺他應該也不是誠了心想要為難你,你且再忍耐些日子,這兩日大軍正在准備拔營回京,等一切都妥了,興許爺就放你出來了。”

    夏初七輕輕撩著唇角,一眨不眨的盯著她,嘲弄的笑笑,接過包袱來。

    “這是什麼?月大姐要與我私相授受啊?”

    月毓拍了拍一直壓抑著聲音在哭泣的梅子,才十分周到客氣的說,“梅子這個丫頭,天天跪在玉皇閣外頭求爺放了你,爺大概看不下去了,今儿才允了我們來看你,還讓把你的東西都帶了來。”

    “我的東西?”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

    就著炭火邊儿上的光線,她也沒有什麼可避諱的,將那個大包袱打了開來。一看,里頭確實全都是她的東西,除了兩三套常用的換洗的衣服之外,還有她自制的“眼罩”的小褲褲,甚至還包括她的月事帶。另外,還有那一本她壓根儿就瞧不明白的《青囊書》,八十兩銀子從趙賤人那儿換來的破玩意儿。

    她記得趙賤人還答應過要給她譯注的。

    結果,丫也是一個食言而肥的東西。

    嘲弄的翹起唇角,她隨手把那一大堆東西丟在床上。

    “那便多謝了。”

    “楚七,回頭見了爺,你就服個軟吧……”梅子還在哭哭啼啼,吸得那鼻泣一陣哧哧,“我看得出來,爺他對你還是不同的,你這個人就是脾氣太硬了,不懂得討好男人,你要是服個軟,爺他能關你麼……”

    “哎,你這傻子。”夏初七拍她的腦袋。

    那天發生的事儿,梅子自然是不知情的,又能懂個什麼?

    她還以為如今這事儿都是晉王爺的寵愛呢?

    夏初七正准備嘲笑她兩句,可說到傻子便想到了傻子。

    抓住梅子的肩膀,她的手緊了一下。

    “梅子,傻子他如何了?”

    夏初七還記得,三天前她被關押到柴房時,最后對趙樽說的一句話是“放了傻子,他不過是一個有智力問題的人,我做的什麼事,都與他無關”。

    當然,她曉得自個儿的話對趙樽沒有什麼威懾力。

    只不過,存了一絲僥幸心理罷了。

    畢竟傻子吧,他真就只是一個傻子,不會對他晉王殿下造成任何的威脅。

    “楚七你放心,殿下派人把傻子送回村子里去了。我也一路跟去的,把傻子交給了他家的三嬸娘,還給了他一些銀子,你不用再擔心他了……有了殿下的吩咐,村子里的人也不敢再為難他的……”

    梅子哭哭啼啼的說著。

    皺了下眉頭,夏初七想到那情形,又問,“傻子他,沒哭鼻子吧?”

    一說到這個,梅子的眼睛飆得更厲害了。

    “傻子他哭得可厲害了,他不下馬車,非得回頭來找你,要不是我哄了她,我說你過些日子便會回去接他,他是說什麼都不肯聽的……”

    聽著梅子描述送傻子回去的情形,夏初七無聲的偏開了頭。

    腊月初八那天,她還答應過傻子,說過兩天便帶著他回村一趟。

    只如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再見到他了。

    她忽地很想笑,于是,笑著又轉過頭來,安撫梅子。

    “那就好,他沒事儿了就好。我說梅子你甭哭了,哭得我說的這些話,怎麼就像在交代遺言似的?煩不煩啦你,我這不是好好的麼?不用做事,整天烤火睡大覺。多舒坦的日子啊。”

    “嗚,楚七,我想你……”

    那梅子,簡直就像一個催淚彈。

    一直不停的哭,哭得夏初七那顆心,像貓爪子撓似的。

    “哎,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老子已經陣亡了。”

    又特爺們儿地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夏初七為了轉移這家伙的注意力,似乎突然才想起來邊儿上還有一個月毓似的,抬起頭來,衝她皮笑肉不笑的擠了擠眼睛。

    “沒想到月大姐也會來看我,真是……万万沒想到啊。”

    月毓抿了抿唇,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

    不過這笑和以往的每次都一樣,從不達眼底。

    “咱們姐妹相處了這麼些日子,于情于理我做姐姐的都是該來看看你的。楚七,你與爺之間的事情,我們做奴婢的,知道得也不多,究竟怎麼回事,更是不太明白。只是那天,我聽爺說起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時才突然想起,那不是太子妃繡圖上的八個字麼?你啊,是不是因為那繡圖和太子妃……與爺置氣了?”

    丫又搞這儿裝蒜瓣來了?

    看著月毓溫和親切的笑容,夏初七笑了。

    “月大姐,你想告訴我什麼?那京城里的太子妃是趙樽的真愛?”

    月毓臉色一變,往外看了下,擔心的看她,“楚七,你小聲點,這些話說出來,你不要命了?再說,爺的名諱,你怎麼能直呼?”

    夏初七呵呵直樂,一臉天真的笑,“我怎麼不能直呼?他不就是趙樽麼?我一貫都是這麼稱呼他的呀,他也答應得挺好的。而且他也喜歡我這麼叫他呢,咦,難道你沒有叫過?其實他這名儿挺好聽的嘛,趙樽,趙樽,哎,我說月大姐,我如今吧,不要說直呼趙樽的名諱了,我就是喊一句,趙樽我操你大爺,又能如何?大不了,他把我給砍了呀?你猜猜,他會不會?”

    她那嘴巴是抹了油的,什麼時候都不吃虧。

    看著月毓一陣青一陣白的樣子,她笑得更加的甜了。

    “還有啊月大姐,楚七我呢,也是一個文化人儿。那‘河清海晏,歲和時豐’代表了什麼意思,你真以為我不懂啊?想來挑撥啥呢?我與趙樽兩個人的事情,那也是我跟他的,要交待要處理也跟你一毛錢的關系都沒有。拜托了,不要總把自個儿當成一棵蔥。”

    她說得字字清晰,打擊力度也挺强。

    可只有她自個儿才知道,底氣有多麼的不足,心里頭有多麼的漏風儿。

    冷笑著說完了,又按住梅子的肩膀,寬慰了她几句,才湊近一點,衝月毓擺出一個更加可愛的笑容來。

    “月大姐啊,你心里頭其實很希望他能宰了我吧?可惜,你錯了,趙樽他還真舍不得殺我。你信嗎?你要不信,你一會儿就把我的話帶給他,看他會不會一怒之下宰了我啊?哈哈。”

    夏初七是真心的笑得開懷。

    要知道,她一個人在柴房里憋了好几天,除了沒事儿問候一下守衛們的祖宗,好久沒有這麼暢快淋漓的損過人了。尤其是像月毓這樣受了氣還得往肚子里生咽進去的女人,欺負起來那叫一個爽。

    月毓臉色變了又變。

    僵硬著,顯然有些繃不住了。

    夏初七瞧得舒心,到是梅子看不下去了,一把抓住她。

    “楚七,你不要再說月毓姐姐了,今儿我們能過來看你,還能給你帶東西過來,要不是月毓姐姐她求了情,爺也是不允的。月毓姐姐她人很好的,你,你這個怎麼回事儿……”

    瞧著梅子左右為難的樣子,夏初七又是好笑又是好氣,那月毓有了台階下,面色頓時就緩和了下來,“梅子,我沒什麼的。楚七她只是一個人在柴房里悶壞了,讓她出出氣也是好的,省得悶在心里,憋出病來。”

    “哎我說,誰憋出病來?我憋個屁啊?”

    夏初七說著便不太客氣。

    梅子急慌慌的拉住他,給了月毓一個抱歉的表情,趕緊岔開了話題,“楚七,你就是嘴損得厲害。要不是你這張嘴,我們還能在一塊儿呢。梅子都想你了,好想跟你在一塊儿玩耍。”

    這小丫頭,還會耍滑頭了。

    夏初七拍了下她的腦袋,奸笑兩聲儿,一副不著調的樣子。

    “怎麼?你愛上我了?雖然我都睡過你了,但我可不會負責的喲?”

    梅子終是被她給逗笑了,一張胖胖的臉儿上又是眼淚又是笑,特別的滑稽,“你這個人,什麼時候都改不了這毛病,看我往后還搭不搭理你了。”

    “往后啊……”夏初七聳了聳肩膀,使勁儿一撇嘴,“我兩個,還是等有了往后再說吧。”

    一句話,又把梅子給逗哭了。

    夏初七哈哈一笑,說著“逗你玩呢”,然后便安慰一般的摟住梅子過來,突然低頭湊近在她的耳朵根儿上,用小得只有她才能聽得見的聲音,極快的低低吩咐了一句。

    梅子倏地抬起頭來看著她。

    拍拍她的后背,夏初七莞爾一笑,“喂,記牢了啊,就按我剛才給你說的方子,繼續抓藥來吃,要不然你這張臉啊,可真就毀了……”

    “楚七……”

    像是受了什麼刺激一般,梅子狠狠抱住她,“哇”的一聲大哭。

    “我記住了……楚七……我都記住了……”

    哎,真是個簡單天真又單純的可愛姑娘。

    夏初七與她又絮叨了几句,大多時候都是梅子在哭,她在安慰。那情形,搞得好像梅子才是那個被關押的人一樣。

    好一會儿,月毓估摸著是待不下去了,拍了拍梅子的肩膀,笑著說,“好了,梅子,時辰不早了,我們也不要久留了。你再這樣儿哭哭啼啼的,一會讓爺生氣了,把你也給關進來陪楚七,看你怎麼辦。”

    梅子懂事儿的點了點頭,扁著嘴巴,吸著鼻子,那眼淚儿一串串的從臉頰上滑下來,“楚七,我走了,你放心,你說的話,梅子都記住了。”

    “去吧。”

    兩個字說完,夏初七便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不是她不想和梅子再說什麼,而是喉嚨像被塞了一團棉花,堵了。

    梅子這個只有十几歲的小丫頭,從她第一次被關進這個柴房起,差不多在后來的日子,就一直陪在她的身邊儿了。在梅子的眼睛里,趙樽是她的男神,其余的任何人都是好人,就連東方青玄在她眼中,也是一個驚艷得不得了的東西,梅子的一切都表現在臉上,她除了嘴大喜歡八卦之外,真的是一個善良又單純的小家伙。也是她陪著自己一點點地適應這個万惡的封建朝代,同時,也認識到了這封建朝代的殘酷。

    緊閉的柴房門儿,再次打開了。

    梅子一步三回頭,月毓扶了她的肩膀,還是那麼端正。

    夏初七微微眯了下眼睛,撥拉一下火盆里的炭火,突然又“哎”了一聲。

    那月毓和梅子齊刷刷回過頭來。

    夏初七似笑非笑的掠過梅子還掛著眼淚的小臉儿,目光落在了月毓平和的臉上,突然很想看一下她這張臉垮掉是什麼樣子。

    “月大姐,我有一句話,想麻煩你替我帶給趙樽。”

    月毓不太適應她的這個稱呼,皺了皺眉頭,“何事?你說吧。”

    光腳的人,從來都不怕穿鞋的。

    已經被關進了柴房的夏初七,自然更沒有什麼可怕的。

    一臉膩歪的笑容,她隨口一說,“你告訴他,虎毒不食子。”

    月毓一愣,表情稍稍有些茫然,“什麼意思?”

    嘆了一口氣,夏初七慢吞吞地站起身來,走到月毓的面前,微微一笑,“我啊,懷孕了。”

    月毓一陣錯愕,機械的重復了一下,“懷孕了?”

    夏初七表情愜意地倚在柴門邊儿上,“對啊,我懷上他的孩儿了。哎,你們家晉王爺還真是一個負心的男人呢,再怎麼說,我這肚子里頭的孩子也是皇孫吧,那叫什麼來著?哦,想起來了,叫皇室血脈。他把我關在這柴房里頭,万一哪天胎儿保不住了,也是怪可憐的對不對?”

    月毓臉上的表情,由疑到驚,簡直精彩紛呈。

    那再也繃不住的矜貴和端庄,搞得夏初七真想要捧腹大笑。

    她與趙樽兩個人獨處的時間里,究竟干了些什麼,不要說月毓,便是鄭二寶都不見得完全知詳。夏初七這句話月毓自然有可能會相信。當然,她除了逗逗月毓之外,也是想要惡心一下趙樽,有了梅子這張大嘴巴,以后人人私下里都會說,那個晉王殿下如何的薄情寡義,竟然如此對待一個懷了他孩儿的女人……

    嘖嘖。

    想想趙樽那張臉會黑成什麼樣子,她便心情大爽。

    見月毓一直怔怔的,身子似乎晃了晃,夏初七更是笑著火上澆油。

    “月大姐,你怎麼了?是身子不舒服,還是不相信我?”

    目光稍稍一斂,月毓回過神儿來,衝她溫和的笑了下。

    “即有如此大事儿,我一定如實稟報給爺知曉。那楚七,你好好照顧著身子,懷上了爺的孩儿,更需要多擔心著自個儿。”

    她溫和得還真像那麼回事儿,夏初七瞄著她,老神在在的挑起了眉頭,也是一臉笑意,“那是自然,好歹我懷上的是皇孫不是?我怎麼著也得放寬心活下去啊。對了,月大姐,你恐怕還不曉得,我楚七呢,別的本事沒有,卻天生對藥物敏感,要是誰在我飯菜里頭啊,不小心放錯了東西什麼的,我一下子便能聞得出來。”

    月毓靜靜的看著她,臉色平靜得可怕。

    “楚七你多慮了,沒有爺的指示,誰敢怎麼著你?”

    “那就好,他呀,就是一個嘴硬心軟的貨。呵呵,趕明儿回了京師,我要一不小心成了你們家的晉王妃,月大姐你也千万不要覺得新鮮才是?”

    夏初七說到這里,又若有似無地摸了摸自家的肚子,羞澀的一笑。

    “月大姐你啊,還是早早做足了心理准備才好,免得到時候傷心。或者你從現在開始便討好我?我一高興呢,讓他賞你個侍妾什麼的做做,也是有可能的哦?”

    一句又一句。

    夏初七說得字字都有如驚雷。

    把個梅子給驚詫得,張大了嘴巴。

    而月毓還真是個厲害的,除了剛開始那麼一會儿,表情始終緩緩的,淡淡的,臨走了,還抿出一個十分僵硬的笑容來。

    “但願你能如願以償。”

    夏初七笑著衝她擺手,“我的機會,實在比你多。不送!”

    ……

    ……

    出了柴房,梅子一路神色恍惚。

    走了一段路,便聽見月毓淡淡地問她,“楚七先頭給你說什麼了?”

    梅子驚得‘啊’了一聲儿,抬起臉來,搖了搖頭。

    “沒,沒什麼啊。”

    見她小臉儿一陣發紅,月毓哪里會相信真的沒有什麼?想了想,那笑容又溫和了几分,“梅子,你這個丫頭,如今對我也不說實話了嗎?難道我還會說出去不成?”

    梅子向來敬重月毓。

    可是剛才楚七交代過她,任何人也不許說。

    死死咬了一下牙,她扯了扯嘴角,回答得十分艱難。

    “月毓姐姐,這事儿告訴你也是無妨的。楚七她就告訴我,她給我開的藥都放在哪里了。然后她說她還存有几兩銀子,也藏在床腳下頭,讓我下次若還有機會去看她,把銀子也給她帶上。”

    月毓一挑眉,“她要銀子做什麼?在柴房里頭關著也使不上。”

    見她似乎相信了這個說辭,梅子略略松了一口氣,撒謊得更加流暢了。

    “月毓姐姐你是不知道,那楚七愛財如命,每天睡覺都要抱著銀子的,沒事儿便要摸來摸去,那几兩銀子啊都被她給摸得光滑滑的了。還有啊,上几次的事儿難道你不知道麼?她的銀子,被咱家爺給誆了,她氣得一陣跳腳……”

    “不要說了。”

    月毓的聲音沉了一下。

    她不喜歡聽那楚七與主子爺之間的事情。

    那個時候的趙樽,在她的眼睛里是不正常的。

    一個堂堂的大晏親王,領著大晏的兵權,成日里僅僅是公事都堆積如山了,可他還處心積慮去誆楚七那點小銀子,那樣的趙樽在她的眼睛里是陌生的,陌生得就好像她從來都沒有認識過他十几年。

    過了驛館院,月毓便和梅子分開了。

    她先去廚房將為趙樽准備好的滋補烏雞湯給拎上,才一路去了玉皇閣。

    她是趙樽的貼身大丫頭,在有他的地方,一向來去自如。

    可今儿,卻被鄭二寶給擋在了書房外頭。

    月毓有些奇怪,客氣地問,“二寶公公,怎麼回事儿?”

    鄭二寶神色焦慮,甩給了她一個也不理解的表情,細著鴨公嗓子直嘆,“主子爺這几日的情緒你也不是沒瞧見,今儿說他誰也不見,把侍候的丫頭們都打發了。你也先去歇著吧,晚點儿再過來侍候。”

    “我……”月毓頓了下,笑得無比苦澀,“我先把湯給爺拎進去吧,涼了就不好喝了。”

    鄭二寶瞄她一眼,略略遲疑一下,接了過來。

    “這樣,回頭咱家給爺拎進去?”

    心里不太樂意,可月毓向來懂事儿。

    溫和的道了一聲儿“好”,她禮節性的對鄭二寶福了福身,便往后退去。可走了兩步,她遲疑著又調過頭來,看著鄭二寶不解的眼睛,面色暗了暗,垂下了雙眸。

    “二寶公公,還有個事。那楚七說她……她懷了咱爺的孩儿。”

    “啊!”

    鄭二寶拎湯的手一抖,張口結舌,打了個寒戰。

    “不是吧?”

    月毓猜度著他的表情,“二寶公公,你的意思是,難道說沒有?”

    “沒,沒什麼事儿,咱家只是驚了驚。算算日子,還真是有可能。”嘴里念叨著,鄭二寶見月毓的面色難看了,又安慰的恢復了一慣的笑容,提了提食盒,“放心去吧啊,回頭咱家就拎給爺。”

    “謝謝二寶公公。”月毓極其溫柔地一笑。

    看著她娉婷婀娜的背影離開了,鄭二寶嘆息了一下,回頭走出去,將手里的滋補烏雞湯遞給了外頭的一個侍衛。

    “諾,拿著,爺賞你的。”

    那侍衛接過來莫名其妙,卻也是不敢多言。

    鄭二寶搖了搖頭,又似有所思的往書房去了。要知道,那個東西他哪儿敢拎進去啊,這几天他家那主子爺一臉的陰晴不定,誰觸到他的霉頭,誰就遭殃。前些日子,他建議讓月毓侍寢的事儿,就已經讓主子爺生氣了,這一回再巴巴拎了湯進去,不是找挨揍嗎?他傻啊他?

    不過,滋補湯他可以不拎。

    月毓說得那句話,他卻不可以不帶。

    楚七懷上了孩儿,那便是皇孫,這件事儿實在太大了。

    檀木作梁,擺設華貴的書房里頭,靜寂得有些可怕。

    除了書架案几和文房四寶等的擺件儿,里頭只有趙樽一個人,面前擺了一個棋盤,右手邊儿的案几上,還有一個酒壺。像往常一樣,他便不找人對奕,只自己默默的左右手交鋒。

    太靜了。

    靜得除了落棋的聲音,連半點儿別的聲音都無。

    鄭二寶已經擔驚受怕了整整三天了。從那天將楚七關押去了柴房開始,他家這位主子爺便過上了如此神仙似的“清閑”小日子,一個人小酌小飲,擺棋對奕,面上沒有什麼表情,也沒有什麼別的愛好。

    而營外的大軍其實已經忙碌開了,准備拔營回京師之事。

    可這位爺是主帥,那些惱人的事儿,自有下頭的人去安排。

    一開始鄭二寶還是擔心他的,覺得他家主子爺其實稀罕那個楚七,這一關押了,心情肯定不好受。可實事上,他什麼反應都沒有,除了更加不愛搭理人,就和往常的日子沒有什麼區別。

    鄭二寶也就慢慢的放下心來。

    不過一個婦道人家,他家主子爺什麼人物,又怎會真的放在心上?

    他以為事情過去了,卻沒想到那天晚間,他正准備把放剩在桌子上那几個奇奇怪怪的糕點拿去拋掉的時候,他家主子爺才突然大動肝火,一腳踹得他的肋骨,到現在還在痛。

    后來才知道那是楚七給做的,他巴巴地把那玩意儿收拾妥了,這才有了這几天的好日子過。不過也奇怪,以前楚七在的時候,他也嫌那家伙聒噪得啊,現在吧,實在太過清淨了,清淨得讓他都不太適應。

    硬著頭皮,鄭二寶悄無聲息地走了進去。

    慢吞吞的瞄了趙樽几眼,他先添了茶,才干咳了一聲。

    “爺。”

    趙樽就像沒有聽見,沒有回答。

    閉了閉眼睛,鄭二寶壯了壯膽子,又走向前一步,微微拘著身子,“爺,剛才月毓來過了,她和梅子去柴房里探視了楚七……”

    趙樽夾著黑棋的手微微一頓。

    他沒有回過頭來,鄭二寶察言觀色,有些遲疑。

    “那楚七說,說她懷了主子爺您的孩儿了……”

    趙樽猛地一抬頭,那眼神儿瞅得鄭二寶心里一直發虛。

    “爺,如果真有此事,果真有的話……”

    一張冷臉繃得死緊,趙樽慢慢的出口,聲音里透著一股子刺骨的冰冷。

    “果真有了如何?”

    一聽這話,鄭二寶要說先前還有懷疑的話,這會子心里也坐實了。他家這會主子爺敢情真把人家姑娘給那啥了。要不然,若只是那個楚七在胡言亂語,他家主子爺能是這樣儿的表情麼?

    這樣儿一想,鄭二寶的臉上又露出一些喜色來。

    “主子爺,要果真有些事,那孩儿便是咱們晉王府的第一個皇孫了,貢妃娘娘要曉得了,不定多歡喜呢。便是万歲爺聽了,也定是龍心大悅,即便那楚七犯了多大的罪責,看在小皇孫的份上,也不會再追究了,爺,這是天大的好事啊。”

    “好事?”

    趙樽微微眯了下眼睛,一張像刷了黑漆的臉,在窗戶透入的微光下,帶著一抹詭譎的光芒,沒有人能夠看得出來他在想些什麼。那鄭二寶審時度勢,心里又不安地瞅了他一眼。

    “爺,依奴才看,那柴房里濕氣太重,光線也不足,那楚七雖說未有份位,到底也是主子爺您的人了,如今這又懷了小皇孫,還關押在那里,實在不太妥當,不如……”

    “你下去。”趙樽手里頓了許久的棋,終究是落在了棋盤上。

    鄭二寶微微一愕,有些個意外。

    意外于他家主子爺的淡然。

    哪一個知道自個儿要當爹了的人,是這樣的表情?

    更何況往常都沒有幸過婦人,如今幸過了,那肯定是有几分喜愛的。

    不解地偷瞄了趙樽几眼,鄭二慢慢地鞠著身子后退了兩步。可人還沒有退出室外,突地又想起一個事儿來,先在心里頭默念了一下“如來佛祖保佑”,才慢吞吞走到案几跟前儿。

    “爺啊,還有個事儿。”

    “說。”趙樽聲音比剛才更冷。

    “那個……那個剩下的几塊玫瑰糕,您這是要吃了呢,還是……您看,這雖是腊月的天儿,可那玩意儿也放不得。這都放三天了,再不吃掉,奴才怕它壞了。”

    趙樽沒有抬頭,也沒有看他。

    鄭二寶咽了咽口水,嘆口氣,“懂了,那奴才這便拿去扔了。”

    “回來。”

    背后冷冷的聲音傳來,駭得鄭二寶的身子骨又是一抖。

    剛剛放松的心髒,又收緊了,他湊了過去。

    “爺,您還有什麼吩咐?”

    趙樽面無表情,語氣也是淡淡的,“給爺拿過來。”

    輕“哦”了一聲儿,鄭二寶不免就有點儿好奇了,“那個玫瑰糕果真如此好吃?爺您若是喜歡,奴才這便讓廚房里再做就是了,又何必吃那冷掉的?”

    啪的一聲,趙樽的棋子再次落在棋盤,三個字說得極淡。

    “很難吃。”

    “……”鄭二寶被堵得啞口無言。

    他這腦子都迷糊了,一會子覺得懂了他,一會子又覺得完全不懂。

    琢磨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他郁結得正准備退出去,卻聽見趙樽低沉有力的聲音。

    “你出去時,把陳景叫進來。”

    陳二喜道了一聲儿“是”,退出書房的時候,脊背上都是冷汗。

    ……

    ……

    炭火的光影,照在夏初七的臉上,暖融融的。

    她淺淺的眯著眼睛,一片紅火火的光線,映得她有些睜不開。

    踢了一下火盆,她躺到那張床上去,閉上眼睛又尋思了一會儿。

    梅子會不會按她說的去做。

    那個大嘴巴姑娘,可千万不要忘記了啊。

    好一會儿,她才睜開眼睛來。

    還在那個柴房,里頭的每一根木材,都讓她瞧得生厭了。

    几乎是無意識的,她抓過了丟棄在床板上的那書《青囊書》來,放在手里撣了几下,無聊的翻了開——

    然后,她詭異的眯起了眼。

    書還是那本書。可是,在書里每一行字的空當處,都被人用剛勁有力的一行行楷体字給過批注了。她記得前几日都是沒有的,也就是說,這個玩意儿就是這三日里寫上去的?

    呵,看不出來,那人也是一個講承諾的人呢。

    換了往日,她肯定激動得要死,指定先把這本肖想了許久的《青囊書》給好好啃上一啃。可這會儿,她連半個字都不樂意看,啪嗒一聲儿又丟在了床板上,手指頭都懶得再動一根。

    “把門打開。”

    隨著一聲懶洋洋的低喝,柴房外頭,又傳來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右將軍,這……殿下吩咐過……”守衛的聲音諾諾的。

    “混蛋,小爺的話都不愛聽了?小爺有急事找楚七。快點儿,耽擱了,要你們好看!”

    “是,小公爺。”

    外頭几句話說完,夏初七原本眯起的眼睛,慢慢的睜開了。

    從床板儿上坐了起來,她理了理頭上的羅帽,翹角慢慢的掀了起來。

    看來今儿的柴房里頭,是最熱鬧的一天了。

    好在梅子姑娘這一回沒有大嘴巴,而且還真的把她的話給帶到了。

    元小公爺他果然來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13 AM

第058章 江山,美人,與自由

    人都說,生命的意義,在于折騰。夏初七覺得吧,這折騰里,還得分為深度折騰與淺度折騰。而她的生命,不巧,很顯然屬于得深度折騰的主儿。

    這不,總算把另外一個人給折騰來了。

    “表妹,你這小日子過得,很自在舒心嘛?”元小公爺一出口,向來沒有什麼好話。

    夏初七自然也不是個會委屈自個儿的人,瞄了一眼立在門口那位穿了身妝花緞裰衣仍是玉樹臨風眉眼之間數不盡風流之氣的小公爺,微微翹起唇角,表情輕松淡定,“我說表哥啊,良心這倆字儿咋寫,你都該忘了吧?虧我時時念叨著您那神機營里的火器之事,您呢?我要不差了人給你遞個話儿,你還不來吧?”

    沒錯儿,她先前給梅子咬耳朵,就為了這事儿。

    而借口麼,自然還是元小公爺除了女人之外的另一個愛好——火器。

    有了那東西,她打賭這位爺一定會來。

    果然料准了。

    元小公爺瞄她一眼,微微皺了下眉頭,往外頭招了一下手,丹鳳眼便笑開了。

    “吳四,把好酒好菜給小爺拿進來。”

    “是,右將軍。”

    隨了一聲儿響亮的應答,一個小兵模樣儿的人,手腳利索的提了一個雞翅木的三層食盒進來,就在木板床上鋪了一張梭布,便將食盒里的東西擺放了出來。一碟花生米,一盤油亮亮的烤鴨,一盤鹵牛肉,一盤豬耳朵,還有兩個大碗和兩壇燒酒。等都歸置好了,他才慢慢地退到了外頭。

    “諾,表妹,給你的。”

    元小公爺為人向來率性,沒有那麼講究。在夏初七的對面坐了下來,與她一人坐在木板床的一頭,中間隔了一塊擺放了酒桌的梭布,還真就著花生米豬耳朵與她在這柴房里頭吃喝起來。

    “喝!”夏初七與他碰了一下碗,“說來還是表哥你這個人不錯。都說如今這世道啊,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難。就我現今這個半死不活的樣子,你還帶了好酒好菜來看我,讓我這心里頭,真真儿是感動得想哭……”

    “別裝了!”

    元祐一擺手便打斷她,丹鳳眼斜斜一眯,“能叫喚的驢子,哪一頭不是橫踹亂踢的貨?不是你讓梅子帶話說,小爺得請你喝酒吃肉,你才告訴火器改良的方案,小爺能這麼麻煩帶一大堆東西來麼?”

    “靠!”夏初七耷拉下裝感動的表情,嘿嘿一笑,就著那手指挾了一塊嫩嫩的烤鴨,蘸了點儿小碟里的甜醬,往嘴巴里一送,嚼得嗞嗞有聲儿,“我呢好不容易想傷心一下,你這頭就潑人冷水。不地道,真是不地道。”

    輕輕“嘁”了一聲儿,元小公爺夾了一塊牛肉入肚,就著燒酒抿了一口,又才說,“你啊,就不是一個安分的主儿,小爺還以為我十九叔真虧著你了呢。可過來這麼一瞧,你這日子哪里是受了委屈的樣子?”

    拎起一顆花生米,夏初七砸向他臉,“去去去,非得等你來收屍了才叫委屈?”

    元小公爺一張嘴,便把花生米接住,便口叼進了舌間。

    “真香。能不能好好說話?”

    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不好好說話的是你吧,哪壺不開提哪壺,從今往后,就別在我跟前儿提那個人。”

    元小公爺輕笑了一聲,“喲,你這是要與我十九叔划清界限?”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你瞧瞧我這德性?不該?”

    元小公爺眸子微微一眯,就著炭火的視線深邃了几分,看了看她,好像想說什麼卻又是忍住了,翹開唇來,牽出一個最是輕佻的微笑。

    “說罷,叫小爺來究竟有何要事?我還真不敢相信你替我想了火器的事儿,會有點啥好心腸?”

    “喝酒喝酒,甭說那些個掃興的話,今日喝了,咱兩兄妹哪個時候又才能喝得上,還真就是說不准儿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又傾身對元祐倒滿了酒,碰了一下碗,那一抹笑容狡黠如狐。

    “啥意思?”元祐一皺眉。

    “沒什麼意思。好酒,真是好酒,比那個雜糧酒好喝多了。”

    突然衝口而出的話,讓夏初七莫名其妙便想到那天儿在清凌河的大石頭上喝的雜糧酒來。

    品著品著,嘴里便有了几分不是個滋味儿。

    譏誚的笑了一下,仰起脖子來,猛地灌下一大口。

    “真是痛快。”

    這個時代的酒精度數都低,還真是不太容易喝酒。

    她悶悶的想著,那元祐瞄她一眼,也是不客氣的大口喝著,笑逐顏開地撩出一臉的桃花來,“別說,在這種地方喝酒,還真是別有一番滋味儿,那感覺就像給死囚犯送行一樣,有了今天沒明天,喝下肚子都不知道能不能拉出來,確實很痛快。”

    “欠揍的貨!”

    夏初七罵咧了聲儿,瞥了他一眼,突然又是一笑。

    “不過說來也差不多吧,您今儿就當為我送行了。”

    元小公爺剛湊到嘴邊儿的酒碗,又放了下來,不解地勾了勾唇,“表妹,咱倆可先說好啊,請你喝酒吃肉侃大山什麼的呢,表哥我能辦到,不成問題。可如果你起了心想讓我帶你出去,那肯定是不能的,我要那麼做了,我十九叔能生剝了我的皮啊。”

    夏初七看著他精致漂亮的丹鳳眼儿,又把酒碗塞到他的手里,略帶邪性的一笑,話鋒陡然一轉。

    “表哥,我有一個問題想要請教你啊。”

    “什麼?”

    “你是願意讓你十九叔剝了皮呢,還是願意一輩子房事不舉啊?”

    元祐臉色一變,往門外望了一眼,瞳孔噌的瞪大。

    “你算計我?”

    “對。”夏初七點了點頭,回答得十分干脆,“先前遞給你的酒碗里有我獨家配制的‘新郎粉’,這個玩意儿其實吃了沒啥別的壞處,而且還能强身健体,讓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當新郎。唯一的壞處嘛,就是想當新郎卻欲舉不能,嘖嘖,那生生受著的痛苦,比死還要難受,表哥你還是考慮一下我的問題吧?哪一個比較慘一點。”

    元小公爺游戲花叢,愛的便是美酒與美人儿。

    她這麼狠的一個殺著,確實比殺了他還要來得要命。

    夏初七了解他,可他似乎還不太了解夏初七,沒想到她竟然會從他進門那一刻便開始算計上了。想想啊,他自家帶進來的珍藏美酒,自家帶進來的美食佳肴,居然會被人下了藥?

    一時間,那元小公爺,一雙丹鳳眼生生挑開了惱意。

    “楚七——”

    “表哥,您可千万甭生氣。”

    夏初七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盯著他的眼睛說,“這件事其實很簡單,你把那小兵弄進來打暈嘍,我與他衣裳一換,趁著天黑出去誰也瞧不著是吧?回頭我便給你解藥配方,你十九叔他尋不著我,還真能把你給宰了?不能。您好歹也是皇孫,最多挨几下拳頭而已,我可都厚道的替您想好了,小事小事,犯不著這麼大動肝火的,慪氣傷肝的,對男性生殖健康還有壞處。表哥,你啊熄熄火。”

    元祐咬牙切齒的看著她。

    “還讓小爺熄火儿呢,宰了你的心思都有了。”

    夏初七咧嘴一笑,拍拍他肩膀,收回手來。

    “千万別。衝動可是魔鬼,您從現在開始啊,就保佑我長命百歲吧,要不然,你一輩子的性福可能就毀于一旦了。因為我敢保證,除了我楚七,這世上再無人可以配置‘新郎粉’的解藥了,信嗎?當然你可能不會相信,但是這種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對不對?表哥。”

    她說得輕松,元祐的俊臉儿,越來越黑,斜斜睃著她沒好氣儿。

    “表妹,你這麼辦事儿,真的好嗎?”

    揚了揚唇角,夏初七再次把酒碗塞在他手上,笑得那叫一個歡暢,“那真是再好不過了。你看這外頭天儿還黑下去,我兩個還可以再喝几口。表哥,就當你為表妹我送行了,從此天涯海角,山高水長……”

    原本她是笑嘻嘻的,可說到此處,看一眼元祐俊氣的臉,再看一眼這黑沉沉的柴房,接下來的話突然又有些說不下去了,只能端著那酒碗,像個男人那般甩開了腮幫子,使勁儿往嘴里灌,把這几天來憋在心里頭的煩躁,一股腦儿的,盡付了那一碗清冽的美酒。

    “行,那便喝個盡興也可。”

    元祐嘆了一口氣,與她倒滿酒又干了几碗,一只手便搭上了她的肩膀。

    “表妹,我十九叔他……興許也不得已。”

    “說了別提他。”夏初七的臉色一下便拉了下來,狠狠地說完,與元祐目光對視片刻,這才又換上了一張笑臉儿,“我懂得,我一開始便猜錯了,我以為普天下的皇子都是愛那黃金做成的世上第一把椅子。可有的人他偏不愛,他愛的是什麼呢?愛那個親手繡出那‘河清海晏,時和歲豐’的美人儿?哈哈,還是那個美人儿懂得他的心啦,一副繡圖便扭轉了乾坤大局?”

    “表妹……你這又是何必?”

    “哈哈,我這不是和你叨嘮著玩麼?別說,他這人的算盤啊,打得可真是精。進可攻,退可守,誰也沒有他這麼高明。如今為了那美人儿,他可以用實際行動來向他老爹證明。你看,你儿子我啊,根本就不稀罕你那個位置,我只喜歡這天下太平,我只想讓咱大晏百姓安樂,這兩個人便是那千年石碑造謠惑眾的人,隨便你來處置,而且其中一個,還是我極為寵愛的人,我都一並交給你了……瞧瞧,赤膽忠心啦。當然,他要一個不爽快了,隨時都可以反將一軍,這天下百姓之心,可都歸他晉王殿下了,說不定還能江山美人儿一並收入囊中?哈哈……好棋!”

    她喝著酒,一直碎碎念。

    元祐時不時瞟她一眼,“你可真懂他?”

    “我懂個屁!”夏初七撇了一下嘴,“我就是沒事儿瞎咧咧,就像你說的,我一個死囚犯,反正都要死了嘛,也不怕誰說我妄議朝政,誹謗君王的?不過表哥,幸虧你小時候被抱養去了誠國公府……要您現在要還姓著趙,指不定也能生出那些個歪心思來,與你那個皇孫哥哥干上一仗,也想要坐到那黃金寶座上呢?哈哈。”

    她自嘲地笑著,一口口的猛灌酒。

    元祐卻是眯了眯眼,像是被觸到了心里的某一點。

    “小爺我只愛美人儿,不愛那江山。”

    “去去去!男人的話,何時信得?”

    “喲喔,這麼快就忘情絕愛了?”

    “從無情愛,何來絕與忘的說法?滾犢子吧。”

    元祐似笑非笑地看著他,“不要以為小爺我什麼都不知道。你與我十九叔……你們兩個就真沒點什麼事儿?”

    “沒事。還真就沒事。”

    夏初七笑得樂呵,喝酒更是干脆。

    元祐盯住他沉默了許久,見她還在一口口的猛灌,一把奪下她手里的酒碗來,挑了挑唇角。

    “我十九叔他……說不定不是你想的那個樣子?”

    輕謾的“哦”了一聲,夏初七笑,“那他是什麼樣子?”

    元小公爺皺著眉頭想了一下,突然一嘆。

    “你說那個繡圖……哎,說來此事話有些長。當年,聖上初登大寶,為了以示與有功諸臣良將的恩好,將自家公主下嫁與各家公侯子弟,也為儿子孫子們都配了婚事,那些女子也大多都來自這些個功勛家族。在我十九叔還小的時候,聖上便已經早早將東方家素有才氣美貌名聲的嫡女東方阿木爾,嗝,便是如今的續太子妃許給了他為嫡妃,兩個人吧,打小便是知道這門親事的,大家原也都以為郎才女貌天作之合,會是一樁美好姻緣,可就在成婚的那一年,三媒六聘都過了一半……”

    難得元小公爺這麼肯交底儿,夏初七默默的聽著。

    可說到此處,他似是有些避諱什麼,舌頭儿繞了一圈,才說,“事到臨頭了,卻又不知出于何種考量,聖上將那阿木爾許配給了太子爺,對,也便是我那個親爹了。嗯,然后呢,又將東方家的小女儿指婚給了我十九叔。那姑娘也是個命薄的,沒等過門儿,就一病不起,然后病死在了家中……后來又一連指婚了三次,那些姑娘要麼暴斃要麼橫死……聖上都有些著急了,而我十九叔吧,對此事一向不太熱衷,加之他常年征戰在外,也無心婚配之事,便慢慢擱置了下來,你懂了嗎?”

    “懂什麼?”

    奇怪地瞄他一眼,見他不吭聲儿,神神怪怪地盯住自個儿,夏初七才勾起唇,“說完了?”

    “完了?還想知道點什麼?”

    拍了拍腦袋,夏初七嗤笑一聲儿,“沒什麼想知道的。只是有些感嘆啦,家家都有一本難念的經,就連皇帝家里也是如此。瞧著你們這些個皇子皇孫,看上去都金尊玉貴地活著,卻是連婚姻都不能自主的可憐蟲。”

    興許是深有感觸,元祐微微一眯眼,卻是一嘆。

    “確實如此。小爺我往后,不照常得娶一個連面都沒見過的女人麼?不過好在我不像我十九叔,我想得通,我那后院儿里啊,已經儲備了大量的美人儿,哈哈,逍遙快活著呢。”

    他笑得開懷。

    夏初七卻神色默然。

    瞄著元小公爺向來紈绔的面孔,突生感嘆。

    這貨說不定也與她自個儿一樣,嬉笑怒罵和斗雞走狗里,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心酸?

    不對,她心酸個屁啊。

    使勁儿搖著搖腦袋,她呼嚕呼嚕搖著酒壺,望了一眼外頭的天色,打了一個酒嗝。

    “這酒啊,真不醉人。”

    ……

    ……

    約摸小半個時辰后,天色漸漸暗了下來。

    柴房外頭的守衛,已經准備交班了,終于壯著膽子來請元小公爺出去。元祐在木板床上似是坐得有些乏了,伸了個懶腰,這才慢吞吞的從柴房里鑽了出來,身邊還帶著那個隨他進屋的小兵,一直低眉順目的跟在他身邊儿,拎著一個與他体型不太相符的硬木大食盒,一道往拴馬的地方走去。

    柴房的門儿,又重新關上了。

    今儿元小公爺是騎馬進驛站來的。

    那個小兵似乎對他自個儿騎來的那一匹馬駕馭還不是很熟練。

    試了好几次他都沒有上鞍,還讓元小公爺給托了一把才騎上去。可人騎在馬上了,他還晃悠了好几下才坐穩,直到元小公爺又與他低語了几句那馭馬的方式之后,她才試著調轉馬頭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騎著馬走得極慢。

    他們走的是往神機營的西門方向。

    走了不遠,元小公爺又低低說了聲儿,“四道城門,都安排有錦衣衛。你小心些。”

    那小兵挪了挪頭上的帽子,輕著嗓子,“沒事儿,我省得,不會讓人看出破綻來的,放心吧啊。”

    這個小兵,便是想要金蟬脫殼的夏初七了。

    可她万万沒想到,人倒霉了喝涼水都塞牙。她這邊儿話剛剛說完不到一分鐘,只見前方竟迎面過來了一隊盛裝的錦衣衛。而打頭那人一襲大紅衣飛魚服的頎長身影,如同撩人的紅云一般,遠遠的便讓人心里生出些壓力來,心里不免驚了一下。

    別的錦衣衛眼睛可能沒有那麼毒。

    但如果遇到東方大妖孽那個難纏的家伙,那可就不一定了。

    元小公爺也沒有想到那麼巧,驚了一下,馬步遲疑。

    “我們換道儿走。”

    夏初七微微垂下眼皮儿,低著頭,“來不及了,現在換道儿只怕更會引起那廝的注意,你鎮定點儿,只管把你的風騷勁儿都使出來,吸引他的注意力。你放心,表哥你比我長得好看,他定然不會多瞧我一眼。”

    “……”

    元祐無語地抿著唇。

    夏初七說得很簡單,可拉著馬韁繩的手都僵硬了。

    且不說第一回自個儿騎馬的緊張,便是想到那東方大妖孽的手段,心中卻也是多有忐忑,只覺得短短的几步路,走得比任何時候都要漫長。她心知,一旦讓東方妖人發現了痕跡,那她今儿所有的計划都毀于一旦不說,只怕往后再要逃之夭夭,更是難上加難了……

    “柴房走水啦——”

    突然,一聲划破黑暗天際的尖吼聲傳了過來。

    “快來人啦,柴房走水啦!”

    几乎就在夏初七回頭的當儿,只見就在關押過她的柴房方向,一簇簇火光忽地衝天而起,帶著那濃濃的黑色煙霧,像一朵朵紅與黑的蘑菇云,頃刻間便照亮了半個天際。

    “完了,你那兵,吳四他……”

    “無事。”元祐也回往了一眼,“只當為國捐軀了。”

    那火來得極為巧妙,簡直就像是為了掩護夏初七逃走一樣,在她與東方青玄離得不出三丈遠的時候,錦衣衛一行人馬,便直接調轉馬頭,往柴房方向飛馳而去,那東方青玄連多余的一眼都沒有望這邊儿。

    夏初七心里的一塊儿大石頭落下去了。

    “老天有眼。表哥,速度點儿。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

    ……

    柴房原本就是堆放柴火的地方。

    里頭儲藏的干柴,一旦遇上烹了油的烈火,那燒起來效果十分的驚人,几乎轉瞬間,便把整個柴房給吞噬了,火勢又開始漫延向了柴房兩邊儿的耳房。

    “快提水來——”

    “快快快!救火,救火啊!”

    潑水聲,吶喊聲,人聲鼎沸,几乎震天的在響,那一陣陣夾著尖叫的嘈雜聲儿,聽在人的耳朵里,有些個麻筋。

    一時之間,濃煙滿天,火舌飛舞,嗆得那些救火之人,一個個咳嗽連連。

    錦衣衛扑過來的時候,柴房已經完全被火包圍了。

    而驛站的房屋大多木質結構,如今燒起來那還得了。

    故此,火勢一起,除了城門留下必要的守衛之外,几乎傾了整個驛站之力,都用于救火了,而整個驛站所有的有生力量,也都彙集到了這里。

    在一批批趕得雞飛狗跳的人群中,梅子還沒靠近那烈火處,便已經嚇得腿都軟了,扑通跪在地上,一聲聲儿撕心裂肺地哭喊著“楚七”,月毓也是紅了一雙眼睛,不停拿著巾帕擦拭著眼睛,摟住梅子的肩膀不停的在安慰。

    而人群里頭,也不知道是誰在罵。

    “那楚七也真是,自家不想活了,也不要連帶了別人啊。這火啊就是從柴房里頭先燃起來的,定是她心里委屈,覺著殿下關押了她,自個儿想不開,縱火自殺了!”

    “不是說懷上皇孫了麼,為何還要想不開?”

    “哪個婦人不是頭發長,見識短?興許原是想嚇嚇殿下,卻不知那火燒起來便是扑不滅了……”

    “可不是……真是可憐的……”

    東方青玄妖冶的眸子一直淺眯著。

    在火光照耀下,他身姿仍是極美,唇角挑著涼薄的笑意。

    先前還在屋子里軟玉溫香在抱的寧王,也是急匆匆趕了過來,瞧著那大火沉著一張臉,半晌不吭聲儿,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玉皇閣的位置,離此處柴房最遠。

    趙樽自然也是最后過來的。

    看著那衝天的火光和熙熙攘攘救火的兵士,他靜靜地立于一處,一只手負于身后,目光仍是冷冷的,幽光逼人。一襲玄黑的披風在火舌的映照下,帶著一種神秘而詭譎的光芒,直到那間柴房完全化為灰燼,仍然是一句話都沒有說。

    “報——”

    一名身著鐵甲的兵士單膝一跪,聲音被煙熏得有些嘶啞。

    “殿下,里頭的人……刨出來時,已經,已經……”

    說“刨”字儿的時候,那兵士舉起雙手來,只見他黑乎乎的十根指頭,已經是鮮血淋漓,可瞄著趙樽黑沉沉的面色,聲音還是又壓低了几分。

    “那……楚七,已經,已經燒成了一具焦屍……”

    趙樽靜靜的看著柴房,半晌儿才嗯了一聲。

    “將她的遺骸好好收殮——入棺!”

    最后那兩個字,他說得極慢,那冷冷的眼神中,似乎藏著一絲更深層的情緒,或者可以讓人理解為不舍、不安、難過、心疼……可卻又任誰也辨別不出來究竟是哪一種。

    見狀,立于他身側的東方青玄笑了笑,“真是可憐啊!楚七這姑娘刁鑽古怪,可也真算得上機靈性巧,聰慧大方。好端端的便這麼活活燒死了。想想那細皮嫩肉的,被火給卷著該是什麼感受?”

    趙樽緊緊握了拳頭,卻仍是一言不發。

    東方青玄彎了一下唇,“青玄在想,該不會是殿下你縱火滅口吧?”

    趙樽慢悠悠側過眸子來,望他,目光驟冷。

    “東方大人想必聽過一句,虎毒不食子?”

    “殿下此言,何解?”

    “那楚七懷了本王的孩儿,誰人不知?本王即便不顧惜她的安危,也得顧惜著她腹中胎儿。難不成,東方大人以為本王是那種會弒殺親生骨肉的無恥之人?”

    東方青玄鳳眸一眯。

    慢慢的,他勾著唇笑了,像挽了一朵美麗的妖艷花朵在唇角,他的笑聲妖嬈得立于不遠處的寧王趙析,腳步竟是不知不覺的走了過來,整個人好像都醉于了他的聲音之中。

    “殿下可真會開玩笑,青玄不敢這麼以為。”

    趙樽靜靜看他,接著又冷冷道,“如若不是東方大人逼人太甚,本王又何至于將心頭之人關押在這柴房之中不見天日?又何至于會讓本王的第一個孩儿尚未出生便葬身火海?東方大人,等回了京師,在聖上面前,你得好好給本王,給本王未出生的小皇孫一個交代。”

    冷冰冰的一句話,擲地有聲。

    東方青玄淺笑的面色,一點一點收攏。而那一雙媚人的眸子,卻又散發出更為溫柔的光芒來。

    “殿下,青玄真是越發看不懂您了。”

    趙樽涼涼看他,微微一挑眉,“看不懂,那便是本王了。若讓你懂了,又有何意義?”

    東方青玄妖魅的紅衣在火光下閃著艷艷的光華。

    突地,他又是一笑。

    “殿下,原來青玄也是看走了眼。”

    趙樽別開頭去,目光看著那火舌,“東方大人獻上的那副太子妃親繡的山河圖,本王實在消受不起。”

    回頭,側眸,他冷冷的,聲音不帶半點情緒。

    “鄭二寶,把繡圖還給東方大人。”

    “是!”

    似是早就已經准備好了,那陳二寶一揮袖,便有兩名兵士抬著一個桃木精雕的剔彩長盒上來,恭敬的捧到了東方青玄的面前。

    東方青玄微微一眯眼,似乎有些不解。

    “禮物送出,斷斷沒有收回的道理。青玄既將它送與了殿下,它便是殿下的了。”

    趙樽淡淡道,“任由本王處置?”

    東方青玄緩緩一勾唇,“是。”

    “既如此——”趙樽面無表情,“鄭二寶,投入火中燒了吧。”

    “爺……”

    鄭二寶輕喚了一聲儿,在收到趙樽冷冷的視線時,沒再敢接下去,趕緊讓人往那還連綿燃燒著的火中抬去。而東方青玄的手卻是越握越緊,聲音不再像先前那麼淡定了,“殿下,此繡圖阿木爾繡了整整半年,一針一線皆由她親手所出……”

    趙樽默默的,並不看他。

    眼看那繡圖便要投入火海,到底是東方青玄忍不住了。

    “慢——”

    緩緩上前兩步,他拉開笑容,一襲大紅色的寬袖拂開,比那火舌更艷。

    “如風,殿下竟然執意如此,那便收回去吧。”

    趙樽不再言語,慢慢的調過頭來,眼神極淡地掠過東方青玄和寧王趙析的臉,當著他們兩人的面儿,聲音平靜地吩咐身邊儿專管文書的經歷周文責。

    “替本王草擬奏折,八百里加急呈與陛下。就說,儿臣滯留清崗數日,如今沉痾松緩,病体已愈,現聽聞北方邊陲匪患難治,不敢再纏綿于病榻,願以己之身輔佐君上,待京中事務安頓妥當,即刻前往北平府長駐……如今朝政積弊已深,君臣當為一心,望聖上勿信佞臣讒言,致使外敵趁虛而入……儿臣于洪泰二十二年起兵伐南,現將于洪泰二十四年腊月十三,大軍開拔回京,並將溜須拍馬,妄傳流言之清崗縣令范從良生擒活拿,一並押解進京,望陛下聖裁,以儆天下,永為世鑒。”

    說罷,他沒有再看任何人,徑直大步而去。

    身后是呼嘯的火舌與濃煙,而他一眼都沒有回頭再看那漫天飛舞的火苗。

    東方青玄久久站在那火舌之前,目光比火還要妖艷,卻也難以琢磨。

    寧王趙析嘆息了一聲儿,走近了他身側,“老十九,他是一個狠心的人啊,從來無情,東方大人也不必放在心上。”

    東方青玄一莞爾,“寧王殿下的意思是?”

    “那楚七揣著老十九的孩儿就這麼去了,他都沒有多看一眼。不要說是那已經嫁做他人婦的過往之人,東方大人以為他會站在你們那邊儿?”

    “那寧王殿下,他又會幫你這個三哥嗎?”

    “那也是,看來本王與東方大人都錯了。本王以為老十九志在江山,你以為他志在美人,結果他什麼都不圖,如今,可如何是好?”

    東方青玄輕笑,依舊反問,“寧王殿下以為呢?”

    寧王趙析只笑不答。

    實際上,先前的奪儲三足鼎立,一直以趙樽最為中立。不論是他趙析不遠千里前來錦城府迎接,還是東方青玄帶了太子妃的繡圖來到說和,真正的目的只有一個——要麼讓他為己所用,要麼便直接除之。

    在他與趙綿澤的心里,真正厲害的對手從來都只有一個——便是趙樽。

    而他們,都不把對方當成最厲害的那一個。

    可趙析又何嘗不明白,趙樽他不是糊涂人。

    自古以來功高蓋主的人,基本都沒有好下場。不僅僅是朝廷有心的几位重臣防他,就連他們的親爹,當今的洪泰帝也在防他。而趙樽除了軍功之外,在老百姓中間也是口碑極佳。童謠一事不論是誰在嫁禍于他,他們老爹的心中只怕顧慮已經更重了。如果他就那樣回京去告訴他們老爹,他不想要那一片江山,那生性多疑的老皇帝會相信他麼,會放過他麼?做皇帝的人從來心狠,如今天下太平,趙樽的風頭又一時無兩,而“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的前車之鑒,何其之多?

    皇權親情的傾軋之下,他只是在給自己找一個安身立命的根本。

    所以他索性順了繩子往下溜,親自搞出了“千年石碑”之事,再親自站出來以證視聽,再向老皇帝表白心跡,讓天下百姓為他保駕護航,反倒能真正去掉老皇帝對他的顧慮。

    畢竟,如若他真的有心于那個帝位,直接就駐扎在這清崗要塞,几十万大軍,又有蜀道之天險,即便不去奪儲位,只獨霸一方為王,待日后旗鼓一響,有天下百姓之心為基石,便是一仗打到京師去也是指日可待……

    軟硬兼施,在朝中各種勢力交雜的當儿,他確實玩得一手好棋,讓趙析一陣陣感嘆。

    “東方大人,看見沒有,老十九才是贏家。”

    聽完寧王的分析,東方青玄卻是笑了。整個人緩緩的綻放在那一處,像一盛開的紅玫瑰,誘人上癮,“殿下如今懂了,卻也晚了吧?”

    寧王摸了摸下巴,淡然一笑。

    “不晚,本王手中還有一個籌碼,興許青玄你連想都想不到?”

    東方青玄眸子一眯,“殿下以為就憑你,會是青玄的對手?”

    那眼波中柔柔的一蕩,看得趙析閉了閉眼睛,先靜了下心,才慢慢地睜開眼,眸底浮出一抹得意之色,“那,走著瞧如何?如有那一日,青玄可就得隨了本王的意了。”

    “只怕殿下沒有那一天。”

    東方青玄明媚的眸子含了笑,如一汪春泉澆在了寧王的心頭。

    這個人,他一定要得到。

    ……

    ……

    驛戰里頭火燒柴房,几個人風起云涌的打著肚皮官司的時候,夏初七卻騎著那匹馬儿奔馳在天蒼蒼,野茫茫的清凌河邊儿上。

    為免怕被人發現柴房里的人不是自個儿,他與元小公爺沒有走官道,而是一路順著清凌河岸往下,直接往凌水縣的方向而去。

    此處,一片黑沉沉的土地上,河流潺潺,河波蕩漾,望不盡的山巒田埂,全隱入了昏暗之中。

    一人一馬,在清崗與凌水的交界處,停了下來。

    “馭——”

    第一次獨自騎馬的夏初七,覺得自個儿簡直就是一個天才,騎著這頭馬居然也能疾步生風。果然人的潛能是無限的。為了活命,別說騎馬了,估計都能騎著衛星上天。

    跳下馬來,她學著時人的樣子衝元祐抱拳施禮。

    “表哥,大恩不言謝。這一回真得說再見了,從此山高水長,只怕你我二人再無相見之日。不過您今儿的大恩大德,來日若有機會,楚七必當重報。”

    “別別別,你不要謝我。”

    元祐甩了下馬鞭,夏初七卻是一愣,“為何不謝你,那我該謝誰?”

    望了望天,元祐嘆口氣,卻是不答,只伸出了手來,“不必謝,也別說這些個泛著酸腐的話,都不像是你楚七了。快點,時辰不早了,把解藥拿出來就行,小爺我還真怕夜夜想做新郎,卻夜夜都不舉的日子,趕緊的。”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狡黠的一笑,先放下手里的馬韁繩,這才伸手在領口處使勁儿搓了几下,直到搓得嗤牙咧嘴的,才笑眯眯的收回手來,把東西往元祐掌心一放。

    “僅僅只有三日沒有沐浴,解藥小了點儿。表哥,下次若有機會,給你個更大的。”

    元祐看了看手,几乎不敢置信的盯著她。

    “耍我?楚七,你沒有給小爺下藥對不對?”

    夏初七再次拱手作揖,“抱歉,事急從權,表哥您別往心里頭去。確實是下藥了,要不然你如何能被我騙住?要您當時便有了反應,也不會相信不是?只不過那個藥啊,几個時辰之后,等酒勁一過便自行解除了,不妨事。”

    “放屁!”

    元祐咬著牙,一張俊臉扭曲著,那樣子像是恨不得撕了她。

    “小爺我當時被你那麼一嚇,又對著你那樣一張黑乎乎的臉,能有什麼反應?能起得來嗎?明顯就是你沒有下藥,你個小兔崽儿,說謊都不用編,信口就來……”

    “喂,你當沒有就沒有唄,用得著說話這麼傷人?老子是個女人。”

    “小爺我一直懷疑你到底是不是女人!”

    元祐氣咧咧的一哼,斜著丹鳳眼儿看她,一看便知心里頭的火氣沒消。夏初七哈哈大笑著,笑得几乎彎下了腰來,等那笑意到了最后,卻是慢慢地從唇邊儿淡去了,忽地伸出雙手來。

    “表哥,來,抱一抱。”

    不爽地瞥她一眼,元小公爺從馬上跳下來,輕輕環住她小小的個子,收斂起往常那嬉皮笑臉的德性,也是一嘆。

    “表妹,往后表哥我便不能再照顧你了。世道存艱,人心險惡,你一個姑娘家,凡事學聰明著點儿,不要再落到別人的手里了。再有下回,只怕是沒有這麼幸運了。”

    夏初七松開了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以往和戰友告別一樣。

    “好了,知道了,就這樣儿,不要為我擔心。劫財,老子沒有。劫色,要是他長得帥,我還將就湊合。哪能吃得了虧是吧?再說了……”

    目光暗了一下,她眼風掃著邊上清凌河的水,視線卻是凝向了清崗縣城的方向,聲音輕了許多,“再說了,也不是每個人都有那本事,能誆得了我去。”

    聽出她聲音里的失落,元祐狹長的眼儿一眯。

    “表妹,其實……”

    夏初七自嘲的一笑,偏開頭去,有點儿不敢正視元祐的視線,她不喜歡被人看破了心情,更不願意自個儿那點吃了癟的小心思大白于天下。

    “表哥,別再說了啊。我曉得你舍不得我。不過,來日方長嘛。他日我若去了京師,必到你府中叨擾,咱們啦今儿沒有喝完的酒,有機會再接著喝,如何?”

    “人生最傷,是離別……表妹,你往后可有什麼打算?”

    干巴巴地扭過頭來,夏初七已然調整好了心情,咧著嘴,笑了一下,“我靠,你別酸了,什麼離別啊之類的話,你還是回頭去煙街柳巷的時候說給那些姑娘們聽吧?我啊,浪跡天涯,四海為家,多瀟灑多自在?想几更起便几更起,賺點錢,置個宅,養几個小白臉,這人生規划,怎麼樣?”

    元祐默默盯她片刻,忽地從懷里掏出一個錢袋來,塞到她手上。

    “拿著,你用得著。”

    惦了惦手上銀錢,夏初七拆開來一看,“呵,這麼多,搞得好像你早就為我備好的一樣,表哥啊……你要是我的親表哥,該多好……”

    說到此處,她一直嬉皮笑臉在調侃的表情,終究是有些繃不住了。强扯了几下唇角,微笑的表情愣是沒有做出來,卻是一撇嘴巴,衝過去又抱了抱元祐。

    “表哥,謝了。”

    同樣是一個男人的懷抱。

    可為什麼……卻是那麼的不同?

    她無奈的放開,故作輕松地從那個硬木食盒里拎出自個儿的包袱來,往馬鞍上一拴,上馬的姿勢已經比剛才好了許多,輕松的躍了上去,又回頭元祐一抱拳,說聲“再會”,往那馬屁股上一拍,便往凌水縣的方向去了。

    “你真的,不必謝我。”

    元祐看著她,在原地立了良久,難得的傷感了一回。

    “哎,這又是何苦?自由真的有那麼好嗎?搞得這麼矯情做甚?”

    長長的嘆息著,而他卻是不知,就在前頭一轉彎,夏初七便調轉了馬頭,又往鎏年村的方向去了。

    不告訴元祐,並非她信不過他。

    而是她心知,傻子終將成為她的牽絆,如果她想要真正的自由,就必得帶上了他。現在趁著驛站那頭失火,瞧著那火勢,一時半會儿也控制不住,來不及探究,她得先去鎏年村探探風再說,如果可能,索性把傻子一塊儿帶走……

    卻不料,這一去,卻由此拉開了她逆轉的又一條人生之路。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21 AM

第059章 上京去。

    風來竹梢動,夜到地皮濕。

    原本就是在大晚黑的,夏初七對地形也不是太熟,還得避免走官道被人發現,只能專挑了人跡罕至的地方走。一路邊走邊觀察,好不容易又才從凌水又繞回到了清崗。

    也虧得她前世在紅刺特戰隊混過那麼些日子,膽子也是不小,這才沒有在荒山野嶺和孤墳寡塚中迷了路。

    可即便是這樣儿,等她繞到鎏年村,卻也是晚了一步。

    遠遠的還未入村,她便聽見村里頭鑼聲四處,人聲吆吆,狗吠雞鳴,像是出了什麼大事儿。

    要知道,為了節約燈油錢,時人大多天未擦黑就睡下了,沒事儿便在炕頭上搗鼓孩子,哪里會有現代人的夜生活?尤其像這個時段,卻有這般的動靜儿,在她看來,自然不同尋常。

    夏初七尋思了一下,為了安全起見,先把馬給拴在村子附近一個山凹里的橡樹上,拍拍它的腦袋,小心翼翼地摸回了村子里,繞到橋函頭那一處常年堆放了許多柴火的垛子后頭,藏好了自個儿,這才探出頭去。

    只一看,便傻了眼儿了。

    橋函頭的草垛子隔著一條小河的對面,便是傻子家的屋子。

    此時,那屋子前面停了一輛黑漆馬車,還有好些個騎著高頭大馬身著大晏兵將服飾的男人。她今儿要來尋找的傻子,正在三嬸娘的扶持下,從屋子里走出頭,耷拉著腦袋,被几名兵士“請”上了車。

    沒錯是用請的。

    那領頭的校尉也不知道說了些什麼,只見三嬸娘頻頻的點著頭。

    讓夏初七詫異的是,看那個打點好了的行裝,應是三嬸娘心甘情願隨了人家上車的,還一直拽著不肯離開,一步三回頭的傻子。她看得出來,傻子是想要等她。

    可三嬸娘為什麼會樂意跟他們走?

    夏初七不明白。

    在這個時候,她的第一反應便是這些人都是趙樽的人。大抵是察覺出了柴房里頭的人不是她,又想用傻子的性命來要脅她回去,好押到京師去送審。依了那人的精明,自然有的是辦法說服三嬸娘。

    默默觀察著,她沒有出聲。

    村子里的狗,叫得越來越厲害。

    而鎏年村的村民們,在尖銳刺耳的鑼聲里,從四面八方的屋子里跑了過來,全部都集結在了橋函頭的那一處平地上。

    一個個的火炬,長蛇一般的蜿蜒著。

    見傻子被三嬸娘塞上了馬車,夏初七很想衝出去。

    可她忍了又忍,心知以卵擊石是個什麼結果,不敢再輕舉妄動。

    “人都到齊了嗎?”

    一聲高聲的吆喝,只見那領頭的校尉,按了下腰刀。

    “官爺,我再數一遍啊。”

    說話的人,正是鎏年村那個滿臉褶皺,看上去有几分嚴厲,其實心地存善的老族公。大概是這個校尉通知他把全村的老百姓都集結在一起的。只見他說完話,又回過頭去點了一遍人數,這才恭敬地鞠著躬又回答。

    “官爺,全村不論老幼都到齊了,連襁褓嬰儿都抱來了。”

    “好!”

    那校尉騎在馬上,甚是威風,牽著馬韁繩走了兩步,環視了一下眾人,突然高聲道,“你們都聽好了,晉王殿下說了,這鎏年村的古井里頭起出了千年石碑,你們的功勞自然是最大的。今儿官爺我便是奉了殿下的命令過來,要獎賞你們的。”

    夏初七聽得有些奇怪。

    獎賞?趙樽大晚上的派人來給什麼獎賞?她還沒琢磨出由頭來,便聽見那個老族公帶頭下了跪,大聲高喊著“晉王殿下千歲”,那聲音在風聲里顯得格外謙卑,可卻見那校尉哈哈笑著,突然一揮馬鞭。

    “殿下說了,讓官爺我好好地送你們上路。到了閻王殿里頭,你們記得感激殿下的恩德……眾將士聽令,給我把鎏年村的一干人等,全部宰了,一個活口都不要留。”

    “啊!”

    這驚恐的聲音,是先從馬車里的傻子開始的。

    而那些跪在地上的老百姓,在那剎那,嚇得都沒有作出反應。

    待下一瞬,才反應過來原來所謂的“獎賞”便是要他們的性命時,雖然他們人數眾多,可一個個也不懂得逃躥和反抗,而是失聲哭喊著磕頭求起饒來。

    “官爺饒命啊。”

    “殿下……饒命啊!”

    外頭,響起扑嗵扑嗵的砍殺聲,還有人在瀕臨死亡前的慘叫聲。

    躲在草垛子里的夏初七,咬著下唇,喉嚨梗了又梗。

    她在鎏年村住的日子不算長,認真說起來這里頭的好些人都曾經欺負過她,可他們也不全都是壞人,只不過是基于人性順勢而為的普通老百姓罷了。尤其是那個老族公,其實人還是不錯的,還有村東頭的馬大娘,聽傻子說經常接濟他們……

    她能眼睜睜的看著這些人全部都送命嗎?

    屠村!屠村!想想這兩個字,都身子都發顫。

    一時間,人哭聲,狗叫聲,奶娃子撕心裂肺的尖叫聲,吵得她腦子亂糟的,卻也是很快便做出了決定來。

    這些人是趙樽的人,他為什麼要屠村?肯定是自家做的缺德事儿不想讓別人知道。但趙樽和東方青玄向來敵對,如果在這個時候,錦衣衛來人了會如何?

    不忍心再看那鮮血飛濺的場面,她決定垂死掙扎一下。

    從草垛子里出來,她飛快地躥入藏身的那戶人家,在廚房里找了引火的火折子,在那堆草垛子里扎了几個大火把,又速度極快的潛回自家拴馬的地方。

    騎在馬上,她點燃火把,一下下拍著馬屁股,讓馬蹄重重踏在地上,在“汪汪汪”的狗吠聲和高昂的馬嘶聲里,她變著嗓子粗聲粗氣的大吼。

    “錦衣親軍指使揮使東方大人到!”

    “村里人都聽好了,錦衣衛拿人,速速出來……”

    她不曉得這招有沒有用,因為趙樽他從來就沒有怕過東方青玄。

    可這會儿,她只有死馬當成活馬醫了。賭是便是這些人干的事儿不願意讓人知曉,而且至少趙樽不在,他們多少會顧慮一下東方青玄。

    原本她抱的希望不大,卻沒有想到,那些人聽見她的吼聲,大約是做賊心虛了,居然都沒有想過要來證實一下,大喊一聲“兄弟們,速度撤”,那名校尉便親自駕了載有傻子的馬車往另外一道出村的道路,迅速的離開了。

    在狗叫聲儿里,馬蹄聲漸漸遠去。

    夏初七丟掉火把,腿都軟了……

    夜晚的道路,馬蹄聲太容易被人發現。夏初七沒有直接跟上那一隊捉了傻子的人馬,而是繞了近路,先潛回了清崗驛站的附近,蹲點儿守候。

    不肖片刻,便見那群人駕了那一輛馬車,從驛戰西門進去了。

    果然是趙樽?

    沒有人性的東西。

    她心里恨恨的罵著,卻不敢再送上門去。

    聰明的,得另想辦法。

    這天晚上,夏初七沒有去縣城里投宿,一個人窩在離驛站不遠的山垛子里,將就了一個晚上。離天亮不足三個時辰了,她靠在那匹馬的身上取著暖,原本想睡一覺先養足了精神再徐徐圖之,可一閉上眼睛,滿腦子都是鎏年村那些人的尖聲慘叫,搞得她翻來覆去的怎麼都睡不著。

    尤其再想著被抓走的傻子,心里更是難過得緊。

    作為一個穿越人士,她真的很想自私一點,就此浪跡江湖,不再去管那個與她原本沒有多少親緣關系的傻子了。可腦子里卻反復出現傻子像個大孩子似的依賴,還有他為了她不惜送命的種種……一想到這些,她心尖上就像有誰在打磨似的,整個晚上都在道德與人性的掙扎里煎熬,那束縛,將她的心髒勒得都喘不過氣儿來。

    傻子是被她牽連的,一走了之這種缺德事儿,她干不出來。

    搓火地想了半天,她終于決定,還得想辦法救他出來。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她從馬鞍上翻出自個儿的包袱,換了一身衣裳,把自個儿那張臉又收拾了一下,壓低了帽子,就變成了一個樣貌平常得讓人不想再多看一眼的瘦干巴普通少年。

    她沒有去驛站,直接繞進了清崗縣城。

    川人都愛喝茶擺龍門陣,清崗縣的茶館一般都很是熱鬧。

    沒有花費太多時間,她便打聽到了一些情況。

    昨夜清崗驛站里的大火整整燒了一個多時辰才扑滅,大火燒死了晉王殿下最寵愛的一個女人,還帶走了他未出生的孩儿,殿下為些整整一宿未眠。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

    可夏初七万万沒有想到,自個儿為了氣那個月大姐隨口撒的一個謊,卻像春風一般,被傳得拂拂揚揚,變成了板上釘釘的實事,而且還“死”無對證。

    可趙賤人他為什麼沒有否認?

    他到底存了什麼心腸?

    這個時候的她,自然想不明白。

    不過在若干年后,當她在史官的記載上發現那寥寥帶過的一筆“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晉王歸京途中,于錦城府幸得一婦,初孕,逝于大火”的史料記載時,覺得那簡直就是一個笑話。然而,憶記當初,當她問及那個男人今日想不通的問題時,他的答案卻頓時就淹沒了她的笑容。

    而那一場火災,恐怕只會永遠的成為大晏歷史上的謎團了。

    此是后話,暫且不提。

    她如今比較關注的是另外的消息。

    聽那些人閑說,原本駐扎在清崗縣許久的金衛大軍准備拔營返京了,就連那個錦衣衛的大都督和前不久才來的寧王殿下,也要一並離開。這也就預示著,清崗縣百年難得一遇的盛況即將結束了。

    老百姓都是愛熱鬧的。

    說起這些事儿來不免眉飛色舞,而夏初七卻是心沉如石。

    這些人要回京了,傻子怎麼辦?

    夏初七一直在茶館里坐到了晌午時分,原以為會聽到几句關于鎏年村的消息,可是卻絲毫都沒有傳出來。難道是那些村民或者清崗縣的官員害怕被晉王殿下報復,默默地把這事儿壓了下來?

    翌日,便是腊月十三。

    一大早,驛站方向便傳來“嗚——嗚——”的高鳴聲。

    號角沉悶的聲音,拉開了金衛大軍開拔的序幕。

    所謂“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一輛又一輛載滿糧草的畜力車,駛上了清崗的官道,一列又一列身著整齊甲胄的金衛軍也各大營帳中魚貫而出,弓兵,步兵,火銃兵不一而足,分列而行,整齊有序。

    如同上次在驛道邊上見到趙樽時一樣,夏初七混在人群里頭,在人擠人的熱鬧中,遠遠地看著在鑫衛軍簇擁之下那玄黑大氅迎風飄飛的一人一馬從驛站里出來。

    范從良“就義”了,如今暫代縣令職務的是清崗縣丞,一見到趙樽的身影出現,他便立即跪下去行大禮,帶頭畢恭畢敬地高喊。

    “清崗縣丞王繼業,領家眷,縣吏,百姓等,恭送晉王殿下。”

    趙樽居高臨下的騎在大黑戰馬上,一身黑色如有光華流轉,風華高貴。

    在原地站了許久,他沒有說話。

    距離太遠,夏初七也看不清他的表情。

    不過,她卻可以猜測,那人向來是沒有什麼表情的。

    她跪在人群中,只拿眼風不時掃著他。而他依舊高倨于戰馬之上,還是那個俯瞰蒼生的晉王殿下。直到他突地轉過頭來,她才慌不迭的低下頭去。

    當然,她心知隔了這麼遠,她又藏得極妥,他是看不見她的。可就在那轉頭那一瞬,她發現脊背上已是冰冷了一片,就連手心里都攥出了汗來。

    她沒有再抬頭。

    整個驛道上都沒有聲音,寂靜了一片。

    几乎隔了一個世紀那麼久,她才聽到遠遠地傳來他低沉有力的聲音。

    “起。”

    “恭送晉王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在接受了清崗官員和老百姓高調的送行儀式后,等夏初七長松一口氣,再抬起頭來時,那一人一馬已經掩入了眾多的兵甲里尋不到蹤影,只有飛揚起來的塵土,鋪天蓋地的籠罩了整個驛道。

    她一路隨著人流穿梭,觀察著一輛輛馬車,卻看不見傻子到底在何處。

    夏初七在清崗縣又待了一天。

    隨著那几位爺的離開,驛站又恢復成了往日的樣子。

    為了尋找傻子,夏初七冒著危險扮成貨郎混入了驛站。

    可人去樓空的驛站,除了驛丞署的人,哪里還有別人的蹤跡?

    沒有了趙樽的地方,其實也不再危險。

    她打扮成那一副德性,辨識度太低了,又挑了一副貨擔,那些人都不識得她,給了守衛一點銀子,便可以隨意地行走在驛站里,隨口叫賣著,觀察那不久前還戒備森嚴的玉皇閣,觀察那古色古香的驛館院,還有那已經化成了一堆焦木正在打掃的柴房。

    不過短短兩天,便已是時過境遷了嗎?

    “喂,那個貨郎,城門要關了,快出去了。”

    一個守城的兵士走了過來,高聲的吆喝著。

    夏初七蹲在離那柴房不遠的地方,慌忙收拾起自個儿的擔子,雙手擼了一下臉,才笑眯眯的抬起頭來,“這就走,這就走。”

    大概她的情緒有些不對勁儿,那人瞪著眼睛瞧了過來,一臉不解。夏初七趕緊咧著嘴笑了笑,又塞給那廝一點儿碎銀。

    “不好意思,官爺,我想向你打聽個事儿。”

    那人拿了銀子,態度友好了許多,“說吧,何事?”

    夏初七抿抿嘴唇,斟酌一下,才煞有介事地道:“你可有看見那個傻子去哪儿了?就是往常住在驛站里頭的那個傻子?”

    那人皺眉頓了一下,奇怪的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夏初七想了想,又賠著笑,“那傻子他還欠我銀錢,上次買了貨的沒給。”

    那人恍然大悟一般,無所謂的說了一句,“這事你問我巧了,昨日我過來換崗的時候,天儿還沒有亮,卻在城外的官道上見到了殿下的馬車,車上就有那個傻子,看樣子是殿下要帶他回京師去了。說來,那傻子是個有福分的人,我看那馬車上隨行的人啊,對他頗為關照。哎,小子,那几個銀子,你就當沒了吧,只怕是要不回來了。”

    夏初七眉頭一皺。

    因了與趙樽那些糾葛,加之昨天晚上鎏年村的事儿,她几乎沒有去想這個驛站里頭住了兩個“殿下”的問題,也更不可能會想到寧王趙析與傻子能划拉出什麼相干來,便直接把這筆賬給算到了趙樽的頭上。

    他帶走了傻子。

    京師應天府,那麼遠的距離。

    她去,還是不去?

    ……

    ……

    夏初七覺得自個儿沒有退路。

    她原本就是一個來來去去都孑然一身的人,在這個世道里頭,除了傻子之外,沒有親人更沒有牽掛和目標。故此,除了去尋找和營救傻子,她几乎找不到現階段更多的生命意義,于是,便只能由著這一股命運的洪流,把她推向另一條更加陌生的道路。

    打點好行裝,她離開了清崗縣,踏上了通往應天府的道路。

    大晏的老皇帝為了加强中央集權,還有發展經濟,對整個大晏版圖上的交通都采取了許多有力的措施,如今各地的道路和驛傳的建設也都非常的完善,完善得讓夏初七嘆為觀止。

    然而,這里是蜀中。

    由蜀中去應天府的道路,確實不負“蜀道難,難于上青天”這句話,可謂山河沼澤縱橫交錯。入蜀難,出蜀也難。

    那趙樽貴為皇子,行程即便再低調都十分有限。

    一路上,不論他走到哪里,都會有當地的官員來迎接與跪拜,所以夏初七雖然比他晚走了一天多,但要找到他的行軍路線,簡直沒有任何的難度可言。

    追趕的几日里,她方便的時候就在客棧投宿一夜,要是不方便,荒郊野外也可以將就一晚。那匹馬上她放了一些干糧,一個人吃飽了全家不餓,這樣風餐露宿的趕了几日,在巴州府就追上了。

    此次金衛軍返京,兵分了好几路。依兵種不同,水路與陸路皆有。而晉王趙樽一行人,如今到了巴州府,顯然是要從巴縣的水路順著長江逆流而上。他要回應天府,這算是比較快的路程了。

    在巴縣打聽到了駐軍的消息,夏初七並未靠近。

    累了几日,她腦子越來越清晰。

    越是想要救傻子,越是急不得。

    她先在巴縣的縣城里找了一間客棧,舒舒服服的洗了一個澡,把自個儿給收拾利索了,這才壓低了那黑紗羅帽,出去打探消息。

    對于她來說,這個時代的一切都還很陌生。

    不要說道路陌生,很多生活常識都還得慢慢的摸索。

    好在特種兵出身的她,適應能力很强。加上身上有一些銀錢傍身,辦起事儿來也就方便了許多。

    巴縣是大晏西南部的重鎮,口音與錦城府相差不大,她買了几本地理志,在城里轉悠了不肖半日功夫,便又打聽到了一個重要的消息。

    趙樽一行人回應天府,會在朝天門碼頭上官船。可那個原是兩江樞紐的碼頭,卻不許民船靠近。如此一來,她要跟上趙樽便難了。而民船的行程,肯定比官船更慢,想要在路途中找到傻子,並且救他出來,就更是難上加難。

    但如果路上不行,等他回了京師,她更加的抓瞎。

    她還了解到,前來迎接趙樽的官船,將于明日晌午之后啟程。

    也就是說,她還有一天的機會,在巴縣救下傻子?

    可她只有一個人,清崗的驛站都沒有辦法,巴州府的驛站哪儿會有機會?

    媽的!賤人。

    她在心里頭罵著,一個人走在巴縣鬧市區的人流之中,身上穿了一件簡單到極點的粗布對襟,心里頭七上八下的尋思著法子,直覺自個儿完全就像在泥濘里頭打滾儿,根本就抓不住那主心骨。

    以一己之力對抗趙樽,無異于找死。

    看著街面上各式各樣的古代店鋪,嗅著不屬于現代都市的古代市井氣息,想著如今不知道被那個賤王爺囚禁在何處的可憐傻子,她恨恨的磨著牙,不願意去想“失敗”兩個字。

    已經從錦城府跟過來了,她能放棄嗎?絕對不能。

    “老板,饅頭怎麼賣?”

    耳朵邊上突然傳來的一個熟悉聲音,讓夏初七陡地轉過了臉去。

    顧阿嬌?

    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她不是在清崗麼?

    “阿嬌——”

    大概几天來的獨自一個人,讓她看見一個熟人分外興奮。

    “楚七!”

    顧阿嬌瞪著一雙小鹿似的眼睛,上下打量著她,有些個不敢相認。

    “楚七,真的是你?”

    往左右兩邊儿看了看,夏初七走過去拽了她的手腕,拉到街邊上人群的空隙里,這才放開了她的手,挪了挪帽子,嘻嘻一笑。

    “見到我很驚訝?”

    顧阿嬌仔細瞧著她,還是一臉的驚嘆。

    “要是你不出聲儿,我還真不敢相認了。楚七,你怎麼會在這儿?”

    托著下巴,夏初七淺淺眯著眼睛,似笑非笑,“小美人儿,因為我舍不得你啊,便一路跟了過來。”

    顧阿嬌大概不知道清崗縣發生的事情,聞音小臉儿一紅,嬌羞的嗔道,“你這張嘴啊,就是整天胡說八道。哎,你還沒說呢,你怎麼會在這儿。”

    說罷,見她不答,卻是又恍然大悟一般自言自語起來,“哦,我知道了,今日便聽說晉王爺到了巴縣,趕情你是和殿下一塊儿來的?”

    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哪個殿下?我認識嗎?”

    顧阿嬌輕輕啐了一口,“盡愛瞎扯。”

    “哎說來你不信,那便不說了。”夏初七衝她眨了眨眼睛,又嘻皮笑臉地笑,“阿嬌,你一個人?怎麼會也跑到巴縣來了?可是與我心有靈犀?”

    “我與我爹也是路過巴縣,明儿便要坐船去京師了。”

    原來,這事儿也是巧了。

    前些日子,顧老頭接到了他妻弟從京師捎來的信函。那妻弟也是干他們這個營生的,說是他在京師開了一個叫藥堂,生意紅火,打算再開一間分店,急需要懂行儿的幫手。且阿嬌的年歲不小,在清崗那樣偏僻的地方,也找不著好的婆家,妻弟希望老顧頭父女倆能去京師搭把手,讓他這個唯一的舅舅來關照阿嬌,一起為她張羅一門好婚事。

    老顧頭早年間便是從京師出來的,原是沒心再回去了。可在那信中,阿嬌的舅舅說了許多在京師開藥堂的好處,尤其是阿嬌的婚配問題。如此一來,阿嬌那個姑娘,心里就像是長了草。她眼界儿原本就高,哪里能看得藥堂里頭那個憨厚木訥的小伙子?

    與他爹磨了好几天,這事儿便也成了。

    老顧頭先給她舅舅稍了個信儿去,然后便宜售賣了回春堂,帶著全部的家當,便帶了顧阿嬌前往京師投親了。父女兩個為了節約銀錢,原是准備走陸路去應天府的,可這一路過來,沒少遭罪,尤其聽說出川的道儿上不太平,四處都有打家劫舍的匪患,于是便轉道儿到了巴縣,准備乘船去京師。

    這些事儿聽來,夏初七不免有些唏噓。

    實際上,這個顧阿嬌長得確實很俊俏。

    她想,如果她是一個男人,瞧了這麼水靈的姑娘,說不定也會心動的。讓這樣儿的美人儿委屈在那回春堂里,找一個老實木訥的男子過完余生,確實有點儿浪費了美女資源。

    “行啊,這回去了京師,希望你能得償所願?找一個如意郎君。”

    夏初七嘻嘻的笑著打趣儿,顧阿嬌又是嬌羞的橫了她一眼,便又互相問了在巴縣的投宿之處,相約明儿一道乘船上京。

    這兩個人正站在街邊上說得興奮。

    突地從斜刺里闖出一個人來,猛地撞了一下顧阿嬌。

    鬧市區里人原本就多,顧阿嬌原先也不注意,可斜眼一瞄,便見到了那人手上的錢袋子,那可不正是她自個儿的嗎?

    往懷里一摸,她瞪大眼睛,便尖聲叫了起來。

    “抓賊啊!楚七,那人偷了我錢袋!”

    夏初七調過頭一看,只見人群里一個身穿騎裝的纖細女子,飛快往人群里鑽去,蹭蹭蹭几個飛步,就縱身躍過了一個賣蘋果的攤位,嚇得路上行人四處飛躥,而她卻輕松如燕,在人群里跑得游刃有余,一看便知是個身手利索的家伙。

    不過轉眼之間,便要掠出街角儿了。

    好家伙!

    這個小賊的功夫倒是不俗。

    雖然沒有武俠電視劇里演得那麼懸乎,怎麼看也是個高手了。

    “阿嬌,你回客棧等我。”

    如果換了別人,夏初七絕對不去管這樣的閑事儿。可顧阿嬌不同,不說在回春堂里投奔過人家一些日子,便說這他鄉遇故知的情分,她也必須得管不可。

    思忖之間,她人已經飛快的追了出去。

    那姑娘大概沒有想到有人會追得上她,轉過了一個街口,腳步便慢了下來。而夏初七這個人,打架可能不行,大的本事也沒有,腳底抹溜這樣的事儿卻是極為在行的。她奔跑時爆發力極强,速度也很快,人又生得機靈,三竄五跳便追上了那人。

    見她的身影鑽進了一個胡同,夏初七眼珠子一轉,便繞了道儿。

    先前她在這附近瞎轉悠了許久,對這附近的路線已經摸熟了。一繞過去截住道儿,她剛藏身在牆角,便見那人踮了踮手中銀錢,慢悠悠地走了過來。

    夏初七唇角一彎,趁那人不注意,一個掃膛腿往她腳下一絆。

    “誰?”

    換了別人,肯定少不了一個狗吃屎爬地下了。

    可她卻沒有想到,那姑娘竟是堪堪的避了開去,隨后掌風便掃了過來。

    果然是高手啊!

    夏初七心里一驚,躲過那一擊,一個擒拿手便直抓向她的肩膀。

    “你做什麼?”那人冷冷驚問,出肘反擊。

    “偷人銀錢,不得好死!”

    夏初七怒罵一聲儿,擒拿手落空,再次反手抓向了她的胳膊,可那家伙的身手真是不錯,輕輕松樺便閃身避了過去。可剛剛避開,大概是剛發現她只是一個半大不小的小子,不由得冷笑起來。

    “就憑你,也敢來偷襲我?”

    說罷,就著那擒了銀袋的手,帶著風聲便朝夏初七面上掃來。

    “花拳繡腿!”

    夏初七輕聲一笑,扭腰一個后空翻,突地一個轉身,便擊在了她腰眼的麻穴上,在她吃痛的‘啊’聲里,手中的桃木鏡刀已然架在了她的脖子上。

    “別動!”

    “你這是什麼招式?”那姑娘驚得不可置信。

    “嘖嘖嘖,大姐呀,殺人不是招式好看就有用的!”

    夏初七淡淡地諷刺道,一把將她手上的錢袋子抽了回來,不客氣的塞到了懷里,滿臉都是得意之色。她的功夫肯定不如這人,但她在紅刺特戰隊里學得最多的便是直接殺人方式,運用得也很熟練,想當初,趙樽都在她的手上吃過虧,何況這位?

    當然,她心里也很清楚,如果不是她大意輕敵,瞧不上她的把勢,手上又沒有武器防身,她自個儿也是討不了好去的。

    那女子哼了下,神態還算冷靜。

    “行,我認栽,銀子你拿去便是。”

    “哪有那麼容易的事儿?”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什麼都沒有多說,抽個冷子在她小腿上踢了一腳,接著道,“君子愛財,取之有道。你偷普通百家算什麼英雄好漢?總得給個說法吧?”

    “哼!”那女子重重一哼,鄙視地看過來,“不然呢?等著餓肚子?”

    “盜亦有盜,聽過沒有?”

    夏初七這個時候才仔細去瞧她的臉。

    一襲貼身的湘色騎裝式的衣服,緊緊地包裹著她玲瓏的身段儿,尖尖的下巴,典型的一張瓜子臉儿,卻帶著几分煞氣。看來不僅是一個美人儿,還是一個有功夫的冷美人儿。

    “你盯著我做甚?究竟要什麼說法?嗯?難不成還敢當街殺人?”那女的大概被她盯毛了,不悅地瞪了過來。

    彎了下唇角,夏初七見她蠻有膽識的,心底滋生出來的那個可以營救傻子的計划,漸漸便成了型。

    她輕笑一聲儿,鋒利的刀片在那姑娘脖子上刮了刮,慢慢地湊近了她的臉。

    “老子帶你去干一票大的,有沒有興趣?”

    那姑娘抿著嘴巴,略略吃驚地看著她。

    “什麼意思?”

    夏初七笑得奸奸的,猾猾的,衝她勾了勾手。

    “來!偷雞摸狗的事儿,要悄悄說。”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23 AM

第060章 醉與不醉——

    夏初七原想要一步棋分成兩步走。

    如果面前這位姑娘不答應的要求,她便用先前對付元祐的辦法,下藥逼得她同意為止,而且她相信這麼荒唐的事儿,除非腦袋進水了,要不然沒有人會輕易答應。

    然而,事實就是她發現自個儿才是一個逗逼。

    等她把如何兩個人合伙使用調虎離山之計去驛館里頭打劫官員錢財的詳細計划給這姑娘說了一遍,人家卻是二話不說,直接點頭說“好”,臉上連多余的一絲奇怪表情都沒有,好像打劫官家的事儿,根本就沒有什麼大不了。

    古人會不會太豪邁了?

    一起去搶政府都不用考慮嗎?

    她的爽快,讓夏初七越瞧越覺得詫異,心里反倒不踏實了。

    “喂,這麼大的事情,你都不需要考慮一下?”

    “考慮什麼?不一樣是劫銀子麼?”

    人家反問得那叫一個輕松,夏初七卻是把眉頭都挑起來了,“我的意思是說,驛館里頭住的人,非官即差,咱們去打劫這事儿,万一干不好,可是會掉腦袋的,你答應得這麼爽快,我這心里不太踏實啊?”

    這一下她說得夠明白了吧?

    可人家卻只推開她抵在頸子里的刀子,略帶嘲諷地淡定道。

    “怕跌的人學不會走路,怕死的人填不滿肚腹。”

    夏初七淺淺眯起眼睛,正想贊一句“江湖儿女果然夠豪氣”,卻見她頓了頓,一雙眼睛越過她,望向巷子的另一頭,又冒出來一句。

    “再說,死了,又有什麼不好?”

    一聽這種幽幽然的話,夏初七便恍然大悟了。

    果然世道艱辛,敢情她遇上了一個對官府有著深仇大恨的苦主了。這貨早就想要報復社會,一直沒有找到機會?

    不過,她再想想也是,一個姑娘家如果有好的家庭環境,能吃飽能穿暖都在家里繡著花儿等著八抬大轎嫁出去侍候夫君了,誰沒事儿樂意出來做賊,在刀尖子上討生活?

    這麼一想,她對這姑娘,又生出几分同病相憐來。

    收回刀子,夏初七拍著她的肩膀,“看來大家都不容易,咱倆邊走邊說,詳細謀划一番。”

    沒几句話說下來,那姑娘就對她交了底儿。

    她叫李邈,應天府人士,原也是一個官宦之家的女子,前兩年家中遭了難,全家人都死于非命了。而李邈因為出身時命犯凶煞,不到及笄之年,便被家中祖母强行送到一個廟庵里去帶發修行,這才躲過了一劫。孤身一人的她,得知家中遭遇,一個人出了廟庵,過了兩年風雨飄搖的日子。

    她又說,眼看便是她家中親人們的忌日了,這才准備弄點盤纏回應天府去祭拜,今儿在街上見到打扮得花枝招展的顧阿嬌,瞧她那身穿著,像是有錢人家的小姐,這才起了心拿了她錢袋。

    她說的是真是假,夏初七無法考證。

    不過在她看來,既然大家都是漿糊儿女,真的假的都不重要。

    為了表示自個儿對合伙“做買賣”的誠意,她自然也編造了一個如何孤身一人,流離失所的悲慘故事給那李邈聽。沒有想到,她沒把自己給感動到,卻是把李邈給感動得一陣直飆眼淚,抓住她的手,几次三番凝噎不止。

    夏初七翻著白眼儿。

    這位大姐,會不會太容易感動了?

    不過,既然大家都是孤身一人。

    她與她,在某一些方面几乎瞬間就站在了一條線上。

    那便是孤獨。

    ……

    ……

    行動方案策划好了。

    又花了整整一天的時間,夏初七才把晚上闖驛館要用的東西都准備好。

    晚些時候,她與李邈兩個人在客棧里草草吃過,又帶了她前往顧阿嬌父女居住的“鳳來客棧”去還她錢袋。

    原以為要好一番說和,可沒想到,那顧氏父女什麼話都沒有多說,尤其看那顧老頭的表情,不但沒有生氣,反倒有點感恩戴德的意思,這讓夏初七對古人的思想認知,又上升了一個層面。

    為了晚上的行動,夏初七和李邈都穿的男裝。

    在如今這世道里,男人出外辦事儿,遠比女人方便得多。

    所以在見到嬌滴嘀的顧阿嬌時,夏初七想到遠去應天府還有那麼些路程,特地好心的提醒了她,那小臉儿原就長得好看,自身還沒有自保的能力,完全就是引誘男人犯罪的根源。出門在外,不如扮成男子或者穿得低調一些更好。

    可惜,任由她磨破了嘴角子,那顧阿嬌初次出門儿,走到哪里都覺著新鮮,又是一個天性愛美的性子,不肯換男裝不說,愣是打扮成一副招貓逗狗的樣儿,瞧得夏初七臨出客棧前,還在一陣感嘆。

    “下回再被人欺負了,老子不會管你了。”

    顧阿嬌卻也是不惱,只抿著小嘴儿嬌笑。

    “你才不會不管我呢,誰讓我是你的朋友?”

    “喲喔,你還吃定我了?誰當你是朋友來著?”夏初七挑了挑眉頭,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又再次照了照鏡子。

    一頭長發都綰在了頭頂,身上粗布衫子雖不打眼,可描的那眉眼几間,還真有几分少年小子的英武之氣。

    “不錯!”她很滿意,也非常確定這身儿打扮不會露出破綻。

    “丑死了。”顧阿嬌捏著絹帕子直皺眉,一嘴儿的嫌棄,“你兩個這是要上哪里去?穿成這樣,不曉得的還以為要去打家劫舍呢?”

    “沒錯,就是去打家劫舍。”

    夏初七調侃地衝她揚了揚眉頭,也真不敢與她交實底儿,只起身拍了拍李邈的肩膀,回頭衝顧阿嬌一笑,“我要是明儿早上沒有過來,你和顧老爹便自家坐船去京師,不用再等我了。”

    冬日的殘陽,如血一般已然落入了天際。

    巴縣是大晏朝西南重鎮,境內有兩個驛站。一個為朝天驛,在朝天門內,另一個為白市驛,在巴縣的西邊。因了明日晌午后趙樽會在朝天門上官船入京,夏初七判斷,他十有八九是住在朝天驛內,

    果不其然。

    她與李邈到了驛館外頭隨便找一個攤販打聽,就確定了這個消息。

    靜靜地看著不遠處的驛站,夏初七趁著夜色,先將她那匹從錦城府騎過來的馬還有另外兩匹從馬市上搞到的馬一起拴在離驛站約半里地左右的一棵槐樹身上,然后再次皺著眉頭,沉著聲音吩咐李邈。

    “記得我說的話,不要圖方便。一會儿你引了守衛跑到這里,千万不要騎馬。一匹都不要騎,那些金衛軍追人可厲害得緊,你的馬跑不過他們。你直接砍掉拴馬繩,刺了馬屁股就讓它們各跑各路,追兵一下子就散了,憑了你的身手,要逃很容易……”

    說白了,夏初七不能讓李邈跟著她去送命。

    不管她再刁鑽再任性再無恥,骨頭縫儿里還是一名現代特種兵。

    這點,一直影響著她的為人處世,做不出太過狠辣的事情。

    她之所以約了李邈一起闖驛館,需要的不過是一個能替她聲東擊西,引開守門兵士的注意力,並且能讓她順利溜進去的人罷了。

    李邈冷眼看著她,也沒有多說什麼,只點了下頭。

    “你小心些……”

    “會的。”

    “我會在外頭接應你。”

    接應兩個字,讓夏初七突然找到一點前世戰友間的感覺,拍拍李邈的肩膀,語氣又沉了一些,“你不必接應我,那樣危險。一個人逃比兩個人逃容易。我若是天亮還沒有回來,你記得我那房間的包袱里,還有一些銀子,你拿了使去吧。”

    李邈看著她,皺起了眉頭,目光深了一些。

    時間緊迫,夏初七來不及再與她多說什麼,該交代的都已經交代了,接下來便只剩下行動了。吸了一口氣,她輕松的勾了勾唇,捏了一下李邈的手心,將兩個自造的“煙霧彈”從馬上取下來,塞在她的手里,神色便嚴肅了起來。

    “一會就用這個引開守衛,關鍵的時候它還可以保命。”

    李邈拎了拎手里的東西,難得露了好奇的表情。

    “這是什麼?”

    “你別問了,把它的引線點燃,往地上一拋,就會有濃煙出來,不過效果時間不長,得抓緊了。”其實這玩意儿在現代沒有什麼稀罕,就是用硝石等原料做成的簡易煙霧彈,好多現代人都會自己做。當然作為特種兵,夏初七做得比普通人稍稍精細一些,卻又由于原料等限制,不如曾經在部隊使用的那麼厲害。

    但是在時人看來,這簡直就是神器了。

    “你……居然會做這個?”李邈一直在發愣。

    夏初七好笑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我會的東西可多了,有機會我再教你啊?現在,准備吧。”

    李邈眯了眯眼,“好。”

    朝天驛與清崗驛一樣,四面都是厚土高牆,除了從城門口過去,實在不好混入。而煙霧彈可以在短時間之內阻礙守衛的視線,又有了李邈做掩護,等煙霧散開,追兵也會被她拉去注意力,自然不會發現濃煙時混進去的夏初七。

    李邈確實是一個功夫不錯的家伙。

    不過轉瞬間她便貼近了城門,几個翻滾過去,像是帶著滿腔仇恨似的,大喊了一聲“你們這些龜孫子,都拿命來吧”,果斷的點燃了手中的煙霧彈,便往城門口拋了過去。

    “他奶奶的……”

    “這是何物?咳,咳……”

    “有刺客,快追!”

    守門的兵士共有八名。就在他們一個個嗆得邊咳嗽邊罵邊拿手扇煙的當儿,夏初七已經速度極快地溜進了城門,便貼緊了城牆根儿,長長的松了一口氣。

    她終于混進來了。

    驛站里頭黑沉沉的,很快又有大小燈籠龍蛇一般游往城門口游去,因那里發現了刺客,驛館里頭值夜的巡邏兵,几乎全都一股腦儿往城門口衝去。

    很顯然,李邈完全吸引住了火力。

    如此一來,她很安全的便潛了進去。

    “阿彌陀佛,保佑李邈順利逃脫。”

    默念了一下,夏初七迅速觀察起這個驛館的情形來。

    這里不比清崗驛小,趙樽住在何處?傻子又在何處?

    望著面前十字縱橫的一個個建筑,夏初七不敢打草驚蛇,摸著黑,小心謹慎的在驛館里頭的建筑里,一個一個的仔細找尋著。找趙樽很容易,哪里建筑高大有格調,他必定就住在哪里,可如果不是十分必要,她不願意見到他,只希望能偷偷找到傻子,能帶出去更好,即便現在不能,至少能確定他的安危也是好的。

    一個時辰過去了……

    兩個時辰又過去了……

    城門處的騷動早就已經停了下來,四處一片靜寂。

    驛館里頭的守衛不如她想象的那麼嚴密,可她卻進行的不太順利。

    她沒有找到傻子。

    在這兩個時辰里,她把整個驛館都摸索了一遍,都沒有人。

    趙賤人到底把他弄到哪儿去了?

    夜霧越來越濃,扑在臉上冰冷冷,從頭涼到了心。漆黑的驛館里,只偶爾可見几盞夜巡守衛提著的燈籠在游走,除此再沒有任何的動靜了。

    現在,她沒有“光臨”過的地方,只剩下驛館中間那一幢別致幽靜的大庭院……

    那里,她一開始便猜測是趙樽的住所。

    難不成他把傻子與他自個儿放在一處?她不敢確定。

    可如今看來,她只有先潛進去瞧瞧再說了。

    匍匐在黑壓壓的夜霧里,她靜了靜心,雙手捧了下臉,觸感冰涼……

    按照趙樽向來的警戒度,她心知從院門口直接闖進去是絕對不行的。好在她早就有了准備,用鐵器自制了一個三爪的錨鉤,這個玩意儿雖然攀越外面那種有垛牆和守衛的高大城牆不行,可翻一個院子還是很容易。

    逮住錨鉤,她捏好尾繩,“嗖”的一下便將爪子甩上了牆。

    卡住了!

    拉著繩子試了試力道,夏初七滿足的勾了下唇,像一只猴子似的,就著那繩索三兩下便攀到了牆頭,再輕輕躍了下去,沒有發出多大的聲響。

    這個院子很大,西南方氣候溫暖,院子里似乎還能嗅到一陣陣的花香。趙樽這個人向來喜靜,外面的防守雖嚴,可一旦到了他的內宅里頭,卻是冷寂得不得了,就像他那個人一樣。

    小心翼翼的將錨鉤等物一起藏在牆根處的花叢里,她這才躡手躡腳地探了過去,繞過一段回廊,開始查看廂房。值夜的人估計都打瞌睡了,她從外頭摸到頭里,沒有弄出半點聲響,也沒有驚醒一個人。

    可東西廂房都找遍了,還是沒有傻子。

    接下來,只剩下正房了。

    輕輕擰動門把,她用足了十二分的耐心,愣是讓它沒有發出半點聲響來,可剛剛一入內室,她便愣住了。

    里頭居然還亮著燈。

    也就是說,里頭的人還沒有睡?

    她心里緊了一下,背身貼在大理石的照壁后頭,懸著心慢慢探頭。

    整個內室,空寂冷靜,只有趙樽一個人在。坐在一張紫檀木的雕花羅漢椅上,他身上僅著了一件黑色軟緞的寢衣,束腰的玉帶松松的系著,一雙眼睛半合半開,有著少見的慵懶之態。而他面前的小几上,擺放了一個棋盤,還有好几個白闐玉的酒壺。

    空氣里浮動著的,全是“茯百酒”清冽輕幽的香味儿。

    這熟悉的酒香味儿一入鼻,夏初七覺著渾身的汗毛都立了起來。就連背靠著那大理石上的浮雕,似乎都在生硬的咯著她的背。而那顆因為緊張而懸在嗓子眼儿的心,不由自主的抽痛了一下。

    他又頭痛了?

    頭痛就喝茯百酒。明之不可為而為之,這不是在找虐嗎?

    捂著心窩子,下一瞬,她又重重咬上了自個儿的嘴巴。

    傻叉了不是?人家一個堂堂的王爺,怎麼著小日子也比她過得逍遙快活吧,她這又何必咸吃蘿卜淡操心?

    這麼一咬,痛感便讓她清醒了不少。

    撤吧!管他那麼多。

    她要找的人是傻子,如果不到万不得己,不能與這趙賤人正面為敵。而這個內室就這麼大,一眼能望穿,自然不可能藏了傻子那麼一個大活人。尋思著,她慢吞吞地縮回腦袋,深呼吸了一口氣,一步一步又往門口走。

    照壁到門的距離很近。

    但她走得極緩,極慢,沒有發出半點聲音來。

    不料,就在她准備閃身而出的時候,身后突然掠過一道風聲,她警覺的一回頭,便見到一個高大的黑影如同食人的大老鷹一般,一步一步地朝她走了過來,面上帶著冷硬的,迷惑的,或者說復雜的情緒。

    先人板板的,這樣也會被發現?

    夏初七心里狠狠一抽。

    不容考慮,她伸手探入懷里,正准備襲擊他,不曾想他卻突然出聲。

    “楚七?”

    那聲音,帶著几分酒意,還有說不出來的低沉沙啞。

    她心里抽抽了一下,緊皺的眉頭打開了。

    不用再多想,她已經暴露了。在他的面前,想要再逃脫就難了。可不論如何,趙樽要抓的人,始終只有她夏初七而已,本來就與傻子沒有多大的關系。今儿入得驛站來,她便打定了主意不成功便成仁,再想想,也沒有什麼可害怕的,與他斗了也不是一天兩天了,最多不過一死,怕個屁?

    眯了眯眼睛,她收回了手來。看著面前高大的身影,鎮定自若的退后一步,將后背緊貼在門上,手心緊攥著,目光里生出几分嘲弄。

    “晉王殿下,你贏了。我回來了,任你處置,把傻子放了吧。”

    趙樽一動不動,酒意朦朧的打量著她。

    “嗯?你說什麼?”

    夏初七嗤了一聲儿,挑高了眉頭,“裝蒜有意思嗎?”

    他近了一步,冷冷的眸子還是那樣看著她。

    接著,一步,又一步,慢慢逼近。

    隨著他越來越近,那一股子撩人的酒香味儿也扑面而來,激得夏初七心髒完全不受自個儿控制的加快了跳動的頻率,那種熟悉的,惱人的,讓她心煩的壓迫感,狠狠揪著她的心。

    一邊儿暗罵著自個儿不爭氣,一邊儿她又恨得牙根儿發癢。

    “要我的命你拿去便是,為難一個傻子有什麼意思?”

    “嗯?”趙樽輕輕問了一聲,眸子里划過一絲冷冽,遲疑地看著她,像是真的壓根儿就沒有聽明白似的,抬頭撐了下額頭,突地一垂手,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既然回來了,先來陪爺喝兩杯。”

    低頭看看被緊握的手腕,夏初七愣了又愣。

    在他那麼無情的把她關押進了柴房,又抓走了傻子,還用那麼殘忍的手段屠殺了鎏年村人之后,他居然能夠淡定得就像說“今儿的天氣真好哈”那樣,當成什麼事儿都沒有發生過一樣?

    “放手!”

    夏初七喉嚨口堵了一股子寒氣,可几次三番那手腕卻是掙脫不開,氣得呼吸都不暢快起來,目光恨恨地盯住他。

    “趙樽,我說你還要不要臉了?”

    “膽子不小,你再說一次。”

    他冷冷地盯視過來,淺蹙著眉頭,通紅的眸底全是醉意,可那張冷臉儿上的寒意和銳氣,卻是一絲一毫都沒有減少,情緒也是永遠讓人瞧不分明。

    冷冷哼了一聲儿,作為一個入室劫人者,夏初七覺得有必要提醒他一下彼此目前的狀況,“晉王殿下,你真喝多了?搞不清楚狀況了?我今儿是來找我家傻子的,既然又落到了你的手里,那算我楚七倒霉。不過你是知道的,傻子他什麼都不懂,他是無辜的,你堂堂的王爺,又何必去與一個智商有問題的人計較,那不是顯得你的智商更著急?”

    冷冷的瞄著她,趙樽闔了下眼睛,手再次扶上了額頭。

    似乎他是醉得更狠了,似乎是頭痛得更厲害了,一道冷冷的聲音里,有著他沒有喝酒時的暴躁。

    “你家爺這里沒人,只有酒。愛喝不喝,不喝滾蛋。”

    夏初七哼了下,怒極反笑。

    到底是她的耳朵出問題了,還是這位渣爺的腦子秀逗了?

    只沉默了一瞬,夏初七死盯了一下他滿是醉意的冷臉,什麼話也不再多說,推開他的手,轉身儿便往門口跑。可人還沒有跑出門儿,腰上一緊,便被他從后面伸出的雙臂死死勒住。接下來,還像往常一下,他毫無壓力地把她拎了回去,重重地摔在那羅漢椅上。

    “爺說讓你走了?”

    “……”不是他讓她滾蛋的?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諷刺地笑著撩唇。

    “那你要如何?現在宰了我?”

    一只帶著他体溫的手伸了過來,扳過她冰冷的臉,手指慢慢地划過她的臉,落在了她纖細的脖子上,大概因為常年帶兵打仗的原因,他指節上有一層薄薄的繭子,一下一下反復游走,那觸感和溫度,讓她激靈一下,情不自禁的打了個冷顫,可唇上卻是不服軟的輕笑起來。

    “喂,你到底想要干什麼?你這個樣子,很容易讓我誤會,其實,你喜歡我?”

    趙樽眯了眯眼,眸子沒有情緒。

    四目相對良久,他才低下頭來,打量著她,略帶酒意的嗓子里,帶了一股子他特有的韻味儿。

    “你很冷?”

    “我不冷。”夏初七隨口嗆了回去,越發討厭自個儿被他一觸碰就沒出息的發顫栗的臭德性。于是,再說話的時候,除了帶上几分對他的惱恨,更多的還有對自個儿的厭棄。

    “晉王殿下,你是真醉得聽不懂人話了?我怎麼感覺,與你與人類有語言的溝通障礙?得了,你現在只需要回答我一句,你要怎樣才肯放了我家傻子?直說了吧。”

    咚……

    她這頭聲音剛落下,那頭啪嗒一下趙樽便重重地在她身邊儿坐了下來。更加讓她不可思議的是,他一雙醉眼只冷颼颼瞄了她兩眼,腦袋一個斜歪,便索性倒下來,舒服地靠在了她的腿上,把眼睛一閉,帶著几絲酒意喃喃出聲。

    “要傻子,先給你家爺摁摁再說。”

    看著大喇喇放在自家腿上的那顆腦袋,夏初七心窩里窒了一下,差點儿氣得一口氣提不上來。敢情他還真沒拿自個儿當外人,還以為是在清崗縣的那時候呢?

    “還愣著做甚?”

    大概見她沒動靜儿,那顆腦袋又說話了。

    一如往常,情緒不明,聲音涼涼,語氣里全是祈使句。

    夏初七一動也沒有動,盯著他,突然有點儿想知道,如果她現在抽出刀子來划拉上他的脖子,這個權傾朝野的的晉王殿下,手領天下兵馬的神武大將軍,會不會懂得反抗?

    或者說,他真有這樣的自信,吃准了她不會殺他?

    她想要試一下,可她卻不能。

    她的目的只想找傻子,而不是想殺掉一個王爺,然后做一輩子的逃犯。

    既然他不肯說出傻子的下落,也不打算馬上發落了她,甚至想裝著一切都沒有發生過,那她作為一名醫生,就把他當成病人,配合他演戲好了。

    涼涼的勾著唇角,夏初七手指觸上他的頭,先將他頭上的黑玉束冠取下來,像往常與他按摩那般,用手指輕輕梳理了一下他滿頭的黑發,這才就著頭部的穴位,一下一下不帶情緒的按摩著。

    “哪里痛?”

    “頭。”他回答。

    “喝了多少酒?”

    “不多。”

    “醉了嗎?”

    “嗯。”

    “你叫啥名儿啊?還記得嗎?”

    “你爺。”

    靠,真醉假醉?

    夏初七手上動作停了,又低頭仔細觀察了下他閉著眼睛喃喃自語的樣子。一張完美得找不出半絲瑕疵的臉上,散發著慵懶冷冽的氣息,可怎麼看,還真是對她半點儿防御之心都沒有。

    如果他清醒著,可能麼?當然不能。

    那麼答案只有一個,就是這趙賤人有可能真是醉成傻叉了。

    繼續輕柔地替他按摩著,夏初七便起了心要套他的話,“那我來問問你,你把傻子關在哪里了?你抓了他,究竟要做什麼?是想要威脅我回來?”

    “傻子?”那顆腦袋偏了偏,眉頭緊蹙了一下。

    突然,他一個翻身,冷不丁的調轉過來,狠狠便將她壓在了身下。這一個突如其來的動作,嚇得夏初七的心髒立馬提到了嗓子眼儿,一雙手死死撐著他的胸口,瞪大了眼睛。

    “趙樽,你要做什麼?”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26 AM

第061章 整治整治她。

    她尖聲吼完,趙樽卻並不說話。

    他只盯著她,一雙幽黑的眼睛里,像有火花在跳躍。

    “你起開。”夏初七臉上臊得慌。

    火辣辣的,像滾鍋里的水,身上沒一個地方不燙。

    兩個人的姿態實在太過暖昧,他半摟半抱地將她壓在羅漢榻上,几乎完全覆蓋了她的身子,距離近得她不需要多注意,便可以聽見他怦怦的心跳。每一個節奏都强而有力地帶上她的,一起在跳動,合上了節拍,顯得尷尬而窘迫。

    “你再說一次。”他沉著嗓子,呼吸噴在了她的臉上。

    “我說,麻煩你起開,搞什麼啊?”

    “上一句。”他又道。

    整個人被他熨得暖烘烘的,從未有過的心跳速度,讓她喘氣儿都不太均勻了。

    “我說你把我家傻子……唔……”

    話未說完,溫熱的兩片唇,便覆蓋上了她的,堵住了她的話……

    耳朵里“嗡”的一聲,夏初七頓時呆住了。

    大腦一片空白,思維也完全凝固。

    她看著面前閉著雙眼的家伙,几乎忘記了應該推開他。

    “楚七……”

    “唔,你瘋了……”

    “別動!”一股子帶著“茯百酒”的輕幽香味儿,在她的鼻尖儿上纏來繞去,好像隨時都有可能牽了她墜入了棉花團的酥暢感,還有一只隔了她的粗布衣衫不太規矩的咸豬手,烙鐵般傳入的熱量,一波又一波像不安分的邪惡因子,激發了她沉澱在心里頭的情緒。

    仿佛她又回到了清凌河邊儿。

    夜風很涼,河水很冷,只有他的胸膛很熱。

    頭上,一片沒有污染過的夜空。長了毛的月亮,灰蒙蒙的照著她。

    她坐在他的馬上,他擁了她在身前,一起慢悠悠地打馬回了驛戰。他黑色的大氅十分的溫暖,包裹著她像溫暖的烤爐,滿是醉人的安全感。

    “盯我做甚?”

    他低低問著,那唇撩拔過她的耳廓,癢癢的,卻讓她的腦子陡然清醒了几分。

    “喂,放開……”

    她想要掙扎,可他一下子又欺了上來,把她的話全部吞入了肚子里。

    淺淺的啄了几下,他貼著她,卻並不懂得往里探,只是噙了她的嘴,像在吃什麼好東西一樣,帶著酒意的唇反復研磨與輕蹭,像品嘗,像探索,觸碰的技巧十分生澀,卻無端端弄得她腦子里一直在畫紋香圈儿,手臂像不聽使喚了似的,纏上了他的脖子……

    她中邪了!

    她想,一定是這樣。

    這事儿怪不得她,誰讓他敢長得這麼美,還來引惑她?

    一朵鮮花執意要插在牛糞上,那也由不得她了……

    這句話突然鑽入腦子,她激靈一下,怎麼想就怎麼覺得色。

    “噗嗤”一聲,她理智拉回來一點,愣是笑了出來。

    這個笑,太破敗氣氛了。

    趙樽將她攔腰一摟,眯著眼睛看她。

    “笑什麼?”

    “你唄!”腰被他勒得有些緊,可笑神經這個玩意儿,一旦觸發了那便是收不住的。夏初七抿著嘴唇,越是看他一本正經的樣子,越是想笑。老實說,要不是親身体驗,打死她也不相信這位爺接吻的技术這麼差。于是乎,憋了好久,她終是憋不住笑了出來。

    “喂,我說你,沒接過吻?”

    “你有?”趙樽那臉色,比外頭的天儿還要黑。

    “我沒吃過豬肉,還沒有見過豬走路啊?”

    人的情緒是很奇怪的。

    前一刻,她還在恨不得掐死他。可這會子,見他明明氣極了卻又無法反駁的樣子,她的心情又晴好了起來。笑得身子不停的亂踹亂打,卻看得趙樽的臉,黑得快要沒譜儿了,一把揪在她沒肉的臉上,語氣沉重。

    “哎,世上怎會有你這樣的女子?”

    “我咋啦?哎喲媽,可真笑死我了,你會不會做流氓?要不要我教你几招儿,銀子可以打八折?”

    置疑男人的能力,本身就是一種找死的行為。

    而她這個不是置疑,而是赤果果的嘲笑。

    那麼,就不僅僅只是找死了,而是找打找揍找殘廢……

    趙樽原就是個大男人,哪里受得住這個?男女之事上生疏,那是因為他沒有實踐過,剛剛親那几口,也有他憐惜她的成分在里頭,既然她這麼找死,他也是分分鐘就能變成狼的狼人。

    往上提了下她的身子,他把她整個儿拎到了羅漢榻上便壓了上去。

    “爺今儿非得整治整治你。”

    “喂,唔……”

    男的都天生神力,又豈是小女子可比?

    夏初七眼睛里戲謔和嘲笑,很快便在他的親吻中淪陷了。他上來便是强攻,几個回合下來她便体力不支了,由著他像擺玩小人儿似的,挑唇,捻舌,相纏著,弄得她全身發軟,在兩個人呼吸交錯的氣息里,她除了一雙手還能時不時錘打一下他的肩膀,再不敢去惹這頭發了怒的野獸。

    她承認,並不討厭這樣的感覺。

    閉上眼睛,不知不覺的,她吻得越發投入了起來,情緒也在不停的往上攀爬,而他身上茯百酒的特有香味儿,隨著與她親熱的津沫交流,闖入她的鼻尖,像他一樣帶著凌厲而强勢的征服欲,讓她仿佛入了夢,無酒也醉得她銷了魂,只剩下唔唔聲,哪還說得出半句話來?

    “這回,爺便饒你。”他忽地松開嘴,頭埋在她頸窩里,重重呼吸著,不再動彈。

    久久,誰也沒有動,也沒有人說話。

    夏初七吞咽了几下唾沫,試著想說點儿什麼。

    可嘴張了几次,愣是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別瞧著她嘴上又損又壞,可她在男女之事上頭就是一個囧貨,有口無心更無經驗,在他之前也沒有誰能讓她產生出些什麼情啊色啊的心思來,不覺得這事儿有什麼吸引力,可趙樽卻給了她完全不同的感受。面對他,她會害臊,會臉紅,會覺得不好意思,也會隨了他一塊儿燃燒。

    “想什麼?”他氣重的喘著,抱著她沒有放開。

    “為什麼……”要吻她?

    “你太小,再養養。”

    靠,他以為她問的是什麼?為什麼他不繼續?

    夏初七窘迫的想要解釋,不料他卻突地埋下頭,惡作劇在她身上咬了一口,痛得她直抽氣。

    “你個混蛋!咬我?”

    微噘一張被啃得紅扑扑的嘴儿,她完全不知道那粉粉柔柔濕濕嗒嗒的一片水澤,究竟有多麼的惹人愛憐。

    “爺沒見著傻子。”

    他盯她半晌儿,在沉默中,突然詭異的解釋了一句。

    夏初七一愣,腦子昏乎乎的看著他。

    鎏年村那些人不是他派去的?

    “你還不信你家爺的話?”他淡淡問。

    “信。”抹了一下嘴巴,夏初七隨口應了,又昏七迷八的問了一句,“可我家傻子他不見了,在鎏年村被帶走的時候,我親眼見到那些人,都打著你的旗號,難不成還見鬼了?”

    趙樽眯了下眼,專注的盯著她。

    “不見鬼,你便不會再來找爺了吧?”

    聽完他這話,再瞧著他那眼神儿,夏初七耳朵尖都燙了,覺得有點儿招架不住。她記得原本她是找茬儿來的,可兩個人如今處成這樣的節奏,實在太坑了,她完全不知道這樣的情況下,接下去該說些什麼。

    “那個,為什麼你不早說?那行吧,我先走了,你當我今儿沒來過,回見啊。”

    “你敢——”

    她人還沒爬起來,他便牢牢圈住了她。

    低下頭來,他看著她若有似無的低呵了聲,便壓住她按了下來。她下意識的掙扎著,也不知誰的腳沒放對地方,扑騰扑騰間,有一只腳丫子便踢到了几上的酒壺,“嘭嘭”几下,摔在地上便是一陣碎響。

    外頭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接著是一聲儿輕喚。

    “爺,您沒事吧?”

    輕柔婉轉,溫和端正,除了月毓還會有誰?

    “爺,您可是有差使的事儿?”

    月毓見沒有人回答,又問了一聲,腳步已經在門口了。

    夏初七呼呼喘著氣儿,看著癱在她身上的男人,而他也正看著她。四目相接,几乎是心有靈犀的,隨著那一扇雕花木門在“吱呀”聲中被推開,他一下子松開手坐了起來,而她卻是下意識滾入了那一張雕花羅漢榻的后頭,由她流蘇和軟墊擋住了自個儿的身子。

    “爺,您怎麼……”

    急匆匆披著衣服入屋的月毓,微笑的芙蓉臉蛋儿,僵硬了一下。

    只見羅漢榻上她的主子爺一襲黑色的輕緞寢衣凌亂不堪,束在腰間的玉帶也似乎是松了開來,領口下方赤著一片精壯惑人的肌理,那一雙略帶不滿的視線,冷冷掃過來的時候,眸底還帶著一絲還沒有褪下去的情潮,而他俊氣的臉上也有著她從未有見過的情動之色。

    下意識的,她覺得自個儿明白了。

    臉羞窘得紅了一片,她尷尬的順了順發絲,半垂著頭慢慢靠近。

    “爺這又是何苦為難自個儿?奴婢,奴婢可以服侍你的……”

    很顯然,她自動腦補了趙樽一個人在做什麼壞事。

    屏著呼吸,躲下羅漢榻背后的夏初七,想著那個被人“誤會”的渣爺該是什麼臉色,不由得悶笑了一下,豎起了耳朵來。一聽,越發覺得那月大姐的聲音,軟得實在讓人心里頭發軟。

    這樣的好事儿,不要會不會太浪費了?

    她尋思著,燈火照射下,月毓的影子慢慢地靠近了羅漢榻。

    可頭上趙樽的粗濁呼吸,似乎還沒有完全均勻,只淡淡說了兩個字。

    “出去。”

    他帶著一絲明顯克制著情動的沙啞聲儿,激得月毓心髒一陣怦怦亂跳。

    莫名的,她整個人都羞得熱了起來,臉滾燙……

    “爺,奴婢雖是卑賤之身,對爺卻是,一片痴心,心甘情願服侍爺……”

    月毓說得極緩,極柔,極為深情。

    當然,深情是真的。

    她看出來趙樽喝醉了也動了情更是真的。

    要知道,她侍候在趙樽身邊儿有十余年了,在她眼里,這個男人從來都是冰冷的,沒有感情的,對任何人都是一副疏離冷漠的姿態,就連見著當今聖上也不見溫和几分。尤其是在房帷之事上,她雖然名義上是他的大丫頭,卻是從未見過他情動時那惑人的樣子,那帶著酒意的眸,那沙啞的聲,那俊朗的顏,那微微鼓動的喉結,几乎每一處,都是能夠提升她膽量的東西。

    她必須牢牢地把握住這麼好的一次機會。

    先前貢妃娘娘曾經差了宮里頭的姑姑教過她。

    在那些有經驗的姑娘教導下,她不僅學過許多服侍男人的技巧,更懂得了一些男人的品性。心知男人這種生物,都是以欲控情的,一旦動了情是不會考慮那麼許多的。

    所以,在她看來,今儿晚上是她的機會,是老天爺對她的垂憐。

    要不然,為何會不巧遇到爺這樣的狀態……

    一雙眸子柔軟似水。

    她看著趙樽,興許是太過沉醉于思考結果,以至于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他一雙眸子慢慢轉涼,只顧著一步步走近,在他的身邊蹲了下來,軟軟的,柔柔的喚了一聲。

    “爺,給奴婢個機會,奴婢定能好好侍候你……”

    這種美人儿自薦枕席的事,太讓人噴鼻血了吧?夏初七身子僵硬的曲著,也不知道那趙樽什麼反應,不會發生刷新她三觀的事情吧?

    她也知道,那趙樽明顯吃多了酒,不然也不會來親她。

    如果那月大姐趁機把他給吃了怎麼辦?如此不守道德不守紀律的現場版,她到底要不要看下去?是該眼睜睜看著她吃,還是讓她下不了嘴啊?

    不行!

    她正准備收拾那貨,上頭就傳來趙樽涼涼的低喝。

    “你越發本事了。出去!”

    不需要親眼看見,那聲音寒得入骨三分。

    很顯然,趙樽惱了,而且是很著惱。

    吁了一口氣,夏初七緊張的神經又理順了一些。

    看來,那廝也不是喝醉了酒,逮著誰都亂親的啊?

    “是,爺。”如同被涼水澆了頭,月毓心里頭狠狠一揪,便垂下了眸子,慢慢地退了出去。可沒有走几步,她咬著下唇,像是橫下了心腸一般,突然回頭,聲音凄涼了几分,“爺,奴婢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

    趙樽“嗯”了一聲,沒有看她。

    這個時候的他,一身凌亂的衣袍已經收拾妥當了,原本氣促的呼吸也平復了,下頭的緊繃感自然也就緩解了,再沒有月毓先前突然闖入時的不自在,只淡淡的擺出一副面無表情的樣子來,恢復到了几近涼薄的常態。

    月毓緊攥了手,像是不知道指甲挖入了手心的肉。

    看著他,她心里長久以來死死壓抑的那一處情緒,澎湃著涌上了喉嚨口。

    像是為了獲得一種釋放般,她只覺得不吐不快。

    “奴婢在爺身邊儿侍候十几年了,爺都不允奴婢近身……可為什麼楚七,她,她就可以?”

    趙樽淡淡道,“她不同。”

    月毓咬了咬下唇,目光里明顯掠過一抹痛意。

    “她有何不同?爺告訴奴婢。奴婢可以學,不好的地方,可以改。”

    這個問題,讓處于羅漢椅下頭的夏初七,也是豎起了耳朵。

    她記得那天晚上在清凌河邊儿喝酒,趙樽也說過這句話,她也想知道答案。

    可趙樽卻似是煩躁了,語氣不善,“去,讓鄭二寶備水。”

    這樣子的回答,相當于沒有回答。

    了解他的性子如月毓,自然知道那代表什麼意思。

    那就是他煩她了。

    而他煩她的結果,如果她再不識趣點儿,只怕往后更加不會受到他的看重。

    “奴婢知道了,也知錯了。”

    月毓咬著下唇,跪在地上磕了一個頭,不敢再看那羅漢榻上的男人。

    作為一個婦道人家,她覺得自個儿從來都恪守本分,也從來都曉得自個儿的身份。雖然她不喜歡那楚七,卻也並非完全排斥她接近她的主子爺。甚至于,即便主子爺真要收用了她,她心里頭再難過也能受得住。因為在她的私心里,像她家主子爺這樣神祇般的男子,生來就不應該只屬于哪一個女子的。

    可是,她如今介意。

    或者說,她完全無法接受,她喜歡了十余年的主子爺,竟然排斥除了楚七之外的婦人。

    無數姑娘對他趨之若鶩,他都像在避洪水猛獸。

    為什麼那個楚七,就可以靠近他?

    那楚七長得那麼不起眼,到底哪一點好,哪一點不同?

    月毓不甘心,卻也無可奈何的離開了。

    但她卻不知道,由于她的突然闖入,打破里頭原有的一番旑旎。

    夏初七慢吞吞地從羅漢榻后頭直起身來,揉了揉發麻的腰身,大喇喇坐在椅子上,與趙樽對視片刻,兩個人的情緒都有點儿復雜。

    先前發生的情節,就像突然被斷了片儿似的,難以再繼續。

    半晌儿,趙樽搓了下額頭,拉過她的手握在掌中。

    “是爺魯莽了,不該輕薄于你。”

    輕薄?

    夏初七的嘴皮動了好几下,一臉窘迫的臊。

    一個大姑娘大晚上的送上門來被人家給占了便宜,她能說些什麼?是矯情地扇他一個大耳光,罵一句“臭流氓”,還是沒心沒肺地咧著嘴巴,瞎扯几句“不存在,殿下你隨便輕薄,還可以繼續輕薄”?好像這個情形,說什麼都不太好。

    手心滾燙,頭皮也被他盯得一陣陣發麻。

    她干咳了一下,正准備說句緩解氣氛,卻聽見趙樽突然出口。

    “楚七,你可願意做爺的……侍妾?”

    心尖上像被螞蟻給蜇了一下,夏初七突然想發笑。

    她怎麼把這茬儿給忘了?就不論兩個人先前發生過的那些不愉快。單說上回元小公爺說的那一席話,她夏初七能接受麼?他們這些皇子皇孫,看著風光無限,可偏偏婚姻是誰做不得主的。

    興許在趙樽看來,給她一個像“侍妾”這樣儿的身份,那都是好多女子求都求不到的了。她“被施舍”了,應當對他表現出感恩戴德來。可在夏初七看來,侍妾是什麼?那是小老婆,小三,哪里是她的菜?

    更何況,他如今這個提議,也不過是為了醉酒的意外來買單。

    她再低賤,也不會這麼賤賣了自個儿。

    吸口氣,她吐出來,斜著飛了他一眼,老氣橫秋地拍拍他的肩膀。

    “晉王殿下,您想多了吧?在我們那里,不要說親下嘴巴,便是兩個人看對眼了睡了覺,醒來之后也可以各走各的,各不相欠,壓根儿就不存在誰輕薄了誰的問題,可懂?再者,要認真論起來,殿下你如此高貴雍容之姿,楚七我才算是占了您的大便宜,輕薄了您吧?話說,您不會讓我對您負責吧,我可沒有侍妾這樣的份位許給您哦?”

    趙樽眉頭一皺,盯著她,像盯著一個怪物。

    “楚七……”

    輕輕咳嗽一下,夏初七瞄著他糾結的臉,忽然覺得渾身輕松了。

    “真不是你想的那樣儿。先前只是意外,你看我像在意這個的人?”

    趙樽抬起手,想去摸她的臉。

    裝著不在意的別開,她眨了下眼睛,只是笑。

    “別這樣,這會子沒興趣了。那什麼,既然傻子不在這儿,那殿下您能不能算我今儿晚上沒有來過?讓我現在走了?”

    趙樽眯了眯眼儿,垂下手來,淡淡開口,“你想得可真容易?”

    “不然如何?難不成我親了你,你還就賴上我了,不讓我走?”

    那侍妾兩個字,本就讓她心里頭帶了一股子怒火儿,再被他這麼一別扭的“要脅”,她更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了,低低斥了一句,起身便要離開。可那主儿又哪能是那麼容易讓她溜的人?腳剛踏出去,便被他拖了回去,坐在了他的腿上。她瞪了他一眼,也不罵不吼,只悶著頭皮抓住他就一陣亂咬。于是乎,兩個人又在那羅漢榻上糾纏了起來。

    剛才是親嘴。

    這回是真的打架。

    當然,主要是夏初七打他。

    他沒怎麼使大勁儿,只是防著她的偷襲,而她卻不給面子,每個招式都是要命的抓過來,一時間占盡了上風,打得個氣喘吁吁都不罷手,好一番折騰之后,終究在她一口咬上了他的脖子之后,他才生氣的架住她雙手按在了椅子上。

    “你不願意?”

    他的臉,冷靜得有些可怕。

    而他的情緒,卻更是坐實了夏初七的想法。

    很明顯的,在他看來那都已經是施舍了呢,她怎麼還敢不領情?

    “不願意,你以為誰都稀罕你啊?你國寶啊。”

    她嗤了一聲儿,手不能動,一雙腳卻不閑著,在他身上一陣亂踹。他的眉頭一直緊皺著,似是拿她有些無奈,橫過身子來把她的腳也一並給壓在了身下,直到她只剩下了呼吸的力氣,才消停了下來,兩個人涼絲絲的互視著,許久都沒有說話。

    燭火氤氳,照得羅漢榻上光線昏暗。

    他的眼睛幽暗得好像一口看不見底的深潭。

    眸底,倒映著的是她的臉。

    過了好一會儿,他才突然放開了手,靜靜地站起身來。

    “爺不計較你私闖驛館,你走吧。”

    說罷,他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徑直去了淨房。

    看著他的背影,夏初七一顆紛亂的心髒,終于平靜了下來。

    嘲弄地翹了一下唇,她拍了拍一直在發燙的臉。

    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悄無聲息的,她又按照原路退了出去。不多一會儿,那守衛森嚴的城門口再一次傳來了“有刺客”的喊聲儿,整個驛站又騷動了一次。而趙樽居住的碧月軒里,燈火卻一直亮敞著,等他沐浴完了從淨房里走出來,在內堂里頭等著他的人,是那個始終安靜隨在他左右的陳景。

    “殿下。”

    “她走了?”

    “是。”陳景垂著眸子,“屬下已吩咐過了,不必再追。”

    趙樽輕輕‘嗯’了一聲,重新坐回到羅漢椅上,把玩著亂成了一團的棋子,面無表情的吩咐,“差人去查查,那個傻子怎麼回事?”

    “殿下。”得了這個令,陳景卻欲言又止,“屬下以為,上次柴房那把火燒完,殿下便與她划清界限了。”

    “划清了?”

    趙樽輕輕的反問著,淡淡瞄他一眼,表情平靜,眸子里什麼情緒都無。

    “如今更是划不清了。”

    陳景向來琢磨不透他的性子。

    而今,瞧著他陰沉一片的面色,更加搞不懂他對那楚七存了份什麼心思。

    上回在清崗驛站,他放了那一把火,讓她從手里泥鰍似的溜走了。

    如今怎麼又去管起她的事儿來了?

    從被當今聖上親點為武狀元開始,陳景的日子里便全部都是趙樽。他就像影子一樣始終跟隨在趙樽的左右。這些年來,由北到南,從軍中到京中,就陳景所知,這位爺的為人脾性,可以稱得上教條和古板,從來不可能做違背綱常倫理之事,更不可能會有如今這樣的失態與反常。

    尤其是今天……

    陳景向來不多話,可他卻覺得,不得不提醒多提醒一句。

    “殿下,容屬下再多一句嘴。屬下認為,您並不樂意牽扯到前魏國公案那個漩渦里去。再者說,這位夏七小姐的身份,實在與殿下您……不太合適。即便你只是收她做一名侍妾,一輩子藏于晉王府后院之中,可一旦被人發現她的身份,于情于理,于綱于常,您都會被人恥笑,背上抹不去的罵名。”

    趙樽抬頭,目光冰冷的看過來,聲音驟沉。

    “她不是夏家七小姐。”

    “殿下,她是。您心里頭比誰都清楚,她就是。”

    陳景是一個十分固執的人,或者可以稱得上死板。

    除了忠心之外,還是只剩下了忠心。

    楚七的這件事,一直以來都是由陳景著手調查的。

    因此,他比誰都清楚她的身份,楚七明明就是魏國公府的七小姐。

    當年發生的事情,很多人都知道,前魏國公夏廷贛因為謀逆罪被滅門的時候,他不保儿孫,卻只保了第七女,用了一塊刻有“開國輔運”字樣的免死鐵券換了他女儿夏楚一命。那免死鐵券只有少數的几位開國輔臣才有,而且鐵券還有規定,謀逆罪不可赦免。但當今聖上當年念及夏廷贛的曠世功勛,又念他子孫皆亡,獨留一女,實在可憐,對于這樣子的請求,又如何好不答應?

    因此,當年老皇帝不僅答應了這個請求,而且還讓夏廷贛的胞弟世襲了魏國公爵位,並且連他女儿夏楚與皇長孫趙綿澤的婚事都沒有頒旨作廢。

    在案子處理完畢之后,那夏氏女額頭受了黥刑,就被寄養在了其二叔,也就是現任魏國公夏廷德的家里撫養。不料,卻在她與趙綿澤大婚的前一晚,那夏氏女突然不知所蹤。

    這個,也是一件人人皆知的事情。

    而先前在清崗驛道上,當范從良之女范氏指證楚七的頭上有黥刑刺字時,他們便已經懷疑到了楚七的身份,再加上后來東方青玄的几次三番折騰,綜合了各種線索,陳景將調查的結果一比對,楚七的身份便算是確認無誤。按理來說,得知真相,以晉王殿下的身份,就不應該再攪到那灘渾水里去了。

    可如今,這算什麼事儿?

    陳景憋足了一口氣,突地單膝跪了下來。

    “請殿下三思,楚七她確實是夏氏女,皇長孫未過門的妻子。”

    趙樽半眯著眼,遲疑下,才淡淡道,“本王說她不是,她便不是。”

    陳景提了一口氣,靜默了一會儿才抬頭與他對視。

    終究,他無奈地作了一個揖禮。

    “是,屬下知道了,明儿便讓人去辦差。”

    在他說完出門的時候,人還沒有踏出屋子,背后又傳來了趙樽的聲音。

    “陳景。”

    轉過頭,陳景微微垂低眸子,恭聲道,“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趙樽似乎考慮了片刻,才擺了擺手。

    “明日啟程前,帶了她來。”

    ……

    ……

    夏初七再一次利用煙霧彈跑了出來。

    當然,她心知這一回趙樽放了水。可如今的情況已經擺明了,既然她已經被柴房的大火“燒死了”,他也沒有明明白白地說她又“活過來了”,那麼就當她真被燒死了好了,也算是對那件事的一個了結。

    背后沒有了追兵,她扶著膝蓋,看著靜寂的街道,心里頭,沉甸甸的。

    沒有找到傻子,她今儿的行動算是失敗了。

    更加失敗的是,莫名其妙的差點失了身,做了人家的侍妾,可傻子還不知道人在那里。原先她以為趙樽抓了傻子是為了威脅她出現,想要把她押回京師去受審。可今天晚上他卻放過她,如此足夠證明,他不需要威脅她,那麼傻子就沒有什麼價值,趙樽自然沒有揪住他不放的理由。

    當然,他更沒有對她撒這種謊的必要。

    但是如此一來,事情就更加糾結了。

    不在趙樽那里,傻子到底被誰帶走了?

    在鎏年村里,她親眼見到是一群官兵。

    那個驛站里的守衛,又說是殿下的馬車。

    殿下,殿下,她昂著頭看了看天,腦子突然間靈光一閃。

    難道那個殿下是寧王趙析?

    可他這麼做,又是為了什麼?

    難不成與傻子的身世有關?與那個三嬸娘囑咐不能告訴別人的橢圓形胎記有關?

    事情好像越變越復雜了。

    可不管怎麼說,她都得找到傻子。

    狠狠擼了一把臉,夏初七情緒不是太好,慢悠悠的吹著江風,放慢了腳步。

    巴縣的夜空,很是純淨,依稀有几顆星星掛在天上。而江邊儿上的漁船有些也亮著燈,在水面上晃來蕩去,像是飄浮在水中,十分美好。河風吹過臉,涼涼的,卻不入骨的冷,像極了清凌河邊儿的風。頭頂上那一輪彎月亮,也依舊只是靜靜地看著她,來來去去的行走。

    不知過了多久,她才調整好了情緒。

    甭管找傻子也好,哪怕就當成去旅游也好,明儿她還得上京師。

    輕松的哼著小曲,她又加快了腳步,回到落腳的客棧。

    在這個點儿,客棧早就已經打烊了。

    好在店家人很不錯,她敲門入內,那人什麼也沒有多問,便掌了燈送她回到了自個儿定下的房間。與她想象中的一樣,房間里還點著油燈,顯然是李邈在屋子里頭等她。

    沒得多說,那姐妹儿很夠意思。

    夏初七推門而入,見李邈靜靜地坐著方桌旁邊儿上的條凳上。

    在方桌的中間,擺放著一把寒光閃閃的鋼刀,正是先前她倆為了行動而准備的。

    “嗨,還沒睡呢?”笑眯眯的招呼著,她向來樂觀的心態,恢復得很快。

    李邈抬起頭,目光里隱隱有一抹波光在閃動。

    “你回來了?我在等你。”

    夏初七點頭嗯了一聲儿,翹著唇角,在她對面的條凳上坐下來,便渴得几百輩子沒有喝過水似的,直接抓了桌上的水壺,也不倒入杯子,一仰頭,便骨漉漉往嘴里灌了几大口,這才咂巴咂巴嘴,閃著一雙亮晶晶的眼睛,盯著李邈看去。

    這一瞧,她這才發現這姐妹儿的目光不對勁儿。

    “誒,你怎麼了?情緒不太高的樣子,可是先前吃了虧?”

    搖了搖頭,李邈良久沒有答話。而一雙帶著審視的目光,卻是瞧了她許久,才一字一頓地問,“你是楚七?”

    “對啊。”夏初七困惑了,“不都告訴你了,怎麼了?”

    李邈眉頭沉了下,又問,“你姓夏?”

    這個事儿,夏初七可沒有告訴過她。

    不過瞧著她將自個儿從頭到腳打量的眼神儿,心下也已經了然了几分。

    “你什麼意思?”

    嘲諷的衝她一笑,李邈得了這個回答,情緒波動大了起來。

    “我叫李邈,你真的不識得我?”

    大概猜到又是前身惹的事儿,夏初七笑了笑,眉梢輕謾的挑開。

    “你李邈很有名氣麼?我應該識得?”

    李邈微微一閉眼,“不識我沒關系。那前魏國公夏廷贛,你可識得?”

    前魏國公?

    這個好像她真在哪儿聽到過。

    對,梅子講過的段子里。

    夏初七原本掛著的嘲諷臉,緩和了下來,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李邈。

    “喂,姐妹儿,你到底想說什麼?”

    “看來,你真是什麼事都不記得了。”

    房間里頭,燭火的光線很暗,在燭火的跳躍中,李邈的臉色也暗了几分,陰沉沉地盯著她,語氣里帶著一股子說不出來的涼氣。

    “你身上的桃木鏡,會告訴你答案。”

    “桃木鏡?”夏初七微微愣了一下神,調整著不太均勻的呼吸,從懷里將那個她視著寶貝的東西掏了出來,在李邈的面前晃了晃,挑釁地翹著唇角,“誒,姑娘我今儿還就告訴你了,這面鏡子是我的,我本人的,與誰都沒有關系。”

    “是你的啊,原就是你的,我沒說不是你的。”

    李邈淺眯一下眸子,顯然誤會了她的意思,可夏初七也無從與她去解釋。只覺得她那眸子和白日里見到時完全不同。當然,她自己也是一樣,再沒有了先前與她嬉戲時的吊儿郎當,語氣也不見半分痞性。

    “行了,李邈。你究竟想告訴我什麼,不如一次性說完?”

    “這面桃木鏡,確實是你的隨身之物,在你十歲生日那年,前魏國公的府邸里,來了一個化緣的和尚,他為你算了一命,具体說了些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卻聽我娘說,他給了你一面桃木鏡,后來我找你玩耍的時候,也是見過這面鏡子的,我不會弄錯。”

    微微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有些不敢相信。

    在她前世的最后一眼,見到的便是這面桃木雕花小鏡了。

    所以說,當她穿越過來,在懷里摸縈到鏡子的時候,几乎想都沒有想過,鏡子本身就是屬于原主儿的東西,只是憑了那熟悉的直覺,下意識的就以為是從占色那儿搶來的那面,是那面鏡子帶著她穿越了時空,來到了這個坑爹的大晏王朝。

    可她哪里會想到……

    原來這個鏡子,本來就是放在原主儿懷里的。

    夏初七的表情變幻莫測,李邈看著她,輕笑了一聲,眼圈儿紅了。

    “現在可相信我的話了?夏楚,我花了快要兩年的時間,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你。可你真是長變了許多,我原也不太敢相認了。所以今日在街上,我偷拿顧阿嬌的錢袋,本就是為了引你過來試探一下,直到今儿下午,我親眼見你拿出了桃木鏡,才敢確定就是你……”

    聽著她壓抑了悲傷的聲音,夏初七狐疑,“你又是誰?”

    “我是你表姐,李邈。你的母親是我的姑母。我的父親是你的親舅舅,也是當朝的駙馬都尉李長嗣。我的祖父是韓國公李成仁,我的母親是臨安公主,在兩年前那次逆謀大案中,李府與夏府一並受到株連,除我爹娘因是公主駙馬的身份免于一死之外,我們李家闔府八十余口人……”

    說到此處,李邈哽咽了一下,眼圈似乎更紅了,有些說不下去。

    夏初七也不催她,只靜靜的看著她。

    緩過那股子氣儿,才聽見她接著道,“闔府八十余口全部罹難,而我的爹娘也在家人不幸遭難后的几個月里,相繼離世,只余下了我一個人。”

    “表姐?”

    這樣的慘案聽了,夏初七的眼圈儿不由也是一熱。

    “實在對不住您了,我真的不記得了,通通都不記得。”

    李邈自嘲的一笑,吸了吸鼻子,壓抑住就要滾出來的淚水。

    “沒有關系,你看著你的桃木鏡,我來提醒你。”

    那天晚上,天上還是那一輪長了毛的月亮……

    夏初七在油燈下面,聽了一個老長老長的故事。

    在李邈時而嗚咽,時而悲痛,時而憤怒的低訴聲中,她的腦子里不停掠過一個又一個殘缺的片段。那劊子手高高舉起的大刀,那從口中噴出的烈酒,那漫天飄舞的含冤雪花,那鮮血流成了小溪的刑場,那高呼著“斬”字的冷酷,那瀕臨死亡前的一陣陣悲鳴和嗚咽,那細小的針尖醮了墨汁,刺在她額頭上時,比肉体更加疼痛的心髒,還有那個男人看上去溫和其實卻滿帶狠意的眼睛。

    一個又一個片段,撕心裂肺一般席卷了她的情緒。

    有一滴眼淚,掉在她面前的桌子上。

    那是她的。

    她怎麼會聽哭了?

    一年多以前,當那個叫夏楚的女子,一路逃亡到錦城府,走投無路之時,站在那蒼鷹山上,往下面跳的時候,大概她就已經徹底死心了吧?

    她記不住原來的名字,沒有了原來的記憶,只是想要忘記那一場刻骨銘心的災難,想要忘記那一個曾經讓她痛不欲生的男人——那個文雅英俊,溫潤如玉,那個她始終盼著能多看她一眼,盼著有一天將與他白頭偕老的男人。她選擇了逃避,忘記了仇恨,也選擇了忘記過往的一切,結果成了一個說話都不太明白的結巴小村姑。

    可命運就是這麼的神奇。

    該有的輪回,誰也跑不掉——

    一個人默默的含著冤屈走了,另一個人卻被命運之神一腳踹來了。

    老長老長的一些故事,得講許久許久……

    一直到天亮的時候,李邈才口干舌燥的停了下來。

    慢慢的,她拿過那把鏡刀,塞在了夏初七的手里。

    “表妹,把它收好。”

    夏初七衝她一笑,慢吞吞的揣入了懷里。

    “一把刀子起不了什麼作用,得借刀啊。”

    她知道,對于她們强大的仇人來說,一個人的力量太過渺小,兩個人的力量加在一起,也無異于汪洋大海中的一滴水,如何能掀得起風浪,又如何能覆得了大船?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28 A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2-26 11:35 AM 編輯

第062章 親一次,給十兩。

    與李邈夜談了一晚,夏初七精神頭還算不錯。興許是穿越來到這個時代這麼久,終于找到了一種歸宿感,哪怕是一種變態的、鮮血的、殺戮的歸宿感,可也算腳踏在了實處。

    曉得了自個儿是什麼人,應該辦什麼樣的事儿。

    對于正常的人生來說,這便是目標。

    外頭晨光已顯,原本李邈是讓她再補個眠才收拾上路的,可她心里像長了一堆堆野草,卻是再也睡不得了。推開客棧的窗戶,看了下外頭人聲鼎沸的熱鬧街景,她便匆匆洗漱完,開始歸置自個儿的行李和那張臉。

    女人都愛美,夏初七也不例外。

    可她如今愛美和急欲改頭換臉的心情,比之前世有過之而無不及。

    “還痛嗎?”

    李邈問,她指的是夏初七額頭上那個還翻著紅嫩肉的疤痕。

    “不痛了。”

    完全不痛當然是假的,只如今外面那層黑疤掉了,里頭露出來的小嫩肉,鮮紅鮮紅的,瞧上去紅紅的一大坨,上面還有不規則的細細紋路,正是那個墨刺的“賤”字給她帶來的。只不過她上回在玉皇閣里撞過床柱又用針尖給挑過之后,已經完全模糊得看不清原樣了,自然不會有人認出來那個字。

    手指抹了藥膏摁在額頭上,她瞧著自個儿突然愣了下。

    昨儿晚上,那人是怎麼親得下來的?

    要不是喝醉眼朦朧,那就是真不嫌棄她?哎,那得是真愛了。

    她腦補著,又忍不住笑了。

    大概被她笑瘆了,李邈奇怪地問,“夏楚——”

    “叫我楚七。”

    不等她的話說完,夏初七就扭頭過去,打斷了她。

    “那個名字,如今不太適合讓人聽見。”

    “你說得對。”李邈如今對她的看法,與之小時候的相處,完全不同了。依舊是記憶中那樣的五官,甚至比她記憶中的顏色還差上了几分,可一身青布衣衫,布鞋布帶的她,就是與記憶中的夏楚氣質完全不一樣。看著沒什麼正形儿,卻是個有大主意的人,性子遠不如夏楚那麼軟弱。

    “楚七,你如何習得醫术,又會做火器的?”

    對著鏡子仔細抹著額頭,夏初七瞄了下李邈疑惑的眼,眯了眯眼睛,便又翹起了唇角來。

    “你如何又會有了這身武藝,我也不知道。”

    李邈愣了下,被她這樣一提醒,似是了然了,“也是,你我姐妹二人,算算已有快四年未見了,這凄風苦雨的四年里,自然是各自都有了不同的境遇。我變了,你也變了。”停頓一下,她突然一嘆,“楚七,但願我姐妹二人同心,能報得血海深仇。”

    “急不得。”

    夏初七笑眯眯的,回眸看了她一眼。

    “表姐,不要見天拉著個冰塊臉,人生得及時行樂才好。不管處于何種境況,你若不能開懷,天則見不得你開懷,你若時時都笑得開懷,便沒有任何事情再能擾了你的心。學著我,從今儿起,你也多笑笑。”

    李邈現年已十八,比夏初七還大了三歲。

    在她看來,她自個儿已經是個成熟的老姑娘了。可按夏初七的年紀觀念,她其實也不過僅僅只是一個黃毛小丫頭而已。又哪里見得她那副老氣橫秋的樣子,似乎比真正的老姑娘還要活得心塞?

    “笑?”

    李邈僵硬著臉,扯了扯嘴巴。

    “自打兩年前起,我已不知該如何笑才好了。”

    夏初七斜剜了她一眼,狡黠地伸手到她的腋下,撓了撓。

    “笑一個。來,美人儿,給大爺我笑一個。”

    李邈吃不住她的搔弄,躲來躲去,那臉上硬是被她搞得扭曲得不行。

    “楚七,要不是你確實是夏楚,我可不敢相認了。”

    “呵呵呵,那是自然,人生得意須盡歡,來了仇人才好殺得歡,懂也不懂?表姐。”

    與她調侃了兩句,見那李邈雖然不笑,卻再也不擺那張苦大仇深的青水臉了,夏初七這才饒了她,繼續在額頭上的傷口涂抹和按摩,喃喃道,“這就好了嘛,苦再大,在心里,仇再深,掖肚里。人嘛,還得樂呵點儿。”

    這種瘢痕膏是她用白附子和白芷等中藥自制的,加了一些胡粉在里頭,可以清散面部的色斑,還有助于皮膚瘢痕的剝脫。但是,效果好不好暫時不知道,卻有一點特別不好,這藥涂在那剛剛長出來的瘢痕嫩肉上時,鑽心的痛。

    果然,良藥不僅苦口,也會痛身啦。

    “表妹,你也是個能忍的。”見她痛得呲牙咧嘴,眉頭都擰起來了卻是不吭聲儿,李邈突然來了一句。

    “那是,你表妹我什麼人啦?江湖上都送我一個外號叫不死小神醫,沒點堅持能成麼?”

    不死小神醫?

    在她强忍著疼痛翹著嘴的笑容里,李邈對她佩服之余,在自個儿混跡江湖的歷史見聞時仔細回憶了一遍,又多出了一絲疑惑來。

    “有這個外號嗎?這些年我四處流落,浪跡在民間,與江湖上的游俠們也素有交道,卻從未有聽人說起過你這個名號。”

    噗!

    古人都是這麼老實的?

    聽不出來她在吹牛逼扯犢子開玩笑麼?

    熟練地收拾好了瘢痕膏,夏初七又仔細在臉上涂了潤膚脂等玩意儿,這才戴了一個防寒的青布羅帽,轉頭嚴肅的說,“那是當然,不死小神醫這種稱號太過霸道,又豈是一般游俠能曉得的?”

    說罷,拍拍李邈的肩膀,她笑得十分得意。

    “歐拉,我親愛的表姐,您就放下心吧,跟著我混,保管你后頭的日子都紅紅火火,不用上街去打劫,也能溫飽不愁,再加上你這副招人稀罕的小模樣儿和一身儿的好功夫,又能文又能武的,挑一個如意郎君,等著享福吧你。”

    一聽“如意郎君”几個字,李邈原本緩和下來的面色,突然一白。

    夏初七察覺到了,也察覺到她肩膀的僵硬。

    “表姐,我說錯話了?”

    李邈抬起頭來,用眼神儿幽怨得死水一般。

    “我的那個他,沒了。”

    夏初七笑容一斂,捏緊了她的肩膀。

    “沒了?怎麼沒的?”

    李邈的聲音又啞了些,“沒了,就是沒了。”

    ……

    ……

    在路上順便啃了兩個包子,喝了一大碗稀粥,夏初七與李邈兩個人沒花多少工夫,便扛著行李去了鳳來客棧。

    那頭的顧氏父女也已經准備妥當了。

    只是他們的行李不像夏初七和李邈這樣簡單,實實在在去京師投親的樣子,就差把在清崗縣的整個家當都帶上了。大包小包的唬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可是,老顧頭的年紀大了,顧阿嬌又嬌滴滴的像一個千金小姐,無奈之下,夏初七嘆息著,只能與李邈兩個人做了義務勞工,幫顧氏父女把那些個行李都抬到了客棧外頭。

    這里到碼頭還有好長一段路。

    夏初七讓他們先等著,准備去前頭雇一輛驢車過來拉行李。可人才走出几步,只見客棧前方的巷口里,就華麗麗的駛來了一輛四馬並轡的大廂馬車,由几名身著金衛軍甲胄的將士護著,几乎占據了整個巷口的道路。

    “楚七,你愣在這里做甚?”

    顧阿嬌見她不動了,奇怪的走過來,順著她的視線看。

    夏初七沒有回頭,只是笑,“只怕是不用了。”

    沒錯儿,那一隊金衛軍打頭的人正是陳景,他高騎在馬上,看了夏初七一眼,頭頂一個頂飾紅纓的頭盔,外罩一件對襟的長身甲,手往腰刀一按,便利索地從馬上跳將了下來,十分的威風神武。走近了,對她一抱拳,聲音也是雄渾有力。

    “楚小郎,有禮了。”

    “侍衛長好巧,又見面了。”

    夏初七笑彎了眼睛,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樣子十分欠揍。

    “不知侍衛長是住店呢,還是打尖儿呢?”

    她油嘴滑舌慣了,說起話來總是不在重點上。可陳景卻是一個不善言詞的小伙子,尤其是在姑娘的面前,被她這麼插科打諢一扯,他愣了愣,只好如實告之。

    “陳某奉殿下之令,前來接楚小郎上船。”

    “上船,用給銀子麼?”

    陳景又是一愣,“自然是不用的。”

    夏初七被他的樣子給逗樂了,“那如果我不樂意上賊船呢?”

    當面儿說晉王殿下的官船是賊船的人,大概天下間也就一個楚七了。陳景擰著眉頭,心里嘆息,臉上還是十分恭敬。

    “殿下說了,要是請不動,只好委屈一下楚小郎了。”

    “可我……”夏初七斜歪歪一揚眉頭,“若不樂意委屈呢?”

    接了這個任務,陳景原本就有些無奈又頭痛,再遇到夏初七這樣子不講理地逗他,他說也說不過,吼也吼不得,索性也就不客氣了,先按殿下吩咐的那麼做,把善后的事情都留給他去處理,先把人給他帶回去再說。

    “來啊,拿下楚七。”

    “是……”

    几名金衛軍聞聲而動,夏初七條件反射的往邊上一閃,還沒有來得及吭聲儿,李邈突地抽劍,便直奔陳景而去。

    “誰敢。”

    李邈手上這把劍是今儿夏初七才見她拿過來的。那是一把好劍,劍身極薄,那青鋒寸寸間似乎都閃著寒氣的光芒,一看便是可厲害的殺人武器。陳景抽刀格擋,他不愛說廢話,李邈也不愛,兩個人二話不說便纏斗在了一處。這個地方原本就不寬敞,又湊了一輛馬車,這麼多行李,還有這麼多人,根本就不是一個動武的好地方,兩個人打得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喂,別打了。”

    可她在這邊儿吼,那邊儿李邈卻與陳景斗得正酣。她就像殺瘋了一樣,刀刀逼人,步下生風,而陳景卻是步步退讓,似乎對她的行為有些莫名其妙,卻也不好真的傷了她。

    面前刀光劍影,夏初七不得不再感嘆一句。

    她這個表姐的功夫,確實了得。

    那陳景可是武狀元,她居然也能在他的手上不露敗跡。

    當然她是一個門外漢,瞧著打得熱鬧,並不知道陳景其實讓著李邈在打。眼看著實喊不開那兩個人了,夏初七由著金衛軍給抓了手,笑著拔高了聲儿。

    “好了好了,別打了,回來回來。有免費的官船不坐,還去花銀子坐民船,我們不是傻子麼?喂喂喂,都住手,都甭打了啊。”

    陳景收刀后退,李邈氣喘吁吁,不說話,卻也不追了。

    安撫地攬了下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這會子也不與她解釋什麼,只笑眯眯的指揮著趙樽的金衛軍,完全不拿自個儿當外人,大聲咧咧地吼,“喂,小哥,你几個,快幫我們把行李搬上車啊,愣著干嘛?”

    陳景瞧著她一頭霧水,腦袋都大了。

    “楚小郎,殿下只讓接你一個。”

    擺了擺手,夏初七無所謂的笑彎了眼。

    “沒事儿,這几個都是我的親朋,一道儿去京師的,殿下那儿,回頭我會給他交代,他不會拒絕的,放心吧,這火落到你的腳背上來,他若是指責,定也只會指責我而已。”

    遇上夏初七這麼一個人,陳景的功夫再高都沒有用。更何況,他心知晉王殿下對楚七的不一樣,又如何好真正去為難她?于是乎,几名金衛軍便成了腳夫,把他們那些個大箱子小箱子大包袱小包袱一一給抬上到了馬車上,這才一路往朝天門碼頭趕。

    一路上,只有顧阿嬌有點儿小興奮。她摸摸椅靠,擺擺坐褥,扯扯帷幔和簾子,不時又拿眼風去瞄那個騎著大馬上的陳景,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里,除了毫不掩飾的欣賞,還帶了几分少女的春情,瞧得夏初七直嘆息。

    難道這便是傳說中的一見鐘情?

    “阿嬌?”

    夏初七側眸看她,卻見她一直撩了簾子在看外頭的陳景,像是壓根儿就沒有聽見。笑了下,她湊近了顧阿嬌,壓著嗓子小聲問,“那位將軍,可是當今聖上親點的武狀元,生得還不錯吧?”

    “是不錯……”顧阿嬌隨口喃喃。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見她痴痴呆呆的樣子,趴在馬車邊儿上,笑嘻嘻的惡作劇,“喂,老陳,有美女說你長得不錯。采訪一下啊,你現在什麼心情,什麼感覺?有沒有可能進一步發展啊。”

    “楚七……”

    顧阿嬌驚得眼睛都大了。

    這時代的女子大都面儿薄,哪里會像夏初七那般直接替人求愛的?

    顧阿嬌那小臉“唰”的一下,比那大柿子還要紅上几分。可甭管她在這頭多麼羞澀多麼不好意思多麼靦腆,夏初七也饒有興趣的瞧了好半天,那陳景卻是什麼反應都沒有,只說句“楚小郎說笑了”,連個正眼都沒有看過來。

    嘖嘖嘖!

    好有個性的帥哥,與他主子有得一拼。

    受了冷遇,又討了個沒趣,顧阿嬌撒小性了,眼睛看著馬車外的街景,即不吭聲儿,也不再理會她了。

    “安啦!”夏初七輕笑,“美人儿啊,眼皮子不要這麼淺嘛。世界這麼大,帥哥有几多?等咱們到了京師,有的是好男儿讓你挑,著什麼急啊你?”

    她這麼一說,顧阿嬌的臉更紅了,似嗔似怨地瞟了一眼陳景,又啐了她一口。

    “你個死貨,見天編排我,誰著急了?”

    “去,口是心非。不過阿嬌啊,你這個名儿卻是個好名儿。想那個漢武帝都曾經說過,‘若得阿嬌為婦,當以金屋貯之’,想你將來啊,也得是讓帝王置金屋的女人,不做皇后娘娘也得是貴妃娘娘啊,對不對?不然,可真是屈了你……”

    她胡亂的調侃著顧阿嬌,眼風儿卻不時瞄向坐在邊上始終保持沉默的李邈,只注意到她那張臉比早上出門儿的時候,還要蒼白黯然了几分。卻根本就沒有想到過,她這一句玩笑之言,卻被顧阿嬌給聽進心里去了。

    ……

    ……

    朝天門碼頭上,一艘木雕船身氣勢恢宏的官船靠在岸邊。

    可夏初七並沒有見到趙樽,只聽陳景解釋說殿下還在驛館里,得與前來送行的地方官吏們吃完午膳才過來。這個門道儿夏初七自然懂。吃嘛,從古吃到今,官上官下都是一樣的禮儀。

    當然,他如今在不在,她也沒有所謂。

    反正當晚得見上。

    由著陳景安頓好了他們几個又匆匆趕去了驛館,她便自由自在的在船艙里,老神在在地找了個支摘窗邊儿坐下,東張西望地打量起這艘官船來。

    果然霸道!

    怪不得,不管時空如何轉換,人類永恒不變的還是對權勢地位的追求。女人們通過追求男人來獲得,而男人們有了權勢地位,不僅可以擁有這一切,還可以擁有很多很多的女人,這便是惡之源啦。

    几個人坐在艙中,閑等著開船。

    得了陳景的吩咐,很快便有人送來了茶水。

    顧阿嬌瞧著一切都新鮮,一雙眼睛都是亮堂堂,不停在她耳邊嘰喳。

    而李邈還是像上來的時候一樣,只是窩在一張椅子上,悶著腦袋想心事,到底是官宦人家出來的小姐,除了舞刀弄棒時,行為確實矜持貴重得多。只是不怎麼理會人,別人也不容易走進她的心里。

    夏初七百無聊賴,便在心里頭反復琢磨等會儿見到趙樽,該如何與他進行‘尷尬’之后的交流。她昨夜拒絕了他做侍妾的安排,他也放了她走,為何又讓陳景來找她,而她這一回去爽快的上來了,又如何向他解釋,還有那一眾當她死去了的人,再見面,她該如何是好?

    尤其,有了那個醉酒后的吻,要像以前那樣儿只當他哥們儿的坦蕩蕩,她也沒有辦法做到了。

    心不安,則無處都不得安生。

    擼了几下臉,她也辨不出來心里頭是個什麼滋味儿了。

    月毓是晌午的時候從驛館過來的。

    除了她自己之外,還帶了兩個小丫頭,專程給他們送了午膳過來了。她面上還是端庄溫和的笑容,友好地招呼了她們,擺著一副主人家的姿態。有禮貌卻也客套,看上去熱絡,其實卻全是生疏。

    “楚七,我想找你說會子話。”

    等安排好了膳食,她終究還是欲言又止地望向了夏初七。

    “好啊。”夏初七故意沒心沒肺的樣子,由她領著去了隔間的客艙,笑眯眯地坐在她的身邊儿,“月大姐,又見到你了,可真是好,別來無恙?”

    月毓挽唇笑了笑,拉著她的手,一雙眼睛里全是血絲,看得出來,她昨晚上也沒有睡好。

    “上次柴房失火,可把姐姐給難受得要死。沒有想到,你竟是先從柴房里逃出去了,真是幸事,大幸。今儿咱爺讓姐姐給你送午膳過來,我都歡喜得不曉得說什麼才好了。哎,楚七,你是個有福分的,命大,往后啊,必定福緣深厚。”

    縮回她握住的手,夏初七不舒服的甩了甩,只笑。

    “托月大姐的福了。我啊,就是小强命。”

    “小强命?”月毓自然不能理解,可眼見夏初七笑彎了唇,卻也沒有想過要解釋的樣子,隨即又微微一笑,“怪不得咱爺說你是個不同的,就是個小精怪。”

    停了停,她又道,“楚七,那時你被咱爺關押在柴房里,姐姐也沒有辦法關照到你,你可千万不要生姐姐的氣啊?”

    這姐姐妹妹的一句句,說得夏初七心里毛蹭蹭的。

    什麼跟什麼啊?

    搞得好像大家都是趙樽的女人一樣。

    她心里老大不爽,面儿上卻帶足了笑意。

    “哪儿能啊,我兩個多投緣,怎會為那種小事儿生氣?再說了,即便是心里有氣要撒,我也該氣他才是,一會儿逮著了機會,老子非得好好揍他几拳不可,月大姐以為如何?”

    月毓面色一僵,笑得有些勉强。輕咳了一下,她拿著巾帕拭了拭上了脂粉的臉,雖然極力想要在夏初七面前掩飾,可語氣里還是飄出來了一股子醋味儿。

    “楚七,昨儿晚上,是你在碧月軒里吧?”

    碧月軒?就趙樽住的那地方?

    夏初七尷尬地笑了笑,原本想要否認,卻聽月毓又說,“今儿起來便聽說那個刺客可不得了,還會使喚那種會冒煙的火器,守衛們連見都沒有見。我那時便猜到了,肯定是楚七你回來了,真好,能活著便好……”

    月毓感嘆著,其實還有個事沒有說。

    今儿早上在為主子爺打水洗漱時,她發現了他脖子上的咬痕。

    就她所知,這種事除了楚七,就沒別人敢做。

    再回想起昨晚羅漢榻上趙樽那一副動了情欲的樣子,更是確定了几分。

    “月大姐,這個事……”

    話都說到這個份儿上,夏初七也不好再假惺惺否認。

    當然,如果她能更不要臉一點,可以說,“月大姐啊昨儿晚上你進來的時候啊,我原本是想要招呼你來著的啊,可那時間地點人物都不對啊,尤其瞧著你勾引咱爺沒有成功啊,楚七我啊實在不好意思出來拂了你的面子啊。”

    但是——

    大家都是女人,她也瞧得出來這月大姐是真心喜歡趙樽的,犯不著在人家的傷口上再灑鹽。所以,她想了想,只是扯著嘴笑笑,敷衍的說。

    “是啊是啊……回來了……”

    她以為自個儿很低調。

    可在月毓的眼里,又與炫耀能有何區別?

    她笑了笑,“我拉了你過來還想說一件事。楚七,我的話咱爺他也聽不進去,可你的話,他可能還是會聽上几句的。咱爺他是主子,是王爺,早晚得娶正妃的,你勸勸他……”

    “勸他多收用几個女人?”

    夏初七打斷了她繞圈子的話,撇了撇嘴巴。

    “月大姐,大概你弄錯了。我楚七什麼身份啊,這樣子的話可不敢說,那不是觸咱爺的霉頭麼?咱爺他要中意哪個女人,自然會讓她侍寢,他要不中意哪個女子,難不成我說了就有用?呵,你太高看我了,我要是都能主宰他的榻上人生,那我不如去做月老得了,還杵在這儿和你矯情什麼?”

    這貨說話特別不給人留面子。

    那話里話外的意思,嗤得月毓面色一變。

    不過轉瞬之間,她又恢復了淡然。

    “楚七,我也是為了你好。專寵的婦人,自古以來都落不到好下場,三從四德那是做女子的本分,一味霸著主子爺的寵愛,那便是大逆不道,要遭天譴的……”

    這話像雷劈似的,把夏初七的三觀給雷住了。

    扯了好几下嘴,她才忍住沒有噴口水笑出來。

    “那多謝月大姐提點了,等我沒有好下場的時候會注意的。”

    她滿不在乎的語氣,月毓一時也無言以對。

    悶了半晌儿,她才無奈地嘆了口氣,目光又移到了她的小腹上。

    “咱爺的孩儿,還在嗎?”

    孩子?

    月毓不提醒她,夏初七都快忘了這茬儿了。

    人人都道她懷孕了,還被火燒死了,她這突然又出現了,大人還好說,孩子的事儿如何去圓?她想了想,歪著腦袋笑。

    “在啊,怎麼了月大姐?”

    “孩子在身上,那你還……找了爺發癲,如何使得?”

    夏初七不喜歡“發癲”這個詞儿,如果她直接說發春她還能原諒她。可這麼說她發癲麼,那就怪不得她嘴損了。

    “月大姐你可真誤會我了,我原也說了不要那樣子的,只咱爺的性子你是不知道,興頭上來了誰攔得住啊?那簡直就是專為禍害女人來的,沒輕沒重,我都怕了他,要不是為了肚子里頭的小祖宗,他指不定還得鬧騰成啥樣儿呢?幸好沒出人命,要不然,真得被他活活氣死不可。”

    被活活氣死的人,快要變成月毓了。

    一張臉唰白著,她盯著夏初七,恨大了。

    可即便眼圈都紅了,也不得不端住臉子,往心里頭憋。

    ……

    ……

    官船是在未時一刻離開碼頭的。

    在高昂的號角聲里,送行的官吏們和老百姓們跪伏了一地,金衛軍簇擁著趙樽登上了甲板,万眾矚目之下,他今儿的心情似乎很不錯,面色不若慣常那麼冷,還與眾人揮手告別。

    水面晃悠了一會,行駛便平穩下來。

    夏初七望著河水,還沒有瞧出個名堂來,鄭二寶便鞠著身子過來了。

    “楚小郎,主子爺有請。”

    盡管夏初七已經做好了心理准備,可心下還是有點儿犯突突。

    又要見面了……

    她摸了摸嘴巴,收著鄭二寶領了她入得另一個船艙。

    從里頭華奢了不少的陳設來看,她猜這便是趙樽住的地方了。

    “楚小郎,你且先在這候著,主子爺沐浴完了會來。”

    鄭二寶低眉順目的出去了,夏初七走到那雕著花的支摘窗邊儿上,一陣儿吹河風,想要冷卻一下心髒。

    不過那貨大白天的,上船就跑去沐浴,是有多愛干淨?

    撇了撇嘴巴,她望向外面的水域發愣。

    沒過多一會儿,背后的艙門便被人推開了。一陣冷風夾了些沐浴的清香味儿拂了過來,那人就好像不怕冷似的,身上的袍子松松散散的系著,濕著一頭長發,一張面色難測的臉,俊得她有點儿睜不開眼睛。

    “過來,給爺擦頭發。”

    他眯了眯眼,瞄她一眼,不客氣的命令。

    “晉王殿下,我可不是您的奴婢。”夏初七心下腹誹著,抱著雙臂調過頭,后背倚在窗邊上,“還有,我今儿之所以上船,是有事與你相商。”

    “你樂意上船,是為了省銀子吧?”

    趙樽漫不經心的睃她一眼,哼了下接著又說,“還有,要爺來提醒你,賣身契還在爺的手上?”

    “……”那賣身契上不是她的名字好吧?

    可,不是她名字的事儿,也不能說啊?

    審視著趙樽刻板冷硬的表情,夏初七心里頭最大的疑惑冒上來了——他到底知不知道她的真實身份。按理來說,以他的精明,不可能不產生懷疑,而上次她的桃木鏡被他拿走了那麼久,她鏡子既然是夏楚的隨身之物,他會不會就是找人去核實了?

    這個可能性非常大。

    但他既然不問,她也不會主動說。

    有的事情,說得太明白了,就更加尷尬了。非得讓他承認與自個儿侄子的准媳婦儿糾纏不清,那不是打他的臉麼?再說,她也從根本上認為,自家不會再與那個趙綿澤有半分錢的瓜葛。

    “你啊,就是懶。”

    趙樽不客氣地將兩張大絨巾塞在她的手上,指了指還在滴水的頭發,便大爺似的坐在了椅子上等著,那自然又簡單的動作語氣,尋常得像小戶人家的夫妻之間一樣,卻是把夏初七給愣住了。

    他沒說錯,她確實是懶。

    平時她自個儿洗了頭發都是等著晾高,哪里有那閑工夫去幫別人做這個?可她今儿上船前便打定了主意要與他好好談談,覺得還是先不要得罪她的雇主好了。

    拿著毛巾絞來絞去,她有氣無力,卻突發奇想。

    “要是有個電吹風就好了。”

    “電吹風?”趙樽睨她。

    “說了你也不懂。”

    “你不說爺如何懂?”

    望著江水,夏初七絞著絨巾惆悵地嘆了一下,越發覺得這古代的生活質量真心不如現代,哪怕趙樽是個王爺也一樣,連電吹機都沒有聽過,真是一個……大土鱉。這麼一想,她的優越感又上來了,絲毫沒有發現自個儿手腳有多重,絞得趙樽沉了聲儿。

    “你謀殺親夫?”

    這話差點儿把夏初七給嗆死,她瞪大了眼睛。

    “你胡說八道什麼?誰親夫啊?”

    掃她一眼,趙樽抿著嘴巴沒有接她這句話,只長身而起,從她手里奪過絨巾,丟在一邊儿的架子上,轉身圈住她的腰。

    “想什麼事出神?”

    身子倏的熱了下,夏初七尷尬的閃邊儿上,“殿下,我正在感嘆自個儿不怕死的頑强生命力和戰斗意志力。不過這種思想相當高深,我猜你也理解不了。不如我就直說了吧,咱倆之間,實在沒有那麼親厚的關系,你別動手動腳的,我今日上得船來,不是同意了做你的侍妾,而是真有買賣與你商量。當然了,也有你說的原因在里頭,確實能節約好大一筆銀子,呵呵呵……”

    “一緊張,話就多。老毛病犯了?”

    趙樽眼睛一眯,視線落在她的臉上,帶著一種暖融融的氣息,用了一句她曾經說過的話,讓她的心窩里像有一只貓爪子在撓。癢癢的,麻酥酥的,不可自控的發了囧。

    “這個這個嘛……確實如此,虧了殿下您還記得。”

    他揚了揚眉頭,像是發現了她與他相處的不自在,可他卻很自在的欺近她的面前,伸手摟了她,手臂微微一收,嘆道,“昨夜的事,是爺不該,有失分寸。”

    吖,這算是他的道歉麼?

    可既然昨儿晚上那樣就“不該了,失去分寸了”,哪現在他又在鬧哪樣?如今再抱抱摟摟的,他就該,就不失分寸了,還是索性破罐子破摔了?

    都什麼邏輯!

    夏初七重重干咳了一下。既然不想走上他侍妾的道路,那麼只好一狠心推開這個誘惑她的,火一樣的男色。

    “晉王殿下,我昨晚上說得很清楚了,那只是一個意外,過去了,咱能不提麼?咱們都是江湖儿女,不拘小節什麼的才好吧?我今日上船,確有正事。”

    “楚七。”趙樽低下頭,專注地端詳了她片刻,緊蹙的眉頭才懶洋洋的放開,唇角掠過一抹若有似無的笑痕,又圈緊了她的腰身,讓她靠在自家胸前。

    “可是覺得侍妾太委屈你了?”

    夏初七一愣,別扭的掙扎,“不是。”

    “那是為何?”

    趙樽的疑惑清清楚楚地寫在他的臉上,而夏初七也清清楚楚的知道,根本就無關是不是侍妾的問題,而是兩個人在婚姻問題上的本質觀念就不同。她那種“一生一世只要一雙人”的婚姻觀點,在如今這個世界,在一個王爺的面前說出來,真如月毓所說,那可是大逆不道的,有損婦德的,若她真說了,他也只會把她當成個瘋子。

    有些東西强求不得,她並不想去改變他,或者影響他。

    尤其現在,這更不是她需要去考慮的問題。

    在船艙邊上站了許久,她身上真冷得不行,如今落到一個火爐般的溫暖懷抱里,她連掙開他的勇氣都少了几分。不過還是咬著牙掙脫了,抬頭正經道。

    “殿下,我們做個交易吧?”

    “交易?”趙樽淡淡的挑開眉頭,“本王從不與人交易。”

    “放心,楚七不會讓殿下為難的。而且這個交易對你來說,有百利而無一害,我還是一樣會跟著你。只不過換一種方式。我也可以憑著自個儿的本事來吃飯,而不是靠色相靠男人。”

    “色相?你有嗎?”趙樽問得漫不經心。

    “……”不打擊人,他會死啊?

    她的臉儿瞬間耷拉得老長,而趙樽深不見底的眸子,卻浮起一抹促狹的壞意。那一襲的俊美高華,皆因了那促狹,沒了危險,沒了冷酷,好像只是一對男女間的玩笑。

    “說說什麼交易,爺來聽聽。”

    見他突然發問,夏初七嘟了下嘴巴,不再計較他的貶損,板著臉,一字一字咬得十分清晰。

    “我想在殿下王府的良醫所里做一名良醫官。一來可以貼身為殿下保養身子,二來也可以混一口飯吃,還能多得一些自由,殿下以為如何?”

    “對爺有什麼好處?”

    果然是一個不肯吃虧的主儿。

    不過只要提好處,可以談判那就是好事儿。

    夏初七撩了撩唇,“好處就是你有免費的小神醫護体,可以多活几年,多撿几回小命儿。另外你心里惦念的神機營火器改造,我定會讓它有質的飛躍。對了,我昨儿晚上使的那個煙霧彈,你都曉得了吧?那只是我隨便制成的而已,如何有了您的資金和人力支持,那效果更不可同日而語。像這樣子的火器應用于戰場,難道不好使麼?可以讓我軍將士的死傷率大幅度下降,那也是功德無量的一件好事儿對不對?想想我昨儿晚上,有了那煙霧彈,可是在你的驛館中,如入無人之境哦?”

    不冷不熱的掃她一眼,趙樽沒有說‘如入無人之境’的原因,只淡淡道,“王府良醫所里的良醫官,都得由太醫院推薦,再由吏部任命。而我大晏的醫官制度楚七你不知道?你一個連黃冊記載都無的小女子,如何做得醫官?”

    夏初七衝他莞爾一笑,“殿下會有辦法的,不是嗎?”

    這句反問,完全是一副吃定了他的樣子,卻是把趙樽給逗樂了。

    “你就這麼篤定本王會同意?”

    “不會同意嗎?”夏初七恍然大悟一般,轉身就走,“那我下船便是,下回你要有個三病兩痛臥床不起高燒不退身中劇毒被砍數刀徘徊在死亡邊緣什麼的時候,可千万不要想起我,也不要后悔。”

    此時官船已駛至河心,她置氣的話自然沒有人會信她。而她也不過只是隨口說說而已,可不過剛一轉過身,趙樽的雙臂便從后頭伸了過來,在她腰上一鎖,將她抱在懷里,緊緊的摟了摟,腦袋便搭在她的脖子里。那溫熱的呼吸,火一般噴灑在她的頸窩儿里。

    “爺可以同意,但你得給爺好處。”

    后背上,男人滾燙的胸膛,熨帖得她心亂如麻。

    不期然地,她又想到了昨儿晚上那個纏綿的吻來,身子下意識的繃緊,只覺得汗毛都豎了起來,臉上不由得又是燥紅一片。

    “我剛才說的好處不夠嗎?你還要什麼好處?”

    他低頭在她脖子里輕咬了一下,“你還能給爺什麼?”

    這一咬,一挑逗,夏初七又怎麼會不明白他的意思,可想了想這身子,她立馬拔高了聲儿,“你想都不要想啊,我才十五歲,怎麼可以?”

    輕唔了一聲,趙樽扳過她的身子來,讓她面對著自己,一本正經的低頭逼近她,“你以為爺指的什麼?你在想什麼?”

    “……”好像真是她腦補的?

    他嫌棄的眯了眯眼,哼聲,“一身骨頭,咯手,爺能要你?”

    “咯手,誰讓你摸的?”

    “小鴿子,是得再養養。”

    “嗤,你吃了雞仔儿還嫌雞仔儿咯到你牙了?”

    如此傷女漢子自尊的話,氣得夏初七怒氣衝衝。可今儿趙樽的脾氣卻是出乎意料的好,不管她怎麼吼,都只是不冷不熱的瞧著她,由著她發飆。好半晌儿,等她吼累了,這才拉她過去靠在窗邊上,看著已經駛入河道后,兩邊連綿不絕的崇山峻嶺,慢條斯理地嘆氣。

    “你為何不願意隨了爺?你可知道,多少女子求而不得?”

    抬高價碼?夏初七掃他一眼,“做你醫官不成嗎?”

    “不成。”

    他回答得斬釘截鐵。

    略略默了一默,夏初七也覺得沒有什麼底氣只要求牛產奶,不給牛吃草。男人麼,不就好那麼一口,既然他不嫌咯牙看上她了,甭管是看上了她哪一點,他要的就是她這個人,而非別的東西。

    那麼……

    “可你也說,我還小,得養養?”

    她問得突然,他卻順著她的話回了,“得養多久?”

    手肘在支摘窗椽上,夏初七看著帆板在水里的倒影,慢慢悠悠的回答,“三年吧。殿下,我們定個三年之約。在這三年里,楚七就做您的良醫官。如果在三年之后,殿下您還沒有娶正妃,也沒有側妃,侍妾什麼的,楚七便心甘情願的隨了您,什麼身份都不重要,但你往后不可再有別的女人。否則我便可以來去自由,好麼?”

    趙樽偏頭瞅著她,一雙眸子深如墨石。

    那眼光里,有審視,有驚詫,也有不可思議,他似乎完全沒有想到她一個小小女子敢對他提出這樣的條件,也似乎被她驚世駭俗的語言給雷住了。

    夏初七笑了。

    他一定覺得自個儿在拿喬吧?

    想了想,她又換了一種方式。

    “我並不是要干涉殿下你的私生活。事實上呢,在這個養成計划的三年之約內,殿下您可以隨時娶妻生子,也可以找別的女人,這些都是你的私事儿,與我無關。而我呢,不管你找不找別的女人,都一定會盡心盡力像先前說的那樣幫你。只不過,但凡你有了女人,就不可再强迫我做您的侍妾,怎麼樣?”

    趙樽二十四歲了,她認為依他這個“不小”的年紀,事實上又正當血氣方剛,讓他三年不娶正妃,沒有側妃,也不納侍妾,那可能性小得比公雞下蛋都高不了多少。

    當然,如果他三年后還真就沒有,那她隨了他,自然也算圓滿。如果他有了,到時候,彼此成為路人,或者成為朋友,再無感情牽扯也就是了。但這三年里頭,她若做了晉王府的良醫官,一來身份方便行動,二來也算有一個安身立命的地方,三來晉王爺這把保護傘夠大,遮風擋雨最好。

    當然,她絕對不會承認,在私心里,她願意選擇他來做這把保護傘,也有那麼一點點,是因為想待在他的身邊儿。

    她說完了。

    可趙樽卻是良久都沒有說話。

    他只是看著她,就在她等得以為他不會同意,正准備找另外的理由來說服他的時候,他卻突然伸出了手來,捏了捏她的臉,淡淡說了兩個字。

    “可以。”

    太好說話了!

    如果不是這艘船與鐵達尼號不太相似,夏初七真是想興奮的揪著他擺一個鐵達尼號的經典造型出來慶祝她馬上就要成為大晏王朝的良醫官了。

    “不過,本王有個條件。”

    大概心情太好,夏初七都沒有注意到他的目光有什麼不對勁儿。

    “哦,那你說……”

    她看著他,話剛出口,那廝就低下頭來,堵住了她的嘴,舌頭緊隨著就强硬地撬開了她的唇,一個滿是侵略性的狼吻,無半分客氣,裹住她便肆無忌憚起來。

    丫親上癮了還?

    看來這種事儿真能有癮。

    怪不得以前人都常說,談戀愛的男女,上一次牽了手,下一次就得親嘴,上一次親了嘴,再到下一次,橫豎都得弄上了床才能力罷休。而男人麼,也都一個德性,沒有開葷的時候,沒聞著味儿也就罷了,一本正經得像個君子。可一回生,二回熟,讓他上手了便是一次比一次來得自在。

    “楚七。”他壓了她在懷里,按住她的后腦勺抬起,不給她半點儿退縮的機會,那感覺就像為了證明自個儿的接吻技术有多好一樣,一直吻得她都不會喘氣儿了,才松手放開她,喑啞著聲儿問,“怎麼樣?”

    “什麼怎麼樣?”呼呼喘著氣儿,夏初七莫名其妙。

    “昨儿夜里,你不是說,你家爺不會嗎?”

    “……”

    心髒怦怦直跳著,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對這貨的邏輯有點儿無力,“殿下要我提醒你嗎?你先前說的,是你有條件,不是該繼續那個話題?”

    “條件就這個。”趙樽似乎對這個游戲有些喜歡,“做了王府的良醫官,也不得妨礙到爺。”

    視線凝固了,夏初七終于想明白。

    左右算來除了身份不同,結果都是一回事儿啊?

    “呵,敢情您這意思,是要我拿朝廷的工資,干您的私活儿?”

    工資兩個字,趙樽顯然不是太懂,皺了下眉頭,可能又猜出個八九不離十來,這才半眯起一雙幽深的眼,拍了拍她的腦袋。

    “在爺身邊,可保你安樂。”

    腦子眩暈了下,夏初七猛地一僵。

    他的情緒依舊那麼難以揣測。

    可她卻突然間覺得,他好像真的什麼都知道。

    要不然,又何來保她安樂一說?

    “還須考慮?”他捏她的臉,“仔細說來,就你那個刁鑽的擇偶條件,除了爺,放眼普天之下,誰能滿足你?不隨了爺,你能嫁得出去?”

    “什麼擇偶條件?”她腦子漿糊著,一時沒回神儿。

    “貌好器粗,黃金滿屋。”

    “咳咳咳!”

    夏初七差點被自個儿的口水給嗆死。

    想當初那個賣身契上她胡編的那些東西,不過是因為與這個男人沒有情感上糾葛,說什麼都覺得無所謂,也沒把自個儿當成女的。可如今寫在紙上的話從他的嘴里說出來,那就尷尬了。

    “玩笑,玩笑而已,當不得真。”

    她紅著臉僵硬的笑,趙樽卻倏地沉下了臉來。

    “楚七,這是爺給你的機會。”

    心里“咯噔”下,夏初七默了。

    她多多少少了解一些他的性子。即便今儿再好的脾氣,他也是冷面閻王趙樽,剛才給她的縱容在他看來已經足夠多了,如果她羅嗦下去,如今人在屋檐下,只會得不償失。

    不就是他要親親麼?行,反正她也不吃虧。

    扯了扯唇,她笑,“成,我同意了。但是還必須有前提條件。你沒有別的女人才可以,但你若有了別的女人,就再也不許碰我。另外啊,在三年之約里,你也不能誆我的銀子,要不然,打死我,我也要與你干到底。”

    趙樽眼波一蕩,拉她入懷,“你可真是舍命不舍財的主儿。”

    任由他抱著,夏初七蜷縮在他懷里,才發現矮得腦袋都可以鑽到他的胳肢窩儿了,不由囧了一下。尤其她女漢子慣了,還不太習慣與男人靠得這麼近,一時間,臉上熱乎乎的發著燙,那不自在的情緒就像螞蟻在身上爬,癢癢麻麻的,害得她的聲音更是嬌軟了起來。

    “那是,我可是正經人家的姑娘,被你這麼給欺負了,往后都沒地儿說理去的。除了銀子,還能得些什麼?要是最后弄得連銀子都沒有了,那豈不是虧大發了?”

    趙樽淡淡一眯眼,盯她片刻,“行,由著你。”

    夏初七心里一喜,沒有想到這廝真這麼好說話,不由得又嘀咕了一下,想要爭取更大的權益。

    “那親一回,給十兩,可好?”

    趙樽皺眉考慮了一下,似乎很為難的開口。

    “十兩啊,好像有點少。”

    一聽他這句話,夏初七的眼睛就冒星星了,“那你說給多少合適?”

    手指在她的后背上划動著,趙樽眉頭都蹙在了一起。

    “那便十兩吧。可你雖只要十兩,爺的價碼卻不能太低。這樣吧,爺念著你沒有銀子,每次只收你二十兩可好?”

    猛地推他一把,夏初七眉頭挑起,“你說你親我,還要我給你銀子?”

    理所當然地拍了拍她的臉,趙樽淡定地抱她過來,又將她的腦袋給擰了過去,一起面朝著下頭的滔滔江水,十分欠揍而好心地解釋。

    “看看你與爺相比,誰比較值錢?爺親你一下,給你十兩。你親爺一下,給二十兩。也便是說,每親一次,你只需找補給爺十兩即可。合算吧?”

    合算個屁!

    “趙樽,你大爺的窮瘋了啊?”夏初七使勁儿在他懷里折騰著,衝他又捶又打。那感覺就像一個武林高手第一次去闖蕩江湖,還沒有砍到人呢,瞬間就被人給廢了內力,簡直無語到了極點。

    兩個人在那鬧騰了好一陣,氣得夏初七罵人罵得灌了好几口冷風,一陣儿發咳嗽了,他才將她抱了過去,掌心在她后背一陣輕拍。

    “好了好了,不鬧。”

    “誰愛鬧,咳咳……氣死我了……”

    “楚七。”他淡淡地喊了一聲,語氣突然變得凝重。

    氣咻咻的抬頭,夏初七使勁儿瞪了他一眼。

    “什麼事?千万不要再給我提銀子……”

    趙樽看著她,原本放在她背后的掌心,慢慢地挪了過來,不輕不重地覆在她的小腹上,懶洋洋地問道。

    “三年之約。可如今你這肚子里的小祖宗怎麼辦?”

    ------題外話------

    二錦(采訪):我說十九爺啊,你也太缺銀子了吧?可是晉王府的開支出問題了?

    十九(表情淡定):爺缺的不是銀子,爺只是寂寞。

    初七(翻白眼儿):你確定,你寂寞了要的不是女人,而是銀子?

    十九(酷酷的看她):爺確定,你輸定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11:34 AM

第063章 桌下的小情儿

    肚子里的小祖宗怎麼辦?

    事情搞成如今這般地步,是夏初七損月毓那會子沒有想到的。她不過一時嘴快而已,可如今一說再說,一錯再錯,就算她想否認,也不能不顧及到晉王殿下的面子了。

    要知道,她楚七信口開河可以,可趙樽那時候也默認了此事,作為王爺,他卻不能信口開河,一個肚子哪能是說有就有,說沒有就沒有的?不管怎麼樣,總得有一個說辭來堵住別人的嘴。

    夏初七頭大了。

    頭大不是來自于處理肚子,而是趙樽給她的兩條選擇。

    第一,兩個人臨時做一個。這個辦法在她看來屬于高投入,高風險,零回報,還有可能會身心淪陷,不可取。

    第二,他有辦法堵住眾人的嘴。但是這個處理會有損他晉王爺的威風,得需要她有所回報才成。而且“回報”還得到位。就她所知,如今那趙賤人關于“回報”的問題,要麼是銀子,要麼是身子,兩樣她都不肯。

    怎麼辦?

    從趙樽的住處出來,她還在考慮。

    得有第三條路吧?

    摔跤了,流產了,總可以吧?

    敲著腦袋,她發現趙樽那個封建統治階級的腹黑王爺,真的很不好糊弄。他既然沒有給她指第三條路,如果她選擇了第三條路,說不定結果會付出第四條路的代價,不行不行,得從長計議。

    “你回來了?”

    見她推門入內,李邈聲音淡淡的,隱隱有些不愉。

    “表姐,你沒和阿嬌去玩?”夏初七感覺到她探究的視線,臉燙了一下。

    之前她沒有與李邈交代過和趙樽之間的事情,主要覺得與趙樽也沒啥事情,可現在明顯有了點儿什麼事情,再被李邈那麼一審視,她就有點儿尷尬了。清咳了一下,她想避開那目光,想要掩飾。可不論她怎麼掩飾,先前被一頭冰山狼給攻了的樣子,雙頰通紅,眸若春水,又是從趙樽那屋出來的,這不明擺著的事情嗎?

    “楚七,你是想利用他嗎?”

    李邈問得極實在,夏初七卻是一愣。

    要說她一開始完全沒有抱這種心態,那她太裝逼了。她有想過,借了趙樽之手才能顛覆那條大船,但實際上她的所做作為又不完全是利用,那趙樽也不是她能利用的主儿。

    尤其如今聽到李邈說出“利用”兩個字,她心里突然覺得有些別扭。

    利用……

    這兩個字太尖銳了,不太好。

    坐下了先飲了一盞涼茶,她等降了些火氣,這才冷靜地看著李邈,慢慢開口,“表姐,其實與得用無關,嚴格點來說,是我與他合作。”

    “合作?你告訴他我們的事情了?還是他知道了你的身份?”

    夏初七心里其實覺得趙樽應該是知道一些什麼的,但是看到李邈緊張得血色都快沒有了,顯然是怕極了趙樽,只好搖了搖頭。

    “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聞言,李邈松了一口氣,“那便好。”

    說完,她的視線又落回在夏初七紅扑扑的臉上,不知道想到了些什麼,又是重重一嘆。

    “楚七,十九叔這個人,是有名的冷漠疏離不好惹,京師里人人都怕他,我真怕你吃了虧。”

    “不好惹麼?表姐,你和他熟不熟?”

    李邈搖了搖頭,“雖說我娘是陛下的長女,他是最小的儿子,可能兩個年齡隔得太遠,他與我娘的關系都不算親厚,也無多少來往,真不若尋常人家的姐弟。”

    很詭異的,夏初七對趙樽的事,有些感興趣。

    那種感覺來得莫名其妙,就像以前她嘲笑過的女戰友談了戀愛,就去翻男朋友的QQ空間,最好能再找出兩篇心情日記來,對男朋友的一切喜怒哀樂都會掛在嘴邊上那感覺……難道她也真中招了?

    拍拍臉,她不想這樣,卻還是問了。

    “那他和哪個的關系比較親厚?”

    “十九叔和哪個的關系都不太親厚。前些年,那阿木耳還沒有嫁入東宮做繼太子妃的時候,他和太子兩個算是極為親厚的了,可后來……也是淡了。”

    阿木耳的名字再次入耳,夏初七神色不均的閃了閃眸子,不知道怎麼問下去了,那感覺特別的怪異。而李邈也像是察覺了她的不自在,目光淡淡地看著她。

    “想必你也是曉得的了?我聽我娘說過,十九叔與那阿木耳先前可是公認的一對璧人,只奈何造化弄人,姻緣難續,有情人終究沒成眷屬……”

    有情人?

    李邈說得隨意,可夏初七那心眼子就是不太爽利。

    “你怎知他們有情?你見著了啊?”

    明顯沒有料到她會這麼問,李邈愣了一下,看著她那一副像被人搶了心愛之物的小表情,哪里又能不明白她的心思?

    “我自然沒有親見,但那是京師親貴圈子里人所皆知的事情。表妹,這兩日與你相處,我發現你也一個沒有容人之量的女子,這性子往后是要吃虧的……自古男子三妻四妾那是習俗,普通大戶人家尚且如此,更何況十九叔他是皇子?若是你不能接受早晚會與人共事一夫的命運,我勸你,還是早早斷了那些心念才好。”

    又受到教育了。

    這回不是月毓,而是李邈。

    一樣說得那麼理所當然,可夏初七卻從她的言詞間聽出來了一個“也”字。

    “表姐,難道你也……認為女人該與男人平等?”

    李邈自嘲的一笑,神色冷然,“我可沒敢那麼認為,只是我這個人善嫉而不寬厚,自恃無法與別的女子共事一夫,所以此生便如此也罷了。誰說女子就得嫁人侍夫?誰說一個人不可獨活?”

    “表姐……我好崇拜你。”

    這話還真不是夏初七胡亂拍馬屁。

    在現代社會,姑娘家會有這樣的觀念再正常不過了。可是在這樣的一個封建時代,像李邈能有這樣子超前的心思,那可算相當不容易了。不靠男人,只靠自己,這份心思實在難得。

    又喝了一口涼茶,她笑眯眯的翹著唇,走過去重重拍了下李邈的肩。

    “女子當如是,唯牙刷與男人不可同用。”

    “牙刷?”

    李邈不解地看過來,夏初七發現自個儿又飆了現代詞儿,笑嘻嘻的正准備繞過去,外頭就響起了一道敲門聲儿。她道了一聲“進來”,在嘻嘻哈哈的笑聲儿里,兩個姑娘便一起走了進來,一個瘦削婀娜的是先前在外頭看河景的顧阿嬌,一個胖乎乎的姑娘是見到她便笑眯了眼的梅子。

    “楚七,梅子都想你了。”

    多日不見,再次見到梅子夏初七也是很開心。

    四個人都是十几歲的小姑娘,圍坐在了方桌上,敘了几句家常,寒暄寒暄,除了李邈之外便紛紛露出喜色來。那梅子是個能說的,擺了好大一通廢話,才想起來她的正事儿,急巴巴從拎來的食盒里,拿出兩樣東西來。

    “楚七,爺讓給你送過來的。”

    “什麼玩意儿?”夏初七隨口發問。

    “這個好像叫甜豆花,爺說給你解饞。”

    一個青瓷碗從食盒里端上了桌面,白嫩幼滑的豆花,冒著裊裊的熱氣,上頭還淋了一層熬制過的紅糖,粘而滑,軟而糯,看上去便讓人食指大動。

    “太好了,好久沒有吃過。”

    她說的這個好久,是真的好久。

    几乎隔了几百年的那麼久。

    那天晚上在清凌河邊儿上,她曾經與趙樽說起過小時候愛吃這種甜豆花,是小販們走街串戶擔著擔子來賣的,很便宜,卻很解口,甜絲絲的入口即化。夏初七是真饞那些食物,說起來都流口水,可她來到這個地方,卻愣是沒有見到有賣的,沒有想到趙樽居然會讓人給做了來。

    嘗了一口,真是很甜。

    情不自禁的她心跳又加快了。

    他雖然總是欺負她,可他等她也是真的不錯。

    先前一直想不通的問題,其實她這兩日也想明白了。

    還在清崗縣的時候,她被關押在柴房里,梅子拿過來已經被他譯注過的《青囊書》,元小公爺給她的銀子數目,剛好是他給她誆去的那麼多……這些都表明了那次抓捕,不過是他放她離開的一個巧計罷了。

    一盒玫瑰糕抵一碗甜豆花。

    好吧,她先原諒他得了。

    瞪著一雙眼睛,見她吃得愉快,梅子也笑得開懷,緊接著,又從食盒里端出一樣精美的小甜點來,“楚七,這一碗是蜜汁燕窩,也是爺特地吩咐廚房做來的,這可是難得的貢品血燕,爺說前些日子你受了驚嚇,血燕性溫,養陰滋補還養顏,又是養胎聖品,你用最合適不過了……”

    “噗……!”

    養胎聖品四個字入耳,夏初七嘴里的甜豆花就差點儿噴了出來。嗆了好几下才吞咽下去,她抹了一把嘴,極力想要表現得鎮定一點儿,可兩張臉皮子就像被人給放入了滾水里,燒成了一片。

    “養胎?”

    李邈大吃一驚,頓時便失聲問了出來。就連顧阿嬌也是捂著小嘴,一副万万想不到的樣子,指著她大驚失色。

    “楚七,你……怎會有孩儿了?”

    未嫁先孕在這個時代,可不如現代那麼容易讓人諒解,那真可以拉去浸豬籠了。當然,前提是她不僅未嫁,還沒有名分。這會子同時接收到几束不一樣的探究視線,夏初七嗆得一陣咳嗽,那梅子卻早已認定她是爺的侍妾了,不覺得有什麼稀奇,過來替她拍著后背,眉眼間全是不解。

    “你們都做什麼?什麼眼神儿?楚七肚子里懷著的是咱家爺的孩儿,那可是大造化……”

    “咳咳咳!”夏初七咳得更厲害了。

    “楚七,你怎麼了?”梅子越發不理解。

    “沒事沒事,嗆著了……咳咳!”

    她隨口敷衍著,怎麼會不曉得,那什麼“養胎聖品”的話正是某人要借機告訴她,不要隨便想到“摔跤流產”之類的解決辦法,那可是他的孩儿,万万掉不得的,還得養著……看來趙賤人非得逼她服軟不可。

    要不然,她明儿拿點銀子賄賂他算了。

    不成,憑什麼?

    想著頭大,她招架不住李邈的刀子眼神儿了,“我出去,咳,那個溜噠溜噠,燕窩我等下回來再吃,那是好東西,正有利于我現在的生長發育,還可以增强免疫能力,美美容,養養顏,有助病后康復。對了,梅子,回頭給你家主子說,這種貢品血窩,往后要每天來這麼一盅就好了,不出三年,我指定能長成個水靈靈的大美人儿……”

    越緊張,話越多。

    其實她真有這個毛病。

    劈里啪啦說完一大堆,她夾著尾巴溜了出去。

    因如今是在官船,一切從簡,除了晉王爺住的那個區域不允許外人闖入,其余地方還是可以隨便溜噠的。在晚膳之前,夏初七為了逃避被李邈和顧阿嬌追問,在船上到處躥了一圈儿,順便欣賞了一下“兩岸猿聲啼不住”的万重山,結果還是不得不回到了艙中,對著李邈審視的目光吃了晚膳,“江風漁火對愁眠”了。

    “說吧,怎麼回事?”

    “甜豆花,還是燕窩?”夏初七笑眯眯打著太極。

    可李邈雖說只有十八歲,卻真有大姐姐的范儿。

    只瞥了一眼,便將目光落在她的小腹上,“我說你的肚皮。”

    “我的肚皮?”夏初七心知躲不過,一嘆,“哦,你說我懷孕的事儿啊?”

    “是。”李鵬對她輕松的態度,有些氣緊。

    “此事說來,一言難盡啊!”夏初七敲了敲腦袋,躊躇著指了指自家的嘴巴,“我就那麼一說,用嘴懷上的……”

    “用嘴?”

    李邈看著她,思考著,思考著,她那一張向來蒼白得几近透明的臉,竟然慢慢的,慢慢的紅了,紅成了豬肝色,“你,你怎生,你怎生如此糊涂。”

    咦,她臉紅什麼?

    夏初七莫名其妙,歪著頭審視著李邈躲閃的目光,再然后,她領悟到了,慢慢的,慢慢的,她的臉也紅了,雙頰燒得滾湯……她該說她這位表姐是思想前衛的糊涂人麼?難道她以為她說的用嘴懷上的是指的……那個?可嘴里哪能懷得上?

    古人的生理衛生知識真是缺乏。

    她擼了一把臉,實在架不住這表情,准備實話實說,“表姐,不是你想象的那樣,其實我沒有嘴……哎,不是,其實我跟他沒有……”

    “夏楚!”

    緊急之下喚了她的真名儿,李邈面色通紅地打斷了她的話,目光像刺儿一樣盯過來,又是擔憂又是感慨,急得眼圈儿都紅了。

    “我兩個雖說爹娘都不在了,可我們也是好人家的姑娘,你怎麼能……怎麼能三媒六聘都沒有,你就把自個儿給他了?如今有了身子可怎生是好,你本是趙綿澤的未婚妻室,十九叔他根本就不可能明媒正娶你回府,甚至連給你一個正經名分都做不到。你這個人,看著這麼精明,怎麼能干出這樣的糊涂事?”

    被她傷心絕望的話給說愣了,夏初七瞠目結舌,一時間竟然有些無言以對。李邈看著她的表情,大概怕話太重了把她給傷了,捋了下頭發,又嘆息了一聲。

    “你不是這樣不知檢點的姑娘,是他逼迫你了?”

    尷尬地笑了下,夏初七從她那几句嚴肅的話里回過神儿來,沒好氣地瞪了李邈一眼,“表姐,你太看得起我了,他哪能逼我?”

    “也是……那究竟怎麼回事?”

    被她那“懷疑”的眼神儿一瞅,夏初七快哭了。為什麼全世界的人都覺得如果她與趙樽在一起,吃虧的那個人一定就是趙樽啊?頭皮麻了麻,她翻了個大白眼。

    “表姐啊,我跟他其實根本就沒有什麼啊。我也沒有懷孕,我那就是那麼一說,用嘴說出去的,不是用嘴懷上的,你都想到哪儿去了?這這這……你這個思想也太前衛了。”

    李邈被她這麼一說,臉更紅了。

    聽完了前因后果,她靜靜看著夏初七,仍是幽嘆不已。

    “楚七,你與他……是不可能的,得拎清了你的身份啊。”

    “我知道了,表姐。”

    這天晚上,夏初七睡得不是很安穩。

    因船艙吃緊,她與李邈和顧阿嬌三個人擠在一個小屋子里,聽著外頭官船駛過水面時的拍打聲,迷迷糊糊的覺得——這艘船永遠不要駛到應天府,該有多好。她不用去面對那些人與事,在船上趙樽就是老大,沒有任何人敢說三道四,長長久久的過下去,都是現世安穩。

    而回了京師……

    一切都將會變得復雜。

    她也像李邈一樣,有一層底線不可觸碰。她不可能為了趙樽就去將就與別的女人共事一夫,而他卻不可能為了她打破這個傳統。更何況,即使他本人願意,那個老皇帝,那宮里的貢妃娘娘也不會願意,早晚得宰了她不可。

    從古到今不能得到祝福的婚姻,結果沒几個好的。

    ……

    ……

    夏初七一覺醒來,還沒想好如何“回報”趙樽,以達到“流產”的效果,官船已經行至一個埠頭停了下來,好像需要補給。她趴在窗口往外看了看,只見埠頭上不少趕渡的人,而四周的民船紛紛避讓,在見到船只上插了晉王殿下的旗幡時,埠頭上又是跪拜了一地……

    這感覺,讓夏初七突然有點懵圈儿。

    她適應能力很强,也總見到別人跪他,可她卻很少跪,也不習慣跪人,但每每看見這樣聲勢浩大的跪拜,她心里就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滋味儿。

    “楚七,爺找你。”

    梅子進來的時候,她還窩在床上發愣。

    得了主子爺的命令,又是在這個非常時期,她不好耽誤,匆匆爬起來洗漱完收拾好自己,便隨了梅子過去。路上問了下,梅子簡單告訴她說,爺今儿一早就收到了拜帖,有几位繞道巴州府入京述職的官員,昨晚趕了一夜才追上爺的船,今儿死活要上船來拜見爺,讓她過去。

    有人來拜見他,她去做什麼?

    夏初七張望了一下,沒有看見人,只覺得江山呼呼的風大。兩個人一路行來,她還沒有走近昨日那處船艙,便看見趙樽從里頭走了出來,后面跟著鄭二寶和月毓,那兩個人都低垂著頭,恭敬而小意。只有那位主子爺高冷雍容,清冷無情的眼神出奇的冷峻。衣袍迎風袂袂,被江上波光一映襯,越發顯得風姿尊貴。

    都說權勢是男人魅力的重要提升,在很多時候甚至可以划上等號。就這麼一瞅,夏初七完全同意了這個觀點。

    趙樽確實是一個有魅力的男人。

    “江邊風大,懷著身子,不要站在風口上。”見到她,趙樽沉穩的腳步頓了下,冷眸里的威嚴少了几分,卻是向她伸出手來。

    “……”

    夏初七很想瞪他一眼。

    可惜,當著月毓的面儿,想到自個儿昨儿說的話,她又不得不把一口老血給咽了下去,一只手假裝捂在小腹上,一只手搭在他的掌心里,完全一副受寵狐狸精的小模樣儿。

    “爺叫楚七來,不知有何事?”

    低頭瞄了她一眼,趙樽並沒有馬上回答。

    可就在那停頓的一瞬間,夏初七卻敏感的捕捉到了他眸底的一抹遲疑。

    “見一個人。”

    輕“哦”了一聲,她沒有再追問。

    不管是見什麼人,要躲也是躲不了的,趙樽既然讓她去見,那她就去見好了。即便是熟人,既然他都不介意,她又何必介意那許多?

    這艘官船實在很大。

    入得膳食艙時,侍婢們已經麻利地擺好了飯菜。

    有几個身著大晏官服的人坐在里頭等候,一見到趙樽,便恭敬地行了叩拜禮,等雙方都虛與委蛇的客套了几句場面話再次入坐的時候,那几個人中的一個年輕男子,目光突然一驚,愣愣地望向了趙樽身邊儿的夏初七。

    果然是熟人。她嘆!

    那男子不過二十几歲的光景,身形修長,濃眉大眼,五官長相雖不如趙樽那麼完美得令人無可挑剔,卻也有另一種權貴公子的瀟灑之態。

    夏初七淡淡的看著他,輕挑了唇角不吭聲。

    而他的眼神儿,從疑惑到吃驚,也不過轉瞬又恢復了常態,嘴上客套著,別開臉去,對趙樽行了一個子侄輩的禮數,才含笑道,“殿下,此次走得太急,子蘇只略備了一些薄禮,還請殿下不要見怪。”

    “子蘇客氣了,本王不敢收授,那不合禮數。”

    “不是什麼好東西,只是巴州府當地的一些土特產。此次子蘇奉陛下之命前往蜀黔兩地開路置驛修橋平險,實在抽不出空來置辦。前几日,聽說殿下官船從巴縣赴京,這才巴巴追上來,還望殿下笑納。”

    趙樽點了下頭,示意鄭二寶收下那些土特產,突然又低下頭來,看了一眼面色淡然的夏初七。

    “阿七,這位是魏國公府小公爺夏常。你替本王去斟一杯酒。”

    “是,爺。”

    對這個太過肉麻的稱呼,夏初七只眉頭跳了跳,便不當一回事儿,起身面色如常地斟酒。卻把那個夏常搞得一臉的迷惑。

    原本他剛才見到夏初七是有些震驚和懷疑的,可如今看面前這二人如此坦然的樣子,他卻是有點不太敢確定她是不是夏楚了。好在,不管心里頭如何敲著鼓,他也沒有表現得太過情緒化,還主動起身作揖。

    “不敢不敢,殿下有禮了。只,這位小公子是……?”

    “是本王新收的……”趙樽淡淡的瞄向夏初七,一只手慢慢的覆上她握著酒壺的手,曖昧的拍了拍,在夏常面露尷尬和夏初七心里猛跳的時候,他卻沒有說出“侍妾”兩個字,而是淡定地說。

    “良醫官。”

    暗松一口氣,夏初七很想掐死他。

    如此正經的場合,他也能故意吊著胃口整她。

    他真是……不怕人說?

    看著夏常明顯錯愕的表情,還有不停在自個儿臉上打量的眼光,夏初七輕咳了一聲,淡定地看過去,抿了下嘴,學著男人那樣抱拳作揖。

    “不知這位小公爺看著小子做什麼?小公爺長得玉樹臨風,小子卻容顏丑陋,只怕會污了貴人您的眼睛,還請小公爺大人大量,收回您的貴眸,免得讓我家爺誤會了才是。”

    被她這麼一嗆,夏常的尷尬多了几分。

    “不好意思,子蘇失禮了。還沒請教這位公子尊姓大名?”

    “我家爺的人,姓甚名誰是你能隨便問的麼?”夏初七挑了下眉頭,對現在魏國公府的人絕對沒有什麼好氣儿。不過,她說話雖然嗆,卻句句都在拍趙樽的馬屁,而且嗆人的時候,臉上還帶著從容的笑意,愣是讓那夏常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生生給愣在那里下不來台。

    氣氛一時有些尷尬。

    默了一小會儿,待那夏常臊得臉都紅到耳根了,趙樽才淡淡地掃了一眼席間同樣尷尬的几位官員,語氣平靜地道:“本王這名良醫官會醫术,善謀略,精通兵家雜學。與本王興致相合,結為莫逆,平時讓王本慣得沒了禮數,諸位大人不要與他一般見識才是。”

    什麼叫著厚黑學?

    什麼叫做死不要臉?

    在趙樽身上,夏初七算是体會到了這兩點。

    她尷尬的笑了笑,沒有摻言,卻聽見“吁”的一聲儿,席上的几個人,頓時都松了一口氣,紛紛對她表示了贊美之意。

    那個夏常臉上的臊紅還沒有退去,卻也只能順著台階往下溜,“原來這位小先生竟是如此有大才的能人,到是襯得我等實在粗鄙不堪了。要是有機會,還得請小先生指教一二。”

    夏初七笑眯眯的,一臉天真地說:“小公爺過獎了,只怕本人指教不上你啊,就你這資質,一看便愚鈍之人,習醫不成,兵家謀略那更得是智者所為,與你不太相匹,到是那種吃喝嫖賭之雜事,我看你應該挺能。”

    夏常的笑容僵硬在了臉上。

    他們這些人,哪里見過如此不懂禮數的人?

    人家與她客套几句吧,她卻是半點都不客氣,直接往人的心窩子里戳,實在讓人生恨。可偏偏她又是趙樽的人,即便心里窩著火儿,又拿她沒有辦法。

    “阿七。”趙樽眉心跳了下,才慢慢悠悠的道,“不得在小公爺面前放肆。”

    “是,主子爺,阿七知錯了。”夏初七低眉順眼的回答著,看著那夏常被嗆得青一下白一下的面色,心里真真儿解氣。她何嘗不曉得趙樽的用心,不過是與她一個唱白臉一個唱紅臉演戲罷了。

    想想他這麼好,她索性馬屁拍到底,不顧旁人在場,猶自站了起來,小心翼翼地替他松著肩膀,那小意的樣子,完全就是一個溫柔婦人,哪里還有剛才像個小子一樣的伶牙俐齒?

    “爺,你身子骨可好些了?”

    趙樽唇角再抖了下,按住她放在肩膀上的手,牽了她過來坐下,又淡淡道,“先頭不是說肚子餓了,快坐下來吃,這几位大人都是自在人,不會與你計較,你不必如此。”

    夏初七“哦”了一聲,像是“不好意思”的坐了下來。

    如此一來,那些原本“計較”的人,卻是真真儿不好計較了,又重新開懷暢飲了起來,一句一句扯東扯西的都是在拍趙樽的馬屁。

    但是經過這一番,夏常肚子里頭的那些懷疑與震驚,也因了趙樽與她的自在與隨意,反而落了下去。

    一來經過了兩年時間,原就是正在長身子的年紀,那夏楚不論是身形還是五官都有一定的變化,尤其在夏初七刻意的修飾和換了男裝之后,認真說起來變化也很大,只不過略略有些相似罷了。要不然,之前李邈也不會三番兩次的試探,直到見到了桃木鏡才敢相認。所謂女大十八變,差不多也是這個意思。

    二來按大晏的官位制度來說,王府良醫官得由太醫院推薦后,由史部來銓選,最后還有一關,必須由皇帝御筆親批之后才能正式上任。那麼既然這位是王府的良醫官,連當今陛下都不懷疑,他哪里用得著去懷疑?

    不過就是一個與夏楚長得相似的少年而已。

    唯一的巧合,只是這個少年與晉王爺之間有些曖昧不清。

    但這種事儿在大晏的權貴之間並不稀奇,趙樽喜好男色的風評,也已經從錦城府傳了出來,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備,更是覺得理所當然。

    夏常憋了許久的一口氣,終于松了下去。

    要是夏楚真跟了晉王爺,這事儿可就大了。

    這大家都放松了下來,飯桌上氣氛便轉好了。一時間賓主盡歡,談笑風生好不愜意。只是夏初七在見到夏常不再尷尬的面色,突然間再一次大徹大悟了。

    用兵之道,這趙樽已然到了最高境界——詭道。

    虛虛實實,假假真真,糊弄起人來一套一套的。

    如此一來,她心里也更加譜儿了。趙樽他確實懷疑她是前魏國公府七小姐的身份了。只不過,他心底里究竟相信了或者沒有相信,甚至于此番舉動也是試探,都沒個准儿。

    但不管如何,他既然已經決定了帶她回京師,早早晚晚她的長相都會讓人懷疑,嚼出舌根子來,他便索性帶她來見夏常,這一招膽儿真大,不管叫“李代桃僵”也好,還是“偷梁換柱”也罷,總而言之,算是給了她一個正式的身份。

    “楚七——”

    外頭一聲拔高的尖叫聲,打斷了里頭的推杯換盞。

    趙樽面色一沉,鄭二寶察言觀色,走出去喊了一聲儿。

    “哪個不長眼睛的在喧嘩,沒見到殿下和大人們在里頭吃酒嗎?還不快點趕走。”

    很快,外頭便傳來了守衛的吼聲。

    “二寶公公,等下。”夏初七聽出來了,那正是顧阿嬌帶著哭腔的聲音,一定是出了什麼事儿了。她緊張的看了趙樽一眼,目露請求,“爺,她是我的朋友,我怕是有什麼事儿找我。”

    “讓她進來。”趙樽語氣低沉。

    在鄭二寶的應諾聲里,門儿被推開了,滿臉驚慌的顧阿嬌扑了進來,扶著門儿,人還沒有說話,那淚珠子便一串串下來了。

    “楚七,幫幫我……”

    她本就是一個美人儿胚子,一件儿如意紋交領襖子,裹著那鼓囊囊的胸口,一管小腰儿窄得像是一掐就會斷,那紅扑扑的臉儿紅若胭脂,那纖細的眉頭蹙得恰到好處,一股子柔弱可憐的勁儿,端得是姿色誘人,讓在場的几個男子都生生愣住,眼睛落在了她的身上。

    看來男人都喜歡嬌媚款的啊?

    夏初七看著那几雙招子,心里嘆著望向顧阿嬌。

    “阿嬌,咋回事儿,你別哭,慢慢說。”

    白嫩的手指摳著那房門,顧阿嬌激動得像是站不穩了。

    “楚七,我娘留給我的荷包,我才剛不小心把玩的時候……掉入水里了,都怪我不小心,嗚,都怪我不小心,要是撈不回來,我索性隨了她去好了……”

    她哭是真真儿的。

    那淚珠子一串串掛在白嫩的粉臉上,是個男人都得心痛。

    “殿下。”

    常在皇城根下的夏常,任是他見慣了美人儿,也是呆了一呆,轉過頭來,向趙樽為他說情,“看這位姑娘如此著急,不如先停船一會?”

    “是啊,是啊,殿下……子蘇此言甚是。”有人附議。

    夏初七微眯著眼睛,摸了下鼻子,見那几個爺們儿都恨不得自家跳入水里去撈荷包的急迫樣儿,夏初七心知不用再擔心阿嬌的荷包了。

    英雄救美這種事儿,原本就是該男人來干的。

    不過她也算看出來了,女孩儿啊還就得生成阿嬌這種樣子,柔美可憐,典型的紅顏禍水款,自帶狐狸精的氣質。如果都像她自個儿那性子,一出口便能嗆死人,長得再美都傾不了城池。

    “陳景。”

    停頓好一會儿,趙樽才喊了聲。

    “是。”

    陳景沒有多說,領會了意思,便大步往船艙外往走,還是如昨日那般,正眼儿都沒有看一下顧阿嬌,這讓夏初七不得不對他生出些佩服來。

    陳景撈荷包去了,可趙樽卻沒有停船的意思。

    他皺了皺眉頭,使個眼神儿給鄭二寶。

    “把這位姑娘帶下去。”

    “是,爺。”

    鄭二寶諾諾的應了,就要過去“請”顧阿嬌。可剛才還淚水漣漣的阿嬌,施施然大方的福了福身,卻用她那招人稀罕的柔美嗓子道。

    “民女多謝殿下体恤。可阿嬌心懷感恩,卻無以為報,如今見殿下在宴請貴客,阿嬌想吟唱一曲,一來報答殿下之恩德,二來感謝諸位大人的垂憐,還請殿下恩准。”

    夏初七眯了眯眼睛。

    這顧阿嬌還真是個能說的啊。

    小小的年紀,在晉王爺和這麼多高官面前,居然半點都不怯生,又長了這麼一副美貌的樣子,她只能用几個字來形容——非池中物。

    當然,夏初七眼不拙,阿嬌才剛見到趙樽時那目光里剎那的驚艷又怎麼能逃過她的眼睛?而且,早先在驛道邊儿上見過趙樽,她便告訴過夏初七,她很為趙樽豐神俊朗的男子氣概所傾倒。

    可即便如此,夏初七也能看得出來,這阿嬌到底也不是一個淺薄的女人,大概見到她與趙樽在一處,又得知她與趙樽的關系,那柔媚的視線儿很快就不再望向趙樽了,眼尾只是時不時飄向夏常,像是生出了几分愛慕來。

    但她到底要鬧哪一出?

    她沒有吭聲儿,側眸過去,但看趙樽要如何處理。

    趙樽面色淡淡的,唇角微勾了下,只有一個字。

    “准。”

    顧阿嬌隨即破涕為笑,“那民女就獻丑了,但願不要污了殿下和眾位大人的耳朵。”

    回頭她急急退下,拿了一把她隨身的琵琶過來,先含羞帶怯地彎腰福了個身,這才坐到門邊儿月毓為她安置的小杌子上,試著調了几下音。那一福身一調音的妖嬈,讓几個男人眼睛一亮,便是夏初七也亮了眼。

    不得不說,在男人面前,這阿嬌尤其更美了几分。

    她的美與月毓那種美不同。

    月毓美得太端正,也就多了一些木訥。

    而顧阿嬌她真當得起那個“嬌”字,天生便有一股子狐媚勁儿。說得難聽一點儿,便是讓男人瞧到第一眼,不會想要去探索她究竟是個什麼樣儿的人,只會第一時間想到四個字——床笫之歡。

    “碧云天,黃花地,西風緊。北雁南飛。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

    在她琢磨之間,那顧阿嬌已緩緩調唱了起來。

    夏初七不懂音律,可這几句詞儿卻是聽過的,那是《西廂記》里的名句。老實說,她還真不知道這顧阿嬌一個藥店老板的女儿,會彈會唱,唱得哪怕她這個不懂行的人,也是從中聽出了那男女別情的凄苦,不由得黯然神傷,就差垂淚了。

    “曉來誰染霜林醉,總是離人淚。好!”

    那几位大人的叫好聲不絕,就像在拼誰的嗓門儿大似的,一個個賣弄起風流之態來,那場面,絲毫不亞于夏初七在電視上瞧的那些個為了搏佳人一笑,願重金捧之的橋段。可夏初七卻覺得,一個個人模狗樣儿的裝文人,但這里要不是公眾場合,估計早就把顧阿嬌給生吞下肚了,還聽個屁的曲儿?

    “桂圓蓮子粥冷了就不好吃。”

    耳朵邊上淡淡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維。

    一轉頭,就見趙樽將面前的一碗桂圓蓮子粥送了送,示意她趕緊吃,面上像是不太高興,“你瘦成這德性,定是腸胃不好,這個吃著健脾養胃。”

    夏初七動了動嘴皮儿,說不出話來。

    在這個但凡是個雄性,包括鄭二寶那個半雄性都望著顧阿嬌不懂得轉眼睛的時候,這位爺還能想到叫她吃東西,實在讓她頗有些不是滋味儿。

    想了想,她低下頭來,壓著嗓子。

    “爺,美人當前,你都不動心?還是不是男人?”

    桌子下面,趙樽悄悄將膝蓋挪過來,碰了碰她的腿,不爽地暗示了一下,才沉聲道,“爺要見著個美的都心動,晉王府的孩儿,都能排到奉天殿了。”

    “……”大言不慚,說得他好有能力一樣。

    腿上麻癢麻癢的,夏初七伸手下去,推開他不老實的膝蓋,卻不料被他握住了手。

    那手暖暖的,干躁得,帶著男性特有的力度。讓她心漏跳了一拍,耳根子瞬間便燙了起來,丟了一個飛刀眼給他。

    “別……被人看見,鬧什麼笑話?”

    趙樽面無表情,似乎半點都不著急,一只手包裹住她的,慢條斯理的抬起眼皮儿,看那顧阿嬌唱曲去了。只是那桌子底下的手指,時不時勾挑著掌中的小手,似乎很有些樂子。

    掙不開,又喊不得,夏初七有些氣苦。

    隨著他的眼風儿,她又瞄了阿嬌一眼,小聲道,“喂,我很奇怪,你的眼睛是不是被眼屎給蒙住了?需不需要我開几副清肝明眸的藥?”

    沒有看她,趙樽眸子一沉,淡淡道,“何解?”

    “不然為什麼看上我了?你瞧阿嬌長得多水靈?這才叫女人懂吧?晉王殿下喜歡不?要是喜歡啊,我保管給你弄來做侍妾。”

    “吃個桂圓蓮子粥,你還能吃出這麼多酸味來?”

    臉紅了紅,夏初七啐他一下,“誰酸了?實話。”

    趙樽終于側眸過來,盯著她,緩緩挑開一點眉梢,語氣清淡地道,“世間美人常有,楚七卻只得一個。”

    這個答案……

    夏初七始料未及,眯了眯眼儿。

    誰說晉王爺素來無情冷漠?這甜言蜜語說得太上道儿了,她前世今生就沒有聽過比這更動人的情話。即便她有知道在男人還沒有搞上一個女人的時候說的話都信不得,還是被深深的感動了一下。並且也深深的相信,趙樽對哪個女的說這話,估計都跑不出他掌心了。

    清了下嗓了,她正准備對他說一句中聽的表達下心意,卻聽他說了一句極不中聽的。

    “阿七,長得丑不是你的錯,只要你肚子里的小祖宗長得像爺便成。”

    好好的感動變成了惱羞成怒,這晉王爺也算本事了。

    夏初七狠狠地掐他的腿,“王,八,蛋。揭人短,不厚道。”

    趙樽面色一沉,腿上吃痛,卻不好失態,只得冷了聲音,“阿七你有時間琢磨美人儿,不如琢磨一下你肚子的小祖宗該怎麼辦?”

    夏初七松手,白了他一眼,使勁儿吃了几口。

    “不如就吃了這碗桂圓蓮子粥,滑胎了?”

    “那不行,爺的孩儿沒了,阿七要怎麼補償于我?”

    靠!本來他的孩儿就沒有好吧?

    狠狠咬了咬牙,夏初七先前的感動都飛到天外了。很明顯,這貨在故意逗她玩儿呢,哪里來的“世界美人常有,楚七只得一個”?

    知道他不是一個好東西,她哪里肯吃虧。低低垂了下眼皮儿,“你想如何?”

    趙樽偏過頭來,湊近她的耳朵,低低一言。

    “你……”

    夏初七那臉唰的一下就紅了。

    緊接著,她咬了咬牙,又湊了過去,低低對他說了一句什麼。這一回,輪到趙樽臉黑了。

    “本王的阿七,可真敢想啊。”

    這兩個人偷偷摸摸的到底說了些什麼,因大晏王朝的政策不允許,這里筆者也就不便贅述了。只是,這一日顧阿嬌官船上彈琵琶唱曲儿引了無數男子的遐想,卻獨獨對晉王殿下無用,一直與他那個良醫官眉來眼去,暗地生波的事儿,沒有多久就又傳了出去。

    如此一來,那晉王殿下果然好上了男風,對女色不感興趣,而且身邊還養了一個極為得寵的良醫官做孌童的消息也就不脛而走,不多久便傳遍了京師。

    事情越傳越懸,到后來,就變成了晉王爺養了一只狐狸精在身邊儿,等夏初七后來到了應天府無意中聽到的時候,不由咂舌,古人傳謠言的厲害,絲毫不亞于今人。

    那些都是后話,現在說回來當前。

    關于夏初七那個“肚子里孩儿的事”,她想要“不小心流產”的計划結果還是流產了。趙樽也不說怎麼去解決,只告訴她留著“小祖宗”或許有用。于是乎,在夏初七一臉黑線的情況下,那主子爺只淡定的吩咐了鄭二寶一句。

    “清崗那婦,已逝于大火。”

    有了爺的吩咐,鄭二寶自然省得。

    那些事在小范圍內就算平息下去了。

    實際上,在清崗縣里真正接觸過夏初七的人,都是趙樽的近身奴婢和侍衛們,只要交代下去了,哪個又不怕死的又敢嚼舌根子?

    就這樣儿。

    楚七便成了大晏晉王府良醫所的良醫官。

    可說她是良醫官,又干著婢女的活儿,說她是個婢女,偏又吃著侍妾的飯,整一個四不像的存在,讓她不得不無奈的表示:她夏初七是全天下婢女里頭最好的醫生,全天下醫生里頭最會侍候人的婢女。

    ……

    ……

    大晏朝的水路四通八達。

    腊月並非漕運的繁忙季節,一路從長江入秦淮,几乎沒有遇到什麼阻礙,除了偶爾在城市埠頭時,偶爾上去補給采買之外,官船几乎都在行道之中,因此速度很快。當道路兩邊儿的桉樹換成了雪松,當春色換成了白雪,滿目再也不見西南的綠意時,行船兩邊的風景便成了一片銀裝素裹,路途上有富饒有貧瘠,看過了細致溫婉,走過了剽悍匪地,大約十來日后,官船便抵達到了應天府水西門的上新河碼頭。

    嗚……

    號角聲里,官船緩緩往岸邊靠去。

    而碼頭上面,在雪花的紛紛飄落之中,早早接報前來迎接的人,已經擠滿得水泄不通,百姓們排隊等候在兩邊儿。鴻臚寺官員正在進行迎接禮制的安排,在最前面的除了奉旨前來的文武百官,還有晉王府的儀衛舍人。

    官船離岸越來越近。

    夏初七與趙樽同時站在甲船上。

    趙樽一襲大晏親王燕閑之服,外套一件滾金邊儿的黑色大披風。那披風隨著河風飄揚起來,如同一片儿黑色的旗幡,帶著無以倫比的酷冷與肅殺之氣。而他的目光,看著潮水一般往碼頭擁擠的人群和京師的繁華盛景,一動不動。

    吁!

    夏初七吐出一口長氣。

    終于到了!

    今儿的她還是一身男裝打扮,可外頭裹了一件厚厚的淡青色印花大皮襖,小臉儿便顯得白了許多,興許是這些日子得了“愛情”的滋潤,那粉白里透著一絲絲嬌嫩,而他堅定的雙眼和被她刻意“化妝”過的五官,也多出了一種屬于少年男儿才有的英姿。

    不算極美,不算勾魂,可任誰也不敢說,再長過几年,這個瘦削得不盈一握的小少年不能出落成一個絕色的美人儿。

    見趙樽好半晌儿都不吭聲儿,夏初七歪了歪頭,笑眯眯地打量他。

    “晉王殿下,回家的感覺如何?”

    “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甚嘆。”

    嘆個屁!聽了他文縐縐的回答,夏初七嗤了一下,又轉頭重新望向了不遠處的那個碼頭,用極慢,極輕,極緩,小得只有他一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淡淡的發笑。

    “為何不做那天下第一的人?”

    趙樽面色一冷,眉頭緊了緊,“何意?”

    依舊看著遠方,夏初七說得極淡,“你做了天下第一,那處處都是你的家了,不管打戰打到哪儿,也不會有思鄉的情緒。”

    這話太扯,連她也不相信。

    目光淡淡地盯在她的臉上,趙樽眉目間有了几分涼意。

    “本王若第一,你呢?”

    “我?”她衝他莞爾,回答得利索,“天下第一家的老大。”

    “荒唐!”趙樽咳嗽了一聲,重重捏了捏她的手,“即便本王寵著你,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也不可再說。”

    “大逆不道?呵……”夏初七挑開了眉梢,淡淡道,“你以為你不去爭搶,別人就能容得下你嗎?爺,你才二十四歲,軍功赫赫,又是親王之尊,功高蓋主。看看岸上那些人,有多少人正等著看你的好下場?古往今來,太多的例子擺在面前,你還看不清楚嗎?世間之事,大多都是利欲熏心。再者說了,好男儿就當志在天下……還是那句話,你如果有那個意思,我必定會隨你左右,一路看著你君臨天下,看著天下臣民都仰望你,看著你用你的才能,打造一個太平盛世。”

    “然后呢?”他冷冷地問。

    “然后啊?你賞我黃金万兩,准我解甲歸田。”

    “你鑽錢眼了?”

    輕輕笑了一聲,夏初七眯起眼儿,突然想到一句特流行的話來,酸不溜啾的嘆了一聲,說,“那這樣好了,待你君臨天下,許我四海為家。”

    趙樽淺眯著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從她的臉上掃過去,審視了半晌儿,又抬起手來,不輕不重地給了她一個“額崩儿”,這才眺望向碼頭的方向,淡淡地說。

    “你這憨貨!懂不懂仁義道德?”

    憨貨這個詞儿是他新近從她的嘴里學來的,這兩日總喜歡這樣子說她,夏初七也不介意,只淡淡翹起唇角來,反問。

    “仁義道德值多少錢一斤?”

    “你要買?爺有的是。”

    “……”

    兩個人斗了几句嘴,碼頭上便傳來了一聲聲迎接的號笛聲。

    趙樽慢慢眯眼,平視著河浪另一端的碼頭。

    “楚醫官,過來,讓爺拎你回家了。”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隨即笑說,“好啊,拎唄。”

    她玩笑著,沒有告訴他,她看見的不是家。

    而是在驚濤駭浪之外,有一雙雙鮮血淋漓的眼睛,在等著她去復仇。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1:04 PM

本帖最後由 bluesky0601 於 2016-3-6 10:14 PM 編輯

卷二 摸魚兒  第064章 阿七為何這麼主動?

    官船在湯笛聲中靠岸了。

    夏初七當然沒有傻得在這個万眾矚目的時候和趙樽親親熱熱的一起下船,去吃那來自四面八方的霹靂眼和冷風目。

    她是一個聰明的女人。

    該繃的時候得繃著,該裝的時候得裝著,而像現在這個情況,是她該藏鋒芒的時候,那麼她就得裝低調,那樣儿才能活得更加長遠。

    如今一下船,多少雙眼睛盯著趙樽,她要學那些眼皮子淺的女人,恨不得讓人人都知道她是趙樽的“孌童”,讓人人都知道趙樽寵著她,那她估計不等明儿天亮,就去見閻王爺了。

    “爺,我有個事儿。”

    扯了扯被他握住的手,她軟著嗓子低低說。

    “何事?”

    趙樽還是那一副淡淡的面癱樣子,雖然問的是她有什麼事儿,可他那神色之間卻明顯沒有半點儿疑惑。

    “爺,我朋友,就是那顧氏父女,他們初來京師,帶了那麼多行李,人生地不熟的,像我這麼善良的人,得幫人幫到底,送佛上西天對不對?再怎麼說,我也得把人家給送到家門口去吧?”

    “你對京師就很熟?”

    他的聲音很低沉,像是在問她,又像不是在問,卻是把個夏初七給問愣住了。不得不說,趙樽相當會抓住人話里的漏眼子,一個不小心就會被他給繞進去。

    “我不是這個意思。”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又偷偷扯了扯他的衣角,裝出一副溫馴乖巧的樣子來,翹著唇角,笑眯眯的望他。

    “我這不是請求爺麼,您給派一輛馬車,再派一個車夫,有了馬車和車夫,我不熟不也熟了?”

    “爺可以派人送他們,不需要你。”

    好像他的話也合情合理哦?

    夏初七瞧著他威嚴冷硬的一張臉,使勁儿找著自個儿能下的台階,一張臉愣是皮笑肉不笑的,看上去十分扭曲。

    “爺,楚七初來乍道,對什麼事儿都很好奇,也沒有見識過京師的繁華街景,你是曉得的,我這個人就好熱鬧,我想趁著這個機會,出去溜達溜達,晚點儿就回府了……”

    趙樽將她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番,遲疑了下才回答。

    “可以。”

    心里一喜,夏初七放開他,抱拳衝他做了一個長揖。

    “楚七謝爺体量。”

    “不過……”

    兩個淡淡的字眼一入耳,夏初七就知道這廝不會那麼簡單放過她,他這個人總是會抓緊了一切有利于他的機會,用來找她的事儿。果然,不過轉瞬,她便聽得他淡淡道,“爺原是要領了阿七一道回府的,如今阿七你丟下我孤零零一個人,准備如何補償爺呢?”

    又要補償?

    靠,夏初七恨不得咬死他算了。

    心窩子里醞釀著一腔的熱血,夏初七盯著他的視線有點發毛。

    “你要什麼?”

    “你有什麼?”

    “你要什麼?老子就有什麼。”

    輕輕“哦”了一聲,就在夏初七以為這廝會趁機敲詐勒索她一筆銀子,或者趁機占她一點什麼便宜的時候,卻聽見他慢條斯理地道,“今儿晚上,等爺從宮里回來,你侍候爺沐浴。”

    沐浴?

    上回在清崗被她一腳踢下河了不算,丫還想這事儿呢?

    好在沐浴不算什麼大事儿。

    替他沐浴可以看出水美男看童子雞,對她來說也算福利了。這麼安慰著自個儿,夏初七淡定了下來,稍稍考慮了一下,便笑眯眯的點了頭。

    “行,沒問題。我一會儿在阿嬌舅舅家里抓點藥,熬好了給幫爺您做一個全身的藥浴,讓爺解去旅途疲乏,舒舒服服地睡一個好覺,如何?”

    趙樽微微挽了下唇,滿意地拍了拍她的頭。

    “乖,等著爺晚上回府。”

    等等等,等著他回府?

    恍然大悟一般,夏初七翻了個大白眼,“您的意思是說,您本來就不會馬上回晉王府對不對?根本就不存在你會孤獨寂寞冷的問題對不對?你又耍了我對不對?”

    “對。”

    趙樽賞給她一記“你可真蠢”的冷眼,伸出雙臂來,示意她為他整理領口和衣裳,這才淡淡地道,“父皇為你家爺接風,搞出這麼大的陣勢來,爺怎麼著都得先入宮覲見,把一些事情先辦妥了才能回府,這是孝道。”

    孝道個屁!

    夏初七聽不見那麼許多,恨恨給了他一個大白眼儿,卻還是不得不踮著腳尖儿,像個小媳婦儿似的乖乖替他整理衣冠和袖口,看著他一派天皇貴胄玉樹臨風的樣子,想到自個儿給自個儿攬的好差事儿,不由得有些氣緊。

    “你說你這個人,有時候我真是想不明白你,你那府里頭不是有好多滕妾等著侍候你嗎?干嘛要故意整我?人家美人儿排著隊讓你上你不要,偏偏對著我這瘦丁丁的大雞骨頭流口水,你說你這算不算暴殄天物,喪心病狂啊?”

    “又酸了?”

    “誰酸了?”夏初七不高興的嘟了下嘴巴。

    冷冷地瞄她一眼,趙樽回頭看了下不遠處衝他使眼神色的鄭二寶,心知下頭接他的人都等急了,卻半點儿都不著急的伸過手臂來摟了摟她。

    “晚些時候,爺給你帶好東西回來。”

    騰的后退一步,夏初七擺出一個格擋的動作,“別,上回說帶好東西,東西到是好,回頭就把老子給抓了,那股子怨氣儿現在還沒有消呢,您可千万甭給我帶好東西了,也千万甭念叨著我,還是好好尋思一下,一會儿入了宮遇到東方妖人了,如何與皇帝解釋范從良那件事儿吧。”

    “對啊,你不提本王都忘了。”

    趙樽唇角牽了牽,使勁儿拍下她的臉。

    “這件事,算是本王救你一命,你得補償多少銀子?”

    “去去去,我還不是為了幫你?少在我這誆銀子使。”夏初七給了她一個大白眼儿,見不遠處的鄭二寶搓著雙手一臉扭曲,又愣是不敢過來催的樣子,有些不好意思的推了他一下。

    “得了,別貧嘴了。快去吧,下頭那麼多人候著你呢?要是讓他們知道,我們英明神武的晉王殿下,不顧等待的朝臣,還在這上頭抱女人,可得笑掉大牙了。”

    “你是女人嗎?”趙樽挑了挑眉,淡淡的聲線儿里,少了一些冷,多了一些暗,“再說,讓他們等等有什麼不好?”

    “哦?”

    聽他這麼一說,夏初七可算明白了。

    敢情人家晉王殿下並非為了她才在這里儿女情長,而是一回京師就准備給那些個文武百官一個下馬威啊?也行,重量級的人物總是有矯情的權力,他越是不急不徐的下船,越是讓那些人的心里惶恐不安,這才越會讓他們對他生出更多的忌諱來。

    官場之道,兵家之道,腹黑厚黑,人與人之心,這位年僅二十四歲的賤王爺,可謂都是摸得滾瓜爛透了。這讓她這個來自于現代社會,接受過多元化教育的現代人,也不得不佩服他。

    同時,也覺得自個儿栽他手里沒那麼虧心了。

    想想,她抿了抿唇,笑兮兮的問,“那行,要不要再親熱一下?”

    趙樽眸子一暗,卻是被她逗樂了。

    “嗯?阿七為何這麼主動?”

    笑眯眯地盯著他,夏初七裝著親熱的靠近了他一點,攤開了一只手來,“客串親熱戲,視親熱程度不同,每次收費50至200兩不等,殿下請問你是要摟摟抱抱呢,還是要卿卿我我呢?”

    一把攬過她來,趙樽低頭啄下她的唇。

    “可有其他服務?”

    “去!沒有,想什麼呢?”夏初七笑嘻嘻的瞪他。

    “憨貨!”

    趙樽使勁儿拍打了一下她的頭,回頭見那鄭二寶等得那樣儿焦心樣儿,就像尿憋急了似的,一張臉都紅透了,心知時辰差不多了,于是不再耽擱。

    “等爺晚上回來,好好整治你。”

    說罷,袍角一拂,那貨昂首闊步的離開了。

    可他留下來的那句話,在夏初七的腦子里打著轉,突然間就想起他上次“整治她”她的事儿來。怎麼想怎麼臉紅,怎麼想怎麼覺得這話少儿不宜。

    渣渣!

    不好意思地哼了一聲,夏初七這才回船艙里找到李邈和顧阿嬌。一聽說有殿下的馬車直接送他們回去,顧阿嬌開心的不行,直拉著夏初七不停說著感謝的話。

    “楚七,你真是太好了,我這便告訴我爹去。”

    “沒事,沒事儿。”

    夏初七隨口應了,只眯著眼看她的背景。

    原本要送顧氏父女只是隨便,她存了一些另外的心思也是有的。只是李邈卻不知道她的意圖,自從上次船上顧阿嬌唱曲儿那天起,她便不再與顧阿嬌說話了。

    夏初七知道李邈出自國公府,雖說因了后來的事情流落在民間几年,可她還是有國公府小姐的教育和矜持,看不上顧阿嬌那等作為也是理所當然。

    不過就她本人來說,顧阿嬌只要不傷害到她,就憑了在清崗縣曾經接濟和幫助過她的事儿,她也不會去過問別人的生活方式。

    几個人混在一堆仆役里頭,拎著大包小包下船。

    可他們一行還沒擠上碼頭,前方執儀的迎接儀式便已經開始了。

    典雅庄重的嗩吶樂聲里,一行數十個鮮衣怒馬的儀仗隊走了過來,最前面的人執著各類旗幡,宮婢們舉著黃羅傘蓋,一個八人抬著一個飾金彩繡蟠龍的禮輦,走到了趙樽跟前停了下來。

    “跪——”

    在鴻臚寺鳴贊拖著長長尾音的聲音里,滿朝文武百官、船上隨同人員,外加夾道歡迎的老百姓紛紛跪了一地,齊聲高唱“恭迎晉王殿下還朝,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夏初七也跪在地上。

    平素里她可以不跪他,可她是個懂事儿的,在這個時候不跪,那就是找死來著,她還想多活几年呢,犯不著為了膝蓋丟了小命。

    偷偷的,她拿眼風儿去瞄趙樽。

    只瞧得見一個側臉,可那張臉上早沒了先前在船上與她逗趣時的那股子壞勁儿,一張万年不化的冰川臉冷繃著,就像誰都欠了他的銀錢一樣,只抬袖淡淡道了一聲“起”,便目不斜視的大步邁過去,旁若無人地由鄭二寶扶著上了禮輦。

    “謝殿下。”

    在山呼海嘯的謝恩聲中,禮輦移動了。

    上了碼頭的台階,禮輦停下,一輛親王專用的紅緞象輅已經等在了那里。錦衣衛執旗儀仗共排了四行。響節,金節,燭籠;青龍幢,班劍,吾杖,立瓜,臥瓜,儀刀,鐙杖不一而足……引幡,戟氅、戈氅、儀锽氅等全都由校尉擎執,鄭二寶喊一塊“起”,那象輅就緩緩移動。而路上,是從奉天門開始鋪過來的十里紅毯,沿著那紅毯,一行無比龐大的隊伍,聲勢赫赫的往皇城方向而去……

    夏初七瞧著那陣仗,心里略緊。

    等樂曲聲慢慢的遠了,她才吐了一口氣。

    也不知怎的,卻是為趙樽擔憂起來。

    所謂的功高蓋主,便是他如今這個樣子了。按理來說,打了勝仗還朝接下來便是大大的犒賞三軍,對有功之臣進行冊封和嘉賞。可是趙樽本就已經貴為親王,又是御封的神武大將軍,各種食祿不一枚舉,估計老皇帝對于他的功勞,都已經無可獎賞了,正所謂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但是根據夏初七有限的歷史經驗,一個人的功勞大得皇帝都找不出什麼東西可以給你的了,那就是養肥了,可以宰殺了。

    好在,他雖為臣,卻也是老皇帝的親儿子。

    有了他在清崗那邊的舉動,如今他又抓了范從良回去以證清白,他那個狠心的親爹必定也能看得出來他無意于皇帝寶座。為了大晏江山的穩固,應該不會怎麼著他才對。

    至少,現在不會。

    拍拍膝蓋上的泥土,夏初七看著遠去的人潮,回頭一笑。

    “我們也走吧。”

    晉王殿下的儀仗離開了,上新河碼頭慢慢的又恢復成了平日的樣子,只有一些還沒有離開的老百姓,三五成群的竊竊私語,討論著晉王殿下的威風。

    人多好辦事儿,沒几下工夫,他們几個人的行李就搬到了馬車上。這輛馬車原本是晉王府派過來接人的,先前有了夏初七的要求,趙樽才特地給她留了一輛。車夫是一個約摸二十來歲的小伙子,自個儿介紹說名叫小方子,是一個嘴油的人,能說會道。

    “楚醫官,你們要去哪里,只需報一個名頭來便成。我打小儿在應天府長大,十七歲便去了晉王府做車夫。嘿,在這應天府里,就沒有我小方子找不到的地儿。”

    “行嘞,那多虧你了,小師傅。”

    夏初七還有個現代人的禮貌,卻是讓那小方子紅了臉。

    “楚醫官你可別跟我客氣,先前月大姐交代了,一定要好好招呼著您,万万得罪不得的。”

    “……”

    又聽見月大姐的名字,夏初七閉上了嘴。

    她以前便聽梅子講過,晉王府的后院里雖有些女人,都是十九爺前三次指婚給送過來的滕妾,可由于爺沒有睡過,也沒有理會過,所以都當得不事儿,除了不用做奴婢的事情之外,在爺心里與奴婢的待遇也差不多。所以,在整個晉王府的后院,基本上都由十九爺的大丫頭月毓在管理。

    剛聽來這事儿的時候,她從來也不覺得有什麼稀罕。一個封建王爺的府邸里頭有女人不奇怪,要是沒有女人那才奇怪了。可如今大概自覺與趙樽的關系不同了,老是覺得有點儿別扭。

    一想到這個,她又忍不住問了一嘴。

    “小方子,爺后院有几位夫人啦?”

    “夫人?”小方子想了想,突然笑了,“你說咱爺后院那些滕妾啊,那些其實都算不得夫人,也是下人。”

    “那你們怎麼稱呼她們?”

    “我們當著面儿,還得喚她們一聲夫人。主要那剩下來的三個滕妾,都是我們惹不得的,也是沒有辦法送走的。”

    “什麼意思?沒辦法送走?”夏初七好奇的追問。

    “先前好些人都給爺送過侍妾來,但凡能打發的都打發了,只剩下這三位,都是當初給爺指過婚那三戶的女儿。一個是東方家的,一個是謝家的,一個是魏家的,雖說都是庶出女儿,可好歹也是人的親閨女,爺也不好不給人留半點臉子。”

    原來如此。

    夏初七輕輕“哦”了一聲儿,不再吭聲儿了。

    原來那東方阿木爾家里,除了死掉的那個指婚的王妃,還送來了一個陪嫁的滕妾,那東方家的那個,豈不就是阿木爾的親妹子?

    我靠!

    她想著想著突然怪別扭的,雖說趙樽先前三次指婚都沒有等到入洞房,那些女的都死了,可按這個時代的訂婚就算婚姻的標准,那他換到現代,就是一個鰥夫了,而且丫還鰥了三次,想她好好一個黃花大閨女呢,太吃虧了。

    不一會儿,馬車駛入了金川門。

    京師應天府,作為帝都的它與夏初七先前見過這時代任何一個城鎮都有著不同的風味儿。今儿恰趁京師大雪,在大雪覆蓋之下的金川門,城門巍峨高挺,各色人等熙熙攘攘的走在為了迎接晉王殿下大捷還朝而灑掃過的大街上。一個個店鋪緊挨著,賣布的,賣糖的,賣茶的,酒肆,飯館,琳琅滿目,一個招牌接上一個招牌,大街上全是川流不息的人群,馬車極少,卻處處都呈現著京師的繁華景象。

    一個個時代感極强的畫面,不停衝擊著夏初七的腦子。

    她知道,往后她便是前魏國公府的七小姐了。

    她腳下的路,也不會太平了。

    有了小方子帶路,几乎沒有繞遠儿,便徑直找到了顧阿嬌舅舅家開的濟世堂。正如阿嬌先前所說,濟世堂在離皇城不遠的雞鵝街上,開得很是紅火,把雞鵝街的店面儿占了足有五六間那麼多。從那大敞著的門儿往里看,可以看見里頭來往的人流量還真是不小。

    “楚七,那就是我舅舅的藥堂了。”

    顧阿嬌初次入京,那表情很是興奮,拍著夏初七的胳膊,指著那濟世堂的大招牌和“懸壺濟世”的匾額,兩只漂亮的杏眼儿里都快要溢出水儿來了。

    “不錯不錯,看起來很是牛逼。”

    為了配合她的情緒,夏初七砸了下舌頭,說了几句中聽的話。只有李邈仍是一動不動,神色間很有几分不耐煩。

    老顧頭先下去找他妻舅了。

    只余了三個姑娘在車上,顧阿嬌看了看一直不待見她的李邈,突然紅了眼圈儿,又別扭的瞄了瞄夏初七,愣是把她從車上拽了下去,兩個人移步到了街邊儿一棵被雪壓過的柳樹下頭。

    “楚七,有些話我想對你說來著,可這憋了一路也沒有尋著機會,我怕我今儿不說,你回了晉王府我倆也不知几時才能見面,你要心里對我有想法,那我這心里頭也落不下去。”

    見她那個可憐的小樣子,夏初七不免好笑。

    “說唄,有什麼話不方便開口的?還是你想做晉王爺的侍妾,想讓我給你穿線搭橋?”

    她問得十分灑脫,卻是把顧阿嬌弄得羞了個大紅臉。

    “楚七,我兩個認識這麼久了,我也不跟你胡扯。要說我沒有存過那份儿心思,指定是騙你的。晉王殿下龍章鳳姿,但凡見過他的女儿家,哪個不是心肝怦怦亂跳?我當然也是一樣的,可我先前也跟你說過了,我曉得自個儿的身份,哪里是敢僭越的人?”

    盯著她的眼睛,夏初七挑了挑眉頭。

    “那你想要說什麼?”

    顧阿嬌抿了抿嘴巴,像是有些不好意思,停頓了許久才又接著說,“那日在官船上的事情,我知道你表姐看不上我。但她怎麼看我,我不在乎,我就怕你也誤會了我,使得我姐妹兩個生出些齟齬來。楚七,我這個人心氣儿高,在清崗那個地方確實看不上那些普通的儿郎,但我心知自己的斤兩,就算如今到了京師,雖說我舅舅是開藥堂的,可商藥之家也是低賤,又如何能與我許上好的人家?那日我是見到有几位大人上船來拜見殿下,偷偷在艙里瞅了一眼,見有兩個年輕公子生得極好的,這才生出了些心思來,絕對沒有想過要去勾搭殿下的心思……”

    她說得極認真,一雙眼睛滿是企求,夏初七聽了皺了皺眉頭,良久才嘆了一聲儿。

    “阿嬌,你想嫁個好人家,都不在意與對方有沒有感情的嗎?”

    “感情?”顧阿嬌愣了一下,隨即像是明白過來了,瞄了她一眼,又嗤嗤的笑,“你說你和殿下那樣子的感情嗎?我沒有想過。天底下的男儿大多薄幸,女儿家若把心思掏給了他們,那往后才有得苦頭吃呢。我啊,只想尋個安穩的窩,嫁個有身份的官宦人家,往后我的女儿不至于再像我這樣儿,哪怕生得再好,也只能胡亂找個糟賤之家配了,世世代代都翻不了身。楚七你是知道的,我沒有娘,我爹又是那麼一個敦厚的性子,根本就不知道女儿家的心思,如果我不替自己操勞,誰又會來管我?”

    聽了顧阿嬌長長的一番表白,夏初七心里頗有些感觸。

    可不管怎麼說,雖然她對顧阿嬌的思想不能認同,卻也只能尊重,每個人都有選擇自己人生和活法的權力,顧阿嬌生在這個時代,思想有局限也是正常的。正如她與李邈的目的是要報仇,而顧阿嬌就想尋一門好親事,路途雖然不同,可結果卻是相同,都是想好好的過完未來的日子。

    “行,不過阿嬌我提醒你,男人呢不能單看表面的,得多處一下你才能知道他有沒有長出別的心腸來,不要被人家几句甜言蜜語就給哄了去。你生得這樣好,不愁找不到好爺們儿。不把褲腰帶系牢了,到時候搞得什麼都撈不著,那你就哭去吧。沒有娘的姑娘,更得珍惜自己,知道了沒有?”

    她說得很直接,顧阿嬌這回卻沒有嗔她,只是突然紅了眼圈儿,衝她點了點頭,又握緊了她的手。

    “楚七,你是除了我爹之外,待我最好的人了。我心知你肯定瞧不上我那天的作為,覺得那不是好人家的女儿干的事儿。但是,往后都在京師了,我不想與你生份了,楚七,你要常來看看我。”

    “知道了知道了,哪來那麼羅嗦?”

    夏初七笑眯眯的橫了她一眼,正准備再勸她兩句,那老顧頭已經和一個穿著藏藍色夾袍,体型微胖的男子出來了,瞧著那年紀她便猜測出是顧阿嬌的舅舅了。

    送佛算送到地點了,夏初七想到先前在船上答應趙樽的事儿,又隨了阿嬌進去,揀了几味中藥准備晚上給趙樽泡個藥浴,完事儿也就不想再多待了,與顧阿嬌告別,便把馬車往雞鵝街外頭趕。

    “楚醫官,咱們這就回府還是?”

    小方子今儿是臨時接了這個活儿,雖然月毓仔細交代過他要好好照顧楚七,可他卻是摸不清夏初七到底什麼門道儿,只不敢怠慢也就是了。

    “先在街上逛逛吧。”夏初七語氣和煦的說道。

    “逛哪儿?”那車夫顯然沒有明白。

    “去保泰街,再繞到丹鳳街吧。”夏初七淡淡的說。

    “哦,好嘞。”小方子“駕”了一聲儿,馬車趕了一段路,他又想起來,笑嘻嘻地問道,“楚醫官在京師可有家眷親屬?現在時辰還早,若是您想先去瞧瞧,也是可以的。”

    可有家眷親屬這句話,讓夏初七淡定的眸子淺眯了下。

    良久,她才輕輕地吐出一口氣。

    “沒有。”

    不得不說,术業有專攻這話真不錯,從濟世堂穿出去,在城里又繞了一會儿,那車夫愣是挑了一條最近的路到了保泰街。

    “楚醫官是要去哪一家?”

    “不去哪一家,就隨便看看吧。”

    “好嘞。”

    小方子應諾著,揮了一鞭,在馬儿的得得聲里,一輛馬車載了兩個人便在保泰街上穿行了起來,小方子盡職盡責,不僅干著車夫的活儿,還兼了導游的事儿,他以為夏初七與李邈都是初次進京的外地人,一路上不停的介紹著地名儿,人文景觀,很是有趣儿。

    不一會儿,馬車經過一處府邸,他突然回頭來笑。

    “那里便是魏國公府了。”

    “小方子,慢一點,我有點昏。”夏初七平靜的說完,就著撩開的簾子,遠遠地看向那個門口有一對大石獅子住宅,看著那朱漆大門和蒼勁有力的“魏國公府”几個大門,看著她雕梁畫棟的屋脊,慢慢地眯起了眼儿來。

    這便是魏國公府了。

    只是物是人非,這里的人早已經不是當初的人。

    這個魏國公也已經不再是以前的魏國公。

    馬車走得門口便緩了下來,那魏國公府門口的護院見到大概有些生了疑,互相對視了一眼,便往這頭走了過來,夏初七不等他們走近便放下了簾子。

    “小方子,走吧。”

    “好嘞,楚醫官,坐穩了啊。”

    小方子是晉王府里出來的人,對魏國公府的護院自然沒有什麼懼怕,他老神在在地甩了一馬鞭,絲毫不管那邊儿兩個對著他上下打量的人。好在那些人也都是人精儿,坐得起這樣的馬車,自然並非尋常人家,只瞅了瞅便又退了回去。

    等馬車走得遠了,夏初七才松了口氣,又望向李邈,笑著問。

    “表姐可想回去看看?”

    “不必。”李邈答得很緩,很冷靜,可她的手指卻早就已經微微的曲了起來,緊緊的攥在了手心里。

    夏初七也不逼她去面對,握了握她的手,輕輕囑咐。

    “小方子,麻煩回晉王府。”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1:07 PM

第065章 小小出手,收拾人。

    小方子是個機靈的人,先前夏初七吩咐過從保泰街繞到丹鳳街,他二話不說,駕著那晉王府的馬車便轉過街口,准備從丹鳳街再繞道回晉王府。丹鳳街是一條極為熱鬧繁華的長街,除了當鋪酒肆林立之外,還有一家除了秦淮之外攬盡京師風月的青樓。

    果然,行至丹鳳街中路,一個黑底銀色的匾額便躍入了眼簾,上頭寫著“錦繡樓”几個字儿。夏初七放下觀看的簾子,拍了拍李邈的手背,將懷里的錢袋子遞給她,又衝她使了一個眼神儿,便輕聲儿將小方子喊。

    “小師傅,麻煩你停下車,我這位表哥想要小解。”

    小方子“哦”了聲停了下來。

    李邈將錢袋往懷里一塞,衝夏初七點了點頭,沒有猶豫,干脆利落的下得馬車,往那錦繡樓揚長去了。

    “楚醫官,那個……他……”

    小方子頓了下,撓撓腦袋,似是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旁的地方也是可以小解的,不必去錦繡樓里面,那里不干淨。”

    “不妨事,男人嘛,去方便一下而已,又不會被里頭的姑娘給吃了。”夏初七笑著,直到看見身著男裝的李邈入得那錦繡樓大門,被一個漂亮的美人儿迎了進去,為才放下了車簾來。

    不出一刻鐘工夫,李邈便回來了。

    馬車在“駕”聲里重新啟動,夏初七盯著她,壓低了聲音。

    “辦得怎樣?”

    李邈點了點頭,把錢袋子又丟給她,“銀錢她們不要,但你說的話我已經托付給她們了,想來不出三天,消息便會傳揚出去。只是……楚七,此法子妥當嗎?”

    夏初七彎了彎唇角,目光深了片刻,才道,“妥不妥當都得試一試。”

    李邈與她對了對眼神儿,沒有馬上應聲,遲疑了好半晌儿才堪堪握住了她的手,“楚七,你我姐妹,只剩彼此了,我擔心你的安危。”

    “不要怕,我有分寸,必定不會讓自己落入險景之中。”

    她眼神儿堅定,絲毫沒有猶豫的意思。李邈也不再多問,只是目光里的擔憂又多了一層。

    夏初七衝她莞爾一笑,閉上嘴巴不再吭聲儿了。

    話說她差李邈干嘛去了?此事說來也簡單。

    世間上的事儿,不論古今都是相通的。有國家有官府,就會有地皮有流氓。像京師應天府這樣的大城市里,又怎會沒有黑社會性質的行幫呢?李邈先前在道儿上混過,對這些行市很熟,知道這京師不僅有幫派,而且還人數眾多,有相當嚴密的組織。

    在這個時代,幫派還不叫黑社會,而叫打行,也叫“撞六市”,與現代黑社會的運作方式差不多,詐騙劫掠,欺行霸市,為富貴人家充當保鏢和打手,也拿人錢財,替人辦一些不便出面的事儿。

    那“錦繡樓”里當家的,也是京師里最大的打行“錦宮”的頭儿,就李邈說所,這錦宮在京廣瀘一帶都很有勢力。

    而非常不巧的是,李邈兩年前曾經救過他的命,雖然她如今拿了銀子過去,可人家也是一個知恩圖報的人,不要銀子也替他們辦事儿。

    她交辦李邈的主要有兩件事儿。

    第一個,讓他們散布出去一條流言,“晉王殿下在回京途中,結識了一名叫楚七的絕世神醫,傷科婦科各種疑難雜症都不在話下,如今做了晉王府的良醫官……”

    第二個,讓他們利用自己的網絡,幫忙查一下,寧王趙析有沒有從綿城府帶回來一個傻子。

    當然,一句話她不是想為自己吹牛逼。而是為了讓傳言傳遍京師,傳入東宮,傳入太子府。她要入東宮去診治,但主動去找人太掉價了,還容易掉腦袋,她得等著獵物主動掉入她的坑里來。

    只要太子如今還沒有死,聽到這樣的傳言,哪怕死馬當成活馬醫,他們也一定會找來的,畢竟誰也不會放棄活命的機會。

    至于找傻子,也是一個迫在眉睫的事情,至少她得知道傻子是否安全,是否被趙析帶來了京師,才好安排接下來的事情。但對于這個,她抱的希望不大,那趙析敢冒趙樽之名擄了人,自然會藏得很嚴密,又哪里能輕易被江湖上的行幫給找到?

    想到這里,她突然冒起一個念頭,望向李邈。

    “那個錦宮的人,你往后可以多多接觸。如有必要,加入他們的行幫也可。”

    李邈面色微變,“為什麼?”

    夏初七淡淡的笑,“表姐,你我二人勢單力薄,總有需要用人的時候。行幫的人講義氣,他們出來混,說白了,也不過是為了混一口飯吃,沒有誰比誰高貴的說法。”

    李邈沉默著,沒有回應,卻也沒有反對。

    夏初七心知她身上有國公府小姐的驕傲和矜貴,可以拿銀子去找人辦事儿,卻絕對不會輕易去做一個行幫的人,不得不又游說了几句,曉以利弊。

    在她看來,這樣子的勢力不僅要依靠,還得培置和發展。

    她目前可以依靠著趙樽,但李邈有一點說對了,靠男人不長久,她們要報仇,這個過程究竟會需要多長的時間,會有一些什麼樣的血雨腥風誰都料不到,趙樽究竟能做她多久的靠山,更是個未知數。所以,她們得有自己的勢力來支撐,一個甚至連趙樽都不知道的勢力,也是一種讓他無法掌控的東西,那樣她才會有真正的自由。

    “楚醫官,到地儿了。”

    小方子的聲音從外頭傳來,喊得夏初七的心里略緊了一下,隨口應了一聲儿,慢慢地扶著李邈的手掀開簾子望了出去。

    好一個氣派的王府。

    夏初七曾經去過北京的恭王府,自覺那就已經足夠大氣奢侈了,可如今瞧這個晉王府,且不說那金碧輝煌的屋檐房宇,青色琉璃瓦鋪就的門廡比恭王府更氣派,就單單門口那一塊巨型大理石碑上刻著的“文武官員至此下馬”几個字,便足夠讓人震懾了。

    除了皇城,據說這是京師占地最廣的建筑。

    這便也是老皇帝十分寵愛么子的證明。

    “楚醫官來了?你几個過來搭把手,手腳麻利點儿,先把行李卸下來。”

    就她這一閃神的工夫,府里出來了好几個人,除了走在前面滿面溫和笑容的月毓之外,還有晉王府的總管田富。那是一個白白胖胖的中年男人,瞧一眼便知道是一個會看臉色的精明主儿,一口一個楚醫官喊得很是熱絡。

    “多謝月大姐,多謝田總管。有勞了。”

    夏初七這個人儿慣會扮豬吃老虎,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這本事,她干起來從不比別人差。眼看自個儿人還沒有入府,便引起了好些人的審視與圍觀,便心知自己與趙樽的那點儿“齷齪事儿”肯定已經傳遍晉王府里了。

    “快,楚醫官,快進來。”

    月毓熱情的招呼著,一路領著她往里頭,一路頭一路笑,白淨的臉蛋儿上像是開了花,仔細看來,那感覺又像迎了客入自家屋子似的,主人翁精神特別濃郁。

    過了前頭的承運殿,圜殿和存心殿,繞過一處回廊,入得一處正堂內,她拍了拍手,招呼了已經等候在那里丫頭婆子仆役小廝們過來,排好了陣形儿,這才笑著交代。

    “大家都給我瞧仔細了,這位便是咱爺新收入府的良醫官,也是咱爺心里頭的人,你們個個做事都拎著點儿,不要逆著背著,小心吃不了兜著走,誰要惹得楚醫官不舒坦了,看我能饒得了你們。”

    那些個丫頭婆子小廝們,個個都生得白白淨淨,衣著干淨整潔,也都是精明人儿,只悄悄打量了夏初七几眼,不需要多說,便齊刷刷的敬禮問了好。

    “楚某初來乍道,還請大家多多指教。”

    學著男人那樣抱拳行了一個揖禮,夏初七面色平靜,心里頭卻一陣儿冷笑。

    有一種殺,叫著捧殺。

    不得不說,月毓如果不是生就對人這麼好,那必然就是一個精明到了極點的人,愣是拎不住她半點儿錯來,還能把人給整得妥妥的。瞧她如今領了府里頭的總管,還有丫頭婆子仆役們過來見面的架勢,對于一個小小的醫官來說,完全是高規格的接待了。可這一招儿,卻是不著痕跡就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人人想爭寵的時代,府里就一位爺,人家還不把她生煎了啊?

    果然,這頭話剛落下,外頭就傳來一道嬌滴滴的聲音。

    “喲,這是楚醫官來了啊?我姐妹几個都念叨了老半天了,楚醫官可真是貴人步遲啊……”

    承后,從內院里出來了几個女人。

    夏初七側眸一看,心里一陣感嘆。

    看來晉王府里就沒有丑女,即便是那些做丫頭打扮的人,一個個也都身材勻稱五官端正,而走在前頭那兩個著裝鮮艷的年輕女子,就更是不一般了。

    說話那個嬌滴滴的姑娘,也不過二十來歲,身量較長,皮膚細膩光滑,用一句酸詩形容,便是“方流涵玉潤,圓折動珠光”,穿戴得珠光寶氣,可惜那眉眼之間,卻帶了一股子盛氣凌人的勁儿,不太招人喜歡。另一個女人,年紀要小個兩三歲,眼睛一眨不眨地打量著夏初七,大眼睛翹鼻頭,生得很是精致,身段儿也極為纖細,穿了一件粉色的圓領比甲,長相甜美,只是略略有些小家子氣。

    夏初七一猜,便曉得這是趙樽那三個滕妾中的兩個了。

    只是不知,究竟哪一個才是東方阿木爾的妹妹。瞧著那兩個的長相,都不太像東方青玄,漂亮是漂亮,卻少了點那誘惑人的勁儿,怪不得趙樽他瞧不上。若是長得像東方那廝,說不定趙賤人早把人給壓了。

    自動腦補了趙樽和東方青玄紅與黑的對手戲,她突然有點像打了雞血一樣,鼻子都溫熱了一下,覺得他倆真該在一起,簡直是絕配。想著想著,她忍不住“噗嗤”一聲儿就笑了起來。

    “你笑什麼?”

    那個嬌嘀嘀的姑娘不舒服了。低喝了一聲,聽上去很有几分主子的意思。

    “咳咳!”

    夏初七斜歪歪看過去,面儿上笑眯眯的,語氣卻不太客氣。

    “請問你哪位啊?”

    那嬌小姐一瞧便是那種刁蠻的主儿,被她這麼一問,叉著那小蠻腰,指著月毓便不客氣的吼,“月毓,你來告訴她,本夫人是哪一個?”

    月毓眸子閃了閃,面色不變地淺笑著,卻是維護夏初七。

    “如夫人還請恕罪,楚醫官他剛剛到府上來,好多府上的規矩還不太清楚,回頭月毓會仔細交代她的。”

    說罷,她又側過頭來,看著夏初七,衝她使眼色儿。

    “楚醫官,這位是東方府上的小姐,這位是魏府的小姐,都是……都是爺的如夫人。”

    她將“東方”兩個詞儿咬得極重,夏初七隨即輕“噢”了一聲儿,恍然大悟一般點了點頭,翹著唇角笑眯眯地望向了那二位美人儿,尤其重點對那個神態傲慢、頤指氣使的東方小姐仔細打量了一會儿,才嗤的笑了一聲儿,在她面色剛變的時候,又立馬收斂住笑容,敷衍的揖揖手,表情懶散,完全沒有誠意的說道,“失敬,失敬。”

    那東方婉儀氣得直跺腳。

    “你……”

    “如夫人還有何指教?”夏初七故意拉長了“如夫人”三字,點醒面前這位大嬸儿的實際地位,如夫人,只是“如”,便不是真正的夫人。接著看她智商不太夠像是聽不明白,又好心的講解一番,“楚某雖不才,但好歹也是由太醫院舉薦,吏部任命,由當今陛下御筆親批的良醫官。”

    這話的意思是,老子官職再小,那也是一個朝廷命官,你一個奴婢不如的侍妾,憑什麼在朝廷命官面前大呼小叫,還有沒有禮貌了你?

    她拐著彎損人的話一出口,正堂里便“嗡”了一聲儿。誰都知道,認真說起來,侍妾不是人,醫官卻是朝廷命官,真就比侍妾高了那麼不止一點點。得寵的侍妾也就罷了,有老爺們儿撐腰,不得寵的侍妾連奴婢都不如。

    有几個小丫頭抿著嘴儿,想笑卻又不敢笑。

    有几個膽子大的婆子,卻是臉色扭曲的吭哧起來。

    看得出來,由于這些女人不得寵,其實在府里頭便不多受下人們的待見,根本就是連月毓的地位都不如。只不過,她們仗著有娘家的背景,誰也不好太過不給她們面子罷了。

    嗡嗡的聲音里,那東方婉儀咬牙切齒。

    “你,欺人太甚!”

    “楚某不知如何‘欺’了如夫人,但楚某有一句話不得不勸,如夫人肝火甚旺,切勿經常動氣,長此以往,容易大便郁結,口舌生瘡。”夏初七全然無懸壺濟世的模樣儿,勾著唇角,一臉笑嘻嘻的欠揍樣儿。

    周圍人的嗤笑聲儿不斷。

    那東方婉儀氣的哆嗦,半天扯出來一句,“回頭有你好看!”

    “楚某問心無愧,無論是當著殿下的面儿或是大都督的面儿都一樣。只不過為醫者,敬奉醫德。還有啊,楚某就再多奉勸如夫人一句,這等小事儿若說與殿下和大都督,只怕……”

    這半句話一說,那東方婉儀就啞了嘴。

    夏初七是在諷刺她,根本就去不得。

    沒錯,在男尊女卑的時代,侍妾地位低下,她又從來沒有為趙樽侍過寢,也仗不了趙樽的勢。而是他的親爹和哥哥們雖然官職大,但認真說起來,她也只是東方府上的一個庶女。庶女的地位,說白了也只是奴婢。就算她回府哭訴,東方府也不可能為了她去得罪趙樽,畢竟這是晉王爺的家務事儿。

    東方婉儀越想越氣不過,下唇都咬得充了血,在眾人圍觀的難堪局面之下,她還是硬著頭皮又罵了一句。

    “混賬東西,敢這麼對本小姐這麼說話,你等著瞧吧你。”

    夏初七微微一笑,拱手施禮,看上去態度恭維,語氣卻更加尖酸刻薄,“如夫人如此說話,楚某到是無妨,只是怕丟了你們東方家的体面……”

    笑眯眯的說說到此處,她站直了身子,眼神儿若有若無的瞄過月毓的臉,接著說,“楚某在家鄉時,也曾看過七十六集……啊不,七十六回《甄環傳》,里頭的貴人主子們若是安分守己,低調做事,不受寵也能活個二十多回,可若是胡亂蹦達,囂張得瑟,那絕對活不過三回,總而言之,楚某奉勸各位,輕點得瑟,方為長久,諸位夫人可明白?”

    很顯然,她們都不明白。

    一個個瞠目結舌地望著她,有人微張著嘴,有人瞪大了眼,那表情就像現代人在看外星生物一樣,一眨也敢不眨,滿眼寫著“不可置信”。

    “明白嗎?”

    夏初七又笑眯眯的重復了一句。

    那一本正經的小樣儿,挺像那麼回事儿。

    別瞧著她穿得素淨不打眼,可那股子說不出來的勁道,卻十分有震懾力,尤其是她那舉手投足之間的爽利霸道,又豈是那些常年住在深宅內院里的婦人可以比的?

    “真環……是哪一出戲?”

    終于,那個東方婉儀橫著一雙眼睛問了出來。

    “東方小姐,沒事多看點書吧,多讀書,長見識,屆時……”夏初七指指腦袋,“這儿好用了,殿下也能多瞧您一眼。”

    夏初七並不與她們解釋。

    她來晉王府是做醫官的,不是宅斗來的,先給這些個女人一個下馬威,糊弄糊弄她們得了,誰還有耐心給她們做宮斗宅斗的科譜教育?

    尤其是這個東方婉儀,明顯與東方青玄不是一個娘生的,要不然就是他爹打雷夜睡的媳婦儿,才懷的孩儿——太他媽雷了,傻叉。

    皮笑肉不笑地說完,她面色不變的微笑著,冷不丁又回頭望著月毓。

    “月大姐,麻煩帶我去安置吧,我這累一天了,好乏。”

    “是,楚醫官這邊儿請。”

    月毓微微一笑,起了個手勢,便讓兩個仆役過來拎她們的東西,卻被李邈不咸不淡的一聲“不必”給拒絕了。月毓擺手讓仆役下去,也不生氣,只是目光在掠過東方婉儀那被氣成了猴子屁股的臉時,唇角多了一絲笑痕。

    入得內宅,繞來繞去的房屋都快把夏初七給繞暈了。不由得又想起了現代時,一個平方几万塊的市價,這晉王府的占地瞧著至少也是几万平方米,那窠栱攢頂,紅漆金蟠螭,簡直奢侈到了極點。

    他奶奶的趙樽,她嫉妒啊……

    可他好端端一個封建王爺,偏偏不會享受。

    要換了她,見天在家喝酒抱美人儿,還去打個屁的戰。

    月毓為夏初七安排的居住點儿,不像她先前想象的那樣,會離趙樽的正房“承德院”很遠。不僅距離不遠,而且還相當的近,就在承德院邊上的兩間耳房里。

    按她的話說,楚醫官住在這里,可以就近照顧主子爺,若他身子不爽利了,她的腳程也能快著點儿,能讓主子爺少遭點儿罪,那股子体貼溫馴勁儿,讓夏初七唏噓不已。

    這個月毓,真是處處為趙樽想著的。

    就連安排女人方面,也絲毫不考慮自個儿。

    怪不得依趙樽那麼個精明的人儿,能把后院的一大攤事儿交給她來處理,想來除了月毓做事儿確實很有一套之外,他自然也是深知這一點,用著這樣的人放心。

    安排妥了事儿,月毓看著她微微一笑。

    “爺交代說,良醫所明日再去就成。想來你們今儿也是累著了,先歇歇腳喝口茶,就不必去廚下拿午膳了,我一會儿會差了人給你們端進來。”

    夏初七翹起唇角,“那我就不謝你了啊,月大姐。當然,我覺著吧我也用不著謝你,再怎麼說,我替你收拾了一早儿就看不慣的東方氏,也算是你回報我的,對吧?”

    月毓愣了一下,隨即便急紅了眼。

    “楚醫官,這話可亂說不得,東方小姐是爺的如夫人,月毓只是一個丫頭,哪里敢有那樣的心腸?”

    夏初七挑了挑眉,不以為意的笑著看她。

    “開個玩笑罷了,月大姐又何須緊張?再說了,我的底細她們不清楚,你卻清楚得緊。即是自家姐妹,說說体己話,不妨事儿。除了那個東方氏,你還討厭哪一個,只管交給我來,來一個殺一個,你付我點銀錢就成,價格可以商量。”

    “楚醫官……”

    月毓無力地看著她,急得嘴皮儿都白了。可夏初七卻是笑靨靨的半點儿不松口,只拿一雙銳利通透的眼儿盯著她,把她給盯得終于“扑嗵”一聲跪了下去,一張白嫩光潔的臉上,滿是委屈與惶惑。

    “楚醫官,你可不能冤枉我,我是一個丫頭,只管盡心盡力的照顧好爺,侍候好爺,哪里敢生出那些歪歪腸子來?這些年,承蒙爺不嫌棄,把他后院的事交給我來打理,后院里個個都是主子,月毓哪一個也得罪不起,你這些話要是傳了出去,月毓可就沒得活了。”

    “哈哈……”

    輕輕笑著,夏初七走上前去,扶了她起來,微微眯起眸子,細細的打量了她片刻,這才安慰的發笑。

    “不就是逗個趣儿嗎?有爺護著你,誰能把你怎麼樣?”

    月毓面色僵硬著,苦笑一下,“月毓說過,我只是一個丫頭,不比楚醫官得爺的寵愛,這府里上上下下一百多口人,話最是容易亂傳,讓人嚼了舌根去,月毓只怕哪口飯就咽不成了。”

    她說得認真,夏初七只盯著她打哈哈,“別別別,月大姐你這麼說,楚七心里真就過意不去了。人呢,是最敏感的動作,別人究竟待我如何,我心里頭啊,其實敞亮著呢。你月大姐,絕對是頭一份的對我好,我一定會記著你的。”

    “那便好。”月毓答應一聲,臉色緩和了下來。

    ……

    ……

    用過月毓差人送來的午膳,夏初七讓李邈一個人在屋子里頭補眠,自個儿找了梅子來幫忙,便去廚房熬那湯藥,准備等趙樽晚上回來的時候沐浴用。

    她嘴上說著被誆了討厭,其實在做這些事的時候,卻是心甘情願的。

    那種滋味儿說不上來,大概每一個剛剛戀愛的女人都有過一樣的心思,嘴上說得再賤再損,心里頭還是為那個男人好,他一路過來舟車勞頓,長年在外征戰風餐露宿,本身又有頭疾,這一閑下來,確實需要好好調養。所以,她打他罵他都好,在他的身体健康這個方面,真是半點儿都不會馬虎的。

    從晌午過后開始,她一直待在廚房里,不時有人進來東張西望地瞅她兩眼儿,好奇的,審視的,各種各樣的目光都有,也不敢主動過來搭訕,偷偷瞄几下又出去了。有几個小丫頭甚至于進進出出了好几次,裝著拿東西,臉上卻是寫滿了對她的興趣,而那興趣里的標簽,只有一個——爺寵愛的人。

    “喲,做什麼呢,一股子怪味儿。”

    一出場,必先“喲”,夏初七不用回頭,便知是那個東方婉儀了。

    “如夫人好。”梅子不比夏初七,趕緊施了一禮。

    “沒事儿熬什麼呢?臭死了。”

    拿個繡了花朵儿的巾絹捂著鼻子,東方婉儀嫌棄的扇了又扇。

    夏初七不抬眼,不回答,完全當她不存在。只有梅子尷尬的歪了歪頭,乖乖的回答,“回如夫人話,是楚醫官為爺熬的湯藥,晚間沐浴用的。”

    東方婉儀鄙視的瞅了一眼,突然叫梅子。

    “你先下去,我有事與楚醫官說。”

    梅子略驚了一下,有些擔心的看了看夏初七,可卻不敢違了令,福了福身,便乖乖的下去了。

    “哎!楚醫官。”東方婉儀見夏初七壓根儿不搭理她,哼了一聲儿,又把自家的兩名侍女給屏退了下去,上上下下瞅了她半天,這才放緩和了語氣,招呼了她一聲。

    “東方小姐,你有事?”夏初七這才抬頭看著她。

    往廚房外頭瞧了一瞧,東方婉儀突然蹲身下來,壓著嗓子說。

    “聽說你侍候過爺,這事儿當真不?”

    “……”夏初七沒想到她是八卦來的,挑了挑眉頭,選擇不回答。

    不想她是一個這麼難處的,東方婉儀本就是一個欺軟怕硬的性子,反倒有些軟了下來,“楚醫官,我先前對你的態度不太友好,可我是一個急性子,最是不喜歡歪來拐去的說話,不像那個月毓,整天在爺面前裝爛好人,惡心。”

    夏初七看她一眼,不明白所以。

    她又歪了歪嘴,湊得更近一些,“先前你說的那個真環傳,我回去琢磨了一下,沒有琢磨明白,為何弄懂了它就可以侍候爺儿了呢?”

    “……”夏初七看著面前的火膛,已經被雷得外焦里嫩了。

    東方婉儀完全吃不准她的態度,又道,“不過我又仔細尋思了一下,爺即便寵著你也不打緊,你再得寵也是一個男人,生不出儿子來能有何作為?我又何必與你去計較呢,是吧?”

    她究竟要干嘛?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儿,吃不准這后院里頭的女人,都是些啥想法,啥心態。于是只看著她,不吭聲儿。

    東方婉儀一個人自說自語,語氣更是小了几分,“你看我兩個不打不相識,做個朋友如何?”

    夏初七撩起唇角來,淡淡掃她一眼。

    “你是想背著爺搞男人,紅杏出牆與我來一腿?”

    “呸呸呸,別瞎說。”

    東方婉儀臉蛋儿一紅,看著夏初七,咬著下唇有些不好意思了。頓了好半晌儿,才像是又豁了出去,“實話告訴你也無妨,先頭我聽那魏氏和謝氏說,楚醫師你醫术無雙,定是對爺用了什麼狐媚之藥,才得了爺的寵愛,是也不是?”

    目光微微一眯,夏初七想了想,點頭,“是又如何?”

    東方婉儀眼睛一亮,“你也給我點儿妖媚之藥使使?”

    夏初七再點頭,“好呀,沒問題。”

    東方婉儀眉眼大開,“那太好了,楚醫官,沒想到你人這麼好,今日是婉儀誤會你了,你不要與我這個婦道人家計較才是?”

    夏初七彎了彎唇,“藥是有,可那也是有條件的。”

    東方婉儀急切得不行,“有何條件,你且說來聽聽。”

    輕輕“哎”了一聲儿,夏初七感嘆著,一只手拿火鉗夾著火膛里熊熊燃燒的柴火,覺得沒事儿逗弄趙賤人的小妾,這日子也算是逍遙快活。

    “楚某這個人呢,就只有一個嗜好。”

    “什麼?”

    “銀子。一副藥一百兩,公道吧?”

    “一百兩?”

    顯然一百兩這個數目對東方婉儀來說,不算是大數目,可也不算是小數目,她稍稍考慮了一下,便也硬著頭發得應了,“可以,什麼時候給我?”

    “半個時辰后,你到這里來拿,一手銀子一手貨。”

    連連道著謝,東方婉儀笑眯眯的走了,可夏初七心里卻覺得有些不妥當。這晉王府里的女人天天想著爬趙樽的床,什麼賤招儿都使得出來,她也得防范一手才好。

    要不然,万一趙樽哪天把持不住,著了她們的道儿,她養的童子雞,自個儿還沒吃著呢,讓人家給吃了,嘴上說得無所謂,大不了兩個人一拍兩散,可依她目前的心理狀況來說,一定會特別不舒服。

    不行,絕對不行。

    陰陰的眯著眼想了想,她計上心來。

    ……

    ……

    趙樽是戌時一刻回來的。

    為了迎接晉王殿下大捷回府,晉王府里頭可謂做足了工夫,且不說那處處的張燈結彩,就連那些個丫頭婆子小廝們都很是歸整了一番,一個個顯得精神抖擻。

    尤其是他的三位如夫人,更是像選秀一樣,一個比一個打扮得妖嬈奪目,恨不能轉眼之間,便能吸引住他的眼球,好博得恩寵一回。

    “為何這麼多人?”

    趙樽一入膳食廳,便皺起了眉頭。

    “爺!”月毓福了福身,“爺去了兩年才回來,各位如夫人都想與爺共用晚膳,月毓念著如夫人們守宅不易,便自作主張地開了個大宴,把大家都聚攏聚攏,順便沾沾爺的喜氣。”

    環視了一周,趙樽沒有多說什麼,只轉頭看了一眼鄭二寶。

    “去把楚七叫來。”

    “是,主子。”鄭二寶垂著眼皮儿,應諾著就去了。

    彼此夏初七正在承德院的耳房里頭看她那一本《青囊書》,琢磨著自個儿額頭上的傷疤,聽得鄭二寶來喚,心里頭不太舒坦。

    老實說,和趙樽一起用餐沒有問題,可還得和他的几個小老婆一起用餐,實在會讓她實不下咽的。這麼一想,她又有點后悔,當時與他訂那個三年之約的時候,她就應該把這一條寫進去,不是三年內不許有侍妾,而應該是把原來的侍妾都通通弄走才對。

    噗!

    想到此處,她翻了個白眼,又忍不住為自個儿的小心眼笑了起來。且不說那小方子說剩下那三個如夫人都是打發不了的,就算能打發得了,趙樽也不會為了她不顧朝堂上的平衡。

    何必呢!

    有几只小老鼠逗著玩玩,也很有意思嘛。

    更何況,正是驗證戰果的時候,不去不是可惜了?

    膳食廳里燈火通明,一水儿的丫頭婆子小廝候著,那排場大得,夏初七瞅得眼睛都花了,也沒有弄清楚到底誰是誰,只越發覺得做一個封建王爺真是太有福氣了,日子過得太特麼舒坦了。

    “過來。”

    趙樽看見她進來,眉目稍稍暖了暖,伸出手去。

    “爺,我就坐這邊儿吧?”

    夏初七身著男裝,總覺得在大庭廣眾之下與他搞男男關系,實在有傷風化,容易碎了一屋子小丫頭的玻璃心,還容易影響她們的三觀。可哪儿料到,她話音剛剛一落下,趙樽原就不太好看的臉色,頓時更沉了些。

    “楚醫官,來,爺身邊儿來坐。”

    月毓是一個極會察言觀色的,趕緊把她的碗筷挪到了趙樽的旁邊儿。夏初七心里一嘆,只能硬著頭皮走過去。一時間,偌大的膳食廳里,几十道目光都齊刷刷落在她的身上,釘子似的刺人,那感受實在不太美妙。

    桌上的菜式花花綠綠,花樣儿繁多,吃上去也非常地道。但夏初七不是習慣了被人侍候的主儿,原本吃飯就沒有什麼餐座禮儀,如今有一大幫聽差的人侍候在邊儿上,更是覺得別扭。

    “喜歡吃哪一個?”

    趙樽也不搭理別人,只低頭輕聲問了一下夏初七,就在她面前的碟子里親自布了菜,“吃一顆蟲草魚肉丸,不許挑嘴,看把你瘦得。”

    靠!

    丫見天儿嫌棄她,卻又非得把她弄身邊儿,這不是找虐麼?

    心里頭恨恨地罵了一句,可夏初七沒有在他這麼多小老婆的面前給他拿臉子,只淡淡道了一聲儿謝,便埋著頭不再吭聲儿了。

    “爺,這個鴛鴦五珍膾,是您最喜歡吃的,我今儿特地吩咐典廚做的呢?您嘗嘗口味好不好?”嬌滴滴的聲音婉轉好聽,除了東方婉儀又能有誰?

    隔了兩年多才又見到趙樽,她那雙眼睛都快要開出花儿來了,說著說著,一起身便走了過來,想要親自服侍趙樽用膳。

    “坐回去。”

    趙樽面色一沉,剛剛低喝出口,突地傳來“卜”的打屁聲儿。

    東方婉儀面色一變,頓時便呆住了。一屋子的人都面面相覷,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也都不敢吭聲儿,生怕這種邋遢事儿算在自個儿的頭上。

    “爺恕罪,賤妾這就回……回去……”

    東方婉儀緩緩后退,生怕被人發現了是她在打屁。

    可天公不作美,接著又是“卜”的一聲儿,她打了一個更大的響屁。

    王公貴族的府上特別講究用餐禮儀,這有主子爺在的時候還敢打屁,那便是大不敬,在眾人尋到了聲源,目光齊刷刷望向她的時候,東方婉儀夾著雙腿,想要忍著,可越是想忍,越是忍不住,還是打了第三個響屁。

    一干人等,想笑,又不敢笑。

    那氣氛,特別的怪異。

    噗嗤一聲儿,夏初七實在忍不住了,趴在桌子上悶笑。

    沒錯儿,先前她拿給東方婉儀的狐媚粉儿,其實就是五豆粉,加了點儿料,吃了就會腸道通暢,打屁專用。

    “啪——”

    在眾人都想笑卻又不敢笑的當儿,趙樽沉著臉把筷子往桌上一摔,什麼話都沒有說,甚至都懶得看那東方婉儀一眼,拎了夏初七的手腕便直接出了膳食廳。

    只留下一眾女人,苦巴巴的愣在那里。

    而她們委屈的目光,都望向了更加委屈的東方婉儀。

    尤其是第三個如夫人魏氏,她入晉王府兩年多,今儿還是頭一回見到趙樽本人,好不容易有一個和他一起吃飯的機會,就被這東方婉儀給攪和了,心里哪能舒坦得了?

    “卜——”

    一道更加刺耳的響屁聲儿,讓東方婉儀面色慘白,氣得嘴唇都哆嗦起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1:20 PM

第066章 虎狼之藥?!

    “爺,這雪天路滑,您看著腳下。”

    鄭二寶在前頭拎著燈籠,邊走邊叨叨。

    入夜的雪下得更大,夏初七收著趙樽拽了她的手腕一路往承德院去,几個小丫頭亦步亦隨的跟著,一行人將地上的雪踩得“咯吱”作響。在這響聲儿里,夏初七想到大宴上東方婉儀的三聲響屁,笑意一直沒有散去。

    “你那屋冷嗎?”

    趙樽緊了緊她的手,突如其來地問了一聲儿。夏初七輕咳了下,原想要收斂了笑再回答,可望著他那張在夜幕下越發深邃的臉,嘴角狠狠一抽,愣是沒有忍住,搖了搖頭,笑得話都說不出來。

    “還笑?”趙樽皺起眉頭。

    “噗,不是我想笑,而是我實在憋不住。卜……”模擬著東方氏打屁的聲音,她忍俊不禁,“不能憋,不能憋,若我也憋出一個屁來可怎麼了得?”

    說罷,又是一陣憋著的笑意。

    鄭二寶和丫頭婆子們誰也不敢吭聲儿,趙樽也不答話。

    心里悶笑著,夏初七看不清他的臉,只是猜測,大概又黑了一圈儿。

    承德院里。

    雖說趙樽行車在外兩年多,這里也閑置了這麼久,但每日里都有人進來打掃歸置,愣是半點儿都瞧不出來沒有住過人的樣子。

    入得暖閣里,只見花梨木雕隔出了兩個次間來,里外兩層擺放的家具大多為紫檀木制成。古玩玉器、珊瑚盆景、青花瓷瓶、龜鶴燭台、金漆屏風……一應設施極是精美,地方也足夠寬敞,屋子里燒了地龍,阻擋了外頭的風雪和寒氣。兩個人對坐在靠窗的炕桌兩邊,似是還能聽見外頭風雪吹在樹葉的沙沙聲儿。

    一座王府深宅,頓時幽深無比。

    “吃食可還喜歡?”趙樽淡淡的問。

    “不錯不錯,很喜歡。”夏初七點頭。

    不得不說,做封建王爺的好處,她再一次深刻的体會到了。

    只不過片刻工夫,廚房里又重新上了一桌子五花八門的菜,前頭大宴上的愣是一個都沒有要。

    而最讓她可心的是,不像月毓之前准備的大魚大肉,趙樽吩咐人端來了腌制的小蘿卜干,豆腐乳等送飯的菜,讓她更有口腹之欲了。

    “多吃點,長點肉。”他依舊為她布著菜。

    “又來嫌棄我?行,那我就不客氣了。”

    夏初七隨口應著,早就經不起美食的誘惑了。先前膳食房里,她顧及著這位爺的面子,沒好意思狠狠大吃。這會儿人少了,她哪里還能忍得住?

    扯下一個油亮亮的雞翅膀,她歡快地咀嚼起來,那形象……也不知道趙樽是否看得下去,反正邊儿上聽差的鄭二寶已經不敢直視地轉過了頭去,而另外兩名不熟悉她的小丫頭,愣是給看瞪了眼睛。

    大概怕她的吃相丟了人,又或者她壞了規矩還被人瞧見,趙樽淡聲吩咐鄭二寶。

    “都別杵這儿了,下去。”

    “是,爺。”

    一干人等齊刷刷地施了禮,有禮有節地退了下去。

    只有鄭二寶沒有馬上離開,他先把溫好的酒給爺倒上,又挑了下燭火的芯儿,把該備的都備好了才轉了身。

    他太明白了,那楚七比他家主子爺還要爺,她是絕對不會動手侍候他家主子爺的。

    可他心有怨懟,卻是不敢吭聲儿。要知道,這大冬天儿,宮里賜宴他家主子爺几杯酒下肚就匆匆離席了,巴巴地趕回府里來,那心里頭惦記著誰,不是明擺著的麼?

    沒了聽差的人在邊儿上,夏初七吃得更爽口了。

    “我說爺,您這里的伙食也太浪費了吧?估計一餐能抵得過尋常百姓一年的開銷了?”一邊吃得熱火朝天,她一邊儿痛斥著封建王朝的詬病,覺得自個儿也蠻裝了。

    趙樽皺眉,拿了一方巾帕遞給她,不冷不熱。

    “擦嘴。”

    “額……成。”抹了一把嘴巴,夏初七繼續埋頭苦吃。

    “阿七玩得可還開心?”

    冷不丁從對面傳來的話,讓夏初七咬著雞骨頭的嘴停頓了下,便抬眼看了過去。

    那人目光深深的,淺淺的,情緒不明。

    她知道他猜出來了東方婉儀那事儿是自個儿干的了,打了一個哈哈,也就不否認。

    “還好啦,玩得很開心啊。怎麼,爺這是心疼你家的如夫人了?”

    不咸不淡地掃了他一眼,趙樽語氣平淡。

    “得了多少銀子?”

    “啊?”夏初七再次咬著雞骨頭愣了。

    “分贓。”他沉下了嗓子。

    “分贓?”夏初七心肝儿絞痛,吐出雞骨頭,“賺錢不易,爺。”

    “正是不易,爺才必須分。”

    “……”無奈翻了個大白眼,夏初七想著往后在這京師的日子,還得讓這位爺罩著,也不再矯情,一橫心點頭,“行,就得了一百兩,分您四十兩怎麼樣?您也別嫌少,畢竟出力的是我,你這是坐地分贓,不能五五分,那樣太欺負人。”

    “行,還算厚道。”

    趙樽抿抿唇,表示了同意,繼續往她碗里布菜。只是不知道,那在大庭廣眾之下失了儀態的東方婉儀,要是知道她心心念念的爺,正在為了她打屁丟人一事要求肇事者分銀子,會不會氣得當場吐血而亡。

    夏初七正在為不翼而飛的四十兩銀子默哀,趙樽卻從懷里換出一個錦紅緞盒來,遞到她的面前。

    “爺也不能讓你白白吃虧,這是悅澤膏。”

    這玩意儿他先前提過,夏初七記得,他說此物遮蓋瘢痕極是好用。

    效果究竟如何她不知道,可既然是這位摳門儿爺送的,不要白不要,拿回去了她再研究研究也是好的。宮廷秘方,那些娘娘們用的,估計多多少少都能有些效果。

    “謝了啊。”

    這一回趙樽卻是沒有補上一句要銀子,只是將她面前的白玉杯斟滿了酒,用他那淡淡的,淺淺的,卻又蠱惑力十足的聲音命令。

    “爺今儿高興,阿七陪爺喝兩杯。”

    “高興啥?”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斜瞄著他,“你這是又升官了?還是得了皇帝的封賞?不對啊,按你現在的品級,你都沒有官可升了吧?再升官啊,你都可以直接做皇帝了。”

    趙樽眸子一沉,傾身過去堵住她的嘴,掌心又在她臉上輕輕拍了兩下,才冷了聲。

    “你這利嘴!這話能說嗎?讓人聽去,腦袋還要不要了?”

    揉了揉臉蛋儿,夏初七耳尖燙了一下,“這不沒有人嗎?有人我能說?我又不傻。再說,誰不知道陳景就在外頭?哪里有人能聽得了爺的壁角。我看你啊,就是趁機吃我豆腐來著。”

    趙樽饒有興趣的看著她,一雙眸子狐狸般淺眯起來。

    “也是。吃豆腐,可有銀子得?”

    “……無恥。”翻了個白眼,夏初七繼續吃。

    大雪天,暖閣里,美酒佳肴,一男一女。

    夏初七說說笑笑,趙樽大多數時候只聽不說,可不多一會儿工夫,先前准備的美酒竟被兩個人給喝空了。好像是喝得意猶未盡,趙樽又叫了鄭二寶添了一回酒,你一杯我一杯,喝著喝著,兩個人都喝得入了味儿,夏初七一張臉蛋儿被酒精澆得通紅,一雙本來就清澄的眼儿醉意朦朧,迷離得像包了一汪誘人的春江之水,最后灌下一杯,她打了一個不雅的飽嗝。

    “不能再喝了,再喝就大了。”

    趙樽似是也有些酒意,卻沒有停杯的意思,再次將兩人杯中倒滿,將白玉杯塞入她的手中,頓了片刻,才冷不本地發問。

    “阿七,可願隨了爺去北平府就藩?”

    “去北平?做藩王?”夏初七微微眯眼,酒意讓她慵懶如貓。

    “是,去北平府。父皇允了我的奏疏。”

    “北平?不就是北京麼?”腦子五迷三道的轉著圈儿,夏初七半醉半醒,腦子有些麻,思鄉的愁緒濃濃的翻滾,“嗝,我的家……就在北京。趙樽,我好想回家,我想北京,想戰友,想看電視,想上網……但是現在,我還不能回家……我還要事要做,有很多很多事要做。”

    “北京?”

    趙樽眉目深邃,靜靜的打量著她。半醉的夏初七比平常笑得更燦爛,是真笑,打心眼儿里笑,那種由內而外的笑容,從眉梢擴展到眼睛,眸底閃爍著晶瑩的光芒,散發著開心和饜足的快活,臉頰上還隱隱露出一個小小的梨渦儿,不是那種狐媚到極點的勾人,卻自有一番風情。

    他沒有問她什麼重要的事。

    只是沉默了許久。

    直到很多年后,當趙樽將大晏國都遷到北平府,再擬旨通令全國,將京師北平府改名為北京的時候,他的腦子里一直都浮現著這個大雪飄飛的晚上,兩個人對坐飲酒,酒醉后的楚七,一次次說她想回家的樣子。也是到了那個時候,他才深刻的感悟到,早已陷入她唇角的梨渦里。

    后話不提,只說此時,趙樽沉默片刻,放下酒杯,嗓子有些啞。

    “阿七,坐過來。”

    “干嗎呀?”夏初七半眯著眼看他。

    “坐爺這邊來。”

    夏初七有些醉,卻不至于醉得太傻。她不太明白,兩個人喝酒不是對坐更為自在麼,干嗎要坐到他身邊去?

    不過,在他涼絲絲的目光注視下,想著今儿惡整過他的小老婆,也就不好再拒絕,坐在了他的身邊儿。

    原以為還要與她來點儿喝酒划拳什麼的段子,哪儿會料到,趙樽二話都不說,只是換了一張干淨的巾帕給她,讓她把手和嘴巴擦干淨了,一攔腰便抱了她起來,大步往外走。

    夏初七激靈一下,看他,可卻看不穿他眸底的情緒。

    “喂,做什麼去?”

    “侍候爺沐浴。”趙樽淡淡道。

    “啊……?哦!可我還沒吃飽呢?”夏初七心肝儿亂跳。

    “爺會讓你吃飽。”

    他仍是淡淡的聲音,平穩而無更多的表情。只是這聲音里,平添了一絲不像往常的喑啞,燙得夏初七臉儿一燙。

    “放開我,我自己會走。”

    “住嘴。”她推著他想要掙扎,可他的手臂十分有力,將她喝了酒本就綿軟的身子摟入了懷,像給麻繩儿捆著似的,哪里容得了她反抗?

    行!

    反正她答應了他的事,也不好反悔。

    再說有三年之約呢,他也不會拿她怎麼樣。

    這麼想著,很快便出了暖閣,外頭丫頭婆子們候了一屋,見到他們家主子爺抱了人出來,都低垂頭不敢吭聲儿,也不看多看一眼。趙樽也不搭理他們,更不會在乎他們會有什麼想法,只冷冷地吩咐鄭二寶。

    “去給爺備浴。”

    “是,主子爺。”

    鄭二寶得應著,便尖細著嗓子,鞍前馬后地吩咐起來。

    “玉梅,前頭拎著燈籠,仔細爺的腳下。玉竹,快頭下雪呢,還不利索點快把主子爺的紫貂斗篷拿過來披上。還有你,快去把楚醫官給爺備好的湯藥……”

    一大幫子人為了一個爺,紛紛忙活開了。

    外頭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可穿了一件紫貂斗篷的趙樽將夏初七抱在懷里,那斗篷便都裹了她的身子,她也不覺得冷,只是心亂如麻。一行人往湯泉浴房而去,那蜿蜒的燈火在雪地上,除了落下一個個的腳印,也讓晉王府上上下下都清楚了,那個楚醫官,真真儿是主子爺疼到骨子里的人儿,絕對不是謠傳,千万不要招惹了她。

    ……

    ……

    穿花園,過拱門,左拐右拐,上了一處建造在水中的回廊,就在夏初七快要被轉暈的時候,一行人終于停了下來。這湖泊之中的建筑便是“湯泉浴館”,而那一處大理石鑿成的石門后頭,便是專供趙樽使用的湯泉浴房了。

    丫的,也太奢侈了!

    她感嘆,“你洗個澡而已,干嗎搞得這麼復雜?”

    低頭看了她一眼,趙樽不答。鄭二寶鞠著身子,甩下拂子,上前用力一推,在一陣“哢哢”的聲音里,大理石雕成的石門便打開了,那情形瞧得夏初七很是有趣儿,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喲,這是機關?”

    她當然不知道那石門乃是京師名匠所鑿,甚是精妙無比。趙樽也不解答,只賞給了她一個“白痴”的眼神儿,依舊只是冷冷的吩咐。

    “沐浴之物備齊了,你等便候在外頭。”

    “是!爺。”

    又是一陣齊刷刷的應答聲。

    入得湯泉浴房,夏初七腦子懵了一瞬,真真儿佩服起古人的智慧來。

    她真心沒有想到晉王府里竟然還有這樣的所在。引了活水溫泉入府,以做沐浴之用,又按風水學上“流入不流出才斂福”的方式,在室內做好了入水過濾淨化和污水流出的處理,通風透氣,還可以保障其隱私,太牛了。

    可這與她先頭想象的完全不一樣。

    她原本以為來一個大木桶,他在里頭洗啊洗,她在外頭欣賞啊欣賞,流流口水,等他洗完了,大不了與他擦干了身子,再做一個舒服的泰式按摩,哪里會知道是這樣的地方……把人都屏退了,孤男寡女,很容易出事的好不好?

    “阿七,替爺更衣!”

    趙樽自在的伸開雙臂,袍袖微垂,等著她侍浴。

    “咳咳!”脫下他外頭的斗篷,夏初七像是不勝酒力的樣子,一下子便軟在了一張雕了瑞獸的石椅上,“嘶”了一聲儿,使勁儿揉著太陽穴,“爺,您先去泡著可好,容我……容我醒醒酒,頭好痛,喝大了。”

    “好。”

    一個淡淡的字入耳,卻是把夏初七弄詫異了。

    他竟然答應得如此爽快?會不會有詐呀?

    可人家還真是說了就做,就在她詭異的注目禮里,只見他慢條斯理地去頭冠,解玉帶,脫外袍,接著將一層一層繁復雜衣裳褪去,就在她心髒一陣怦怦亂跳,生怕他會脫得個光光的引來尷尬而臉紅的時候,他卻只著一條大紅色的褻、褲,沒有看她,徑直往隔了一道照壁的浴池走。

    噗——!

    又是紅的。

    看著那紅褲衩,她忍不住笑了。

    “喂,你本命年啊?”

    “……”

    里頭沒有人回答她。

    雕花照壁仍是大理石的,很寬長,完全擋住了里頭的浴池。

    嘆口氣,夏初七狂跳的心髒才緩了下來。

    沒有想到,他竟然會這麼容易放過她。

    懶洋洋地躺在椅子上,她不敢聽見照壁里面儿的水聲,不敢去想像里頭衣裳褪盡的男子有著怎樣傾國傾城的容顏,只是喉嚨口干渴著,拿一張醉眼觀察著這湯泉浴房里的環境來。石榴花色的紗帳層層疊疊,一應案几桌椅皆由大理石打造,不會因里面長年的熱氣熏蒸而受潮,甚至還有因氣候溫暖而盛開的花草,簡直像極了一個夢幻的世外桃源。

    真是個好地方!

    要是她也能在里頭泡上一泡就好了。

    斜倚在石椅上,她支著腮幫,想想那滋味儿不由得舒服一嘆。

    “阿七——”

    照壁里頭淡淡的聲音,像一只惡魔之手,瞬間便扼住了她的喉嚨口,讓她以為可以舒坦的心碎了一地。

    “什麼事儿啊?”

    “進來侍候爺。”

    “侍候啥?你不都洗上了嗎?”

    她問得有些窘迫,他輕唔了一聲,兩個字便讓她意識到自己想多了。

    “搓背。”

    啊!她囧了一下。

    好在只是搓背,不是讓她去和他“啪啪啪”。

    夏初七松了口氣,可繞著照壁走過去的時候,想著即將見到的畫面,耳朵尖儿上還是有些燙。

    她是一個醫生,赤條條的男的也不是沒見過。

    要說那玩意儿,上輩子解剖課和島國片里更不知見了多少。

    可那感覺就是不同……

    因為那人是趙樽。她的腦子不由自主開始了腦補,寬的肩,窄的腰,翹又緊實的臀,掛著水珠的惑人肌理,常年打戰和習武練就的肱二頭肌,六塊腹肌和要命的人魚線,還有那……直到她的人已經站在了熱氣騰騰的湯泉池邊儿,腦子還有些空茫。

    “腦袋被門夾了?愣什麼?”

    趙樽學了一句她罵人的話,一下子把她拎回了現實中。

    干咳了一下,她擼了一把燒得滾燙的臉,走了過去。

    事實上,湯泉浴池里熱氣太濃,除了肱二頭肌和几塊胸大肌,她連幻想中的六塊腹肌和人魚線都看不見,更不要說他的童子雞了。翹一下唇角,她扯出個笑來,又是遺憾,又是松口氣,心情矛盾了一下下,便又恢復了嬉皮笑臉的樣子,皮笑肉不笑地眯了一雙醉眼,看向趙樽的冷川臉。

    “爺,這藥浴泡了感受如何?”

    “無感。”他反問。

    丫也太打擊人了。

    夏初七哼了一聲,拿了絨巾替他搓起背來。

    “老子可是熬了一個下午,那鄭二寶也真傻,那麼些湯藥放入池水里,被水一稀釋,濃度自然變低了,效果也就得打折扣……”

    稀釋,濃度這樣的詞儿,她信手拈來,沒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儿。

    更不對勁儿的,趙樽輕唔了一聲,閉上眼睛,懶洋洋地坐在湯泉池邊特制的青玉石台階上,享受著她的侍候,愣是沒有覺得稀奇。

    怪了!

    夏初七低頭瞄著他。

    熱氣裊裊,男体剛健,這樣的相處場景與夏初七之前想象的完全不一樣。見他一直閉著眼睛,她臉燒了燒,膽儿便大了起來,替他搓背的同時,不停往水里瞧,可該死的,那湯泉在熱氣里,除了上半身愣是什麼都瞧不見。

    “想看?”

    不輕不重地沉沉詢問聲,嗆得夏初七咳嗽了起來。

    丫閉著眼睛也能知道她在看?

    “去,有什麼可看的?又不稀罕。”

    她嘴硬的嗤了一聲,不耐煩地加大手勁搓了几下,突然“哎呀”一聲儿,手腕一緊,便被那人給拖入了水里,身子一入他懷,一種帶著中藥的香味儿,混合著他身上的淡淡沐浴幽香便闖入了鼻尖,掌心的觸感是那人火一樣的溫熱肌理,心神儿不由一蕩,血液便從掌心往身上蔓延,整個人傻呆住了。

    “不是想要看爺?”

    “你還要不要臉,誰想看你了?”夏初七臉燙如火。

    “嘴強。”

    低沉喑啞的聲音,一字一頓地說著,不待她反駁,那扼住她身子的一只手臂便是一緊。而另一只手抬起來,將她頭上的帽子丟開,又抽掉了她束發的發簪,一頭青絲便水一樣散了下來,原本的男儿窘迫,就變成了女儿的嬌羞。

    “你干嗎?”夏初七推他一下,覺得心已經到了嗓子眼。

    “你。”還是一個字,不等她臉紅的反罵,他頭便低了下來,先是吻了下她的臉,又啄了一下她發紅的鼻尖,那唇才慢慢覆蓋到了她的,像她小時候吃果凍那樣,緩緩淺淺的研磨了一圈儿,才慢慢撬開她不停打顫的兩片儿,入得那甜軟的嘴里,緊攪几下,兩個人的呼吸便都濃重起來,那兩條舌如同兩尾游動滑膩的小魚,緊貼著,吞咽著,糾纏著,像是不安,又像是需索……

    “喂……三……三年!”

    她抖抖索索的冒出几個字,那按在她后背的掌心又是一緊,那人摟住她翻轉過身,重重地將她按在池邊一塊斜的似的光潔玉石上,就著火一樣的呼吸輾轉地深吻,將彼此摁壓得緊緊貼合,再無一絲縫隙。

    “唔……趙……趙樽……”

    夏初七還是有些理智的。

    雖然她醉了酒,可她本身受過的訓練,讓她很難醉成那種什麼事儿都不知道的死人,頭腦永遠能保留一分清醒,這個原本是她常常引以為傲的地方。可當下,在趙樽蠻橫不講理地緊密糾纏之下,她除了被動的感知他的存在,竟是什麼也做不了。

    “不,行……”

    趁著換氣的當儿,她重重吸口氣,又冒了一句。

    “三年之約……你答應的……”

    她眯起來的眼儿,帶著微醺的迷朦,濕透的衣裳貼著身子,將她好不容易發育起來的小山包緊裹得密不透風。她不需要看見,也能想象得出來自個儿的樣子,有多麼的丟人現眼。

    “真不要?”

    “不要。”她喘著氣儿。

    “爺也是這個意思!”

    淡淡的聲音剛落,那原本擁著她的家伙,忽地松開了手,將她往湯泉中一拋,便迅速站了起來,在她瞠目結舌的盯視下,大刺刺的沿著那石鑿的台階往上走。可惜天不遂人願的,她根本沒有辦法一飽眼福。就在她剛才落水閉眼的剎那,那貨扯了一塊絨巾圍在了腰上,除了六塊腹肌和人魚線,她還是什麼都看不到。

    虧死了!

    白讓他吃了豆腐。

    “泡一會。”

    趙樽擦拭著身子,像從她的臉上讀出了遺憾一般,難得的一撩唇,將他骨子里的“陰壞”發揮到了極致。

    “早晚讓你看見,不要著急。”

    “靠,誰著急了,誰著急了?”

    尷尬的旖旎變成了狼狽的捉弄,夏初七使勁儿甩了一下滿頭的水珠,覺得這渣爺簡直可惡到了極點,丫故意引誘她過來,弄得她神思不屬,吻得她姓什麼都忘了的時候,突然又將她丟在湯泉里,一副大男人的姿態,好像是一個母的都要扑他似的,拽得個二五万八的,忒招人恨。

    一想到這,她又恨恨地補了一句,“瘦干巴的童子雞,有個屁的看頭,老子才不稀罕。”

    掃了她一眼,趙樽緩緩坐在池邊的一張石椅上,披上一件軟緞的寢衣,敞開著一片誘人的結實肌理,淡淡地看著她,若有所思地撐著太陽穴,慢慢地揉著,一字一頓。

    “口是心非。”

    夏初七癟了癟嘴巴,抹了一把臉,狡黠一笑,便往池水里沉了下去。

    很快,一件青布衣裳甩到了岸邊儿。

    接著,又是一件。

    再接著,便是褲子,一件一件毫不客氣的往趙樽坐的位置甩,直到一個“眼罩”落在他的腿上,一條濕漉漉的“防彈褲”落在了他的肩膀上,她才笑嘻嘻地露出一個頭在水面上,哈哈大笑起來。

    “外頭候著去吧?等姑娘我洗完了再出來找你算賬。”

    如此大膽的人,除了夏初七,估計也難找几個了。

    熱氣騰騰的湯泉里,霧氣裊裊,她哼哼唧唧地說完,也看不清他那張万年不變的冰川臉到底黑得有多難看。只一個人自顧自地哼著小曲儿,再沒有了別扭的感覺,完全被這泡澡的舒服給擄獲了身心。

    “羨慕嫉妒恨啊!你這王爺做得真是太美妙了。要是我能每天泡一次澡,早晚也能變成楊玉環趙飛燕。對了,我說爺,可以搞到牛奶麼?每天給我來一池牛奶浴,楚七我泡上三年,大概我也能肌膚賽雪,牛奶般嫩白了……嘖嘖,爽啊!”

    她舒舒服服的說著,一聲接一聲的嘆息。

    穿越這麼久以來,她從來沒有這麼舒坦的洗過身子,雖然這水是趙樽泡過的,稍稍膈應了那麼一點點,好在他天天洗身子也不髒,只是這種與人共、浴的感覺,讓她的肌膚比尋常更熱了几分。

    爽──

    夏初七只有這一個感覺。

    很久沒有過的泡過澡的感受,讓她忘了一個很嚴重的事情。

    直到一盞茶的工夫,她才從銷了魂的湯泉浴中反應過來,拔高了聲音“喂”了一聲儿。

    “爺,我沒有衣服穿,來一件儿。”

    趙樽看著她,不回答。

    她一個人在池子里游來游去,“喂,找件儿干淨衣服給我唄。”

    那人還是沒有反應,她郁悶地瞪了過去,“十兩。”

    “……”很明顯,爺看不上。

    “二十兩。”

    “……”爺還是沒有反應。

    “三十兩,不能更多了,再給你我都沒有啦。”

    那貨也不說話,緩緩地站起身來,繞過照壁出去,不多一會儿,高大頎長的身影才又繞了回來,手上拿著一件月白色的軟緞寢衣,在她面前一點一點地展了開來,惡趣味儿地看她。

    “上來,爺侍候你穿。”

    臉上扭曲的抽了抽,夏初七膩歪歪的笑。

    “男女授受不親,不太好吧,爺,您把袍子放在那里就好。”

    “爺難得侍候人,你可別掃了爺的興致。”

    “咳咳,我不習慣在男的面前光屁屁。那樣太不雅觀。”

    “放心,爺沒把你當女人——”

    低低靠了一聲儿,夏初七冒在水面上那顆腦袋,因為怒氣顯得十分滑稽。

    “那你還來親我?難不成你喜歡男人?”

    趙樽眼睛一眯,放下袍子坐在了椅子上,“不想起來?他便泡著!”

    這個渣貨啊!

    一本正經地耍完了流氓,還要誆她的銀子!

    恨恨的想著,夏初七覺得在他面前不能丟了分儿,就衝他先前離開浴池的舉動,她敢斷定他不會真的怎麼著她,她越是表現得緊張,這貨才會玩得越是有意思,她若真不要臉了,他說不定直接就閃人了。

    哼了哼,她邪惡地扯了扯嘴角,一眯眼,比她還無賴了。

    “行,那我起來了。我數三聲,我真起來了啊?”

    趙樽高冷雍容的臉冷冷的繃著,一動不動地看著她。

    “一!”

    “二!”

    “三——!”

    夏初七喊完“三”字儿,掬了一把水潑向他,作勢欲從水底躍起,可水潑過去了,卻愣是沒有見他有半點儿要轉身離開的意思,身姿依舊風華無雙,眼睛仍是一瞬不瞬的盯著她。

    娘也!她暗地里叫了聲儿苦,又縮回了水下。

    “好了好了,咱不開玩笑了。爺,您行行好,就高抬貴手吧?”

    慢慢悠悠的看著她,趙樽目光在燭光下明明暗暗,也不知道他究竟想了些什麼,稍稍頓了片刻,仍是什麼話也沒有多說,便繞出了照壁。

    等夏初七從水里起來,穿妥了衣服出去的時候,那貨正斜斜地倚在雕了瑞獸的石椅上,一張冠絕古今的俊臉,那撩人奪魄的身姿,看得她心跳漏了一拍。

    “阿七,替爺揉揉頭。”

    旑旎心思都因他這一句話散開,夏初七擦拭著頭發走過去。

    “頭又痛了?”

    “見到你,爺就頭痛。”

    “……”

    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儿,夏初七走到他身后,手指搭在他頭上,先拿絨巾替他擦了會儿頭發,等半干了,才一邊儿慢悠悠的替他揉著,一邊儿又想著吹風的事儿。

    “趙樽,我覺得你應該有條件可以弄一個烘干機,用銀骨炭就成,有了它,洗了澡就可以把頭發快速地烤干,尤其是冬天,總濕著頭發,對頭疾不好。”

    “烘干機?”

    趙樽慢悠悠的問了下,並沒有接下去,只闔著雙眼,由她一雙小手按了一會儿,才低低說了一聲“可以了”,逮了她的手拽到面前,在她不解的目光里,一下子摟了她的腰,按在自個儿身上,半昂著頭問她。

    “楚七,你還沒有回答我。”

    “什麼?”

    “可願隨了本王去北平府?”

    鼻間是他身上淡淡的幽香,有些惑人心智,這讓夏初七足足遲疑了好一會儿,才堅定地搖了搖頭。

    “我不去北平府,我要留在京師。”

    他沒有意外于她的回答,只攬了她的身子,迅速地翻轉過身將她摁在那張寬大的石椅上,一語氣低沉得令她有些喘不過氣儿來。

    “若爺現在便要了你?”

    耳朵“嗡”了一聲儿,看著他居高臨下的臉,夏初七實話實說。

    “先不說沒有這種可能,就算有,我也不會去。”

    他面色微冷,低頭咬在她的耳珠上,“混賬!”

    吃痛地嚶儜了一聲儿,被他熾烈的身子蹭弄著,夏初七瞪大了眼睛,想要出口的話卻被他堵在了嘴里,雙腳上下扑騰著,一張臉被他給吻得紅得像猴子的屁屁。可任她再怎麼掙扎,她身上那人卻毫不在意,越來越不規矩的動作,急得她喘了兩聲儿,喉嚨干啞著,覺得自個儿快瘋了,瘋了。

    “趙樽!你聽我說——”

    “說。”他嘶啞的聲線儿,帶著野獸一般的危險攻擊力。

    深深提了一口氣,她撐著他壓迫力十足的身体,卻停頓了。

    她很想大聲的質問他,“你能在過了今晚之后,只有我一個女人嗎?你能明媒正娶八抬大轎娶我進門儿嗎?你能光明正大的告訴天下人,我是你的妻子,也是唯一的妻子嗎?你能為了我拒絕皇帝的指婚,拒絕娶一個哪怕只是名義上的王妃嗎?你能為了我,把府里那些亂七八糟用來平衡朝堂關系的如夫人都攆出府邸嗎?你能嗎?你不能。如果你不能,麻煩你停手。”

    可惜,她如果這個儿這麼說了,那就是滑天下之大稽了。

    他一定只會覺得她腦子失常了。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她翹起了唇角,用一種極為輕松的語氣,調侃一般輕輕一笑。

    “爺,有一個事儿我忘記告訴你。那什麼,我今儿回府的時候,被你那些個小妾們搞得頭痛,不過也發現這些姑娘們愛你都愛到了心坎儿里了,為了得到你,估計什麼缺德的損招儿都使得出來。你是曉得的,我楚七這個人吧,為人善良仗義又醫德無雙,為了免得你一失足成千古恨,便在先前為你煎熬的湯藥里,加入了一種叫做‘相思損’的藥物。”

    “相思損?”

    趙樽黑眸深深,盯著她良久不動。

    夏初七扭了扭身子,眼儿躲閃著,卻是莞爾笑了,“用那藥沐浴,得禁房事一個月。”

    他沒有說話,那眸子里涼氣深深……

    “不要怕,那藥雖是虎狼之藥,可對身体卻沒有什麼影響。只不過嘛,使用了這種藥物的男子,在服藥后的一月內,若與婦人行了房,便會精泄暴陽,從此房事不舉。”見他的冷臉越來越黑,夏初七笑眯眯地捅了一下他的肩膀,“喂,甭置氣啊?一個月而已,小事儿。難道說是你……現在就想收用了哪一位如夫人?那實在不好意思了,再熬上一個月吧?”

    “楚七——”

    趙樽冷沉下來的臉,徹底黑得沒譜儿了。

    ……

    ……

    那日沐浴的事儿后,夏初七再沒有見過趙樽。

    雖然她還是在承德院的耳房里住著,與那位爺算得上在同一個屋檐下,可偏生作息不太同步。

    她還未起床的時候,他已經起身去上朝了。她晚間已經歇下來了,他才頂著風雪回來。

    他的情況,她都是從大嘴巴的梅子那里聽來的。

    據說,從蜀中拔營回來的金衛軍已經陸續還朝,紛紛往京畿地區的三大營駐扎,他正日理万機的料理軍務。

    另外麼,因他是得勝回朝,日日都有宴請,根本就抽不開身。

    但夏初七曉得並非如此。

    那貨是真的生氣了,在聽說她給他下了那種藥之后。

    但凡是一個正常男人,都會介意那方面的問題,趙樽又豈能例外?

    當然,那什麼“相思損”全是她虛構的。

    世間上哪里能有泡過澡之后,就再也不能行房,一行房就會陽痿不舉的神藥?那也太扯了。按理來說,依趙樽的智商,不應該相信才對,可也不知道是不是她曾經有過的醫療壯舉唬住了他,他沒有來問過解藥,也沒有再來找她,像是完全當她不存在一般。

    不過想想也是,一個大男人,箭在弦上,她愣生生給人當頭一棒,是個正常的也得氣上一陣子。

    她心知肚明,卻也不急不惱。

    既然兩個人說好了三年之約,那她就得遵守。

    只是仔細想來,她還是有些搞不懂那位爺,為什麼非得讓她去侍浴,然后又非得把自個儿給搞得浴火焚身了,不做都要暴血管的樣子。

    她有那麼大的魅力嗎?她很奇怪。

    但她也懶得去想。

    他不來找她麻煩的日子,她照樣儿過得逍遙。

    白日便去良醫所里蹲點儿,看那些醫療典藉,晚間就在耳朵里琢磨自個儿的事,與李邈聊聊天儿,順便等待著那放出去的風聲得到回應,日子也過得風生水起。

    這兩日,后院里頭,也是難得的清淨得很,也不知道那東方婉儀到底弄沒弄明白是她搞了鬼,反正自從那日打屁失儀之后,那姑娘再沒有來找過她的茬儿。聽梅子說,她日日都在自住的“南萊院”里閉門思過,誰也不見,也不再出來八卦了。大概是自覺沒臉見人,一時半會儿有些想不開。

    而別的人不來找她的事儿,則是緣于趙樽的“關照”。

    雖說那位祖宗爺不來找她,但表面儿上對她的看重卻是不少,確實非常的夠義氣。

    他剛剛歸朝,又眼看就要過年了,不說陛下賞的,娘娘給的,就說那各府部官員進獻的稀罕玩意儿,那也是一件一件的往晉王府里抬。可那些東西都哪儿去了?只要是晉王殿下覺著好的,大多都賞給了夏初七,搞得她那兩間耳房都快奢侈得讓人流口水了。

    一時間,舉朝皆知,十九爺巴心巴肝地寵著他府里的那位良醫官。

    被人如此“寵愛”的感覺,按理應該很爽,可夏初七越發覺得心虛了。

    一來她心里知道,他與趙樽的感情沒有到那個地步。

    二來,從古至今,風頭太盛的人,都沒有什麼好下場。

    就在她侍沐之事的第三天,也便是腊月二十七,夏初七聽得了一個消息,貢妃娘娘開始為晉王爺張羅晉王妃的人選了。為了這事儿,那個已經六十好几歲的老皇帝,也准備在年后開春時,進行新一輪秀女大選,除了充盈老皇帝的后宮之外,順便為了他的儿子和孫子們挑選綿延子嗣的美人儿。

    可即便這樣儿,貢妃娘娘似乎還不滿意。

    就在這一天下午,司禮監大太監崔英達送來了五個御賜的美人儿。

    這送美人儿給趙樽的舉動,不肖多說,大家都心知肚明。

    事實上,就在趙樽還朝的次日,老皇帝便在奉天殿上大肆封賞了南征烏那的諸位將領,論功行賞,各賜冠服,各給誥券,就連那個大字都不識一個的陳大牛都封了一個“定安侯”,食祿一千五百石,還子孫世襲,這一輩子人生贏家,有了著落了。而其余人等也是封侯的封侯,賞美人儿的賞美人儿,一共加封了一百多名金衛軍將領。

    那麼,趙樽身為老皇帝的親生儿子,自然也不會虧了他,在官爵上,已經沒有什麼可賞,便在他的“神武大將軍”封號上,多加了一個“王”字,變成了“神武大將軍王”,而趙樽要求去北平府駐守邊關的要求,也得到了老皇帝的首肯,只不過老皇帝說如今朝中事務繁忙,太子又病重,大概意思是“吾儿此去,長兄若是有個長短,都不能送兄一程,將會遺憾”云云。

    但是,雖去北平府就藩的時間延后,可准備事務卻沒有停下,聽說老皇帝已經派了一名二品官員和若干能工巧匠前往北平府,又下旨給北平布政使馬成弘,令其親自督造北平晉王府,其布局參照京師的皇城,只是在規格上略微減少,但即便那樣,那敕造晉王府,據說建筑面積也將近五百畝,換到現代的算法,那就是30多万平方米……

    也就是說,該賞他的都賞過了。

    這五個美人儿,便是為了糾正儿子的“不良嗜好”來的。

    得知府里又新進了美人儿,后院里那三位不知道什麼想法,總之丫頭婆子們都在私底下竊竊私語,只有夏初七當自個儿透明的,根本就對此事毫無興趣。

    就在眾人期待那五個美人儿會按照慣例被打發出府,卻沒有被趙樽打發出府的時候,府里的人眼睛又都開始往夏初七的身上瞅了。

    大概都想看看,她會不會因為此事而有所舉動,或者說作為?

    可是憑良心說,夏初七半點儿感覺都無。

    那几個姑娘她見過,左不過十五六歲的光景,個頭和她差不多,身量都還沒有長開呢,那古人的口味還真是重,她還真不敢相信趙樽會把她們給“啪啪啪”了。

    這些事儿,她真不焦心。

    趙樽如果真的要找女人,又哪里是她能夠操心得來的?

    她如今焦心的事儿就三件。

    第一個是傻子一直沒有消息,寧王那邊儿也沒有動靜。

    第二個是傳出去的話也沒有消息,東宮更是沒有來人請她去醫太子。

    第三個就是范從良那事儿。她是隨了趙樽從水路回京的,速度很快,而元祐押解著范從良卻是走的陸路,聽說這就是這兩日便要返京了。趙樽雖然沒有與她說過范從良的事儿如何解決,可她心里卻清楚得緊,那東方青玄不是一個好糊弄的主儿,她死了也就罷了,如今又“活”過來了,哪能那麼容易了結?金禪脫殼這種事儿,瞞得了別人,一定瞞不過錦衣衛的耳目,東方青玄豈能饒得了她?

    想到東方青玄妖絕無雙的臉,她便頭痛。

    如果錦衣衛審范從良,他一招供,她該怎麼辦?

    這几件事儿,讓她想龜縮在王府里低調做人都不行了。

    次日,便是腊月二十八,離過年就兩天了。

    一上午,她都在良醫所里,大概想的問題太多,她與孫正業探討時方和經方時,都有些心不在焉。

    難道是錦宮行幫的人,沒有把消息散布出去?

    按理來講不會啊。

    在青樓茶館酒肆之中,最是容易傳播流言。更何況,錦繡樓里的達官貴人們自然不少,聽得這樣儿的消息,難道就不會有人為了邀功而主動向皇帝或者東宮引薦?

    “表哥,咱們一會儿得出去一趟。”

    夏初七想想不對勁儿,生出了要親自出去問問的想法。

    “做什麼?”李邈不解地看她。

    “你為我引見,我去找一下你那個舊識,錦宮的人。”

    她把自個儿的想法說了一下,李邈想了想,便點頭了。

    夏初七作為晉王府里的良醫官,雖然住在晉王府里,可畢竟不是晉王爺后院的女人,來去還是可得自由的。

    當然,這也是她當初非得做王府良醫官的原因。

    吃過晌午,她與頂頭上司——良醫正孫正業告了個假,便領著李邈出了晉王府。

    大街上仍是一派繁華之態。

    只不過古代真不能與現代的花花世界比,由于這大晏王朝對老百姓的穿衣住行都有明確的規定,街上的老百姓大多穿著的衣服樣式都極少,顏色也甚為單一,只要稍稍穿得華麗一點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人家。而這樣儿的結果,就是僅僅從衣著上,就很容易分辨出人與人的階級層次不同來。

    因了與趙樽這几日“不和諧”關系,夏初七與李邈是走路出來的,沒有叫府里的馬車。

    一路往錦繡樓去,她正尋思著逛古代青樓會是什麼樣的感受,街道對面就傳來一陣尖叫的嘈雜聲儿。

    周圍的人群,也迅速往邊儿上擠去。

    “好像出事儿了。”

    夏初七念叨了一聲儿,卻見李邈已經拔了腰上懸著的長劍便往那邊儿衝了過去。

    她微微一愣,攥緊拳頭緊隨其后,有些不明所以。李邈那人看著冷淡,其實性子有些衝動,她怕那姑娘吃了虧。

    “袁形,你怎麼樣?”

    人群里頭,是李邈略帶驚慌的聲音。

    “這人怕是不行了。”有人在低嘆。

    “剛才那些是殺手嗎?我連影子都沒看清,殺了人就不見影儿了。”有人在驚恐。

    “快,二愣子,快點。把老大抬上馬車,抬去彙藥堂……”有人在尖聲大吼。

    夏初七好不容易擠入人群的時候,那里面已經亂成了一團。

    人群包圍的中心,是一個濃眉高鼻,做江湖武人打扮的絡腮胡子。他身上的衣物已被鮮血浸透,半躺在地上,手邊儿落上了一柄大刀。地上,刀上,流了一灘紅汪汪的鮮血,而他面容扭曲著,一只手緊緊捂著小腹的位置,臉色蒼白得像個鬼。

    “楚七,快來看看。”李邈小心翼翼地扶了他。

    夏初七搶步過去,擰了下眉頭,“表哥,他是?”

    “他是袁形。”

    來不及過多解釋,李邈一說名字,夏初七便明白了。

    袁形便是李邈兩年多前救過的那個男人,也就是錦宮行幫的老大。這樣子的人,會被人砍傷在大街上也就不太奇怪了。

    一個混江湖上的人,仇家自然不少,肯定是被人給偷襲了。

    心里尋思著,夏初七手上卻沒有遲疑,蹲下來身來,她挪了挪袁形的手臂,簡單地察看了一下傷勢。只見那袁形雖然疼痛,卻是咬緊了下唇,一聲儿都不吭,簡直就是水泊梁山上的綠林好漢,卻也讓她生出了几許佩服來。

    “表哥,回府去把我的醫箱拿來,要快。”

    李邈點了點頭,她對夏初七醫术有十分的信心,什麼都不多問,轉身便上了袁形的馬車,那駕車的弟兄也不遲疑,按她的吩咐便揚鞭駕馬,極快地竄了出去。

    馬車離開了,夏初七的急救也開始了。

    她斂著神色,飛快地脫下自己的外袍,咬牙撕成了布條,做成繃帶的形狀給袁形包扎在傷口上,免得他体內的內髒脫離出來,到時候更加難以治療。做好這些,她又把他的腿半曲起來,在膝下墊上剩下來的衣服,以便于減輕他腹壁張力和疼痛。有條不紊地做好這一切,這才抬起頭來,鎮定地吩咐袁形的手下兄弟,讓他們趕緊去藥堂里備上一些必要的傷口敷料過來。

    “那人是醫生嗎?”

    “大概是吧,只看他的年紀不大,只怕……”

    在亂哄哄的人群置疑聲里,袁形那手下的兄弟手忙腳亂中,便有些害怕了。

    “這位先生,不如先把我家老大抬到彙藥堂去吧,離這很近。”

    “這樣的傷勢,挪動必死——”

    夏初七治療重症的時候,也是一個嚴肅刻板的人,說話更是擲地有聲。也不與他們多做解釋,她只拿眼睛看向袁形,給了他一眼“要不要小命”的暗示。那袁形雖不知道他是誰,可與李邈卻是極熟的,忍著額頭大顆大顆的冷汗,由她折騰著,有氣無力地衝手下弟兄擺了擺手,還咬著牙吐了几個字。

    “有勞……先……生!”

    夏初七瞟了他一眼,“不勞。你閉上嘴,養精神。”

    袁形尷尬的閉上了嘴巴,夏初七眉頭擰著,怕他會失血休克,又緊緊掐住了他的人中穴。

    李邈的速度很快,來回一趟晉王府也不過半盞茶的功夫。夏初七也與她多說廢話,只讓李邈按住的胳膊,又讓兩個人摁住了他的腿,拿出醫藥箱里的剪子來,便剪開了他腹部的衣裳,用自備的消毒水消了下毒,檢查起他的傷情來。

    “袁大哥運氣不錯。”遇上她了!

    可以說他這條命儿是撿回來的也不為過,如果不是剛好遇上了她夏初七,這樣的重症創傷,換到此時的醫療條件,基本上都很難救治。

    這里沒有外科手术需要的設備和條件,夏初七只能憑借著經驗來了。先對他用銀針施以了“針麻”和“止血”的針灸之术,再對傷口進行了消毒和縫合。在圍觀人群的嗡嗡聲里,她完成著高精准的外科手术,額頭上也是布滿了冷汗,可一張臉儿緊繃著,從頭至尾都極為冷靜。那一條刀口不短,看上去足有十几厘米,好在並傷及要害。

    她在縫合之時,那袁形卻是瞪大了一雙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她。

    “小先生,你……真是……神醫啊……不痛……”

    “別說話。”

    夏初七瞪了他一眼,繼續手里頭的活計,待傷口縫合完畢,又在他傷口上灑了一層她自制的三七止血粉。這個時候,袁形那手下兄弟在藥堂里拿的敷料也送來了。她小心翼翼地裹上敷料,再在袁形的小腹上纏繞一圈儿消毒過的麻布,等傷口包扎好了,這才抹了把額頭上的冷汗,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好了,如今可以抬去藥堂了。”

    袁形嘴皮抖動了几下,看看她,又衝李邈露出一個笑容來。

    “邈儿,你這表弟,神,神醫,真是神醫。”

    他一臉都是絡腮胡子,人生得也黑,完全長成了一副綠林强盜的樣子,只是兩排牙齒卻是潔白。那因疼痛而扭曲的笑,讓李邈皺了皺眉頭。

    “我表弟是有名的神醫,醫术自然是了得的。只是……袁大哥,誰能在應天府的地盤上,把你當街砍成這樣?”

    袁形考慮了一下,狐疑地搖了搖頭。

    “我也是不知,那些人功夫實在是好……”

    李邈皺著眉頭,有好些話想問,可是這會儿在大街上,有無數人圍觀著“神醫救人”,她不好再多說什麼,只是扶住袁形的肩膀,低低說,“袁大哥,此處不太方便,讓他們先送你去藥堂,等回頭再仔細說。”

    “好。”袁形面色蒼白的說完,几個手下兄弟便手忙腳亂地將他抬了起來,往那馬車上送,很快,那一輛馬車便在“駕”聲里,離開了現場。

    救死扶傷的事儿做完了,一直蹲著身子的夏初七,做為醫生的成就感也有了,只是兩條腿卻酸麻得不行。

    這醫療條件!太操蛋。

    她心里頭曝著粗,隨意地拍打著酸澀發顫的膝蓋和大腿,拍著拍著,突見地面上出現了一雙黑色的皂靴,一動不動,接著,頭頂便適時地傳來了一聲不太友好的聲音。

    “這位小先生,我家主子爺有請。”

    主子爺?

    呵,天子腳下的主子爺太多了!

    她不緊不慢地直起身來,漫不經心地撣了撣衣角,側眸望了過去。

    就在街對面,不知什麼時候停了一輛四馬並轡的黑漆馬車,馬車的青緞簾子里,有一雙最是溫柔奪目的眸子。那人也偏著頭看她,眉目雅俊,黑發高束于頭頂,整個人看上去干淨得如同謫仙,卻有又著骨子里透出來的皇家之氣。

    一時間,仿若隔著万水千山的思緒,滾滾而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1:38 PM

第067章 仇人見面分外快活!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她沒有想到,“神醫”的傳言引出來的人,竟然會是趙綿澤。

    這個男人不一般,分量太重了。

    重得他媽的怎麼拎都拎不起來了。

    于夏楚來說,這個男人是她生命的全部。

    于這個男人來說,夏楚只是他不屑的記憶。

    于她夏初七來說,這個男人狗屁都他媽不是。

    可即便他不算個狗屁,她也得慢慢地陪著他玩儿。

    心里繞了九道彎儿,仇人見了面本應該分外眼紅,可她的臉上卻格外的平靜,只習慣性的翹了翹唇角,挑高了眉頭,一副風流小騷年的樣儿,衝那馬車里頭俊氣的男子抱拳施了一個禮。

    “不知這位小哥儿有何見教?”

    “你走上前來。”

    趙綿澤的目光總有那麼一股子暖意,就像映在冰雪里的太陽似的,雖然很暖,但在夏初七看來,卻比會刺入心髒的冰雪棱子還要尖利得多。

    走過去?憑什麼?

    她笑逐顏開地望了過去,帶著點儿調戲的意味。

    “小哥儿找區區在下不才我有事儿?生瘡了?害病了?還有家里要死人了?”

    語氣客套,面上恭謙,骨子里的傲慢,一字字帶著刺儿飆出來,卻沒有一點儿想要走過去的意思。她那言下之意,實在太過嗆人,駭得對面的人和圍觀的人“嘩啦”一下,有的笑,有的憋,卻沒有一個人不詫異。

    “大膽!”

    一聲儿嬌喝隨即而出。

    自古以來都是這樣儿,“皇帝不急,急死太監”。趙綿澤那張清和溫潤的面孔只微微一怔,那侍立在黑漆馬車邊上的小丫頭便忍不住了,氣得一張小臉儿通紅。

    “你這個人好生無禮,我們家皇……我們家主子爺好端端與你講話,你懂不懂得何謂禮節?”

    “怪了,我怎麼講話了?難不成區區在下不才我說的人話,你們都聽不懂麼?我是個醫官,我也是在好生問你們的話呀?我錯了麼我?”

    夏初七斂著眉頭,一本正經地又抱拳作揖,絲毫不以那小丫頭的怒氣為意。她心里了然,既然趙綿澤沒有挑明自個儿皇長孫的身份,她現在的回答再不妥,也算是滴水不漏,自然不會輸什麼理。

    扮豬吃老虎,她是祖師爺。

    “你,你氣死我也。你知道這是誰麼?你竟敢這樣大膽!”

    那小丫頭被噎得滿臉儿通紅,一直為主子抱著屈,就連保著馬車的一眾侍衛也紛紛都變了臉色,打主子的臉,便是打奴才的臉,誰心理能舒坦得了?

    只可惜,夏初七愣是沒有半絲儿緊張。

    她不理那個丫頭蠻橫的質問,只唇角噙笑,望向趙綿澤。

    “這位小哥儿,在下身為良醫官,路遇有人受傷就施以援助,大家伙儿可都見著了,那是為‘仁’。在下與你等素不相識,聽聞你們詢問,也以禮相待態度恭謙地詢問是否有疾,那是為‘義’。試問一下,區區在下不才我仁義皆有,如今卻被您家這位‘大嘴蟈蟈’惡心惡氣的訓示,是為何故?”

    在程朱理學被定義為正統的時代,她這話很是犀利。

    當然,她為什麼敢說得如此坦然,也是吃准了趙綿澤的心思。

    這廝想在他家皇爺爺那里撈了一張“好人卡”,處處表現得溫馴良善,對上恭謙,對下寬厚,人人都說此子仁孝端方,將來可堪大用。所以說,這樣的一個人……渣,又怎麼會為了她這個連底細都還沒有弄清楚的人,破壞了他的優質形象?

    果然。

    趙綿澤眼皮微微一跳,不動聲色地笑了。

    “抱琴,退下。”

    淡淡地喝斥了丫頭,他望向夏初七時,微微一笑,話鋒突轉。

    “你不識得我?”

    “我們有見過嗎?”夏初七挑著眉頭,滿臉是笑的反問。

    “自然是見過的,還不止一次。”

    趙綿澤的聲音始終是溫和的,如果不是太過了解這個人的“狠”都刻在了骨頭里,夏初七真能把他當年一個陽光的漂亮男人,因為他實在長了一張溫潤得如同白玉一般討喜的臉。

    可惜了啊……

    淡淡地眯了下眼睛,她假裝好奇地將趙綿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好不容易才壓制住了心里頭那一万匹草泥馬呼嘯而過的嘲諷情緒,漫不經心地撣了一下帶著鮮血的衣裳,衝他露出一抹若有若無的笑意來。

    “小哥儿生得如此好看,謙謙君子,溫潤而澤,神仙儿一般雍容的人物,區區在下不才我實在是識不得。呵呵,但凡要見過小哥儿一面,一定會記憶猶新的。所以呢,抱歉了,小哥儿若是有什麼事儿找我,麻煩你直說。瞧我這一身的邋遢,正尋思著回去洗洗呢。”

    “可否就近找個茶舍一談?”趙綿澤看著她。

    “茶舍?!”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唇角仍舊帶著笑,“只怕是不太妥當啊?不瞞小哥儿你說,區區在下不才我呢,正急著去市場上買蘿卜呢。你們都曉得的,這入冬了菜蔬緊俏,去晚了,好蘿卜都讓人挑走了,剩下一堆黑心的,可怎麼吃得下嘴?”

    趙綿澤面色微微一變。

    “小先生這是要拂了我的意?”

    夏初七看著他漂亮的眉眼,腦子里有一些模糊的畫面在閃動,可很快又被她强大的抵制力給摁壓了下去。只靜靜地盯視著這個夏楚臨死之前還想著要再看一眼的男人,輕輕勾著唇,擺出一副從前的夏楚絕對不會有的嘲諷臉,一瞬不瞬,淺淺帶笑。

    “小哥儿要如此說,那便當是吧……拜拜……”

    古今結合的擺了一個“再見”的動作,她隨手便拉了一直抿著嘴巴沒有說話的李邈。與她的手相觸時,夏初七這才發現李邈的掌心里,不曉得啥時候已經濕透了。

    很顯然,她這位表姐比她還要緊張。

    不過幸好,李邈不足十四歲便被送往了廟庵帶發修行,再加之,先前在韓國公府邸,她性子清冷,深居簡出,見過她的人原本就不多。更何況,一個小姑娘,四年多的變化還是很大的,即便見過她的人,也根本都認不出來。

    “都站住!”

    一聲吼叫從她們背后傳來。

    不是趙綿澤的人,而是從應天府衙門方向過來的。

    原來就在夏初七與趙綿澤兩個墨跡的當儿,應天府衙門的捕快就聽說這里發生了砍人案子。天子腳下,這種事儿官府還是要管的。這里離應天府衙門不遠,這些盡職盡責的捕快,速度還算是相當的快了。

    “地上的血怎麼回事?人呢?”

    一個從衣著上看像是應天府衙里刑房典吏的人,按著腰刀走過來,剛剛問了一嘴,那一雙小眼睛便巴巴地落在了趙綿澤的馬車上,再然后,才慢慢地轉悠到了趙綿澤的臉上。

    天下腳下的官吏,就有這樣的便利。

    只微微一愣,他面色突發,“扑嗵”一聲便當街跪了下來。

    “卑下不知皇長孫殿下在此,還請殿下恕罪。”

    嘩啦一聲,老百姓們傻了眼儿,很快,紛紛學著應天府捕快們的樣子跪在地上請起安來。沒有法子,夏初七當下與李邈也是一跪,只心里頭的恨意,卻是飆升了起來。

    “都起吧。”

    趙綿澤不像趙樽的冷酷外露,他向來是一個溫和的人,唇角帶著若有似無的笑意,招呼完了那些老百姓和捕快,又不深不淺的說了几句案子的事儿,那目光便又望向了夏初七。

    “不知如今可否去茶舍一敘了?”

    如今他是皇長孫,她還能說不嗎?

    當然,夏初七本來原本就沒有想過“不”字儿。

    她拋了一堆魚餌出去,正等著魚儿上鉤呢。雖然鉤到的魚儿太肥了一點,好歹也得到了垂釣的樂趣。

    至于她先前之所以拒絕,不過只應了四個字——欲擒故縱。

    男人天生犯賤,尤其是趙綿澤,那更是賤中之賤。普通的醫官哪能吊著他?

    而且,對于他這樣的渣渣來說,就不能像夏楚那樣儿待他太好。

    她甚至于都可以想象得出來,像他這種賤人,女人要是喜歡得上去給他舔腳,他只會踹她一腳;女人要是踹了他一腳,說不定他才會反過來想要給她舔腳。

    這樣的渣渣,就是欠虐。

    當然,在她看來,對付賤男人最殘忍的辦法,不僅要虐他身,還要虐他心。

    總有一天,她得讓他嘗嘗當初夏楚嘗過的銼心滋味儿……

    眉眼彎彎的笑著,她一雙眸子狡黠如狐。

    “與長孫殿下一敘,是區區在下的榮光。”

    ……

    ……

    一個翠閣朱闌的茶舍,就建在秦淮河邊儿上。造了彎彎的小橋引了流水,入耳全是彩簫吹吹的悠揚聲,地方很好,心情也很是閑適。趙綿澤屏退了隨行的下人們,吩咐他們守在了樓道口上,便領了夏初七與李邈往茶舍二樓走去。

    木梯步不長,大約僅二十來級。

    趙綿澤在前面,夏初七與李邈在后面。

    看著那個飄然若仙的背影,她的心里很是淡定。

    很奇怪的,一直淡定著。

    就像是期待已久的帷幕被拉開了,又或者,就像磨了許久的鋒利刀子,終于能找到地方開砍了,她在淡定的等著趙綿澤為了他那個太子爹,請她前往東宮診治,而她必然會‘盡心盡力’,摸清兩年多前那樁震驚京師的血案始末。

    趙綿澤走得極緩,夏初七的腳步也很慢。

    一陣涼風吹來,她撫了撫不知什麼時候冷冰的臉,心道:“夏楚,你別急。”

    “秋儿,你看看,我給你領誰來了?”三個人還沒有進入茶舍的雅室,趙綿澤便輕暖地喚了一聲儿。

    夏初七微微一愣,只見雅室里頭,靜靜地坐了一個女子。

    大概也就十七八歲的光景儿,薄薄的妝容,滿頭的釵玉,身姿娉婷,一襲華貴的紫色團領小葵花衣裳,襯得肌膚雪一樣白皙。

    一道十分熟悉的身影儿。

    她正是夏楚的堂姐,也是皇長孫趙綿澤的側夫人夏問秋。

    這美人儿一露面,一股子淡淡的香風便掃了過來。

    她看著夏初七緩緩走近,神色微驚。

    “七妹?”

    前魏國公夏廷贛只得夏廷德一個胞弟,夏氏子女的長幼排序都是一起排的。所以說,夏楚雖說是夏家的七小姐,人人都叫她七小姐。實際上,她爹夏廷贛除了儿子,就只生了她這麼一個女儿。到是夏廷德比他老哥更會生養,院子里侍妾多,通房多,就跟下小豬崽子似的,一窩接一窩的生,足足生了六個女儿,五個儿子。

    昔日故人在前,夏初七心里波浪翻騰。

    前塵往事像一幕幕黑白電影儿,斷著片儿的在她的腦海里上演。

    自從上次在巴縣李邈與她對鏡講述之后,關于夏楚的記憶,她腦子里便有了模糊的一部分。可她知道,那只是冰山一角。她的面前就像蒙了一塊鮮紅色的帷幕,有一些通透,有一些迷糊,還有一些謎團,如同塵封在記憶里的古墓,等待她去挖掘,找出真相來。

    而此時,面前就有一個疑似真相。

    王公皇族里的婦人一般不允許輕易拋頭露臉,很顯然,趙綿澤早就安排好了夏問秋先候在了這儿,不用去街上讓人給圍觀了去。可是,這樣子的一個“巧合”,卻讓她有些懷疑,丹鳳街上袁形被人砍殺一事,根本就不是什麼仇家尋事儿,而是這位皇長孫殿下的有意安排。至于原因麼,很有可能是對她這位晉王府良醫官的考查,想看看她有沒有資格去東宮替太子爺診治?

    “七妹?是你嗎?”

    那夏問秋又試探性地喊了一句,夏初七卻只佯做不知。

    “這位是……長孫殿下的夫人?”

    像是完全陷入了極大的激動和喜悅之中,夏問秋將她由上到下細細地打量了一番,一雙漂亮的眼圈儿很快就紅了,纖細的手腕伸過來就要拉她的手。

    “你果然是我七妹,你變了,變得三姐都快認不得了。”

    “夫人請自重。”夏初七故作尷尬的縮回手,又解釋,“夫人您怕是認錯人了。我與您家七妹長得很像嗎?呵呵,區區在下不才我走南闖北,有說我長得俊的,有說我長得俏的,也有說我長得玉樹臨風貌賽藩安的,當然,也有說我天生長了一張欠揍臉,見到就想扁的。但是,愣是沒有人說過,我長得像一個女人?”

    她似笑非笑這麼一說,夏問秋便愣住了。

    “七妹你……”

    夏初七的臉儿原本就刻意裝扮過,如今與那夏楚不過就几分相似。而一個人的樣貌在很多時候,取決于精氣神儿和眼睛。這會子,在她一副表面恭維,實在不屑的語氣之下,那眉間眸底狐狸一般的狡黠,那眼波瀲灩之間的情態,沉穩卻不失俏皮,含笑卻又略帶嘲諷,一字一字並不尖銳,卻愣是多了一股子難得的凜冽之氣。

    而這些,是先前性子軟弱的夏楚身上,絕對不會看見的。

    夏問秋看得愣了愣,語氣几度哽咽。

    “七妹,你可是怪上三姐了?自從兩年前,你大晚上走失了,家里頭找你都快要找瘋了,如今我姐妹好不容易得見,你又何苦不認三姐?”

    家里?三姐?

    一雙眼儿淺淺眯著,夏初七嗤的一笑。

    “夫人您真會開玩笑,這談吐,可真是……笑死人了。”

    “七妹?你為何……?”夏問秋像是受不了打擊,柳條似的身姿晃了一下,那趙綿澤伸手擔心地扶了她一把,低聲說,“秋儿,先進屋再說。你身子原就不好,還站在風口上,小心受了風寒。”

    夏問秋溫婉地點了點頭,又望了過來,“七妹,我們屋里再說。”

    好一個可人心疼的三姐啊!

    輸在這樣儿的女人手上,夏楚也你真夠可憐的。

    為早已魂飛魄散的夏楚默哀了片刻,夏初七才勾起唇角,目光淡然地邁入布置精細的雅室,緩緩的笑開。

    “承受皇長孫殿下款待,那什麼,那個武夷山上岩縫洞洞里頭的大紅袍給來一壺。對了,表哥,你喝什麼茶?殿下款待不要客氣。你不知道啊?那行,跟我一樣好了。”

    拽了一下李邈,她自說自話地入了雅室。

    四個人盤膝對坐,兩兩相望,各有各的想法,只有夏初七一個人笑得開懷。

    “好了,如今長孫殿下該說說,請在下來所為何事了吧?”

    雅室里的炭火,燒得很是溫暖。可是,卻不及趙綿澤那眉宇間溫和的笑意。

    “七小姐,明人不說暗話。今日我與秋儿找了你來,確實是有事儿。你兩年前那麼撒手一走,我們找你找得好苦。如今你既然回來了,我們的事情也該有一個了結了,你又何苦裝著不認故人?”

    好淡定啊!

    給人額頭上黥了個“賤”字,還想毀婚納了人家的堂姐,現在說得那“了結”兩個字儿,就像吃飯喝水那麼簡單。

    如果不是現在還不到暴露身份的時候,她真的很想掐著脖子問問這廝,他當年面對一心愛他的夏楚,怎麼就能狠得下心腸。

    想到那些事儿,夏初七條件反射地握緊了雙拳。

    “皇長孫殿下,在下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懂。”趙綿澤還是淡淡而溫和的語氣。

    說著,茶便上來了,升騰的熱氣里滿是茶香味儿。趙綿澤親手為夏問秋倒了一杯,優異地低頭吹了吹水,等它涼卻些了,才塞在她的手里,那目光里的關切是真真儿的,感情也是真真儿的,可瞧在夏初七的眼睛里,怎麼瞧便怎麼隔應。

    不是為她,而是為那夏楚不值當。

    可心里養了一万頭草他馬,她還是帶著笑。

    “我懂啥?哦,明白了,我忘說了,皇長孫殿下與夫人可真是般配,天生的一對——”狗男女。

    活生生咽下那三個字,她笑眯了眼儿,卻聽得趙綿澤又說,“七小姐,今日我與秋儿找你來,不是想要為難于你。當年的事都已經過去了。恨也好,怨也罷,你我都有過失,怪不得誰。只如今,我與秋儿已結成了夫妻,事已至此,七小姐也應當看得出來,我兩年前就無意于你,現下更是不會中意,你沒有强求的必要。”

    我靠!

    夏初七腦門儿里像捅了馬蜂窩。

    當年的事儿……

    他說過去了,能過得去嗎?

    再者,丫這拒絕人的自戀姿態,比她前世相親的任何一個拽男都招人恨。

    可恨歸恨,他話里的意思,卻也真惹了她一頭的霧水。

    先前入茶舍的時候,她一直以為他找她過來,是為了他親爹的病。

    如今看來不是啊?或者說,不全然都是。

    尤其他既然已經與夏問秋滾一起了,找她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

    見她面上寫滿了不解,趙綿澤頓了片刻,才道,“七小姐,我皇爺爺他老人家念舊,年紀越大,越是記掛著老臣。雖說你父謀逆伏法,可皇爺爺念叨著你父當年的功勛,又念著你家再無儿孫繼承香火,心里不落忍,非得讓我尋了你回來,逼著我與你結親。”

    還有這樣的事儿?

    那老皇帝果真如此有情有義?

    狗屁!真有情有義,會殺了他老爹全家?

    夏初七眼珠微微一轉,神色里多出几分迷惑來。

    “皇長孫殿下,怎麼您越說,區區在下我越糊涂了,不懂,真不懂了。”

    “七小姐,你都懂的。”

    再次肯定了一下,趙綿澤的語氣變得更為溫和。

    “皇爺爺說,除非你願意主動退婚,否則我倆的婚約永世有效,我也永遠不得另娶正妻。可是七小姐,如今的情況你也見到了,當年大家年紀都小,就算是綿澤對不住你,如今也足夠抵嘗了。”

    抵嘗了?

    真是好笑。

    夏初七想笑,便笑了,“皇長孫殿下好會講故事。”

    不管她什麼反應,趙綿澤猶自說,“你心里有不平,可我與秋儿也有失意。這兩年來,秋儿終日以淚洗面,直說對不住你,這郁氣一結,害得我們三個孩儿都沒有保住,三兩月便滑了胎。兩條人命還不夠嗎?七小姐,你與秋儿姐妹兩個的感情一向要好,你又如何忍得,讓秋儿吃這樣的苦頭?”

    苦頭?哎呀他媽的!

    夏初七第一回感受到了什麼叫著真正的無恥。

    那夏楚都他媽遇見一對神經病了,竟然還會為了這樣無情無義的男人去跳崖?都說上天安排人的命運是公平的,可那夏楚的命運也太苦了吧?

    當然,夏初七不會相信那老皇帝真是念著她爹的功勛才這樣儿。

    几乎下意識的,她便覺得這其中肯定還有別的原因。

    有一個老皇帝不願意讓趙綿澤娶夏問秋為正妻的原因。或者說,有一個老皇帝執意要趙綿澤娶夏楚為正妻的原因。

    不過麼,乍一聽這三次滑胎的“人間悲劇”,她真想說……

    ——老天有眼!

    世間之事,總都有輪回因果。

    要不然,這夏問秋為什麼生不出孩儿來,為什麼總要滑胎?

    活該啊!誰讓他們那麼賤?一個搶了妹妹男人的狐狸精,還終日以淚洗臉的念叨她的安危,只怕是念叨著她回來了怎麼說服了去退婚吧?在她有限的記憶里,那夏楚可是一路被追殺著逃出的應天府,哪里是什麼為了躲著他們而離開的?

    完全他媽的兩碼事儿。

    最可氣的是,搶了別人的男人,還他媽來裝可憐,好像搞得她如今做不成正室,生孩儿就滑胎,全成了夏楚的不是。

    小三儿成了苦主,賤男來找正主儿討說法的事儿,她還是真心第一回見到。

    按照常規的情節,她應該生氣的潑她一杯茶水,告訴她。

    “這個賤男老子不稀罕,送給你墊棺材板儿去。”

    但那樣太傻逼。

    何必做這種讓仇人舒坦的事儿呢?

    她就得讓夏楚的名字霸著那個位置,刻在他們心上,耗著他們,氣死他們。

    這樣一想,她心髒又落回了實處,翹起唇來,緩緩笑了。

    “長孫殿下與夫人情比金堅,讓區區在下不才我實在羨慕得緊。如果在下果真是側夫人的七妹,那指定隨了你們去面聖,成全了二位的百年之好,畢竟君子不奪人所愛嘛。但實在抱歉,我,區區,在下,不才,鄙人,姓楚,名七,確實不是你們要找的人,太遺憾了,天大的遺憾。”

    “七妹……”

    夏問秋垂下的睫毛上,已有淚水,語氣更是軟得像他媽棉花團儿。

    “三姐我曉得當年的事儿你受了委屈,可我與殿下,那真是兩情相悅才,才情難自禁的發生了那件事情……三姐同為婦道人家,自然明白你的苦楚,也明白你對我生出來的怨懟……可七妹,你又是何苦不認祖歸宗?雖說你容顏有改,可再什麼說我是你三姐……別人認不得你,三姐我又如何能認不出你來?七妹,往日的事情,都怪三姐我不好,你如今回來了,我與殿下也已成事實,三姐想過了,我願意做小,咱們姐妹二人,共同服侍夫君,你看可好?”

    她說了一大串,夏初七只聽見去了一句。

    情難自禁,發生了那件事儿?

    哪件事儿?

    半裹在被衾之中的女子,渾身無力地癱在那里,被他身上的男子壓在她新換的褥子上,那男的喘了粗粗的呼吸,那女的嘴里輕輕的哼著,像是快活,又像是痛苦,一張粉粉白白的臉上,滿是情與欲攪亂的浪潮,一時間,被翻紅浪,薄衾滲水,那一串串嚶嚀聲儿,讓門口的夏楚深深地震驚著。

    她瞪大了雙眼,不敢置頂。

    這是她自己的房間,那張是她的床。

    那男的是她的夫婿,那女的是她的三姐。

    她的身上,是剛剛試穿上的新嫁娘大紅袍服……

    再過一天,只等吉時一到,她就要嫁給那個男子做他的正妻了,那是她從小就有了婚約的夫婿,也是她心心念念想要白頭偕老的夫婿……

    嚶嚀聲,喘氣聲,好像就在耳朵里。

    被夏問秋這麼一提醒,夏初七的腦子便出現了畫面。

    身子微微一顫,她的目光不由自主多了一抹冷意來。

    為了掩飾那一股子衝天而出的厭惡勁儿,她笑眯眯地掏了掏耳朵,歪著腦袋,擺出了一副玩世不恭的樣子來。

    “皇長孫殿下,側夫人,你們這些貴人們的思想,區區在下不才我還真是搞不懂。可故事我卻是聽明白了。您那七妹不見了,不是好事儿麼?從此,你們兩個真心相愛的人就在一起啊?雙宿雙飛有什麼不好?既然是真愛,有沒有名分有什麼關系?生不生孩子又有什麼可在意?”

    她問得好像很中肯,卻句句戳人心窩子。

    那兩個人看著她,抿著嘴不吭聲儿。

    她卻像是口才大爆發了,又故意嘆息著說,“在下在家鄉的時候,曾聽得村子里的婦人們說,一般緊張在意這些個虛名儿,要麼就是不愛,要麼就是對感情沒有信心。她們還說串聯,女人最怕什麼?就怕男人的褲腰帶不牢靠,今儿領一個回來,明儿領一個回來,那誰受得了啊,是吧?側夫人,說真的,女人啊,是得小心一點自家爺們儿變心,要不然哪一天被人給踹出窩儿了,娘家又容不下了,孩儿也沒有一個,那才是真真儿可憐人呢。不好意思啊,我這個人嘴快,我不是說您和長孫殿下,我只是說說而已,說說而已,喝茶,喝茶。”

    她到是淡定,只那夏問秋臉都白了。

    趙綿澤瞄了她一眼,那般溫潤如玉的人,也蹙起了眉頭來。

    “七小姐,你真不肯承認?”

    嗤了一聲,夏初七像看怪物一樣的看她。

    “皇長孫殿下,又何必為難區區在下不才我?”

    試了試眼圈儿,夏問秋含淚一笑,言辭十分懇切,“七妹,你不要誤會了。三姐我如今不求你別的事儿,但求你回來……我甘願做小,我早就說過了,只要你回來了,我便做小,一輩子服侍你和夫君兩個,替你們置被安床帶孩儿,都沒有關系。”

    娥皇女英?

    夏初七心里頭冷笑,直嘆這女的可以拿奧斯卡獎。可那趙綿澤卻似乎瞧得有點儿心痛了,輕撫著夏問秋的后背,替她順著氣儿,又略帶責怪地看了過來,語氣已經隱隱有些不耐煩了。

    “七小姐,我知你怨我頗深。既然如此,過往的事儿,只當綿澤對不住你。如今只有一個請求,希望你能與我一起去面見皇爺爺,親口告訴他,你不樂意再做我的妻室,請他老人家收回成命,從此我倆,各自娶嫁,再無相干。”

    先人板板的,真他媽搞笑啊。

    這是夏初七聽過的最惡心的退婚版本。

    “各自娶嫁,再無相干?”

    夏初七微笑著拿著茶盞,吹了吹上頭的水面儿,繼續輕嘬慢飲了一口,余光描著夏問秋越發蒼白的臉時,又嘆了一聲,表現得十分無奈。

    “瞧長孫殿下這意思,還非得要在下承認不可?要我是個女人,承認也可以,就當為了你們的真愛犧牲一下。可笑的是,區區在下不才我是一個男人啊?男人你可懂?帶把儿的!呵,我剛入京師的時候便聽說長孫殿下溫潤君子,最是有禮不過了,沒有想到,竟會誤把男子比做女?實在可笑之極。”

    “七小姐,當真不肯幫綿澤這個小忙?”趙綿澤看著她,慢慢地問。

    “皇長孫殿下,實在是楚某幫不了。”夏初七淡笑回應。

    趙綿澤的耐性像是徹底沒了,揮起大袖一招手。

    “來人啦!”很快,几個侍衛丫頭便闖了進來,他隨手指了一個丫頭,便輕聲儿說,“帶她去查驗一下,看看到底是男是女。”

    “是,主子。”

    那丫頭應聲走了過來。

    “做什麼?退下去!”

    有了李邈在,又怎麼可能眼睜睜看著夏初七被人帶走呢?“刺啦”一下抽劍,她冷氣盈盈地看著趙綿澤,聲音冷然道,“皇長孫殿下,今儿出府之時,晉王殿下曾經交代過小的,務必要保護好楚醫官的安全,如果皇長孫殿下要强人所難,那便是不把我家爺看在眼里。一旦動了刀槍,要是有個什麼閃失,還請殿下不要怪罪才是?”

    這話……帶勁儿。

    夏初七瞄她一眼,給了個“真上道”的眼神儿。

    在京師里,報誰的名號都不如報趙樽的名號來得好使。想不到她這位表姐也是一個懂得狐假虎威的主儿,趙綿澤再猖狂,也不好隨便動趙樽的人,更何況是一個人盡皆知,趙樽打心尖尖上寵著的人。

    不過……

    對于查驗,她早就已經有准備了。

    就算今儿不查,只要長著那張有几分相似的臉,總也有查的一天。

    不管如何,總得給趙綿澤一個定心丸才是。

    “表哥,別急嘛——”

    慢慢地摁下李邈的劍,夏初七笑眯眯地說,“既然皇長孫殿下有興趣,我就陪著玩一玩好了。想我一個堂堂的爺們儿,怕什麼美人儿摸身?查便查吧,無關緊要。”

    一擺手,她瀟灑地拉開李邈,便要隨了那兩個姑娘走。

    可世界上的事儿,前面有螳螂,后面總會有黃雀。

    夏初七還沒有走几步,一道極柔極緩,卻又妖冶十足的聲音便傳入了雅室。

    “今儿的深井茶舍,好生熱鬧。”

    夏初七的腳步定住了。

    她怎麼也沒有想到,東方青玄會出現在這里。

    是一早就盯上她了,還是又算巧合?

    很顯然,巧合的可能性,比哈雷彗星撞擊地球還要低。

    干咽了一下唾沫,夏初七差點儿被口水給嗆了。

    有了東方青玄,事情更加難辦了。

    “皇長孫殿下和側夫人,今日好有雅興。”一名絕色妖艷的男子緩緩步入了雅室,一雙斜飛的鳳眸妖治如火,如同星辰般璀璨,腰間佩著的繡春刀用它流暢的線條,襯托著它主人除了妖媚之外的英氣,一襲大紅色的衣袍上,繡著一個個飛魚圖案,玉帶上的“錦衣衛”腰牌十分奪目。

    不管走到哪儿,東方青玄都是搶眼球的人。

    “大都督是執行公務,還是另有私事?”趙綿澤淡淡帶笑。

    “半公,半私。”東方青玄回答得巧妙。

    末了,他徐徐轉頭,像是剛剛看見夏初七一樣,鳳眸一眯。

    “楚小郎,好久不見?”

    在東方青玄面前裝著不認識,顯然不夠聰明。夏初七閉了閉眼,深呼吸一口氣,索性破罐子破摔地坐了回去,懶洋洋地喝上一口茶,才舒服地一嘆。

    “好茶。大都督,別來無恙?”

    “本座自然無恙,只聽說好像楚小郎有恙?”

    干笑一聲儿,夏初七摸了摸鼻子,“有大都督關照,我想無恙還真不容易。不過,好些日子不見,大都督您好久又美了几分?”

    “拍馬屁!”

    東方青玄帶著火一般妖媚的紅,徐徐朝她走了過來。那媚而至雅,國色仙姿,人面浮光紅影動,盈盈一種風流,如同春風笑野棠一般,狀似親熱的近了她。

    “這些日子,本座可時常念叨你。”

    “是嗎?”夏初七心里怦怦跳著,一邊儿猜測著他會用怎樣的方式來拆穿她的身份,一邊儿淡定地與他玩笑,“能得到大都督您的惦記,那真是區區在下不才我的福分啊,回頭我便給家里祖宗十八袋燒上三柱清香,請他們繼續保佑我,能一如既往的得到大都督您的垂愛。”

    “楚小郎這張油嘴,還是那麼利索。”

    “豈敢,豈敢!小子嘴里,全是實話。”

    “實話啊?那你說說,還有多少銀子沒賠給晉王殿下?”東方青玄笑著問。

    “呵呵,大都督連這種事儿也曉得?”夏初七的聲音几乎是從牙縫儿里擠出來的。

    “實在可憐!以身償債的滋味儿不好受吧?”他又笑。

    “還好還好,兩個人的閨房樂趣,不足為外人道。”她隨口打著哈哈。

    “用不用本座幫忙?”

    “大都督您這麼好,小子有些不習慣也?”

    “本座也不太習慣。”

    “那小子便給你一次做好人的機會如何?”

    “說?”

    “給我介紹一個賣血的地方?”

    東方青玄一愣,夏初七得意的哈哈大笑,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話,說得那是東一嘴,西一句,東家的鴨子,西家的雞仔儿,完全沒有營養也沒有嚼勁儿,可那股子熟稔勁儿,卻像是久別重逢的朋友,在互相打鬧嬉戲。

    趙綿澤微微一怔,眯了一下眼,終于忍不住插話了。

    “大都督認得她?”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那是自然,她可是——”

    托長了魅惑的聲音,他一雙鳳眸從趙綿澤的臉上又掃向了夏初七。直瞧得她心髒跳得更歡了,他眉頭才微微一挑,給了她一個風華絕代的笑意,用他獨有的輕柔嗓音儿說。

    “晉王殿下的良醫官。”

    他的回答,令趙綿澤頗有些意外,“大都督確定?”

    東方青玄淺淺言笑,“皇長孫殿下,我與楚醫官在錦城府時便已經識得了,自然不會認錯。那個時候他還在村子里做鈴醫,也是機緣巧合,救治過晉王殿下,這才入了殿下的法眼,入得府中,這檔子事情,青玄全都知情。”

    趙綿澤溫暖的眼睛,蕩出一抹涼涼的光芒來,“他果真姓楚?”

    東方青玄淡定地笑,“果真。”

    趙綿澤審視的目光,再一次投注在夏初七的臉上,好半晌儿卻是一嘆。

    “那是我失禮了,楚醫官勿怪。”

    “無事無事,皇長孫殿下客氣了。”

    夏初七笑容滿面的應對著,心里頭卻在敲大鼓。

    那東方青玄在搞什麼?

    為什麼要這樣儿變相的幫她?

    她可以肯定東方妖人知道了她的真實身份,前一次想要抓她入京也正是因為這個事儿。所以,她更加不明白,那東方青玄既然是三足鼎立里的太子一黨,也就是趙綿澤一黨,為什麼他那心眼子卻不是全都向著趙綿澤的,為什麼要故意瞞著他?

    几個人又寒暄了几句,氣氛似乎緩和了下來。

    東方青玄撐著額頭像是乏了,輕笑著與趙綿澤告辭,又轉頭來看夏初七。

    “楚醫官,青玄送你一程,如何?”

    鮮艷如妖的男人,美艷如火的鳳眸。他看著她,語氣輕柔,可夏初七的心肝儿啊,卻在一陣又一陣的緊縮,好半晌儿,才淡淡回答。

    “多謝大都督。”

    該來的事儿,總是跑不了。

    如果東方青玄要整她,剛才就不會故意替她圓謊。

    “那樣最好。舊人見面,總得敘上一敘。”

    暖風一般溫柔的聲音入耳,她整個人便被一個大紅的身影給籠罩了。而那東方妖人仗著“熟人”和都是男人的身份,不客氣地拽了她的手腕,緩緩回頭衝趙綿澤示意一下,腳步便往門口邁去。

    “七妹,留步——”

    夏問秋突然喊了一聲儿,見夏初七便不停步,才換了口。

    “楚醫官,等一下。”

    心里冷笑,夏初七這才轉頭,“不知側夫人有何吩咐?”

    夏問秋滿臉的疑惑,“你果真不是七妹?”

    又來了!夏初七一勾唇,反問一句,“你七妹會醫麼?”

    夏問秋微微一愣,“不會。”

    “那不結了麼?側夫人,您與令妹從小一塊儿長大,她會些什麼東西,你自然再清楚不過了,所以我啊,真不是令妹。”看著她一臉遺憾的小樣子,夏初七勾起唇,心里突然生出些壞水來儿。態度親熱的走過去,請夏問秋借一步說話。一直等到兩個人退出了房子,繞到了屋角,她才語氣輕松地告訴她。

    “側夫人,楚某既然與令妹長得如此相似,那也是緣分,少不了便要多叮囑您兩句了。你這孩儿懷上了總滑胎,是病,得治。知道吧?您若瞧得上區區在下不才我呢?就差了人來晉王府里找我,開几劑方子吃了,定能一舉得男。”

    夏問秋嘆了一口氣,仍舊像一個大姐姐似的。

    “楚醫官不要見怪,你與我那七妹長得實在太像。一瞧見你的臉,我便想到了我那苦命的七妹,只如今,也不知她流落在了何方,遭了些什麼樣的罪。想到那時,我姐妹二人朝夕相對,窗下剪花,雪中賞梅,那是何等的逍遙快活?”

    夏初七“哦”了一聲儿,突然不解的皺眉。

    “側夫人如此說,區區在下不才我卻是有些不解了。既然你與令妹感情如此要好,為何又搶了她的夫婿?”

    她問得直白,夏問秋卻像絲毫沒有察覺她的諷刺,只凄苦地說。

    “是我做三姐的對不住她,即便是死……”

    “別別別,我就隨口那麼一說。”夏初七笑著安慰,“不過嘛,側夫人,我這個人吧別的本事沒有,在婦女病上頭,卻有些法子的。就是價格上面,嘿嘿,得物有所值,對吧?”

    “真的要治?”

    “當然了,總滑胎那叫習慣性流產,知道吧?說實在的,今儿我也被你和殿下兩個人的真愛給感動了。如果給您治,我便給您打個八折,也就是收您八成的銀子,別人一百兩,您只要八十兩,別人收一千兩,您只要八百兩。”

    “這麼貴!”

    “喲,大姐,您可是殿下的夫人?哪能缺了這點銀子?再說,你看你倆這成婚兩年了,還沒有得個孩儿承歡膝下,真該治上一治了。要不然,等別的妾室先懷上了,你又沒有搶得那嫡妻的位置,往后在府里頭,還有什麼地位啊?”

    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儿盯得有點儿不自在,夏問秋拿著絹帕試了試紅通通的眼睛。

    “我與綿澤感情甚好,他是不會……再納侍妾的了。”

    “那可不一定……”

    懶懶地抬了抬眼皮儿,夏初七掂量著慢悠悠挑她,“殿下如今便是神仙風采,將來是何許樣的人物,不需要我再說了吧?到時候啊,東宮里頭,或者皇城里頭,有的是女子排著隊等著……對吧?”

    夏問秋面色有些白。

    見挑得差不多了,夏初七又笑,“姐啊,你一個婦道人家,再怎麼說,也得有一個嫡子傍身才好,若是這病根儿不去掉,一輩子沒有孩儿,兩年三年殿下能依了你,你能保證十年八年還可以固寵嗎?”

    一席話說完,夏問秋的臉色已經由白,變成了蒼白。

    夏初七本就是一個嘴皮子溜的,這樣儿的話換到現代的女人聽了都得心生恐懼,更別說封建時代以夫為天的女子。更有甚者,這夏問秋嫁的還是一個皇長孫,一個將來有可能會繼承大統的人,沒有儿子,她能熬得起麼?

    “側夫人,您好好想想吧。楚某在晉王府里,等著你的好消息。”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1:43 PM

第068章 以狠治狠!玩的就是心跳!

    東方青玄與夏初七離開了深井茶舍,趙綿澤還靜靜地坐在那里。

    靜靜的,他優雅地品著桌上那壺熱氣騰騰的香茗,一雙深幽的眸子有困惑,有游移,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夏問秋安靜地守了他片刻,起身從丫頭抱琴手里拿來了一件外袍,輕輕披在他的身上,小意地垂著眸子,抿緊了嘴巴。

    兩個人都沒有說話。

    好一會儿,趙綿澤才轉過頭來,微微抬起手,撫了撫她的頭發。

    “秋儿,在想什麼?”

    “綿澤,我這心里頭……怪亂的,亂得發慌。”夏問秋乖順地看著他,頭一偏,便輕輕靠在了他的肩膀上,“我怕她是七妹,又怕她不是七妹。她若是七妹,你我夫妻兩年來的恩愛,只怕會被陛下給生生掐斷了。可她若不是七妹,七妹又去了哪里?她一天不回來,我這心里一天落不下,她若一年不回來,我這心里一年落下去……”

    “秋儿覺得她是嗎?”

    趙綿澤目光不變,淡淡地問著。腦子里卻浮現起那一雙靈動得仿佛有万千水波和狡黠的眼睛來。要說那楚七的五官像夏楚,確實是很像。可那一雙眼睛,那表情,那淡吐,那醫术,確實沒有一點相似之處。

    夏楚又怎會有那樣一雙眼睛?

    夏楚又怎會有那樣多的本事?

    夏楚又怎會有那樣尖銳的言辭?

    一個淡笑盈盈之間,她就可以機智的堵住人的嘴。

    都說東方青玄是難纏的妖孽,其實那楚七又何嘗不是?東方青玄妖在外在,而那楚七的妖在內里。表面上看,她整個人通透得一望到底。實則上那心思到底藏了多深,他根本就看不透。

    “綿澤,我這心里頭,很是矛盾。”

    兩個人相處時間長了,對方的一舉一動都很容易感應得到。這頭趙綿澤還在琢磨夏初七那一雙不同尋常的眼睛和那些與眾不同的舉止,那頭夏問秋的聲音便越發軟了下來,一雙手臂橫過去,她緊緊地抱住趙綿澤的腰身,身子偎靠著他,“綿澤,我害怕……”

    “怕什麼?”趙綿澤反手環住她,上下輕撫著她的后背。

    “怕你尋回了七妹,便不會再要我了。又怕那個人就是七妹,她是那樣的不同,你一定會看中她。也怕那個人不是七妹,她還流落在民間吃苦頭。還怕我不能為你生儿子,往后你納了別的侍妾,便不再寵愛于我,更怕將來有一天,我人老珠黃,顏色不再,只剩下一個孤影獨守深宅……”

    沉默了一下,趙綿澤緩緩一嘆。

    “傻瓜,不管是不是她,與我倆的情義都沒有相干。”

    他溫和的安慰著,可夏問秋卻還是像一只依人的小鳥,巴住他就不放,這樣儿的女子,最容易引起男人心里的憐惜來,“秋儿,這兩年委屈你了,皇爺爺的性子你是不知道,他念上舊了,一時想不過,等……那也只是早晚的事,終有一天,我會堂堂正正讓你做我的正妻,我的身邊也只會有你一個。”

    “綿澤……”夏問秋吸了吸鼻子,感動得聲音都有些發啞,又軟,又低,“我想為你生個孩儿,哪怕是個女儿也好。要不然我這日子,再沒法過下去了……”

    說到此處,她突地一抬頭,語氣懇切。

    “綿澤,不如找那個楚七,給我瞅瞅可好?”

    關于晉王府有一個良醫官醫术無雙,東宮早就得到消息了。可太子爺的病,連太醫院那麼多人都束手無策,誰又能相信一個普通醫官?關于晉王養醫官做男寵的事情,趙綿澤也是早就知曉,只不過唯一不知道的是,那個男寵竟然會像極了夏楚。原本他今儿找上她,正是有意找她替夏問秋看看病的,可如今卻是這樣儿的局面,趙綿澤就不得不多出了一些顧慮。

    他摟了夏問秋入懷,好久才找到話點。

    “秋儿就不怕她……万一使壞?”

    夏問秋光帶水地望著她,“綿澤,這兩年我這湯藥也不知吃了多少,可身子就是不見好。那楚七既然說有法子,試一下也未嘗不可?我想過了,就算她有什麼鬼心眼子,也不打緊。等她開出了方子來,我都先請太醫院的林院判瞧過了,再服用也不遲……”

    “也好。”

    見趙綿澤同意了,夏問秋的臉上也多出了一絲血色。

    “綿澤,你對秋儿真好。”

    郎情妾意沒几下,一轉眼,她的另一個擔憂又來了。

    “可是,那個楚七的事情,你准備怎麼處理……”

    “秋儿——”趙綿澤打斷了她,遲疑了片刻,他摟著她的手臂緊了緊,掌心又開始沿著她的脊背慢慢輕順,“秋儿你不要想那麼許多,這兩年,都怪我沒有保護好你,讓你一個婦道人家還得來操心這些事情。再往后,你只需乖乖在家養好身子便成。那人的事情,不管他是不是夏楚,我都會有法子辦妥當的。”

    “綿澤,你的意思是?”

    趙綿澤視線掠過夏問秋的臉,給了她一個溫暖而綿長的笑容。

    “我有個兩全其美的法子,可以一勞永逸——”

    ……

    ……

    深井茶館里被炭火烤得春意濃濃,襯得下頭風夾雪的天氣更是冷得不行。夏初七沒有外袍在身,那冷意便又多了几分。押著冷風過了一個小拱橋,一出院子她便甩開了東方青玄的手,笑意盈盈地拱手作了一揖。

    “今日之事,多謝大都督了。只是小子我身上邋遢,實在不敢污了大都督您的車駕,更不敢勞煩大都督您屈尊降貴地送小子回府。如此,就在此處別過了,他日有機會,再報答大都督的恩情。”

    東方青玄看著她,一襲紅袍在風雪下尤其妖艷之極。

    “順路而已,楚小郎不必客氣。”

    “小子去晉王府,您回大都督府,怎會順路?”

    “應天府這個地方,到哪里本座都順路。”

    “……”

    瞄一眼他美到極點的臉孔,夏初七曉得與這個家伙沒得好商量。雖說有些忌諱錦衣衛,可想想先前他在趙綿澤面前的作為,又不像是要拆穿她身份的樣子,更像是別有目的。

    那麼,她不妨聽聽他想要說什麼好了。

    “那就有勞大都督了。”

    “楚小郎,請——”

    東方青玄朝她伸出手來。

    斜斜一挑眉,她飛快地縮回了手來。

    東方青玄的手很白皙很滑膩,那皮膚好得她有些嫉妒。可與他這麼一觸,她卻自然而然地想到了另外一只手。也干淨,更溫暖。也干燥,更有力。每一次那只手拽住她,就有一種活生生把她從女漢子扯成小女人的感覺。

    想想,那貨好像已經氣了許久了?

    都好几天了!丫真是矯情啊。

    她念叨著往馬車上爬,東方青玄扶了她一把,便禮貌的收回了手。而李邈卻是始終不言不語,與一名駕車的錦衣衛坐在外頭。

    帶著一縷淡淡幽香的逼仄空間里,只剩下她與東方妖人兩個人了。

    夏初七一雙手搭在膝蓋上,腰背挺得直溜,眼觀鼻鼻觀心,不說話,也不去看他,完全一副看上去恭敬,其實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她尋思著,在這個絕色美人儿的面前,她不能輸了陣勢,只管等著他放招儿好了。

    可大都督顯然不是這麼想的。

    他一雙饒有興致的妖眸打量著她,不說正事,只拉家常。

    “楚小郎來京師好些日子了,可有什麼感受?”

    “都是一張嘴巴一個鼻子一雙眼睛兩條腿的男人和女人,與清崗縣沒有什麼不同。”淡淡地說完,夏初七唇角微微勾了下,又意興闌珊地瞄向東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眸子便帶出了一股子戲謔來。

    “謔,瞧我這破記性!差一點儿就把大都督您給忘了。除了男人和女人之外呢,其實還有大都督您這樣的絕世妖物,屬于第三種生物,不男也不女的人……妖。”

    “楚小郎說話,還是這麼得趣儿。”

    柔媚地輕笑一聲儿,東方大都督向來脾氣都極好,那櫻花瓣儿一樣紅潤的唇色,吐出來的字眼儿也還是那麼好聽,風華絕代,美冠京師,實在讓夏初七嫉妒得緊,嫉妒得恨不得把他的臉皮儿給剝下來,然后放到自個儿的臉上去。

    腦補著那手术畫面,她嗤地笑了一聲儿。

    “笑什麼?”

    吸了口氣,她一本正經地端著臉,小聲儿地轉移話題,“小子心里有一事不明,大都督今日為何要幫襯我?我倆的交情,好像沒有到那個份上吧?”

    “你是魏國公府的七小姐嗎?”東方青玄鳳眸一眯,一雙眸子若有流光閃爍。

    “你說呢?”夏初七勾起嘴角,“很顯然——不是。”

    “所以本座只是澄清事實而已。”

    腦子里“咚”的敲了下警鐘,夏初七審視地看著他。

    這東方大妖人不是什麼好東西,他會莫名其妙改了口風,必定有別的所圖,又哪里會是誠心要幫她的?難不成是他深愛趙樽,為了趙樽不受到她的牽連,才決定放棄了自個儿的利益?

    繼續腦補完“真愛情節”,她笑眯了眼儿。

    “大都督言之有理。不過嘛,您先前在皇長孫殿下面前做了我的保人,應當很清楚這其中意味著什麼才對吧?小子我往后要出了點儿什麼岔子,大都督您也是要受到牽連的。”

    “正是如此,那……”一只修長白皙的手腕慢慢地抬來,就在夏初七以為他的手要落在自家身上的時候,那手卻越過她去,取下那懸掛在金漆橫柱上的帕子,像對待愛人一樣憐惜的擦拭他的繡春刀來。

    “那麼楚小郎得對本座負責才是?”

    求負責?

    掃了一眼他瀲灩無雙的眸子,夏初七翹了翹唇角,眼睛里噙滿了邪邪的笑意,“大都督既有此意,小子敢不遵從?等我回府稟了晉王殿下知曉,尋一個良辰吉日,就納了你入府來,為我做小。想來大都督應當不會介意,屈居于晉王之下才是?”

    “做小?”

    東方青玄怔了下,隨即綻放出一個比枝頭的山花還要春天的笑容來,那一根根骨節分明的手指,像白蔥一般在寒芒四射的繡春刀上輕輕抹過。

    “楚小郎好大的胃口,本座與殿下兩個,你吃得消嗎?”

    “小子別的本事沒有,就是胃口大。”

    夏初七淡淡地淺笑,應對自如。不僅沒有半點儿姑娘家不好意思的羞澀,還說得那叫一個風流雅致,眉眼生花,愣是把個東方青玄給瞧得妖眸一眯,生出了一絲懷疑來。

    “你與那魏國公府的七小姐,確實是不同的。”

    “那是自然,我便是我。”

    “她是個蠢貨,而你……”停頓一下,東方青玄笑,“是個流氓。”

    半握拳頭湊到嘴邊儿咳了一下,夏初七笑眯眯地說,“其實生活就是流氓,整天逗著人耍子。只有比它更流氓的人,才能過得快活。再說了,一個人在美色當前都沒有感覺,連耍流氓都不會,那還不憋屈死啊?”

    “姑娘家,不要這麼口沒遮攔……”

    “誰說我是姑娘了?”夏初七陰惻惻的眯眼儿。

    鳳眸微微一斂,東方青玄繼續擦著刀,那鋒利的刀鋒,與他身上的妖氣混合在一處,讓他整個人身上都帶著一股子冷勁儿,可稍稍一頓,他卻唇角帶笑的湊了過來,離她近了一些,先放好了那張擦刀的帕子,才低頭在她的耳邊,用他那羽毛一樣柔若春水的嗓子,輕輕戲問。

    “不承認?用不用本座當場驗明正身?”

    腦子里“嗡”了一下。

    夏初七有點儿心虛,卻不信他會真這麼干。

    “老子就是純爺們儿,還怕你驗?!”

    東方青玄一眯眼,“七小姐,膽儿真是大。其實本座也很好奇,如果今日不是本座及時趕到,你准備用什麼玩意來糊弄長孫殿下那個小丫頭?有嗎?拿出來讓本座見識一下,看看你都長了一個什麼樣儿的家伙。”

    “……”

    夏初七干咳了一下,卻是沒有臉紅。

    “大都督好生風趣,只是那樣的東西,卻是不方便給你看。”

    在東方青玄的目光逼視下,她沒有再否認自個儿是個姑娘。當然,她也沒有直接承認,有些事情心知肚明就好,點破了就不好玩儿了。果然,東方青玄只是笑了笑,便又坐了回去,沒有真的要驗她身。

    兩個人有了這一出尷尬的話題,夏初七卻是生出一些奇怪來。

    為什麼在東方青玄的面前,不論他說什麼,她就可以坦然自若的應對他,說再大尺度的話也不會覺得臉紅?而每回趙樽一靠近,她那心肝儿就像上了發動機,這頭紅潮未退,那頭潮聲又起,簡直就像一個害臊的小媳婦儿?按說他兩個都是好看得掉渣渣的美男子,這不是太詭異了麼?!

    想到這樣,她又想到了趙樽。

    好几日沒有見他了,丫都在忙些啥呢?

    一會儿回去了,要不然她先服個軟,向他道個歉算了?

    “楚小郎在想什麼?”東方青玄突然拋了一個妖嬈的眼波,一臉的似笑非笑地坐近了她,看著她臉上的表情,眸子里有著興味的促狹。

    仿佛被人看穿了心思似的,夏初七挪了挪身子,離他遠了一點。

    “反正不是在想大都督您。”

    東方青玄淺淺一笑,又挪近坐了過來。夏初七瞄他一眼,又挪了開去。她一挪開,他又坐近一點,兩個人便在車廂里挪來挪去,扯得那軟墊斜斜歪歪的掉到了一邊儿喊無辜,夏初七才實在不耐煩了。

    “大都督您閑得蛋痛?這麼無聊!”

    “蛋痛?”

    “不懂了吧?差不多就是無聊的意思。”

    輕笑一聲,東方青玄那表情越發勾魂奪魄,“那便算是本座蛋痛好了。要是不蛋痛,又怎麼會好奇晉王殿下究竟迷上了你哪一點呢?”

    “那你現在知道了?”

    輕輕“嗯”一聲,他笑,“身上很香,怪不得他喜歡。”

    香?香他的狗屁。

    夏初七狠狠撇了一下嘴巴。

    這句話要換了趙樽來說,必定是“你臭死了”。這會儿,她身上的血跡已經滲入衣服里干成了塊子,那邋遢勁儿她都不好意思出去見人,這美若天仙儿的大都督竟然這麼給面子說她香,難不成他天生就喜歡那股子鮮血的味儿?

    “呵呵,大都督的愛好果然與眾不同,重口。”

    他緩緩一笑,突然話峰一轉,“楚小郎,想知道那袁形是何人出手嗎?”

    夏初七睨他一眼,“禿子頭上的虱子——明擺著的事儿。”

    “那想知道本座為何要幫你在長孫殿下面前隱瞞嗎?”

    “不想。”夏初七不樂意順著他的話頭走。

    輕‘哦’了一下,東方青玄撫著他手上的繡春刀,緩緩牽開嘴角,露出一個絢爛的笑容來,“楚小郎還真是一個讓人琢磨不透的人。為什麼剛才想,現在又不想了?”

    夏初七靜靜盯著他。片刻,她扯嘴,露出八顆牙齒。

    “因為大都督您每次這樣笑的時候,就沒安啥好心眼儿。”

    東方青玄瞳孔一縮,這一回是真真儿笑了開來。

    “楚小郎好巧的心思。就衝這一點,本座告訴你也無妨。范從良明日便要押解回京了,晉王想要三法司會審,可本座卻提早得了陛下的聖諭,由我錦衣衛來審理處置。你楚小郎若突然之間變成了魏國公府的七小姐,那與范從良合計‘千年石碑’的楚七又是誰?那本座的苦心經營豈不就白廢了?所以啊,你暫時只能是楚七,不是夏楚——”

    “傻叉,瞧把你給算計的?”夏初七輕嗤一聲儿,淡淡地諷刺道,“想用我來對付晉王?您就料定了那范從良一定會招出些什麼來?再說了,他說什麼就是什麼啊?誰認識他呀,法律……不對,刑律得講究證據。大都督,什麼是證據您懂嗎?”

    東方青玄只笑不答。

    夏初七淡淡地睨著他,視線也尖銳了起來。

    “更何況,小子若是猜得不錯,大都督您的肚皮官司,可不止這些吧?您到底存了什麼心,到底要做什麼事?小子只需要胡亂猜測一下,就可以想象得出來——只怕眼前這個場子,對您來說太小了。大都督您的圖謀,應當更大才對吧?”

    東方青玄妖眸一深。

    看著她,緩緩的,一點一點拉開了笑容。

    “這嘴啊,利索!很是招人喜歡。”

    淡淡說完,他懶懶靠在車椽上,一張漂亮妖艷的面孔又恢復了平靜,容色傾城,“可惜,楚小郎想得太多了。你還不了解本座的為人,本座最大的愛好便是——把水給攪渾。”

    夏初七睨著他妖嬈的面孔,動作輕佻地咧開嘴。

    “大都督您有所不知,小子我呢也有一個愛好——那便是在渾水里頭摸魚。那水越渾,魚便越大。等小子把魚摸出來了,燒了,煎了,煮了,味道也才最鮮。”

    “如此說來,楚小郎與本座還真是絕配?”

    挑了一下眉梢,東方青玄恍然大悟一般。

    “那指定不能。咱倆一個是人,一個是妖,配不著。”

    她毫不客氣地笑著損他,只大都督卻絲毫不見動氣,一雙美麗的鳳眸更是暖了几分,瞅了她好半晌儿,才慢條斯理地接著道,“楚小郎,敵與友,從來都不是一定的。今日你視本座為敵,說不定來日會拿本座當友?再者,本座認為,會有與你合伴的一天。當然,楚小郎本就是一個很好的合伴之人。這,也是本座今日幫你的另一個原因。”

    “恐怕還有別的原因吧?”夏初七又笑。

    “聰明。”東方青玄也笑。

    “我猜你不會告訴我?”夏初七挑眉。

    “確實。”東方青玄還笑。

    “那我與大都督只怕是沒有合作的機會了。除非,你樂意花銀子來買個悲劇?給小子我一點儿銀子,那我可能會受不住誘惑考慮一下。要不然,既便您用美男計,在我這也是不好使的,我家爺長得可不比你差。”

    “有意識,你果然愛銀子。”

    “勝過愛男人——”

    兩個人正打啞謎似的說著,馬車突然“馭”的一聲停了下來。

    東方青玄身子微微一傾,“如風,何事?”

    車窗的外頭,如風壓低了嗓子,“回大都督,前方是晉王殿下的車駕。”

    東方青玄看了一眼夏初七,淡淡說,“避讓。”

    “是!”

    如風恭敬地答了,馬車也很快便讓到了路邊儿。

    夏初七心里不安,表情卻十分淡定,而東方青玄也仍舊是眉眼生花。

    “你猜猜,他是不是專程來接你的?”

    “不是。”

    “為何如此肯定?”

    “我與他打架了,他正生著我的氣呢。”

    夏初七邊說邊笑,表情相當自在。只那與“晉王殿下打了架”的表情就好像小夫妻兩個鬧了一點儿別扭,對殿下卻沒有半點儿敬畏之心。那神色瞧在眼里又是另有一番情態。

    他略略沉吟了片刻,才輕笑出來。

    “這一回啊,只怕楚小郎你是猜錯了。”

    果不其然,話音剛落,外頭便響起了一道熟悉的聲音。

    “大都督安好!請問楚醫官是否在車里?”

    那個不帶感情的聲音不是別人,正是趙樽的侍衛長陳景。

    實際上,他這一句話很明顯多余,在外頭他都已經瞧見李邈了,又哪能不知道楚七在東方青玄的車里面呢?只不過,例行的問上一句,也是對東方青玄這個錦衣衛指揮使大人的尊重。

    東方青玄沒有應她,只妖嬈地彎一下眼睛,看向夏初七。

    “去吧。就送到這里了。”

    “大都督,再會!”

    夏初七笑意淺淺地看了他一眼,拱手下車。

    外頭還是飄著雪花儿,天儿真是很冷。她抱住雙臂,只描到了趙樽的馬車,卻沒有見到趙樽的人,那一個黑色的帷幕緊緊拉著,也不知道他的人究竟在馬車上沒有。

    今儿私下里見了趙綿澤,又坐上了東方青玄的馬車,雖然她嘛也沒有干,也是為了正事儿,可還是稍稍有那麼一點點心虛。干咳下,她正了正帽檐,與李邈對視一眼,便走近車廂,不太自然地喊了一聲。

    “楚七參見殿下。”

    里頭沒有人應聲儿,卻是東方青玄拉開了車簾來,笑意盈盈地說。

    “晉王殿下既然親自來接人了,又何必避而不見?今日天氣如此之好,何不打開簾子,與青玄說上兩句,也好讓青玄目睹一下殿下您寵愛佳人的風姿?”

    這廝挑釁啊!

    夏初七心里嘆了一句,正尋思著千万不要神仙打架凡人遭殃,面前的馬車門儿便打開了,里頭的家伙正襟危坐,冷板著一張臉,只給了她一個“上來”的冰刺眼神儿,便側身撩了簾子,不緊不慢地望向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雪天還打扮得如此妖艷,是為了勾引本王?”

    咳咳!

    正躬著身子上車的夏初七,差點儿被口水嗆著了。

    趙賤人果然夠威武霸氣,又損又騷的一句話便把東方妖人給調戲了。而且還能夠調戲得如此坦然、一本正經、高端大氣,愣是讓人說不出話來。

    不過麼……

    瞧瞧他身上一襲高冷風華的黑衣,再瞅瞅東方妖人艷麗嬌嬈的紅衣,她再次產生了一種不該有的聯想——這倆人,應該在一起。

    那得是一副多美的畫面?

    她念頭未落,手臂一緊便被趙樽拽了過去。

    咂了下舌頭,她坐在他身邊儿,神經沒由來的緊張了。

    可是,趙樽卻一眼都沒有看她,仍是帶著他一貫雍容高冷的表情,看著東方青玄,不太客氣地又嗤了一句。

    “只可惜,東方大人怕是打錯了算盤,你不是本王的菜。到是三皇兄——”

    寧王的名諱還沒說完,那東方青玄的臉色就難看了。

    不過,他也不是一個省油的燈,能由著別人氣他麼?

    掃了夏初七一眼,他眸目生情的彎了彎唇角,意有所指地笑說,“殿下說笑了,青玄與寧王殿下便無私交,到是與楚小郎相交甚篤,談得也很是歡愉,他先頭還說,要請青玄去貴府找她玩耍呢,不知道殿下您歡不歡迎?”

    “本王的后院,有的是閑置院子。”趙樽淡定地看著他,“只東方大人您,可有本事討得了本王的歡心?”

    靠,兩個大男人開玩笑也這麼不要臉?

    愣是把下流給演變成了風流!

    沒有去看趙樽什麼表情,夏初七亂七八糟想著,一雙眼睛盯著東方青玄那一張笑得妖孽的臉孔,不停地放著殺氣。她怕那廝要再挑拔几句,趙樽回頭得弄死她。

    好在東方青玄收到了她極有殺傷力的眼神儿,抿了抿妖氣十足的唇角,衝她飛了一個媚眼儿,便輕笑一聲儿,優雅地放下了簾子去。

    可他這樣動作……

    不就變成了兩個人欲說還休?

    靠,不是個好東西!

    脊背上火辣辣地發著燙,想著自個儿與趙樽那點儿小久久,想著他會不會覺得自個儿背著他與別的男人搞曖昧,她越發覺得冤得慌,比那個姓竇的鵝還要冤。

    然而。

    她万万沒有想到,一路往晉王府而去的路上,趙樽都沒有瞧過她,不與她說話,不問她哪里去了,見到了什麼人,做了些什麼,更不要說要整治她了,他完全當她不存在,只是一個人默默地冷著臉,那股子矯情勁儿啊,讓夏初七很想抽他一鞋底板。

    “喂——”

    她曉得這廝還在生悶氣,索性給他點面子。

    果然不回答。

    “發什麼愣呢你?還生氣呢?”

    還是不回答。

    “你今儿是過來接我,還是剛好碰上的?”

    依舊不回答。

    去勒個去!橫了他一眼,她臉上的笑容收斂了。

    她是一個善良的人嗎?她不舒坦,別人也甭想舒坦。

    揉了下鼻子,她哼著一首走調的小曲儿,一路看著街景好不快活,那歌要說多難聽,就有多難聽,可她卻一直哼到了晉王府。可那貨真是能忍,臉色越來越黑了,卻還冷繃著臉,沒有想要搭理她的跡象。

    瞄一眼他,她又轉回頭來,也不上趕著找虐了,與他一前一后很詭異的下了馬車,就像兩個陌生人一樣,那情形,瞧得隨侍在旁的一干人等,只覺今儿天氣變化好大。尤其他們家主子爺的身上,那冷氣儿直飆。

    誒……

    混在古代不容易啊!

    夏初七感慨著封建王爺的脾氣陰晴不定,原以為今天的故事至此結束了,回頭再找個機會說話算了,卻沒有想到府里頭還有另外的一台大戲等著她去瞧呢。

    一行人剛從承運殿入了內院,便聽得里頭傳來女人哭哭啼啼的聲音和嘰嘰喳喳的議論聲。等趙樽一露面儿,一個女人便披頭散發地衝了過來,“扑嗵”一聲跪在了他的面前,仰著腦袋好不傷心。

    “爺,您可算回來了,您得給妾身做主啊。”

    說跪就跪……

    一個個梨花帶雨,為毛都這麼柔弱?

    夏初七看戲上般瞧著,不知道這又在唱哪一出。

    只見那跪地的姑娘挽了一個回心髻,一襲白衣瘦可堪憐。不是別人,正是趙樽的第二個如夫人,也就是兵部左侍郎謝長晉家的十三小姐謝氏。她那腦袋磕在雪地上,“吱吱”作響,半點儿都不摻假。

    趙樽本就黑著的臉,更冷了几分。

    緩緩掃了一眼,那殺氣儿重得一院子的丫頭婆子們,個個噤若寒蟬,不敢抬眼儿來望他。只有月毓嘆了一口氣,走過來衝他福了福身,趕緊地稟報了情況。

    三個女人一台戲,女人多了戲接戲。

    本來那東方婉儀悶在南萊院里几天,那個“放屁失儀”的事儿就算過去了。可今儿東方婉儀的丫頭香翠卻不巧逮到了謝氏的丫頭玲儿在她每日必喝的養顏茶里頭下藥。她當即怒氣衝衝地給了玲儿一耳光,再尋了月毓和魏氏謝氏過來,當著大家的面儿一審,那玲儿竟然就招供了。說下藥的目的就是為了讓她沒有辦法去勾搭爺,。

    另外,那玲儿還交代,前几日在大宴上,也是謝氏支使她給她下了藥,故意害她在爺的面前放屁失儀的。

    如今人髒俱獲,玲儿聲聲說是受了主子的指使,那謝氏是有理也說不清,而東方婉儀本來就是一個刁鑽任性,仗著東方家在朝堂上的勢力飛揚跋扈的人。這一回,她就非得扯了謝氏要找趙樽說理,順便挽回她在他心中“失儀”的不好印象。

    聽完這些,夏初七腦子玄幻了。

    怎麼搞得跟她自個儿沒有半點儿干系了?

    要不是那天她親自對東方婉儀下的手,估計都得蒙掉。

    “爺,妾身自從入得王府,一直安份守紀,從來不敢有半點僭越之心。爺一去兩年多,如今得勝歸朝,妾身與姐妹們都很歡喜,但妾身自知容顏粗鄙,不敢有非份之想,能見上爺一面也就足夠了,又怎生出那些禍害東方姐姐的歹毒心腸來?”

    那謝氏哭得滿臉都是淚水,一直嗑頭。

    可她越是委屈的哭訴,那東方婉儀的氣儿就更是壓不住了。

    她低吼著罵了一聲,便掙脫了拽住她的丫頭,也“扑嗵”一聲儿給趙樽跪了下來,那可憐的小模樣儿,與平日里的趾高氣揚判若兩人。

    “請爺明查,這小賤人害了我一次不算,還想要害我第二回。爺斷斷不能饒了這等歹毒的婦人。今儿她敢對妾身下藥,明儿指不定就敢對爺您下什麼爛藥,這等歪風不可長啊爺!”

    她說得一臉的正氣,就像那天找夏初七要狐猸粉的人不是她一樣。

    趙樽從頭到尾都沒有說話,夏初七也和大多數人一樣,只管冷眼旁觀,只月毓察言觀色了一會儿,左右為難地嘆了一口氣。

    “兩位如夫人都說無辜,這讓爺如何斷得了?”

    東方婉儀瞪了月毓一眼,起身拽著個小丫頭就一起跪在趙樽面前。

    “香翠,你來告訴爺,一五一十,不許撒謊。”

    那叫香翠的丫頭年紀不大,磕著頭,一眼都不敢看趙樽。

    “爺,是奴婢親眼見到玲儿下藥的,爺可以問她。”

    那叫玲儿的小丫頭此刻已經被兩個婆子拿下了,兩邊臉蛋儿腫得高高的,一扯就是被人狠狠打過了。這會儿,她正跪在另外一邊儿的雪地上,聞聲儿身子顫了一下,便低低垂下頭去,一陣猛磕。

    “爺饒命啊!不關奴婢的事儿,饒命啊,都是二夫人她吩咐奴婢這麼做的……”

    月毓皺了下眉頭。

    “玲儿,你可不許在爺面前撒謊,誣陷如夫人。”

    “奴婢不敢!奴婢即便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啊,真的,真的是二夫人吩咐奴婢去做的。二夫人還對奴婢說,大夫人生得好看,這次爺回來了,必定會招了她去侍寢。大夫人那個性子本就跋扈不饒人的,平日在府里也總是欺負二夫人和三夫人,要是這一回她得了爺的寵愛,指不定還會給她下什麼絆子呢。所以,上一回只是讓她在大宴上失儀還不夠,這一回給她吃了這個藥,一定要讓她在床上躺上一陣儿,讓爺在京師的時間,她都爬不起來去勾搭。爺饒命,玲儿說得全都是實話,真的沒有撒謊……”

    這丫頭,一語雙關啊?有人教過吧?

    一句話不但說了謝氏下藥,又說了東方婉儀在府里頭欺負人?

    夏初七淡淡的看著她,攏了一下李邈回屋給她拿的外袍,猜測著這個大戲的個中意思,面儿上只帶著淡淡的笑意。

    戲唱起來了,總得有觀眾。

    她想,她便是最合適的觀眾了。

    說不定,人家正是想演給她看的呢。

    如今玲儿的指責,板上釘釘,在一個科學技术不發達的時代,實在很容易把一個人往死里整。只是,她有些想不明白,那件“放屁失儀”事儿的原委——天知地知,她知,趙樽也知,為什麼他都不為謝氏說一句話?

    “胡亂八道,你們全都是胡說八道,你們想害我,想害我——”

    那謝氏唇角發著顫,氣得身子一直發抖,好不容易才抬起淚水漣漣的臉,上下牙齒嚇得一直在敲,咯咯作響。

    “爺,妾身發誓,沒有害過東方姐姐,如有半句虛言,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又賭咒又發誓,古人似乎很信這一套?

    謝氏那恨不得以死明志的樣子,很容易讓人覺得這事儿是東方婉儀故意栽贓給她的。而實際上,夏初七這會儿也真就是這麼想的。卻万万沒有料到,謝氏這邊儿剛發完了毒誓,那邊儿東方婉儀也絲毫都不落人后,惡狠狠地瞪了謝氏一眼,猛地磕了一個響頭,也發起了毒誓來。

    “爺,妾身也一樣,如有半句不實,也是不得好死!”

    兩個人都發毒誓?

    作為真正的肇事者,夏初七心里冷笑了起來。

    王府大院里頭,果然宅斗高手很多啊。這移花接木的一出戲,無非就是做給趙樽看的呢?東方婉儀那個人雖然刁蠻,可腦子卻很簡單,敢這樣儿發誓,那便不會是她在陷害謝氏了,而謝氏有沒有給東方婉儀下過藥害她失儀,她夏初七自然最清楚不過。

    只是,那高手是誰?

    而她想要得到的又是什麼?

    是知道了這几天她與趙樽兩個因為“下藥”的事儿鬧得不愉快?還是她知道趙樽討厭人家給他下藥,故意演一出戲來提醒他不要輕饒了她?或者那個人還是別有圖謀?

    院子里一陣哭哭鬧鬧,趙樽像是不耐煩了。

    “都住嘴!”

    淡淡的,他的聲音冷入骨頭。

    “謝氏善妒惡毒,不守婦德,遣送回謝府去。涉事的丫頭,杖責五十,打出晉王府——”接著,他又轉頭喊了一聲。

    “于鴻喜。”

    “爺,奴才在。”

    一個十八九歲的少年走上前來,他是晉王府的書堂官。

    趙樽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人,只寒板著一張臉,聲音冷颼颼的道,“替本王修書一封給兵部左侍郎謝大人,把謝氏的作為寫上,就說晉王府容不得此等狠毒之人。還有,前几日陛下賞下來的五個婦人,也一並給她們些銀子,打發了吧。”

    “是!”

    于鴻喜下去了。

    一個個女人的命運就這樣決定了。

    可趙樽話一說完,沒有半點表情,便拂袖而去。

    杵在那里的婆子們好像做慣了這樣的事情,呼哧一下便過來拉人。東方婉儀也是喜形于色,冷哼著瞪了一眼渾身發抖的謝氏,說了一句“活該”,便又趾高氣揚起來。

    一時間,白雪飄飛的院子里,哭聲,鬧聲,求饒聲嘈雜了一片。

    夏初七一時無言,覺得自個儿的心髒在往下沉。

    那謝氏本來只是一個侍妾,又沒有侍過寢,與趙樽更無情義,就算被打出府去也只能怨怪她命運不好。如今趙樽能差人修書一封給她爹,還把人送她回府里去,估計也是看在她爹的份儿上了。至于另外五個女人,更是沒有什麼地位。所以,他這樣儿的處理結果,不會有人吃驚,更不會有人同情,或者替她們求情,只會有打了雞血般的興奮目光。

    但封建時代的女人,命運真的如此賤薄嗎?

    她總覺得身上有些涼,總覺得這件事情,有哪個地方不對勁儿——

    為什麼趙樽明知道謝氏是無辜的,卻還是順水推舟就弄走了她?

    “爺……饒了妾身吧……妾身不想走啊……”

    “東方婉儀,你不得好死,你害我!都是你害我的!”

    院子里頭,那哭聲撕心裂肺。謝氏喊著哭著吼著,面色蒼白得像一個鬼似的,在兩個婆子的拖拽下,拼命掙扎著,把雪花蹭成了一團糟亂。

    趙樽的身形越去越遠,就像壓根儿沒有聽見。

    確實是一個心冷無情的男人。

    可看到這拉拉扯扯的一幕,夏初七腦子一激靈,卻突然清朗了!

    原來如此——!

    那個“高手”可真他媽厲害,這玩儿的是一箭三雕的把戲啊?

    先前晉王府不好打發的三個如夫人,輕飄飄就干掉了一個吧?

    遣送謝氏順理成章不說,還順便打發了另外的五個美人儿吧?

    最最主要的是,非常自然無痕跡的就玩一回她夏初七吧?

    就差那麼一點點,她就被人給悄悄整治了呀?

    很顯然,如果她今儿不聲張,不出頭,只當一出戲來看。那麼,那個‘先害東方婉儀,再陷害謝氏’的罪名,趙樽就會自動腦補在她夏初七的頭上,而且依了他的性子,不見得會來問她。

    為什麼他先前沒有吭聲儿,是不是以為就是她干的?

    夏初七不好琢磨那位爺的心思,可她卻不得不說,這真是一出好計!

    她不是好人,也不想幫趙樽多留几個侍妾在眼前看著膈應。

    但是,她也不想讓人給玩儿了,往后有嘴都說不清楚。

    尤其像這種為別人做嫁衣的事儿,她向來不做。

    “殿下,等一下——”

    說時遲,那時快,眼看趙樽快走出院子了,夏初七突然拔高了聲音。

    趙樽停下腳步來,稍微一頓,不帶情緒地看著她。

    他沒有說話,夏初七自然也沒有想過他會在這個時候對她說什麼,只自個儿笑眯眯地走上前去,不緊不慢地說,“爺,我看今儿這件事情,肯定有什麼誤會?”

    趙樽還沒說話,那謝氏卻像是遇到了救星似的,哧哧地爬了過來。

    “楚醫官,幫幫我,幫幫我……我不能回去,我爹會打死我的……”

    遞她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儿,夏初七掃了一下院子里的人,只是淡著,一個一個的觀察著,最后,她的目光落在了那個玲儿身上。

    “妹子,你說你給如夫人下的藥,是什麼藥?藥在哪里?”

    那玲儿跪在地上,不敢看她的眼睛。

    “月毓姐姐搜去了,在她那儿——”

    夏初七蹙了下眉頭,笑眯眯的望著月毓,“月大姐,那什麼藥如此厲害,能夠讓人吃下去就躺床上起不來?不如拿出來讓楚某開開眼界?”

    月毓點了點頭,眉頭微皺著,從邊上的婆子那里遞出一個紙包著的東西。

    夏初七拆了開來,嗅了一下,便曉得了。

    這不是什麼致命的藥,不過就是巴豆果實制成的粉末,為了讓人拉肚子用的。

    那高人想故意離間她和趙樽,她卻偏偏不想遂那人的意思,非得讓趙樽來心疼她不可。

    開玩笑,她看宮斗大劇《甄嬛傳》的時候,那傻叉都死了几百年了!

    這一回,她要讓她啞巴吃黃蓮,乖乖閉嘴——

    一念至此,她賤賤地掀了一下唇角,滿不在乎地用手指彈了彈那紙包,什麼話不多說,卷著包藥的紙邊儿,便將那點儿為數不多的巴豆粉給倒入了嘴里——

    嚼巴嚼巴,她打了一個嗝,隨即又綻開一個笑容來。

    “這哪是什麼毒藥啊?不過尋常灶上用的芡粉而已。我就說嘛,雖然我入得晉王府雖沒几天,可我瞅著大姑娘小媳婦儿們,個個精氣飽滿有親和力,那心腸不說是菩薩,也是關公了,又怎麼可能干得出來那種下毒害人命的事儿?”

    她把藥當場給吃了。

    她吃了沒事儿,她是醫官說了也沒事儿。

    既然那粉末不是毒藥,謝氏自然也就沒有了害東方婉儀的可能。

    院子里,久久沒有人吭聲儿。

    可很多人,都在拿“不可思議”的眼神儿在看她。

    王府里的女人,人人都爭寵,人人都想踩著別人往上爬,哪里會有幫人的?這個楚七,明明就是殿下的人,卻幫殿下的侍妾,不是傻的麼?在她們的眼睛里,這個楚七的行為,越發的怪異起來。

    可事情弄清楚了,趙樽那冷峻的臉卻拉得老長,像是非常不爽她。

    奇怪了!

    夏初七有點儿不明白,又干笑著補充了一句。

    “爺,您看您這位如夫人,她也沒有下毒,不用再遣送回去了吧?”

    趙樽定定地看著她,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越來越冷,而雪花里飄揚頎長英挺的身姿,也越發的高冷尊華,越發的疏離難近。

    沒有人知道他在想什麼……

    靜靜的,只有風雪的聲音。

    一干人的心髒都懸在嗓子眼儿了,才見他擺了擺手,不冷不熱的吩咐。

    “把那個亂嚼舌根的丫頭,拉下去,杖斃!”

    哇啦一聲儿,那玲儿便哭出來了。

    “爺,饒了我吧……饒了我吧……真是二夫人讓我做的……”

    她哭得狠,可哪里有人理會她?几個原本逮著謝氏的婆子,放開了手又去按那個玲儿。那姑娘面色一白便軟倒在了地上,哭著磕著求饒。但這些都沒有用了,趙樽一開口,誰都救不了她了。

    “多謝……楚醫官。”泄了氣一樣跌坐在地上,謝氏緩過一口氣來,掛著一臉的淚水,看向了夏初七時,臉上滿滿的都是感動。

    “你不必謝我。”夏初七笑眯眯的蹲身下去,撣了撣她肩膀上的雪花,低低說,“救你一命,一百兩銀子,不過分吧?”

    謝氏愣了下,呆呆地看她片刻才反應過來,然后猛地點了點頭。

    “應該的。”

    “那必須的唄?!”

    又得了一百兩,夏初七笑眯了眼睛。

    事情就這樣儿結束了,各自退下去,各干各的事儿,各有各的命運,不爽的,不舒服的,不理解的,也都懷揣著各自的心情離開了。

    但夏初七卻沒有想到,趙樽站了許久,竟會又走了回來。

    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他的聲音比那雪花儿還要冷。

    “阿七竟會有如此好心?”

    “這叫什麼話呀?”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笑了笑,“一點小事儿而已,您也犯不著大動肝火。別的事儿不好說,可您又不是不知道,東方婉儀失儀的事儿,其實是我干的,您不是還分贓了麼?你說說,我又怎麼好意思讓別人代我來受過?”

    “你不是不喜歡爺的侍妾?如今打發了,不是更好?”

    他又問,聲音仍是淡淡的,冷冷的,情緒皆無。

    不明白他什麼意思,夏初七心里別扭,表情還算輕松,“不喜歡的只是她們那身份,卻不是那些人本身。再說了,即便我很不喜歡她們,也不代表我就會讓別人來替我背黑鍋。姑娘我是一個俠士,什麼叫做俠士你懂不懂?就是路見不平,呼儿哈嘿,嘩啦一下,就要拔刀相助那種。”

    她又是比划又是挑眉的笑,可真正為什麼會出手幫謝氏的原因,她卻沒有告訴趙樽。

    而他也只是審視著她,沒有聲音,一張臉依舊平靜的黑沉著,十分的難看,就像她欠了他銀子不還一樣,看得她汗毛豎了又豎,才突然間恍然大悟了。

    “哦,我明白了,你也不喜歡那個謝氏和那五個美人儿?但是你沒有尋著好的借口打發她們,是吧?有了這件事儿,兵部左侍郎也不會怨懟你,就算他要找事儿,也該去找東方家,與你也沒有什麼相干了。哎你這個人,那些可都是你的小老婆也?奇奇怪怪的……”

    “你真這麼想?”他問。

    “要不然呢?我應當怎麼想?”夏初七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肚子,又拿手肘去擠了一下他的胳膊,這才笑嘻嘻地想要轉移話題,“喂,我吃的那東西是巴豆粉儿,會拉死人的。哎喲喂,爺,我想上茅房……”

    趙樽面色一變,那張冷峻迷人的臉,頓時比那飄飛的風雪還要冷冽。

    “你他娘的傻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3:57 PM

第069章 過年了!

    “你他娘的傻了?!”

    低喝中夾著的粗話,從趙樽的嘴里飆了出來。

    一時間,整個院子里,那些還沒有散盡的,或掃雪的,或隨侍的丫頭仆役們,一個個都驚呆得愣在了風雪里,視線齊刷刷看了過來。他們家的主子爺,一向如同尊貴風華如在云端,什麼時候說過這種市井糙話?

    大家都呆了,夏初七眉梢一挑,卻是笑了。

    “我沒娘……”

    “閉上嘴。”

    他冷冷抿著嘴,吼了她又伸出手來拽了住她的手腕,一起往承德院的方向去。可是,那一張黑沉沉的冷臉上,不僅陰云沒有散開,還有將要下冰雹的危險,瞧得夏初七脊背直涼。心里話儿,要不是這貨長得實在太好看,就衝他這性子,這脾氣,准能把人給嚇死不可。

    到了承德院,沒去別地儿,這位爺直接將她丟在了茅房門口。

    “還不快去?”

    他板著臉生著氣,卻又帶她來如廁的樣子,其實有些萌。至少,夏初七目前是這樣的觀點。可她剛把那巴豆粉儿吃下去,哪里會那麼快就有反應?先前之所以那樣說,不過是為了轉移話題罷了,根本就沒有要上茅房的意思。

    仰著頭,瞧著他鐵青的臉,一臉儿的乖巧。

    “爺,您不生我氣了?”

    趙樽面色冷沉冷沉的,依舊難看。

    “你不上茅房了?”

    瞧著他的樣子,夏初七越發樂呵,心情很好。

    “您先說不生氣了,我才去上茅房。”

    有拿自個儿的上茅房的事儿去威脅別人的人麼?除了夏初七,這個世界上難找這種二貨。于是乎,她話音一落,那趙樽冷峻的臉色更黑了几分,五官就像鐵鑄的一樣,陰沉沉似山雨欲來,那恨不得掐她脖子的冷意,果真不負他“冷面閻王”的稱號。

    “怎麼了?這樣盯著我,怪嚇人的。”夏初七去扯他的衣袖。

    可他涼颼颼的目光在她臉上停留了片刻,黑著臉,突然一個轉身,便大步離去了。

    “喂——”

    夏初七喊了一聲儿,便愣住了。

    這廝該不會以為她在戲弄了他,其實沒有吃巴豆吧?

    丫的!她真比竇娥還冤了,原本想開個玩笑緩和下氣氛,結果卻拍馬屁拍到了馬腿儿上。

    嘆了一口氣,看著那個飄然俊拔的背影,她癟了癟嘴巴,暗罵了一聲“矯情鬼”,便轉回了耳房去,准備先去弄點藥吃。要不然,一會儿真鬧大了,小命都有可能玩完了。

    遠遠的,她看見了站在台階上默默等她的李邈。

    “表姐,我給你個方子,你去幫我煎點藥……”

    李邈停頓在她臉上的目光,久了點。

    “楚七,你很喜歡他了,是吧?”

    “……有嗎?呵呵呵,有那麼一點點而已。”

    夏初七向來覺得自己是一個女漢子,天不怕地不怕,白刀子進紅刀子出也可以眼睛都不眨。可是,在感情方面她卻怪異的有點儿膽小。

    如果李邈說的那個人是東方青玄,她會說,“那是當然,長得那麼美的男人,我不喜歡才怪”。

    可論到趙樽了,她那心就奇怪的緊縮,忐忑。大概真應了那句話,“世界上越是美好的東西,越是不敢輕易去觸碰”。或者說,她不太樂意比人家更早丟了心。那感受,就像打仗先輸掉了氣勢一樣。尤其對方還是一個可以擁有許多優質女人資源的封建王爺。

    感情這事儿,她真弄不懂。

    惱人的初戀啊,想她堂堂特種軍醫,居然不會談戀愛?!

    她不得不承認這個可悲的事實。可這是古代,又沒有百度可用!

    別過了頭去,她敷衍著便往屋子里鑽。

    洗了一個熱水澡,換了一身儿干淨衣服,還沒有等到李邈的藥煎回來,不過就一盞茶的工夫,她吃下去的巴豆粉儿就發生神一樣的作用。

    藥力十分剛烈,來勢洶洶,半點儿都不給她這個醫生的臉面,肚子一抽一抽的疼痛,一次又一次地跑茅房,腹瀉,拉水,拉得她差點儿虛脫過去。在那刀絞般疼痛的情況下,夏初七突然有點儿后悔了。

    先人板板的,逞什麼能啊,吃什麼巴豆啊,腦子被門儿夾了吧?還想得到什麼人的憐惜啊?人家根本就不鳥你,關你拉死拉活——

    當她虛軟無力地第十次從茅房里出來時,暗罵著人,她狠狠抬腳踢向了為了迎年禁鬼用的,插在窗台下的那几根芝麻稈。可她這會子身子發虛,沒有把那芝麻稈踢到,卻是腳踢在了牆上,痛得她腳一抽筋。

    “娘的,都來欺負我!讓你欺負我!”

    她不服氣的又踢了一腳,可這回腳抬得高了一點,另外一只腳站立不穩,原就虛軟疲乏的身子,一個大的踉蹌,便往地上摔去。

    “我靠——”

    眼看就要屁股著地,她火氣衝衝的兩個字便飆了出來。

    可人還沒有倒下去,腰就被人給摟住了。不需要多想,那熟悉的幽香味儿直衝鼻端,很好聞,很溫暖,吸了兩口,卻讓她憋了許久的火氣越發衝上了心窩子。

    一個轉身,她便惡狠狠地往他身上招呼了過去。掐,揪,扯,捏,撓……什麼損招儿都使出來了,那潑儿撒得,就像受了委屈的小媳婦儿似的。

    “都怪你!沒事儿養一窩小老婆,個個斗來斗去,個個都耍小心眼子,個個都恨不得整死我,還有你最可惡,明知道我拉肚子了,痛得直罵娘,難受得快去西天取經了,你還縮在屋子里悠閑自在的看書下棋,就跟沒有看見一樣,多歹毒的心腸,嗯?”

    人在火頭上,那說話便沒有輕重。

    她也真想與他打上一架才好,可以泄泄火氣。

    然而,她原本以為他不會容得她胡鬧,可他卻是沒有還手,由著她一雙基本沒有什麼力氣的花拳繡腿在身上捶打,一聲都沒有吭,直到她罵得氣都喘不上來了,這才盯住她,冷冷的諷刺道。

    “你不是小神醫?治不好自己?”

    嗤了一聲儿,夏初七橫了他一眼,氣得直哼哼。

    “小神醫就不是爹娘生的,不是肉做的呀?”

    “你不說,沒娘?”

    哪儿跟哪儿啊?被他的話給噎住,夏初七好不容易下去的火氣噌地又來了,可還不等她故伎重施,就被他給生生捏住了兩只手腕儿,一個攔腰,便騰空抱了起來,牢牢地困在了他懷里。

    兩個人鬧了好几天別扭,連面都沒有見。如今再被他抱在懷中,夏初七一時心亂如麻。尤其睨著跟著兩邊儿不敢吭聲儿的二寶公公和丫頭們,一張臉燒得通紅,卻是真沒有力氣再折騰了。

    “喂,放我下來!”

    她瞪著一雙銅鈴似的眼睛,看著她。

    可他卻不看他。

    瞪了好几眼見沒有用,她不得不軟了一些,不好意思地壓著聲音。

    “快點,放我下來,要去茅房——”

    她覺得自個儿表述得很清楚了。

    可那貨真是一個損的,就像沒有聽見一樣,還往前頭走。

    媽呀,這是整她呀?

    一把揪住他的袖子,為了五谷輪回,她徹底放柔了聲音。

    “親愛的,爺,麻煩你了,行行好吧,我要拉臭臭。”

    這句話太肉麻太惡心了,說得她自己先身子板一抖,雞皮疙瘩和節操碎了一地,才身子虛得不行的靠住他,面色扭曲的摁住肚子,肯定的點了下頭。

    “真的,很難受。”

    趙樽抱住她轉身便往茅房走,又喊了一聲。

    “梅子,過來扶好她。”

    梅子扶了她進去,趙樽卻是沒有離開。

    站在風雪里,他身姿一動不動,卻是瞧得邊上的鄭二寶直嘆氣。兩個都是不服軟的倔驢子。見不得,離不得。見了就得咬,離了就得找,還偏生都不樂意先服那個軟儿,這不是找苦頭吃麼?

    琢磨了一陣,鄭二寶也沒有琢磨明白,卻是突地聽見里頭喊。

    “爺,草紙沒了……江湖救急,送點儿來。”

    二寶公公咳得嗆了一下,偷瞄過去,卻見他家主子爺臉都黑了。

    “十兩。”

    “你搶人啊?”

    “愛要不要。不要就蹲著。”

    兩個人隔著茅房說銀子,說得那語氣還相當的狠,就像說的不是擦屁股的草紙,而是多大數目的金銀財寶似的。一個像土匪,一個像强盜,聽得鄭二寶縮了好几次脖子,不停地往四周打量。

    幸好沒有旁的人在。

    要不然,他家爺的体面可都沒了。

    更悲哀的是,他覺著,他家主子爺那体面,早早晚晚,都得被茅房里那丫頭給折騰光。

    ……

    又一個時辰后。

    服過了李邈熬好的湯藥,又跑了三兩次廁所的夏初七,有氣無力地半躺在趙樽正屋暖閣里的紫檀木椅子上,看著面前一盅熱氣騰騰的乳白色燉湯一直在發愣。

    這湯看上去很美味儿的樣子,可她還在拉肚子啊?怎麼能吃?

    看了趙樽一眼,她猶豫著拿勺子舀了一勺。

    一低頭,她喝了一口,咂巴咂巴嘴,“啥湯這麼黏糊?”

    她問他的目的,當然是為了沒話儿找話說。

    “花生燉豬蹄,都過了油的,不膩。”

    那冷了許久的爺們儿,難得的開了尊口,一板一眼的黑著臉回答了她。夏初七輕聲笑了一下,咧開嘴,連續說了三個“好”字,又點了點頭,往嘴里送了一勺,才聽得見他淡淡地補充了几個字。

    “吃了長奶。”

    “啊噗——咳咳咳!”

    一個沒有忍住,她就噴了,嗆得咳嗽不已。

    “我說爺,咱能不在吃東西的時候開玩笑嗎?會死人的知道不?”

    “爺說花生燉豬蹄長奶,你激動個什麼?”

    盯著他一本正經卻非常欠揍的冷臉儿,夏初七的手心很癢。

    她想揍他。

    不過,既然這位爺又有了惡整她的興趣,那她就配合一下好了。她可不喜歡天天和祖宗爺置著氣儿,煩都煩死了。既然他想搬一梯子下台階,雖然搬得矯情了一點儿,別扭了一點儿,可只要兩人能夠暫時達成戰略同盟,修復好合作伙伴關系,她也不愛計較這點儿破事儿。

    “為什麼不喝了?”大概見她愣神儿了,趙樽又問了一嘴。

    “喝湯用給銀子嗎?”她賤賤的笑著,面色拉得有些蒼白,可語氣里,卻是帶了一點儿講和的意思。

    “不必,爺賞你的。”他淡淡地答,語氣也緩和了不少。

    “這麼好啊你?不太敢相信也?”擺出一副不敢置信的樣子來,夏初七笑眯眯的瞄著他,正搜羅著腦子里的諂媚台詞,然后全面開啟國共合作,卻沒有想到,對趙樽來說,沒有更狠的,只有最狠的,又給她來了一句戳心窩子的話。

    “湯是爺早上喝剩下的,倒了怪可惜,不如喂了你。”

    “啊噗——咳咳咳!”他也要長奶?

    再一次被嗆得咳嗽了起來,夏初七咽了好几次唾沫,才從湯盅里抬起頭來,抹了一把嘴巴,沒好問那句話,只嘆著氣儿搖頭。

    “爺,你也太缺德了吧?知道我腹瀉要禁食才好,還給我整一個什麼花生燉豬蹄,故意裝大尾巴狼來惡整我。行,姑娘我忍了你,可您也整得太沒誠意了,居然還……拿吃過的給我?”

    半譏半諷的說完,她又重重哼了一眼,卻見他面色一變,好像壓根儿就不知道腹瀉需要禁食的樣子,心里的火氣便又小了一些。

    “好了,您也甭給我道歉。我這個人最和善最有愛了,我宰相肚里能撐船,不與您計較這點小事儿。只是,如今我身心受損,您得給我賠一點儿銀子才行吧?”

    見她提起銀子,趙樽的臉色便好看了一些。

    高大風華的身子往椅子上慵懶地一靠,他漫不經心地拿起面前的茶盞來,用茶蓋儿拂了拂水面儿,小啜了一口,慢慢悠悠的問。

    “要多少?”

    “我心地善良,不坑人,就把剛才的草紙錢抵銷了吧。”

    “可以。”趙樽眉梢微微一挑,就在夏初七眼睛一亮的時候,他突然重重放下茶盞,冷不丁地瞄了過來,眸子里似有些怒火,“在謝氏那里,又賺了多少?”

    她與謝氏說話的時候,都沒有人在邊儿上。

    丫要不要這麼會猜啊?

    癟了下嘴巴,夏初七有一種欲哭無淚的感覺。

    怎麼如今事情搞得,她好像成了這位爺的賺錢機器了?

    “就一百兩。為了這一百兩,你看我吃了多少苦頭,你忍心分麼?”

    “一百兩。”淡淡地念了一下,趙樽挪了下椅子,坐得離她近了一點,這才冷冷地盯住她的眼睛,一瞬也不瞬,語氣更是說不出來的幽冷,“一百兩銀子,你就把你家爺給賣了?”

    賣他個大頭鬼啊!

    她什麼時候賣他了,不就是留了個侍妾麼?

    忍住想要吐血的衝動,她撫了撫不太舒服的肚皮,傷感著又要飛出去一半儿的銀子,牙根儿癢了又癢,還是假裝正經地“哦”了一聲儿,耷拉著臉,乖溫馴。

    “又不是留下來,你就要睡了她,急什麼?”

    趙樽的臉更黑了,“好好說話!”

    “我怎麼沒好好說話?行行行,分你五十兩好了。夠公道吧?”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放軟了聲音,輕輕抬手過去,扯了扯他的袖子,“銀子拿到了,誰都不許再翻舊賬了,好吧?”

    一句話,包含了雙重意思。

    不許翻舊賬,也包括前先她出去的那檔子事儿。

    她心知這貨一定能夠聽懂,可瞧著他還是一副高冷的姿態,黑著臉也不吭聲儿,不答應,也不拒絕,只是好像怒氣未消的樣子,有些吃不准他的心思。

    不是她不想交代,只是與趙綿澤見面的事儿,還有她做這事儿的目的,一不小心就會牽扯出很多事情來,牽連甚廣。一來她不想讓他覺得她在利用他,二來她也不想一旦她出了什麼事儿,會牽連到他。要知道,干復仇這種事儿,分分鐘都有可能會掉腦袋,他不知道才是最安全的。

    想了想,她索性繼續低頭喝湯,喝得個“呼嚕呼嚕”的響,聽上去格外的招人恨。可只喝了一口,趙樽的臉便氣得更黑了,一把將她面前的湯盅給奪了過去。

    “還喝?”

    她佯做不解地抬頭看過去,“做什麼?你也要喝?”

    “你家爺不喝人剩下的。”

    冷不颼颼的說完一句,趙樽推開湯盅,轉頭看向一直裝著不存在的鄭二寶,語氣不善的說,“收拾了下去,罰俸半年。”

    “主子……爺……奴才……冤啊……”

    鄭二寶覺得自家實在太委屈了……

    他只不過用他為數不多的與小丫頭們打情罵俏來的經驗,來告訴了他家主子爺一句話,那楚七身子不舒坦,不如給燉個湯補補,興許對她身子恢復有好處,完全是好心啊,結果怎麼人家兩個人打架,火燒得旺旺的,卻全都落在他的腳背上?

    鄭二寶下去了,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兩個人。

    沒了湯,也不好喝茶,實際上腹瀉什麼都不好吃,夏初七搓了搓手,有些無奈,左右不是地瞅了趙樽半天儿,心里一陣儿敲鼓。她不曉得自個儿說的“不翻舊賬”他同意了還是沒同意。

    坐了老半天,見他也沒有問今天為什麼會與東方青玄在一起,她心里的石頭落下去了。這也就是說,他不想再追究她今儿的事了,或者是他知道一點儿什麼,不想插手進來惹一堆麻煩也有可能。

    松了一口氣,那件事過去了,她覺得有必要把巴豆那事儿和他說清楚。

    “五豆粉的事是我干的,這個事儿你知道,因為我看不慣那東方婉儀,想讓她出出丑。但巴豆的事儿,真的與我無關。你想想,我也不可能指使得動謝氏的丫頭玲儿。”

    輕唔了一聲,趙樽的聲音有些涼,情緒難明。

    “爺到希望是你。”

    夏初七眉梢跳了一下,“那謝氏又沒惹我,我是那種下軟刀子的人嗎?”

    淡淡地掃了她一眼,趙樽沒有說話。

    夏初七歪著臉打量了他片刻,只見他黑眸深深,眉梢微挑,一張臉上面無表情,愣是讓人猜不透心思來,不由使勁儿搓了搓額頭,這才不徐不疾地又說。

    “你沒懷疑我便好。其實,你先前不應該杖斃了那玲儿,可以審的。”

    “婦人家的事,爺懶得過問。”

    挑了下眉頭,夏初七突然一笑。

    “也是,讓你一個大男人見天儿和女人們摻和在一處,確實也不得勁儿。爺,我覺得你這個后院里頭吧,需要一個大管家了,專門安排你這些如夫人們。還有那什麼,隔三差五的,三公六卿們送來的,皇帝高興了賞賜的,娘娘更年期到了指派的美人儿們……”

    趙樽緊緊抿了下唇,眉梢挑得更高了,“阿七的意思是?”

    夏初七故意擺著張一本正經的臉,和他玩笑道,“爺,不如我來兼職?”

    “兼職?”

    見他挑著眉梢顯然是不懂,她笑眯眯地解釋,“就是做醫官的同事,順便干這個活儿的意思。”

    “你說的,那是晉王妃的活儿。”

    一句話他說得很慢,也很冷,一字一頓,好像很生氣的樣子,卻是把夏初七給說愣了。

    他是覺得她僭越了吧?

    停頓了片刻,她揉了一下僵硬的臉,仍舊帶著笑。

    “開個玩笑而已。三年之約有效,你隨時可以找一位王妃回來……”

    雙眸危險的一眯,趙樽的臉更黑了。

    ……

    ……

    天色漸晚。

    夏初七再次從茅房回耳房的時候,拖著有些發軟的腿,在李邈小心翼翼的攙扶下,不由咬牙切齒。到底那個躲在背后整人的會是誰?是月毓,是東方氏,是魏氏,還是謝氏自己?

    她先人的。

    都他媽要過年了,這兩三天不能好好吃東西,簡直是倒霉透了。

    “楚醫官,你回來了。”

    一個燈籠停在耳房的門口。燈籠的光線下,是兩張女人的臉。一個是掌著燈籠的丫頭佩儿;一個是身形瘦削的謝氏。

    這會子謝氏早已經歸置妥當了,不像白日里見到那樣披頭散發,穿了一身儿素紋偏襟小襖,頭上戴的珠花也很素淨,看上去年紀雖然不大,卻挺有古典淑女型的女人味儿。

    不得不說,在趙樽的三個如夫人里,夏初七覺得這謝氏雖不是頂頂漂亮的,論長相和身段儿其實都不如東方婉儀,但清貴的氣貴卻是勝出了那兩個一頭。

    不想表現得虛弱,她推開了李邈的手,一雙眼睛上下打量著謝氏。

    “如夫人找楚某有事儿?”

    謝氏捋了捋頭發,表情有些不自在。

    “妾身給楚醫官送銀子來了,今日虧得你的救命大恩。”

    原本夏初七覺得她只是代己受過,拿了人家一百兩還有些內疚。可拉了一整天的肚子,她這會儿的同情心已經全都拉在了茅坑里,一肚子的郁悶正需要這些銀子來填平,自然也不會與謝氏客氣,走過去便攤出了手來。

    “多謝如夫人,那楚某就不客氣了。”

    一百兩銀子不少,拎在手里有些沉。接過來往李邈手里一塞,她沒有再說話,便轉身要入屋。老實說,對于趙樽這些如夫人,她沒有打交道的欲望,每次見到她們,都恨不得挖個坑遁走,再也瞧不見才好。

    “楚醫官,妾身叫清芷。‘此心冀可緩,清芷在沅湘’的清芷。”

    清芷?她管她叫什麼……

    該不會救了一命,這位就看上她了吧?想要以身相許?

    夏初七硬著頭皮,回眸看了她一眼,扯出一個僵硬的笑容。

    “如夫人的閨名,楚某不方便叫。”

    低眉斂目的看著地面,那謝清芷遲疑了一下,才抬起頭來。

    “楚醫官,妾身可否進屋討杯茶喝?”

    吁!夏初七暗自嘆了一口氣,心里很不耐煩,可語氣和態度還算好。瞄了謝氏一眼,‘便真摯而誠懇’地拒絕了,“楚七燕居府內,屋子簡陋不堪,也沒有茶水,只怕是招待不好如夫人。再說這會儿天色已暗,我若請了夫人進屋,只怕會招人閑話。”

    直接被人拒絕了,謝氏聲音便低了几分,像是有點儿尷尬。

    “那妾身就不便討饒了。”

    “如夫人若有要事,可就在這里說。”

    夏初七面色不變地看著她。一來她現在示人的身份是一個風度翩翩小少年,少與女子閑敘少惹麻煩總是好的。二來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這謝氏的底細她雖摸不透,可但凡是個正常女人,都不會對情敵有好心腸。即便她是暗戀上了她夏初七,也只能淡淡相交,免得幫了人還惹一身虱子,那可就不美了。

    “也沒什麼緊要的事,那楚醫官歇著吧,妾身先回了。”

    謝氏說完,衝她福了下身,便領著那佩儿離開了。

    夏初七吐了一口氣,扶著李邈的手臂,看著她的背影淡聲說。

    “表哥,好困啊。走,咱睡覺去!”

    什麼話也沒有多說,李邈只伸手扶住了她。

    這李邈是一個性子極為安靜清冷的人,即便呆在她的身邊儿,也經常讓人忽略她的存在。可不論她做什麼事,李邈都很少反對。不過,她的關心卻也時時處處都在,從不缺席,總會出現在她需要她的時候。

    有一個這樣的人在身邊儿,夏初七心里很是安定。

    這世上,誰又能懂得別人平靜下的掙扎?

    而她與李邈,在這一點上,卻是共通的。

    ……

    ……

    耳房的床榻上,夏初七趴著,側著,仰著,曲著,來來回回擺了無數個姿勢,腦子卻始終清楚得很。傻子的去向,那魏國公案子中的關鍵點,東方青玄的目的,趙樽在想些什麼,下一步她該怎麼走……好多問題盤踞在腦子里,擾得向來好眠的她好久都沒有睡著。

    同樣,承德院的書房里,此刻也是燭火透亮。

    金絲檀木的案几上,除了堆放在邊儿上的公文,還擺了几碟精致的菜品。趙樽的臉孔,有一半掩在燭火的陰影中,他坐在案几后的雕花大椅上,淡淡地看著面前瀟灑不羈滿臉帶笑的元祐,還有正襟危坐一動不動的陳大牛。

    “不是說明日才到?”

    “怕你等得著急不是?”元祐一路押解了范從良到京師,飯都沒有吃,便被攔他的陳大牛拽了過來稟報情況。這會子他餓得前胸貼后背了,一邊儿不顧形象地吃著東西,一邊儿將俊氣的眉眼挑高,唇角上揚著調侃。

    “當然,還有一個原因,我呢,還是有些想我家小表妹了,當日在清崗河邊儿一別,這許久不見的——”

    “滾!”趙樽冷冰冰剜他一眼。

    元祐賤笑一聲儿,“天祿你越發小氣了,想當年陛下賞你的女人,你不都還送給我几個,如今我這表妹就不行了?”

    “還吃不吃了?”

    見趙樽愈發臉色難看了,元祐勾著唇角,咳了一下,“開個玩笑而已嘛,甭當真。好吧,我說實話吧,這一路行軍,小爺我一直吃素,吃得嘴都苦了,想著那秦淮風月,念著我府里頭新納的兩房小妾,那便如有神助,腳程自然就快了。”

    他一派王孫公子的風流樣儿,卻是又招了趙樽一記冷眼。

    “說正事。”

    一說正事,元祐笑臉儿便斂住了。扒了一口飯,他微微一眯眼,眉眼里便多了几分認真來,“范從良我已經押解到刑部大牢了,京師的情況還不知曉,也不曉得陛下准備如何處置?”

    瞄了趙樽一眼,陳大牛搔了下頭發。

    “怕是得三法司會審吧?”

    “不會。”趙樽淡淡的掃了他倆一眼,突然意味深長地牽了下唇,“錦衣衛既然想審,便讓他們審去好了。”說罷,又看著元祐,“臨前行交代的事儿,你可都安排好了?”

    元小公爺筷子挑了挑盤中的菜,在邊沿上敲了敲。

    “放心,我已經辦妥了。為了安全起見,我還專門敲打過范從良了,把我表妹儿的賤招儿,都給使出來了。”

    不解地斂下眉頭,趙樽瞟他,“什麼招儿?”

    元祐眉頭一挑,笑得特膩歪,“我告訴他,我已經給他全家男人都下了我表妹獨家配制的‘新郎粉’,那藥可以强身健体,讓人夜夜都忍不住想要當新郎。唯一的壞處,就是想當新郎卻欲舉不能……”

    “……”趙樽頓了一下,“胡鬧。”

    元祐哈哈一笑,咬了一下筷子,笑容那叫一個邪。

    “別說,這賤招儿還真好使,那范從良嚇得臉都白了。他舉不舉自然無所謂,可他儿子孫子要不舉,那便斷子絕孫了。這人啊,總會有那麼一點弱處,再十惡不赦的人,也有顧慮的地方,那范從良還不乖乖的?”

    趙樽掃他一眼,沒有再多說什麼,視線又轉向了一頭霧水的陳大牛。

    “大牛,本王真沒看出來,你膽子還真不小,敢拒婚?”

    “俺……殿下,屬下不是膽儿大,屬下是不敢……”陳大牛黑臉憨憨掛著笑,“不是屬下瞧不上那個菁,菁什麼來著?”

    趙樽無奈,一嘆,“菁華郡主。”

    陳大牛猛地一點頭,“哦,對,就是菁華郡主。不是俺瞧不上她,而是俺家里頭確實有一門儿親事,打小就定下的。那姑娘就俺們鄰村儿的,俺這些年在外頭行軍打仗,她一直未嫁等著俺。殿下您說,如今俺就跟著您立了一點屁大的功勞,沾了您的光,被陛下封了一個定安候,又賞宅子又賞銀子的,不能就尾巴翹上天了,做出那等生儿子沒屁眼儿的事儿,嫌棄別人對吧?”

    趙樽看著這個不懂得轉彎的屬下,沉默了下來。

    可今儿剛回京的元祐卻是聽得愣了一下,便哈哈大笑著,差點儿噴了飯渣子了。

    “大牛,艷福不淺啊?你給拒絕了?陛下沒動怒?”

    陳大牛耷拉著腦袋,黑臉有些脹紅,“一言難盡。”

    原來這次得勝還朝,除了對金衛軍的軍中將領進行封賞之外,這老皇帝與別的皇帝也沒有什麼差別,就喜歡為自個儿的臣子們做媒。也不知老皇帝昨天晚上在哪個娘娘那里被吹了枕邊風,今儿早朝的時候,他當眾說要把皇孫女菁華郡主許給陳大牛做妻室。

    那菁華郡主名叫趙如娜,是太子爺趙柘的嫡三女,現年不過十六歲,長得個如花似玉不說,在京師還素有才女之名,琴棋書畫無一不精,女紅刺繡無一不巧,很得老皇帝的喜愛。

    按理來說,這樣子的一個姑娘,許配給斗大的字不識得一個的陳大牛,還是皇帝親自賜婚,成了親便直上云霄,成了皇親國戚了,那簡直就是一樁天上掉餡餅的好事儿。

    可是誰也沒有想到,這個陳大牛也不懂事圓通,事后再找老皇帝說情,竟然當場跪地磕頭給拒絕了,說是他雖十五歲便從軍在外,家里卻早就有了一門親事,不願做那等拋棄糟糠的事儿,把個老皇帝弄得當場下不來台,要不是趙樽說和,依了老皇帝那要臉子還暴躁的脾氣,這陳大牛就捅大簍子了。

    “天祿,這事儿,呵……”意有所指的說到這里,元祐沒有接著說下云,只是拍了拍陳大牛的肩膀,戲謔地笑,“不過大牛兄,如此好福分,多少人求都求不來,你可是生生錯過了,將來不要后悔啊?”

    “不后悔。俺配不上那種嬌氣的郡主,也沒那攀高枝儿的想法,也就想等不打仗了,置几畝地,養几個孩儿,與媳婦儿一起孝敬老人,好好過日子。”

    他說得很實在,元祐卻只笑捧腹大笑了。

    “大牛兄,真有你的。好樣儿的!傻不傻啊你?哈哈……”

    不知道領沒有領會到元小公爺笑聲的意思,陳大牛也跟著他嘿嘿發樂,似乎也挺開心。只是趙樽看了他半晌儿,眸色加深,眉心擰了起來。

    “大牛,你可是因為顧慮本王才拒婚?”

    陳大牛愣了一下,隨即搖了搖頭,“殿下,屬下雖然愚鈍,可有些事情卻也是知道的,從這次班師還朝,陛下給的封賞便瞧出了些名堂來。可……拒婚的事情真不是為了別的,實實在在,俺……屬下是一個大老爺們儿,得頂天立地,對得起天地良心,怎麼能干那種齷齪事儿呢?哦,當初光著屁股蛋儿的時候就認親,如今奔出了個前程來,就看不上家里媳婦儿了?那還不如讓俺一頭撞死好了。”

    能說出這句話來,證明陳大牛看著老實,人確實不笨。

    當然,一個真正的愚蛋,也不可能打了十几年的仗還活得好好的,還能活得風生水起,一路混到金衛軍的左將軍,世襲定安候。要知道,大晏朝以左為尊,陳大牛在軍中的職務比元祐還要高一等,又哪里真是簡單的人?

    而老皇帝賜婚的原因,不論是趙樽還是元祐,甚至連陳大牛都看明白了。

    一來老皇帝想通過聯姻的方式,來籠絡陳大牛這一員久經沙場的虎將。二來也是為了他一心想要扶持上位的皇長孫趙綿澤栽培黨羽。因為菁華郡主趙如娜,是趙綿澤一母同胞的親妹子。三來麼,也是變相地架空趙樽的勢力,失去一員心腹大將,那無異于少了一只左膀右臂。

    大家都心知肚明,卻也誰都不點破。

    又聊了一會儿,元小公爺放下筷子,似是吃飽了,還打了個嗝。

    “嗝,明儿見了陛下,該不會也給我指一門婚事吧?”

    趙樽淡淡道,“有可能。”

    元小公爺哈哈一笑,“那不能隨便許,普通的人家陛下他看不上,畢竟小爺我還是他的親孫子。可是,但凡心疼女儿的人,只怕都不敢嫁到誠國公府來,誰不知道小爺我后院儿里的美人儿都快要擠破頭了,再來個世子妃,要是招小爺待見還成,要是不招人待見,那日子可就難過了。”

    他一說自個儿的風流史,那便是眉飛色舞。

    陳大牛只顧著笑,只有趙樽剜他一眼,“等哪天做過頭了,真陽衰不舉了,哭都沒地儿。”

    “不怕,我不還有表妹麼?她准有辦法。”

    故意惡心了一下趙樽,元祐不以為意的笑著,拍了拍身上還沒有來得及換下的金衛軍將軍甲胄,站了起來,淺淺一眯眼,“天祿,要沒事儿我先回府了,我府里頭的小美人儿們,都快要等不及了。”

    “滾吧!”

    被趙樽斥了,元祐也不生氣,轉過頭來又意味深長地看著陳大牛,“大牛兄,要不然兄弟陪你出去喝兩杯,找個地方樂呵樂呵?你這個人啊,打仗的時候提著腦袋玩命也就罷了,如今太平了,正該享受的時候,還繃著什麼呀?”

    陳大牛一張黑臉有少許尷尬,起身抱拳,衝他行禮。

    “俺就不去了……一會得回營里,兄弟們煮了羊肉等著俺……”

    “得得得得,那兄弟我先行一步,告辭。”

    元祐笑容滿面的離開來,趙樽淡淡瞄了陳大牛一眼。

    “大牛,你在外頭南征北戰這麼些年,如今好不容易得些安樂日子,回頭把家里親眷們都接來京師吧,是時候過些正常人的日子,安享一下天倫之樂了。”

    陳大牛嘿嘿一笑,又有些不好意思的撓了下頭。

    “其實屬下返京的時候便已經差人回老鄉云接了。只是從青州府到京師來,路途遙遠,要花好些時日,他們拖家帶口的……怕是沒有那麼快。”

    趙樽微微點下頭,又看了他一眼。

    “有什麼需要,盡可開口。”

    “多謝殿下——”陳大牛撩起衣擺,連忙向他行禮,臉上全都寫滿了平凡而簡單的幸福,“如今俺光棍一條,住在營中很是便利,吃住都有營中伙食,俸銀都花不完,俺都攢起來了,留著娶媳婦儿用,足夠了,嘿嘿……”

    目光停留在他臉上片刻,趙樽慢慢地抬手,擺了擺。

    “去吧。”

    ……

    ……

    夏初七被巴豆粉這麼一鬧,直接就拖到了大年三十。

    年頭歲末,正是普天同慶祭神祭祖舉家歡樂的時候,京師里的炮仗聲時不時的在響,晉王府里頭的大年氣氛也早就有了。然而,雖說這時代過大年也有全家團聚吃年飯和守歲的習俗,卻因晉王爺每年大年都得按禮制去宮中赴家宴守舊歲,府里的人便各院安置了。

    趙樽沒有正妃,仍是帶了太監丫頭便自己去的。

    爺們儿一走,便沒有人聚頭,府里雖說到處都掛著大紅燈籠,還是顯得有些冷清。

    承德院的耳房里。

    夏初七身子拉得不舒服,這几日情緒也很低。

    晚間的時候,她與李邈搞了一餐團圓飯,插上了几支蠟燭,澆了好几杯酒在牆角上,跪地磕了几個頭,便算是粗粗地祭拜了一下夏李兩家逝去的近三百個亡魂。

    外頭還下著雪。

    兩個人對坐在窗邊的炕桌邊上,也小飲了几口酒,臉上有了點酒氣,便都生出些感慨來——如今這世上,也只剩下她們兩個了。

    “楚七!”

    梅子那小丫頭很鬧挺,人還沒有進門儿,聲音便先到了。

    一進屋,她背了雙手在身后,笑眯眯地走到跟前儿,搖頭晃腦的樣子,讓她腦袋上一只用金箔紙折成的蝴蝶也跟著在飛。

    “你們猜猜,我拿什麼好東西來了?”

    夏初七伸頭去看她的身后,“撿到銀子了?”

    梅子笑意盈盈的抿著嘴,突地將身后的東西雙手捧到了她的面前。

    “看!”

    那是一個精致的描金紅絨錦盒,打開盒蓋,還有淡淡的幽香。

    “楚七,這是二寶公公差小方子快馬從宮里帶出來的,爺賞給你把玩來著——”

    那是一個南紅串珠,細致油潤,紅得如同火焰,每一顆珠子上頭都用精工雕刻著一個鐘馗小像。梅子說是皇后娘娘特地差了人去云南定制的,皇子皇孫和公主們每人一串,由高僧開過光,可保來年平安順達。

    很精美的南紅串珠。

    可惜掛著她的手上,她手瘦,又穿了一件男裝,顯得有些不倫不類。

    梅子瞄著她,噗嗤一笑,“好看吧?楚七,爺今儿雖說不能回府,我看這是惦記著你呢。”

    夏初七賞了她一個衛生眼球,沒有吭聲儿。

    這兩日他待她極好,吃的,玩的,穿戴的,一樣沒落下。可那句“晉王妃的活儿”,哪怕她為人再豁達,也多多少少有些不爽。原本以為他這份“寵愛”,又要讓她成為眾矢之的無辜躺槍。可是,也不知道是習以為常了,還是玲儿的死有了個震懾作用,后院里頭的女人們雖然羨慕嫉妒恨,卻愣是沒有人上門來找她的事儿。而她也因為身子不舒坦,拉得腿腳都虛軟了,躺在床上動都不愛動,日子過得也算平靜。

    見她把玩著串珠不說話,梅子又坐過來攛掇。

    “要不然,我們去夫子廟看花燈吧?我跟你說,外頭可熱鬧了,我想出去玩耍,可月毓姐姐出門的時候囑咐過誰都不許亂跑。楚七,如果我跟了你出去,就說是陪你,爺不會怪罪,月毓姐姐也不會說我,好不好?”

    逛夫子廟,看花燈……

    好吧,要說夏初七也是有些好奇的。

    只是……

    一來身子真真儿拉虛了需要休養,二來也提不起什麼玩耍的興致。

    猶豫了一下,她還是搖了搖頭。

    “還是不去了。今儿晚了,困!”

    “去嘛,楚七,我想去看花燈,可熱鬧了……”

    梅子拽著她的胳膊,使勁儿地搖晃了起來,像個撒嬌的小女孩儿。可說來說去,見夏初七還是沒有動靜儿,她到底還是泄氣了,一下子癱在炕桌的邊儿上,拿她的茶來吃了,嘟著個嘴儿不開心,那圓胖胖的臉儿,紅扑扑得水色,像一顆仙桃儿似的,瞧得夏初七不由一樂。

    “成吧,出去玩,這就依了你。”

    “哇啦,楚七你真好。”

    “我這可是舍命陪君子,你是不是該表示一下——”

    她話還沒有說完,外頭卻突然傳來尖細的一聲儿。

    “喲喂,主子爺,您慢悠著點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5:35 PM

第070章 見你這麼主動,爺便允了

    這晉王府里的主子爺就一個。

    所以,當鄭二寶獨有的嗓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的某個地方突然便活絡了起來,心髒一下子跳得歡實了,血液也不規則的往腦門儿上涌,每一處神經都緊張了起來。

    這是一種極不正常的生理反應。

    而能夠讓她產生這種生理反應的人只有一個——趙樽。

    但他怎麼又回來了?而且,還跑到耳房這邊儿來了。要知道,先前雖然她一直住在承德院里,可因了與李邈同住,趙樽半步都沒有踏入過耳房。

    吱呀——

    外頭的木門被打開了。

    簾子被帶了一下,一股子酒香便衝入了室內。

    那走在前頭的男人,一雙略帶酒意的目光,配上他俊美不凡的面孔,一入屋,便如同那黑夜中的皓月,照亮了這一間光線不好的耳房,那翩然的衣袍因他走得太急,帶出另一種更加蠱人的孤線和令人窒息的壓迫力來。

    “都出去。”

    目光落在夏初七的身上,他語氣涼涼地吩咐。

    呃……

    果然丫是爺,跑到別人的窩儿里來,一樣耍橫。

    夏初七心下郁結,可在大庭廣眾之下,她不好吭這個聲儿。

    梅子了解地衝她眨巴了一下眼睛,紅了臉便退出去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明顯是誤會了一些什麼,一定以為是要給她家爺騰出“犯罪空間”來。

    而跑得氣喘吁吁的鄭二寶更是什麼話都沒有,鞠著身子便諾諾退下,只剩心里的嘆息。按照祖制,今儿他家主子爺得在宮里頭陪著陛下守歲,不應當回府來的。可這位爺在家宴上吃了不少的酒,愣說頭痛了身子不爽利守不了歲了,便自顧自離席,頂著風雪回來了。這大過年的,他為了什麼還肖說麼?

    只有李邈遲疑了一下。在夏初七給了她一個“沒事”的安撫眼神儿之后,才默默地離開了。

    耳房里頭,只剩下了兩個人。

    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好半晌儿都沒有聲音。

    他憋得,夏初七卻憋不得,終于還是先開了口。

    “有事找我?”

    大概有了台階,那位爺挑了下眉頭,便也開腔了。

    “楚七,爺給你一個道謝的機會。”

    丫腦子喝壞掉了?夏初七眼珠子一翻,沒好氣地看著他。

    “你吃酒吃糊涂了?我給你道什麼謝啊?”

    趙樽冷剜過來,腳下欺近一步,“你不知?”

    夏初七癟了癟唇,仰著腦袋,“不知。”

    趙樽微微一眯眼,看上去像是不太高興的樣子,瞧得夏初七更是莫名其妙,怎麼喝了酒就變了個德性?這几天兩個人也難得見面儿,見面儿也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她又沒有得罪他,做什麼大過年的回來給他擺臉子?

    道謝?!

    琢磨了一下,她突然間想起來了——南紅串珠。

    媽呀,他這是找不到台階下呢,還是找不到台階下呢?就算有事來找她,很丟他主子爺的面子嗎?非得說要給她一個道謝的機會,一副孤傲高冷拽的倔勁儿。

    想想也是好笑,她懶得與他置氣,拿著那個錦盒揚了揚。

    “這個?行,謝了啊。也不知能值几個銀子。”

    趙樽面色一沉。

    表情難看的臭了下臉,似是默許了,哼了一聲,才嫌棄地睃她。

    “還不快去梳頭換衣服?看你那邋遢樣子。”

    “我那個去!誰邋遢了?”夏初七真心訥了悶儿,“我說爺,誰給你氣受了,你就找誰撒氣去啊。甭大晚上的來找我的茬儿。我這馬上就要睡覺了,還穿戴那麼整齊做什麼?神經!”

    “快點!爺帶你出去逛逛。”

    那主儿顯然沒有什麼好耐性,掃她一眼,便往外頭走。

    “爺在門口等你。”

    阿唷,哪股風抽了?

    夏初七心里的問號一個比一個大。可人家在除夕之夜從宮里帶了南紅串珠送給她,又不辭辛苦地親自跑回來教育她,還給她一個“致謝”的機會,她也不能太過拂了人家的面子不是?

    几乎沒有怎麼考慮,她便懶洋洋地起身,換了一身衣服,梳了一個頭,戴上一頂帽子,便慢吞吞地走了出去,抱著雙臂,斜斜看他。

    “去哪儿啊?”

    趙樽回頭看了她一眼,似乎很不悅她的男裝,蹙了一下眉頭,卻也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拽了她的手便又回了主屋去,讓他在外頭候著,自個儿也進去也換了一身儿質地十分普通平常的……直身袍子,瀟灑冷酷的出來了。

    “哈哈,你在搞什麼?”夏初七嘴角抽抽著,笑得不行,“您干嗎打扮得這麼艱苦朴素?是晉王府又缺銀子了,爺也穿戴不起了?”

    “哪那麼多話?”

    走過來拽了她便走,趙樽一眼都瞧他,還繃著個臉,步子邁得極大,害得她放小跑儿都跟不上。

    出了承德院,小雪還在飄著。

    晉王府中各處都懸掛著花燈,樣式繁復,種類極多,看上去很是喜慶。先前夏初七沒什麼心思去欣賞,如今被他牽著手,看著那一個個被燈火映得別致的院落,心情卻開朗了起來,覺得好有年味儿。

    這個樣子,好像才真的像在過年。

    馬廄里靜悄悄的。

    今儿是過節,府里頭的規矩便松了些,都以為爺去了宮里不會回來,馬廄里守夜的人都去外頭賭骰子去了,一個人都沒有。

    “喂……”

    夏初七站在他的陰影里,找到了一點做賊的興奮感。

    “你該不會是要帶我偷偷溜出府去玩吧?”

    “孺子可教!”趙樽隨手拍下她的頭,“但,要收銀子。”

    “行啊,收銀子就收銀子唄?你帶我玩收多少銀子,我陪你玩便收多少。這樣算起來,我倆便又是兩清了。”

    如今她總算摸到點儿門道,不會總被他誆銀子了。

    果然,她一出口,趙樽挽了下唇,解著拴馬繩,便沒有反對。

    心里頭樂了一下,夏初七眼睛一亮,又興奮起來,繞到他跟前儿,小聲儿問,“不帶二寶公公和月毓他們,就咱們兩個去玩?”

    趙樽賞給她一記“蠢貨”的眼神儿。

    “這里還有旁人嗎?”

    “歐耶——!爺,您實在太帥了!”

    夏初七玩耍的心情徹底被吊了起來,衝過去抱著他的腰使勁儿踮起腳去,便在他的臉上“啵”了一下。她是為了表示友好和開心,可那位爺卻是身子僵硬了一下,看了她許久沒有動作,就連那一匹大黑馬,也睜著一雙好奇的眼睛看她。

    “呵呵,被我嚇到了?”

    夏初七心知自個儿的行為太不古代婦女了。

    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又去摸黑馬的臉。

    “大鳥,好久不見,我想死你了——”

    嘴上嘻嘻說著,她還真就拿臉去貼大鳥手感舒適的馬臉。不料,臉還沒有貼上去,后領子上一緊,就被趙樽給拎了起來,不客氣地丟在了馬鞍上。

    “坐好。”

    “喂,要不要這麼殘忍粗暴?嚇到大鳥了。”

    “小聲點!”

    他冷冷喝了下,翻身上馬,坐在了她的身后。

    一只手勒著她的腰,另一只手從她腰間橫過去握了馬韁繩,几乎是半環住了她的身子,才使勁儿抖了一下韁繩,還用力拍了大鳥一巴掌,看得夏初七莫名其妙。而無辜躺槍的大鳥則是委屈的“嘶”了一聲,便駝著兩個人迎著風雪,從晉王府的后門儿出去了。

    “砰——”

    “砰——”

    除夕之夜,果然與往常不一般。

    京師的半邊天,被煙花映照得五花十色。

    這個時代的煙花爆竹已經很發達了,在一條條不算寬敞的街道上,到處可見男男女女們,人頭攢動,燈中有人,人中有燈,歡聲笑語,好不熱鬧。每個人身上都穿著自己新做的衣裳,即便不熟悉的人見了面,也會互相作個揖,問聲儿好,臉上笑意盈盈,賞燈賞景賞京師。而小商小販自然也不會錯過這樣的好時機,將道路兩邊儿擺滿了攤位,攤位上懸掛著不同色彩的燈籠,將整個京師襯托得繁華無比。

    怪不得趙樽要換了便服出來。

    要是身著親王服,這里還能這樣儿平靜麼?

    她了然地瞅了他一眼,第一次覺得這感受比現代大都市好了。

    她東張西望,見到什麼都稀罕,那樣子落入趙樽眼中,便放緩了馬步。

    “你沒有見過?”

    她的情緒太明顯了嗎?一下子便被人給看穿了。

    心情愉快的呵了一下,夏初七這會儿腦子完全放空狀態。

    “對啊,實在太熱鬧了,我從來都沒有見過這麼熱鬧的除夕。”

    趙樽抿著唇沒有吭聲儿,將她往身前裹了裹。走了一段,突地又低下頭來。

    “冷嗎?”

    他的呼吸噴在她的耳朵上,像羽毛一樣,輕,癢,暖,混合著他身上的酒香味儿,讓夏初七不由窘了一下。

    “不冷,這麼多人哪里會冷?”

    不好意思地挪了挪位置,她又自得的開心起來。

    “過年真好!”

    空氣里是焰火燃放的硝煙味儿,眼睛里是各種各樣販賣物的年味儿,她一時間眼花繚亂,不時說著這個好,那個好,也不時回頭看一下趙樽,看他在焰火照耀下時明時滅的臉孔,想著這樣儿的太平盛世,都是他與大晏將士南征北戰用鮮血換來的,不由得有些感慨。

    “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果然是好的。”

    話音,扶在她腰上的手,微微一緊。

    這一緊,也讓她突然反應了過來,這八個不僅代表了盛世安樂,也來自于那一副精致到完美的繡圖,那個傳說中與他“感情甚篤”的繼太子妃親手繡的圖。

    “今儿宮中家宴,你見著她了嗎?”

    就像所有的初戀少女一樣,她問了這樣一個愚蠢的問題。

    “哪一個?”

    他明知故問,她愣了下,也不拆穿。

    男人有時候裝糊涂,那代表了他不想回答。他既然不想回答,那便證明他不想提起。他不想提起,也許就證明他的心里或許沒有她以為的那麼在意。

    自我安慰的想著,夏初七便尷尬了。

    為了緩解尷尬,她靈機一動,指著天上一個爆開的煙花。

    “喂,那個那個好漂亮?叫什麼名字?”

    “三級浪。”

    “還有這樣的名字,哈哈哈,那個呢?你左邊——”

    “地老鼠!”

    “哈哈,這個好這個好,名儿好貼切。”

    她就像劉姥姥進了大觀園似的,一路走一路問,什麼都新鮮,什麼都稀奇。而趙樽的臉在她每多問一個簡單的問題時,便會多沉下去一分。那一雙黑沉沉的眸子,也便更深幽一分。

    沉浸在過年氣氛中的夏初七,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問的問題,全是應天府的小孩儿都有可能會知道的東西,眼睛晶亮晶亮的,在大鳥駝著他倆走到一個官府禁馳的街道時,又嚷嚷開了。

    “那里,那里,快看那個地方,我們去那儿——”

    ……

    ……

    趙樽把馬給放回去了。

    等他倆步行擠上夫子廟邊的“邀晚樓”時,已是半個時辰之后了。

    這一帶鋪挨著鋪,門對著門,街道上人又太擠,而這“邀晚樓”的生意也是好得出奇,吃秦淮小吃還得排隊?!從來屬于特權階級的晉王殿下,估計這是第一次排隊等吃的,一直黑著冷臉,特別不爽地看著她,卻也由著她把他拉來拽去,好不容易才找了一個臨窗的位置。

    “好吃好吃!過癮。”

    大快朵頤著,差不多屬于半飢餓了兩天的夏初七,坐下來吃著那鮮嫩嫩的鴨子肉包燒麥,聽著那清雅幽麗的江南絲竹聲儿,吃得一張小臉儿紅扑扑的,說不出來的興奮。

    “喂,你怎麼不吃?”

    “看著你吃……”趙樽淡淡地說完,又補充,“就很倒胃口。”

    嗤笑了一下,夏初七沒好氣儿的翻白眼,“少來打擊我,沒胃口你還帶我出來?那宮中大宴多好吃呀,你怎麼不吃,巴巴跑回來干嘛?心里念叨著我,有什麼不好意思承認的?放心,我楚七有自知之明,不說傾國傾城,傾倒你一個晉王府不過分吧?”

    “你只會傾倒一個茅坑。”他冷斥。

    “靠!哪壺不開提哪壺?”他損起人來不要命,夏初七嘴上也不饒人,滿嘴都是油,往他碟子里夾了一個桂花夾心小元宵,“想損我啊?沒關系,只要給銀子便成。我決定了,從現在開始,你每損我一句,都需要向我支付相應的精神損失費,看你還敢不敢說!”

    “真會算計。”

    “給你學的!”

    “可爺……不理會你。”

    “好拽!”

    兩個人有一句沒一句的損著彼此,氣氛便越發好了起來。

    夏初七侃得胃口大開,蔥油餅,五色小糕,雞絲澆面,薄皮包餃,熏魚銀絲面,豬油餃餌,鵝油酥,軟香糕……每樣點了一盤儿,每樣嘗了一口,又再喝上几口雨水喂的六安毛尖茶,欣賞著秦淮風光,頓時覺得冬天都被趕得沒影儿,春風徐徐,心曠神怡。

    怪不得古時男人都迷戀秦淮風月。

    果不其然啊!爽——

    一次次的感慨著,夏初七七八八的東西也不知吃了多少。

    終于,摸了一下撐圓的肚子,她拿了他的帕子來擦了個嘴,又打了一個飽嗝,便大聲儿喚那跑堂儿的伙計過來結賬。

    “來嘍!”那小二肩上搭了個帕子,很是殷勤,來得也很快,“二位爺,吃好嘍啊?蔥油餅三錢,五色小糕二錢,雞絲澆面三錢五……一共是五兩八錢銀子,您二位第一次來,零頭就不用給了,就給五兩得嘞。”

    “五兩?沒問題。”夏初七大方地一笑。再一扭頭,她望向紋絲不動繃著臉在哪儿都大爺的趙樽。

    “給錢啊,愣著干嗎?”

    一聽這話,趙樽的臉更沉了几分,“你沒帶銀子?”

    夏初七撐著桌几,身体前傾過去,瞪著一雙眼睛,對著他小聲儿吼吼,“在我們家鄉,下館子吃飯全都是男人給錢。快點,少來誆我的銀子!”

    趙樽盯看著她,表情很是怪異,“究竟帶沒帶?”

    被他這麼一喝,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了,小臉‘唰’地一變,一字一頓,那聲音几乎是從牙縫儿里擠出來的。

    “千万不要告訴我,你身上沒帶銀子。”

    趙樽眸底全是理所當然的神色。

    “你家爺出門,從來不帶銀子。”

    也是哦,他是一個王爺,走到哪里都有人打點,哪里需要用銀子?

    可悲哀的是,今儿夏初七臨出門的時候換了衣服也沒有拿錢袋。現在是茶也喝了,東西也吃了,雖說他倆長相体面,不像吃霸王餐的人,可古代酒樓的老板估計也沒有那麼好的心腸,會讓人吃白食。

    不好意思地衝那小二擠了一個眼神儿,夏初七坐到他的身邊儿,湊到他的耳朵邊儿上,“有值錢的東西抵押嗎?”

    趙樽給了她一個更古怪眼神,“你家爺的東西,都不能抵押。”

    夏初七想想也是,無奈了,壓著嗓子說,“爺,咱跑吧?”

    “……”

    趙樽的臉更黑了一層。

    夏初七回頭又衝小二哥一笑,才小聲說他,“怕丟人啊?回頭再把銀子還回來就是了。”

    “……”

    趙樽的臉還是那麼黑,可是卻比她冷靜多了。

    扯了下帽子,夏初七有點無語了。

    在一個沒有手機的時代,找人江湖救急都不行。

    想了想,她一眯眼,抬頭望向那小二已經變得漆黑的臉。

    “小二哥,給你家老板說說,我們回頭再把銀子送過來?”

    這樣的話儿,在現代社會沒有人相信,在古代更沒有人信。不等那小二說出口,邀晚樓里養著的兩個類似于現代保安的打手便衝了過來,其中一個五大三粗的彪悍漢子,用力往桌子上一拍,驚得茶水四賤。

    “吃飯不帶銀子,你們哄誰呢?不給便拉去見官。”

    “真的忘帶了——”夏初七一臉真誠的說著,突然一指趙樽,“你們認識他嗎?認識嗎?”

    “不認識!”那兩個人語氣更衝了。

    “再好好看看。”夏初七擠了擠眼睛,提醒道,“他可是當今的……”

    趁著那几個人豎起耳朵的當儿,她一把拽住趙樽的手腕。

    “爺,快跑!”

    趙樽那臉黑得,只有那麼難看了。

    只事到如今被她給拽著,不跑也得跑了。

    樓板被几個人踩得“咯吱咯吱”作響,他倆跑得很快,可屁股后頭的人追得也很快,一邊追一邊喊,“快,快點攔住他們,吃飯不給銀子的兩個小賊!裝什麼大爺,吃不起就不要上邀晚樓——”

    這時代的人,好像太有正義感了。

    邀晚樓的人往那一咋呼,除了樓里的伙計追出來之外,就連外頭的人也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地幫著追了上來。換了往常,兩個人要跑路實在太輕松了。可偏生今儿街上人擠人,人挨人,根本就穿不過去,一路上圍得人越來越多,他們還不能與人家打架,畢竟理虧。也不能亮出趙樽的身份,畢竟不能給他貼上一個“吃飯不給錢”的標簽。

    “那邊儿——快——追——”

    “兄弟們,幫幫忙,堵住那兩個小賊……”

    后頭的吼聲越來越多,夏初七跑得利索,嘴上也不停。

    “好不好玩?這樣的警察抓賊游戲,你沒玩過吧?”

    趙樽不答,那眼神儿……她形容不出來,只覺得他現在一定想殺了她。

    跑一陣儿,堵一陣儿,她氣喘吁吁,卻始終沒有甩脫后頭越來越長的尾巴。直到剛剛擠出夫人廟那擁擠街道,看見對面鑽出來的一隊帶著刀劍的官兵……

    “官爺,抓賊——”

    這一回夏初七是真愣了。

    一旦被那些人發現,趙樽的一世英名全毀了。

    看著那些“呼啦呼啦”追過來的人,她摸了一下吃得太脹的肚子。

    “爺,我去把人引開,你找個機會開溜。”

    趙樽又好氣又好笑,只冷颼颼剜了她一眼,一改之前被她拽著跑的無奈,手上用力扯了她一把,便將她攔腰抱了起來,發足狂奔,與那些人玩起了老鼠逗貓的游戲。

    他變了主動,情形就不一樣了。

    很快兩個人便鑽入了一條人煙稀少的小巷子,趕在追兵過來之前,他一個提氣,抱著她便翻入了一個矮牆的院落里,卻因她屁股著牆時吃痛一下,一個掙扎,重重地跌壓在了一個草垛子上。

    外頭還有人在喊,在追。

    下頭是厚厚的干草,鼻子里好像還有驢糞的味道。

    兩個人翻入了別人養驢的院子。

    他們的身下,正是喂騙的草垛子。

    在外頭的喧鬧聲里,夏初七被他壓在身上,臉對著臉,心突突直跳。

    “呼,好窘!”

    說著,她忍不住又“噗”地笑了出來。

    “不過也蠻過癮的,對吧?您這輩子,沒有做過賊吧?”

    這地儿很黑,她瞧不見趙樽什麼表情,也沒有聽見他說話。

    正准備推開他,他卻突然伸出手來,挑高了她的下巴,靜靜地看著她,那呼吸均勻的噴在她的臉上,那指尖上溫暖觸感仿佛烙鐵般印入了心里。夏初七心下一顫,一雙眼睫毛胡亂地眨動著,意識到了他要做什麼,便心亂如麻地閉上了眼睛,等著一個火辣辣的吻。

    “頭上有根草。”

    他突然低低說了一聲,帶著促狹的意味儿,拂了一下她的腦袋。

    噌地一下睜開眼睛,夏初七一臉難堪。

    “你他娘的給我拿草,勾我下巴做什麼?”

    “不勾下巴,爺瞧得見草嗎?”

    “……無恥!”

    知道又被他戲耍了,夏初七拍開她的手,扭開臉去。

    “想爺親你?”

    趙樽低低說著,喉嚨滑了一下,在她的別扭里,那只原就停在她面頰上的手,倏地移到她的后腦勺,扣緊,一壓,頭便低了下去,唇貼在她的唇邊儿,暖暖地噴著一股子酒香氣儿。

    “先前爺不想親。見你這麼主動,也……想了。”

    夏初七羞窘地正要反駁,他便貼了上來。

    四片一接觸,兩個人都同時地低嘆了一下,似乎再沒有心情考慮誰比較吃虧的問題了。一個吻仿佛已經等待了許久,唇攪和在一起,軟而熱,舌糾纏在一起,滑而暖……天上的煙花還在綻放,地下的驢房旑旎溫暖。

    吻得她快要發痴了,他才停了下來。

    “阿七。”

    不好意思地嗯了聲,夏初七一雙手緊緊摳在他的肩膀上,有些緊張。

    “怎麼了?”

    她害怕他說出來那個請求……

    万一他想要在這里要了她,她該怎麼拒絕才好?

    在她有限的情感知識里,一般男男女女在經過一個個殘酷而激烈的你打我罵的模糊戀愛階段后,拉拉手,親親嘴,最后都得往有情人終成眷屬的“一張床”上靠。雖然這里沒有床,可他是正常男子,估計也逃不出那個千古不變的邏輯。

    想著那樣的光景,夏初七的臉又燙了一下,卻聽見他淡淡的聲音。

    “北平府那邊有更好看的廟會,有更多的美食。”

    心里嗖的一緊,夏初七知道自個儿又誤會了。

    可他話里的意思,也把她的心思給壓沉了几分。

    “為什麼不留下來呢?京師多好!”

    沒有聽見他回答,她獨自猜測著,看著他黑幕里的臉。

    “是不是留下來,你皇帝老爹便不會放過你?”

    他看著她,一字一頓,“劍寒九州,不如一受封疆。”

    牽了牽唇角,夏初七吁了一口大氣儿,輕松地笑了。

    “也是,那你准備什麼時候過去?”

    好一會儿,他都沒有回答。很快,又拿濕濕的唇壓上了她,用力地啃了一口,便又來回地輾轉了起來……兩個人緊緊地貼著唇與臉,發出一種熱氣吁吁的喘。

    憑著女性天生的直覺,夏初七知道這樣一個單純的吻,已經不能滿足他了。他的吻更深,手上動作也越發過分,强勢的力道將她的嘴吮得有些痛,那火一樣的熱情,几乎要將她燃燒殆盡。

    “趙樽……”

    在溫度快要到達沸點時,她喘了一下,咬他。

    唇分開了,彼此都盯著對方,沒有說話。

    過了良久,等呼吸平靜了下來,夏初七才突然一彎唇。

    “喂,你的左邊,好像有一泡驢屎……”

    太破壞氣氛了!

    趙樽明顯僵硬了一下,稍緩,那只原本落在她袍帶的手又探入內里。

    “這是什麼物什儿?”

    “呃……”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想到那個玩意儿,臉不由得紅了一下,又想笑,又不得不憋住笑,“一根胡蘿卜而已,唬弄人玩儿的,不然你以為呢?我能長嗎?”

    他手一頓,好像有點儿承受不住?!

    夏初七又笑了,“我一個堂堂的爺們儿,出門的時候,身上怎麼能不帶胡蘿卜?”

    他咳了一下,好像快要崩潰了?

    夏初七火上澆油,“放心吧,這玩意儿特好使,我還專門用刀雕刻過,像模像樣儿的,絕對能以假亂真。”

    他扼住她的力道加大了,估計想要掐死她。

    “哈哈——”

    壓抑著低低的干笑兩聲,沒聽他出聲,夏初七安靜了一會儿,才衝他露出一個極為好看的微笑,只不過黑暗中,她猜他也看不見。

    “去北平就藩,那不是好事儿嗎?干嘛板著臉?”

    他突然嗯了一聲,話題轉得極快。

    “不去北平府,你欠爺的銀子可如何償還?”

    “……”

    她在替他操心呢,他還念著她的銀子?

    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在夜幕里的驢院里,聞著驢糞味儿,聽著銀子氣儿,夏初七突然覺得兩個人的對白已經跟風月完全的不沾邊儿了。而她面前的這貨,簡直就是一個可恨到足的人,比她自己還要討厭上三分。

    丫說兩句好聽的會死啊?

    與他對視著,她緩緩挑高了眉頭。

    “我好像已經不欠你了。上回不是兩清了?想抵賴啊?”

    “你會欠的。”趙樽盯著她,說得十分淡定,“從今天起。”

    “啥意思?”

    夏初七心肝儿糾結了一下,郁悶得想吐血。

    那儿會有這樣的不講理的人?還沒有欠上,便先算上了?

    “不要怕,即便你欠的銀子還不上了,爺也不會要你的命。以身抵債便是了。”他說得很是平靜,還特地加重了‘以身抵債’的語氣,表示這個事情的真實性與可行性。

    夏初七嗆得咳嗽了一下。

    都說人不要臉才天下無敵。

    她不得不感嘆,“爺,地球上已經沒有你的對手了。”

    ……

    ……

    那天晚上步行回府,已經是深夜了。

    夏初七躺在耳房的床上,有些不能原諒自己。

    為什麼前世那麼多大好機會,她都沒有好好找人談几場戀愛,多少得一些經驗呢?如果她有戀愛經驗,便知道怎麼應付那個不要臉的了。也不會像現在這樣儿腦子里像灌了鉛塊儿一樣,茫茫然然地由著他牽拉著鼻子走了。

    那天晚上,她做了一個惡夢。夢見自個儿變頭了一頭大水牛,正可憐巴巴的在田間犁著地,鼻子上套了一個鼻栓,被人給系上了繩子,踩在稀泥地里,身負重犁,走啊走啊,怎麼都走不到地頭。四周很很安靜,那個牽著她的人,有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語氣十分惡劣……

    “不是想要簡單平凡的生活嗎?”

    “哞……哞……!”她說不出話。

    “小隱于世,女耕男織,這便是了。”

    “……哞!”她想去死!

    她心里頭吶喊著,突然覺得臉上被人揪了一下。

    “趙樽,老子要與你同歸于盡——”

    “喊什麼呢?”

    頭頂傳來李邈的聲音,一下子把她從夢境里拉了回來。

    睜開眼睛,看著面前李邈狐疑的臉孔,她不爽的打了個哈欠。

    “做什麼啊?大清早儿的揪人家的臉。”

    “晌午都過了!懶蟲——”李邈掃了她一眼,隨即又低下身來,壓低了聲音,“你的貨來了。”

    腦子激靈了一下,夏初七的睡意全被趕跑了。

    “貨”這個詞儿,是她與李邈兩個人的私人專用。

    因為那些人的名字,都不太方便隨便提起。

    “兩個貨都來了?”她問。

    李邈點了點頭,扶了她起來,穿衣洗漱和打扮。

    ……

    ……

    前院的客堂里頭,月毓已經泡好了茶水。

    “長孫殿下和夫人請稍候,楚醫官馬上就出來。”

    趙綿澤的表情,仍是和煦溫潤,斯文有禮,“有勞了。”

    月毓的臉上情緒淡淡的,身影裊裊的立于一旁,只是笑,“長孫殿下客氣了,奴婢是個下人,做什麼都是應當的。”

    趙綿澤含笑看向她,目光有微光閃動。

    “你原本是不必做下人的,這又是何苦?”

    “長孫殿下。”月毓微微一笑,“奴婢甘願,怪不得旁人。所謂不垢不淨,不減不增,不生不滅。奴婢心若安靜了,便再無所求。心若自在了,便會更為通達。不一定要得到,哪怕只是默默的守候,也是上天賞給奴婢的福分。”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最后几近呢喃。

    就好像……在安慰自己。

    趙綿澤面帶淺笑,看著她臉上無一絲委屈和怨氣的淡淡溫情,突然輕笑了一聲,“別忘了,人本自利,陷了進去,又何來的自在?一個不注意,便會類同于獸,與人爭搶撕殺而不自知。”

    目光微微一暗,月毓保持著得体的微笑。

    “奴婢愚鈍,聽不明白長孫殿下的金玉良言……”

    “沒有什麼,只是突得感悟罷了。”趙綿澤再不看她,淡淡地捧了茶盞來,輕啜了一口,那眸底的從容,竟無半分浮躁之氣,卻是讓月毓稍稍的愣了一愣。

    “長孫殿下……”

    她張了張嘴,剛說了几個字,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她著笑岔了話。

    “應是楚醫官來了,奴婢先帶人退下。”

    在門口與夏初七擦肩而過,月毓望了她一眼,眼角的余光又若有似無地掃過趙綿澤,淡淡一笑,施了禮便帶著兩個小丫頭退出了客堂。

    夏初七心里在冷笑,面上卻是相當恭敬。

    一拱手,她微微躬身施禮。

    “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有禮了。”

    趙綿澤只淡淡的看她一眼,點下頭,唇角的笑容便留給了夏問秋。

    “秋儿,讓楚醫官替你請脈吧?”

    夏問秋眼眸含情地衝他一笑,“好。”

    垂下眼皮儿,夏初七沒有興趣看他們兩個的眉目傳情,只搬了一個小杌子,坐在了夏問秋的身邊儿,微微替她卷了卷袖袍,拿出醫藥箱里備好的一方白淨的絲帕,就往她的手腕上搭去。

    突地,她目光頓了一頓。

    面前這只手很漂亮。干淨的,嫩嫩的,白皙的,指頭上留有約摸兩寸長的指甲,修剪得有棱有型,上頭還有用千層紅染過的玫麗色彩,絲毫不比現代美甲所護理出來的差,只可惜……

    “楚醫官,怎麼愣住了?”夏問秋笑問。

    “呵呵沒有什麼。”輕笑了一聲,夏初七把絲帕搭在她的腕上,指頭便搭向她脈息,不疾不徐的客套說,“長孫殿下和側夫人是貴人,請脈也不必親自過來的,只需差了人來支會一聲儿,區區在下便自當前往。”

    夏問秋抿著唇角微笑,又溫柔地看向趙綿澤。

    “綿澤說,好久沒來十九叔的府上走動了,順便來探望他一下。只可惜,十九叔還未回府,今日也不知能不能見著了。”

    夏初七微笑著放開夏問秋的手,“他們在朝堂上不是每天都能見著?”

    夏問秋被她問得一愣,趙綿澤輕咳了一下,替她解了圍,便將話題繞了回來。

    “楚醫官,秋儿的情況,如何?”

    “側夫人脈象沉細而弱,血氣虧損——”夏初七淡定的挑了下眉頭,用極為正經地語氣道,“應是前几次滑胎落下了病根,只怕得將息些時日才可受孕了。長孫殿下,在下建議,在側夫人養病這些時日,長孫殿下最好克制一下,不要同房,以免受精卵著床,卻胎象不穩,再次滑胎損傷身子,會導致終身不孕。”

    在這個沒有避、孕套的時代,好像避、孕只能不同房了。

    她說得非常專業,冷靜,可那臉上淡淡的淺笑,卻是把趙綿澤看愣了,同時也把夏問秋說得臉紅了。更何況,那什麼“受、精、卵”這樣儿的詞,他們壓根儿就沒有聽過。

    趙綿澤干咳了下,點了點頭,目光深了一些。

    “楚醫官,不妨擬了方子來。”

    微微一勾唇,夏初七笑著起身。

    身子剛起一半,她又坐了回去,好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麼似的,看向夏問秋。

    “側夫人容顏絕世,燦如春華,皎如秋月……為什麼手腕上,卻有那麼大的一塊儿傷疤?”

    她一問完,對面的兩個男女便愣住了。

    夏問秋微微頷下首,給了她一個很是便秘的表情,似是又想到了什麼痛苦的往事,矯情得不行。但她的樣子,卻把個趙綿澤給看得心痛不已,傾身過去,輕撫了几下她的后背,溫和地安慰了起來。

    這個情形儿,瞧得夏初七想笑。

    至于麼?

    夏初七撩了撩嘴角,“那什麼,在下只是隨便問問,要是不方便……”

    “沒什麼不方便的。”

    趙綿澤打斷了她,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當年我年少頑劣,從無安分的時候。有一次被父王和皇叔們帶著,陪了皇爺爺去狩獵,大晚上的我一時性起,偷偷地溜了出去,掉入了一個獵人的陷阱……秋儿為了救我,差點儿送了命,手腕便是那個時候划傷的。”

    當年?

    狩獵?

    陷阱……

    几個詞儿一入腦,夏初七耳朵“轟”了一聲。

    就像被雷劈了一樣,頓時冒出一個支零破碎的畫面來……

    夜黑,風疾,天上繁星都無。

    一個少年在陷阱里苦苦掙扎,在大聲喊救命……

    一個偷偷尾隨的小女孩儿,撕開了她華麗的衣裙……

    陷阱的四面,都是軟軟的泥漿,根本無法攀爬……

    小女孩儿使勁的往上拉扯他,兩個人的手終于拉在了一起,那少年一提氣爬了上來,那小女孩儿因他的力道掉了下去……

    頭頂上的泥土,鋪天蓋地砸在她的臉上,他身上溫熱的鮮血,也濺在了她的臉上……她后腦勺“嘭”地一聲撞上了陷阱里的石塊上。

    一陣劇痛傳來,在無邊無際的黑暗里,那少年在吶喊。

    “抓住,快,快抓住,我拉你上來……”

    “你怎麼了……你說話呀……”

    “你等著我,我去找人來救你……我很快……”

    那個少年的聲音很難聽,像是剛處于發育的變聲階段,粗嘎粗嘎的,在夜風里,卻很清晰地傳入了小女孩儿的耳朵里……

    在陷入昏迷之前,小女孩儿的唇角拉開了一個笑。

    “我等你,回來……”

    一個遙遠得仿佛隔了千百年的笑容,清晰的出現在夏初七的腦海里。

    勾了勾唇角,夏初七也笑了。

    一如當年的夏楚。

    原來夏楚所受的那些無情拋棄,那些深夜空寂,那些怨恨哀婉,那些求而不得,那些痛苦糾纏,全是因了那年那晚如煙花一般在頭頂綻放過的吶喊,那晚他的鮮血曾經燃燒過她的生命,同時也把她帶入了地獄。

    她曾經盼望過煙花會再一次如這年關時那般絢麗的綻放,卻沒有想到,當煙花燃燒之后落回到地面時,一切都變成了另外的樣子。

    她想抓,抓不到。

    她想放,也放不開……

    終究,她遁入了死亡的蒼鷹山。

    而那個讓她等著他回來的少年,卻把別人當成了她來寵愛……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5:36 PM

第071章 笑里藏刀,刀刀是血!

    看著面前這一雙無時無刻不在演繹情深似海的“碧人”,夏初七不免有些惡毒的想:等有一天,當趙綿澤知道了事情的真相,知道了那個他自以為情根深種的陷阱變成了另一個陷阱,會是怎樣的心情,會不會想拿刀捅了面前這個為他滑了三次胎的女人?

    她猜不出。

    當然,目前還不到時候。她傻叉了才會去捅破這層紙。

    得等!

    等到最好的時機!

    等到夏問秋這氣泡越吹越大的時候。

    等到趙綿澤愛那個女人愛得越發矛盾的時候。

    她說過的,虐身沒勁儿,得虐心,虐得心肝絞痛而無法治愈。

    心思九轉,各種不要臉的收拾方法已經給對方安排好了,可她的面儿上卻是沒動半分聲色,只是裝腔作勢的長吁短嘆著,就差沒拿袖子擦眼淚儿了。

    “在下早就聽聞長孫殿下與側夫人兩人恩愛兩不疑,那是京師人人稱羨的神仙眷侶,實在讓人羨慕得緊,今日區區在下不才我竟有幸得聽聞這前因往事,頓時覺得三生有幸,而你倆更是天造良緣珠聯璧合佳偶天成花開並蒂如鼓琴瑟愛海無際情天万里……”

    “楚醫官!”

    趙綿澤打斷了她。

    夏問秋愣愣的看著她。

    恭維得太過了,就假了!夏初七故作尷尬的笑一笑。

    “太感動了!真的,太感動了!在下我簡直是……”

    “楚醫官!”

    也不曉得聽出來她在“假恭維”沒有,大概怕她又來一串“挽歌”一般的唱詞儿,趙綿澤再次打斷了她,好在仍舊擺著一張如臨三月春風般的溫潤面色。

    “楚醫官先擬方子吧。”

    “是是是是,是在下一時感動多嘴了,這便去擬方子。”拱了下手,她笑眯眯地瞄了趙綿澤一眼,心知他表情再溫和,可除了對著夏問秋,那笑里多的是客套與敷衍,便無多少真實情緒在里頭。

    也是一個會裝蒜的……賤人!

    慢慢退出客廳,她果然看見李邈等在外頭。

    四下瞄了一眼,她笑容燦爛地走過去勾住了李邈的肩膀便走。

    “走走走,幫我寫字儿去。”

    李邈只是瞄了她一眼,並沒有拒絕。

    “表哥,有你在,她發現我做事儿,真是順手多了。”

    “就數你嘴甜!”李邈輕嗔了她一聲,看著與她磨墨的夏初七,眯了下眼睛,“小時候我也不覺得你這麼會說啊?認真說來,其實你那會儿嘴挺笨的,什麼事都悶在心里頭,就是小好人一個,哪里像現在這樣不肯吃虧?”

    “不肯吃虧才是福!”

    夏初七打了敷衍的哈哈,卻見李邈那只握著毛筆的手微微一頓,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抬眼儿看了過來。

    “楚七,你又不是不會寫字儿,為何寫個方子,卻要讓我來?”

    如果可能,夏初七真的很想告訴李邈真相。畢竟騙人這種事儿,說得越多漏洞就越大,越是難以填補。尤其她這位表姐更是一個實心實誠之人。為什麼她會時時刻刻守在她的身邊儿,其實就是擔心她出事儿。

    可惜,靈魂穿越時空這種事儿,如何能說得服人?

    嘆了一口氣,她假裝哀怨的罵了兩句,才道,“你有所不知,那些時日,我常常在家中與他寫一些詩詞,雖說他不曾一顧,但如今我再寫去,只怕他瞧出我的字跡來,又平添了一些麻煩……”

    這事稱是她猜的。

    按理來說夏楚那麼喜歡趙綿澤,肯定會有些小儿女的情詩才對,可她這頭剛說完,便聽得李邈驚奇的出聲,“前些年常聽母親說你除了女紅尚可,詩詞音律一竅不通,腦子也不怎麼好使,不曾想卻是個會做詩的玲瓏之人……”

    夏初七一愣。

    好在沒等她找到蹩腳的理由來圓滿,李邈又撩了一下袖子,接著寫。

    “看來果真傳聞信不得,要不然你如今又哪得這樣的性子?”

    “那是,那是,傳聞不可靠……”

    夏初七尷尬的笑了一下。

    這件小事儿也提醒了她,任何事情不能只靠臆測,那做不得准儿。李邈這個人吧,看著不動聲色,其實心細如發,並不是那麼容易應付的人。想了想,她搓了搓臉,順著她的話便接了下去,假裝不好意思的說。

    “不瞞你說,其實我掉下蒼鷹山失憶之后,那字儿便不怎麼會寫了……寫得也實在拿不出手。所以表哥,我瞧你這字儿寫得好,往后我得多向你學習學習,練練才是,免得丟了臉。”

    李邈沒有抬頭,淡然道,“不如讓十九殿下教你?”

    提到那人,夏初七的臉便燙了一下,又莞爾一笑。

    “好主意。這個可以有——”

    兩個人輕笑了片刻,臨出去時,找了個空曠的地方,才見夏初七斂下面孔,“先前月毓與趙綿澤在客廳里的對話,你可都聽清了。”

    李邈點了點頭,隨即蹙緊眉頭。

    “但說得太過隱晦,我聽不出什麼來。”

    接著她又小聲學了一遍。

    夏初七目光里帶著笑,卻滿意的衝她比了一個“OK”的眼神儿,戲謔道,“好樣儿的,你絕對有做斥候的本事……而且還是一等一的斥候,等以后咱們大仇得報,你便去金衛軍里做個斥候統領也是可以的。或者等將來我去做個將軍,搞一個特種部隊,你來做隊長哈哈。”

    “特種部隊?”

    完了,一不小心又吹出界儿了。

    夏初七尷尬的一笑,“等有機會再給你解釋,我先拿方子去……”

    “你真打算治她?”

    看著李邈稍稍不安的面色,她笑得曖昧。

    “你說呢?必須得治啊,還得治得妥妥的,透透的。”

    了然地拍拍她的背,李邈道,“快去吧,兩個貨該等急了。”

    ……

    ……

    夏初七拿了方子出去的時候,趙綿澤還端坐在那客堂的太師椅上,一襲白色蜀錦蟒袍,腰間一條蟠離紋玉帶,顯得纖塵不染,靜靜處之,宛若天上掉下來的謫仙儿一般……唯一的缺點,就是頭著地時,把腦子摔壞了。

    而他邊上的夏問秋正在小聲與她說著些什麼,唇上帶著甜蜜得讓人生恨的笑容,引得他一臉暖融融的笑意,那感情真是極好,卻瞧得夏初七特別的膈應。為了這個身体的原主,她拿著方子的手又緊了緊,可面儿上的笑容卻更開了。

    “殿下……”她恭敬地將方子呈了上去。

    趙綿澤轉頭看她時,笑容已少了些許。

    “何承安!賞銀。”

    “是,長孫殿下。”隨候的一個老太監,拿准備好的銀票托了上去。

    夏初七拿起一看,不多不少,剛好五百兩。

    想不到趙綿澤出手還算大方。

    “在下謝長孫殿下和側夫人賞。”微微勾起唇角,她心里一愉快,那笑起來的時候,便真誠了許多,而唇角便淺顯了一個梨渦。

    “你……”趙綿澤目光突然深了一下。

    “我?”夏初七不明白的看他。

    微微一笑,趙綿澤已然恢復了平常的表情,就像他剛才那一秒的失神根本就不存在一般,一襲蜀錦白衣帶著一股子清雅如仙的溫潤之氣。

    “楚醫官不要緊張,沒什麼旁的事儿,五百兩只是個小意思,只要秋儿病体康愈,還會有重賞。”

    心里冷笑一聲,夏初七唇角輕勾,“那在下便先謝過了。”

    “另外還有一個事情。”

    他和先前截然不同的語氣,讓夏初七一怔。

    緩緩抬起頭來,她對上了趙綿澤的視線。

    只可惜,那一雙眼睛里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實話實說,趙綿澤有一雙溫和的眼睛,說話的時候帶著笑,可帶笑不代表他人很簡單。別瞧他年紀不大,可身上卻有一股子不同于他年齡段儿的深沉。不狂妄,不張揚,更無皇子皇孫們那種天生自帶的倨傲之氣,顯得十分平易近人。平心而論,他除了在對著夏問秋的時候比較弱智腦殘一點儿,應當是一個不容易讓人猜透的睿智之人。

    在他的目光盯視下,夏初七淡然道,“請長孫殿下明示。”

    趙綿澤沒有移開視線,目光還落在她臉上。

    “是這樣的,大概楚醫官也聽說了。我父王久病成痾,吃了好多湯藥都不見起色。如今得聞楚醫官醫术了得,綿澤便稟了皇爺爺知曉,請准讓你去東宮替我父王診脈……”

    血液沸騰一下,夏初七身上便活絡了。

    她等了這許久,做了這許多事,要的便是這個結果。

    她必須要去東宮,必須搞清楚一些事情……

    可她這會儿也必須假裝推托一下,不能太過急切,免得讓人生疑。

    神色略帶惶恐地驚了一下,她連忙拱手作揖,“不敢不敢。承蒙長孫殿下看得起,在下看個婦人病還成,可太子他老人家金貴之身,自有太醫院諸位大人們看護,又豈是在下這等下級醫官能夠去診治的?”

    “楚醫官過謙了。你如今雖說是晉王府的良醫官,可我十九叔當日在太醫院和吏部報上名冊時可是重重誇過你的,就連在皇爺爺的面前也是不吝稱譽,您便不要推托了。”

    趙綿澤淡笑著勸解,看似和暖,卻字字藏針。

    那意思好像在說,你可千万不要給我十九叔丟了人。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正准備順著竿子往上跑,屋外卻突然傳來一聲不近人情的冷語,打斷了她要說的話。

    “她並非推托,確實只略通岐黃而已。”

    這麼不給臉子的人,除了趙樽還會有用?

    他似乎今儿不是太高興,一雙冰冷的黑眸淺眯著,大步邁了進來,往屋子里一掃,一股子居高臨下的霸道勁儿,帶出冷風颼颼地吹,空間里頓時便少了些溫度。

    “侄儿給十九叔請安。”

    趙綿澤微笑著,攜了夏問秋,便起身給趙樽行了子侄輩儿的禮。

    “免了!”

    這個時代長幼有序,十分注重禮節,趙樽作慣了長輩,在趙綿澤的面前自然便無多少恭謙,只是隨意的擺了擺手,就目不斜視地走近了夏初七,當著趙綿澤與夏問秋的面儿,半攬住她的腰身,拉到主位上的兩張花梨木大椅上坐好,這才淡定地看向趙綿澤。

    “他為醫官,實在為了我倆方便之用,便無其他原因。”

    大言不慚的說自個儿為了“男色”殉私情,也就只有趙樽了。

    夏初七有點儿欲哭無淚。

    他的出現,完全打亂了她的計划,讓她很是傷神。

    更為傷神的是,她如今坐的這張椅子,應當是只有未來的晉王妃才有資格坐下去的。從屋子里几個人頓時變色的表情便可以猜度一二,他們一定以為這趙樽已經瘋了。

    要不是與他隔了一個條几,她真得使勁儿捏他一下,提醒他不要壞她的事儿,還恣意妄為,給她惹出一攤子麻煩來,沒得又讓后院那些女人想要生嚼了她。

    客堂里氣氛低壓。

    沒有料到,那人竟然伸手過來,拉了下她的手,在掌心揉捏了一下。

    “做甚一直盯著爺看?可是想念了?”

    “……”

    想念個屁!

    夏初七有些無語,很想翻個白眼儿給他。

    可惜趙綿澤那兩貨還在面前,而且之前他倆讓她吃了那麼多的“電燈泡垃圾”,讓她那替夏楚不值當的心思又浮了上來。于是也不反駁趙樽的話,只是略略帶羞的垂了下頭。

    “那是自然會想念的……”

    她說得肉麻死了,趙樽卻不以為意,只隨意的捏了捏她的手。

    “晚些回房爺再好好憐你,如今先與綿澤敘話。”

    “……好。”

    一口老血差點噴出來,被夏初七給活活咽了下去。

    他這頭郁卒得要命,他卻果然神色淡然地與趙綿澤有一搭沒一搭的侃了起來。

    今日是正月初一,而朝廷有制度,從初一至初五,有五天的休沐。在這五天的休沐期間,從皇子皇孫到文武百官都不用上朝,老皇帝也會休息几天不辦公,宮中朝上日日都有宴請,兩個人說了老半天,也無非便是那些不著邊際的虛偽和客套。

    不過夏初七卻也從言詞間看得出來,師叔倆的感情似乎還算不錯?

    至少比她先前得知“奪儲三角”時想象得要好得多。尤其是趙綿澤對趙樽尤其謙恭,口口聲聲“皇爺爺教導要向十九叔多多學習,請十九叔不吝賜教”一類的詞儿……

    場面上很和諧,卻是沒有什麼有意義的事儿。

    好一會儿,趙綿澤才突然轉了話題。

    “侄儿聽說今日那個姓犯的縣令被錦衣衛從刑部大牢提走了,可有此事?”

    趙樽托著茶盞抿了口茶,語氣淡淡的,“東方大人克己奉公,為國為民,實在難得。我等如今都趁著年頭過自己的小日子,只有他心系朝廷啊。”

    虛偽死了!

    夏初七心里碎碎念著。

    不曾想,那趙綿澤竟也虛偽的奉承了。

    “十九叔說得極是,東方大人是個公而忘私的人。”

    趙樽點了點頭,似是不想就此事再多說什麼。而趙綿澤卻半點沒有換話題的意思,掐住了便往深了拽,“不過十九叔,侄儿卻認為,錦衣衛掌直駕侍衛和巡查緝捕,職權范圍越來越大不說,在刑律方面實在太過嚴苛,人人都是父母生養,肉身凡胎,往那詔獄里一丟,難保不出冤假錯案,實在很難公道……”

    冤假錯案?

    范從良那里能出什麼冤假錯案?

    夏初七猜測,這趙綿澤看上去像在關心趙樽,實際上卻在變相地告訴他,范從良已經落到了東方青玄的手里,那“千年石碑”之事便是板上釘釘了嗎?

    如果范從良咬出了她來,該如何處理,會不會連累趙樽?

    稍稍擔心了一下,她眼風打量著趙樽。

    可他卻什麼情緒都沒有,只是淡淡聽著,一只手微微曲著,極富節奏的一下下輕敲著茶盞,一直等到趙綿澤說完了,才慢條斯理地回道,“都是為了朝廷辦事,綿澤你這性子,還是太過仁厚了些。”

    “侄儿只是感嘆,怕那范縣令過了刑,便會亂咬些什麼。”

    趙樽慵懶的抬手喝了口茶,才漫不經心地瞄過去。

    “那綿澤你這些想法,可有向陛下諫言?”

    趙綿澤微微一笑,“自然是有的。”

    “那陛下可有阻止?”

    “不曾。”

    一擱茶盞,趙樽微微眯眼,“既如此,那天子之心,咱們還是別操了。”

    這話回得精准而巧妙,夏初七不得不嘆服。

    打字面官腔,這些人都是一抓一個准儿的好手。可趙樽這人言辭不多,嘴上功夫卻尤其厲害。真真儿擔得起那什麼“魔高一尺,道高一丈”的詞儿了。

    可是趙綿澤的心性真是極好,被他給堵了回來,也不著惱,只是笑。

    “十九叔教訓得是,是侄儿僭越了。東方大人行事自有他的風格,皇爺爺任用他,自然也有皇爺爺身為帝王的考量,侄儿委實不該妄加猜度才是。”

    趙樽只是喝茶,不再說話。

    那意思卻是“既然知道,那就不要說了。”

    兩個人又恢復了趙樽剛進門時的狀態,只是稍等了一下,趙綿澤的目光,卻是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十九叔,侄儿先前說,要請楚醫官去為我父王診治之事,已經報請了皇爺爺知曉了……”

    輕唔了一聲,趙樽極冷淡的挑眉,打斷了他。

    “我會向陛下說明原委,不敢讓她誤了太子。”

    趙綿澤笑了一下,“侄儿心知十九叔是為了顧及心愛之人,免得她受累,可如今我父王重病在床,讓我這個做儿子的看著万分心疼,既尋得如此良醫,又豈能不心誠一求?”

    說罷,他竟然從座位上走到面前,對著趙樽長長地彎身作揖不起。

    “望十九叔成全侄儿的一片孝心。”

    趙樽目光一閃,剛要出口拒絕,便被夏初七察覺了意圖。

    來不及考慮,東宮她必須去。飛快地起身過去,她半跪在他的腳邊儿,一只手死死拽住他的小腿,把話題給接了過去。

    “爺,您看長孫殿下都給您行大禮了,您要再顧惜著我拒絕,都有些說不過去了,而且陛下會怪罪您的。先前我也覺得自個儿才疏學淺,可現在我想通了。區區雖不才,可醫者以仁為本,去瞧瞧病況總是好的。爺,您說呢?”

    明面儿是真誠懇求,暗面儿是掐他撒潑。

    趙樽只低頭看著她,淡淡一抿唇,那冷傲無情的樣子如同一只慵懶的白狐,神色極為清冷,“你這點醫术,在爺面前賣弄就成了,還敢賣弄到東宮去?不要腦袋了?”

    背著對趙綿澤等人,夏初七就差抱著他的大腿了。

    “爺,我素來嗜醫如命,你又不是不知道?”

    “此事哪是儿戲?”

    一把揪住她的小腿肉,夏初七衝他擠眼睛,做了個“一百兩”的口型,又認真嚴肅地道,“爺,我可沒當儿戲,真是懷了一片赤誠之心,想為了大晏福祉為太子爺診治的。”

    趙樽搖了搖頭,卻是一哼:“万一治不好?”

    又給他比划了一個“二百兩”的口型,夏初七苦著一張臉。

    “醫者之道在于盡心,哪能包治好的事儿?”

    原以為二百兩趙樽定會同意了,卻不料她索性闔上了眼睛,不再看她的口型比划,仍是冷冷的拒絕,“爺說不成,便不成。”

    夏初七一愣,頓時有些委屈起來,“爺……”

    “位置上坐好。”

    “爺……”

    “叫爹都沒用。”

    “……”

    我靠!夏初七真想掐死他。

    可好歹還有外人在場,她也不敢放肆,想了想,只得把牙一咬,起身靠過去,將嘴巴湊在他的耳朵邊上,速度極快的說,“我保證,只要從東宮回來,我便……便侍候得你舒舒服服的……就那個,那個你要的……可成?”

    趙樽睜開眼來,與她目光相接,唇角似有一絲笑痕。可仔細一看,又沒有笑,只撐著額頭考量了片刻,才帶著一絲“艱難”的語氣,重重嘆了一聲。

    “你既如此堅持,去瞧瞧也罷。”

    夏初七呼吸一緊,牙根癢癢。

    小樣儿的!就是利益給的不夠,妄自說了那麼多。

    “呲……謝爺!”

    他倆在這邊儿講著“秘語”,邊儿上的人早就愣神儿了。只有趙綿澤一個依舊面色優雅,極為清朗的笑了一聲儿,眼波如水的掃過他們兩人。

    “楚醫官實在深明大義,綿澤在此先謝過了。”

    今儿是大年初一,各有各的事情,趙綿澤又與趙樽聊了約摸一盞茶的工夫,便領了夏問秋和几個下人徑直離去了,趙樽也沒有派個人相送,便客套了兩句,拉著夏初七離開了。

    外頭寒風正大。

    趙綿澤体貼地從丫頭手里接過一件淺藍色軟緞斗篷披在夏問秋的肩膀上,又替她替好了帶子,這才目光清淡地回頭看了一眼,讓何承安打頭往晉王府的大門口走。

    在往承運殿的必經之路上,月毓站在轉角處,衣袂飄然。

    “長孫殿下,奴婢有話說……”

    趙綿澤屏退左右,又衝侍衛使了一個眼色,才轉頭走向她。

    “你可是都想明白了?”

    月毓點點頭,端庄秀麗的眉目之間,帶了一絲委頓。

    “長孫殿下說得對,人本自利,奴婢也不能免俗。”

    趙綿澤輕笑一下,像是早就看出來了,面上仍是溫厚的笑意。

    “這就是了,說吧。”

    “長孫殿下,其實……”

    月毓垂了垂眸子,剛剛說到此處,眼角便隱隱多出了一絲奇異的神色來,微微一愣,隨即抬起頭,對趙綿澤抿出一個凄苦的笑意。

    “其實奴婢知道長孫殿下先前的話什麼意思。也知道長孫殿下您想要從奴婢嘴里打聽些什麼。可是,奴婢實不敢欺瞞殿下,那位楚醫官確實是我家爺在清崗尋來的醫士,因機緣巧合他救得我家爺一次,我家爺見他醫术尚好,人長得也俊俏,便收用了在了身邊,多生出了些情分來……”

    她說得極淡,聲音婉轉。

    只在那聲音在冷風里,語氣有些涼,卻不是趙綿澤要聽的。

    淡淡揚起嘴角,他似有所悟,“月毓,你可是還有什麼顧慮?”

    “奴婢沒有什麼顧慮,自從進王府那天起,奴婢便沒有顧慮了。這輩子奴婢生是爺的人,死是爺的鬼。他要不要奴婢,他明不明白奴婢的苦楚,他願不願意跟奴婢親近,便無兩樣。長孫殿下您猜得很對,他有了那個楚醫官,寵著她,憐著她,奴婢心里很不好受,時時都感到驚恐不安,害怕有一天會被他逐出府去,奴婢真的……沒有想象中的大度。可是,奴婢實在不敢昧著良心說假話,請長孫殿下見諒。”

    趙綿澤微笑著,默默看她良久。

    “多謝告之。告辭了!”

    月毓頷首微微一笑,“長孫殿下慢走,奴婢送您——”

    “不必!”

    趙綿澤淡淡一甩袖。

    難道真的是他猜錯了嗎?

    他與那個楚七見了兩次面,兩次都不是那麼順當,中間總帶了一些不可預期的變故。可那個人卻奇怪地在他的腦海里留下了極為深刻的印象——他時而嘆,時而笑,時而驚,時而疑,時而談笑風生,時而橫眉冷對,時而低眉順目,時而自信妖嬈,身為低等醫官,卻無諂媚的謙恭,看似句句真誠,可字字卻又都是拒人于千里之外。

    那不同與平常人的氣質,確實非夏楚所有。

    可她開心的笑時,那唇角梨渦,又實在太像,與他記憶中那人吻合。

    要麼便是換了性子……

    要麼便是心機深沉……

    總歸,那人就像一個難解的謎。

    一行人剛剛離開,只見不遠處一條大青石磚砌成的甬道里,慢騰騰地走出來兩個人。一個個子高大,眉目疏朗,一個身材矯小,機靈如狐。看上去兩個人的個頭不是太協調,不過在夏初七本人看來,卻是極萌極匹配怕身高差。

    咳!

    當然得再長長。

    她輕咳了一聲,尷尬地笑笑。

    “呵呵呵,真是巧了哈,一不小心又讓你成了偷聽賊。”

    趙樽看著她,眉心微微一蹙,“是湊巧嗎?”

    被他這麼慢條斯理的一問,夏初七覺得脊背上涼了一下。

    “當然是湊巧啊,呵呵,想不到月大姐對您這麼忠心護主哈?”

    確實,她真的沒有想到。

    先前他倆在客堂的話,李邈轉敘給了她之后,她便覺得那月毓與趙綿澤不對勁儿,也就猜測月毓被那趙綿澤一挑,會想明白了說一些什麼出來。于是,這才故意拉了趙樽的手走到這儿來散步,就想當面揭穿她的小把戲。因為她一度懷疑,先前那個用巴豆粉玩“一箭三雕”戲碼的人,正是那個笑面菩薩月大姐。除了她之外,這府里頭,她也想不出誰還有那麼高明。

    可万万沒有想到……

    卻是來了聽見了一番真心話大告白。

    月毓這個人,要麼便是本性純良,要麼就是藏得太深。

    更加郁悶的是,趙樽似乎很信任她?

    見他不再說話,只拉著自個儿往前走,夏初七小臉儿耷拉下,面色便難看了几分,想想心里老大不爽快。

    “怎麼了?你覺得我居心不良?”

    趙樽頓步,凝視她片刻,突然一嘆,抬起頭來拍拍她的頭。

    “想多了。”

    “什麼想多了?是覺得我懷疑月毓想多了,還是你說我居心不良想多了?”

    “這臭性子,也不知隨了誰。”

    趙樽淡淡瞄了她一眼,又拉了她的手來,在唇邊吹了吹。

    “冷不冷?”

    手上傳來的溫熱,讓夏初七心麻了麻,縮回手來,卻又挑了挑眉頭,不容他把話題給扯過去,裝著不經意地問,“我只是奇怪,月大姐與那個長孫殿下也是舊識?”

    話問出去了,可趙樽卻沒有回答。

    淡淡的,低低的,冷冷的,他又反問了回來。

    “這也正是爺想問你的。”

    “什麼啊?”

    “你與那個長孫殿下,可是舊識?”

    心漏跳了半拍,夏初七身子僵硬了下,才蹙著眉頭奇怪地問。

    “為什麼要這樣說?”

    趙樽涼涼地看了她片刻,又撫上她的臉,使勁儿揉了下。

    “你若不識得他,他會登門來求醫?”

    與他對望片刻,或許是昨儿晚上的煙花給了她勇氣,或者是今儿他在趙綿澤面前的維護給了她力量,也或許是此時整個天下間好像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夏初七原本在腦子里存了許久的話,突然就輕松地脫口而出。

    “如果他們都說我不是我,而是別的什麼人,你會怎麼想?”

    趙樽面色不變,只盯著她,連多余的一絲表情都沒有。

    “你便是你。”

    夏初七微微一愣,心窩里一股酸氣衝了上來。

    先前在馬車上,她也對東方青玄說“我便是我”,如今趙樽也對這樣對她說“你便是你”,如此高度的信任度與認知感,讓她這個身處在異世空間的一抹靈魂,突然便像有了一個可以依托的港灣。

    她便是她,從來都不是別人。

    只正因為如此,她更不能連累了他。

    他是一個皇子,知道太多“叛逆家眷”的事儿,便無好處。

    心底擂了一會子鼓,咚咚地胡亂跳動著,她說。

    “長孫殿下……他把我當成了故人。”

    在趙樽並不驚奇的目光注視下,她語氣平靜地將那天出門遇見趙綿澤的事儿說了出來,只不過,在敘述的時候,隱去了與那個袁形之前有過交道的事情,只說自個儿路見不平拔刀相助,接著便被長孫殿下給請了去,想要驗明正身,幸虧東方青玄出面儿才解了圍,接著又在街上遇見了他,一五一十的全交代了。

    趙樽聽了,沒什麼格外的反應。

    “他既然疑心你,為何還要去東宮?”

    心里怦怦跳動著,夏初七依舊狡黠地笑。

    “我說過了呀,醫者仁心嘛,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

    小道上,冷風徐徐吹來,趙樽遲疑了片刻,伸手將她攬入懷里,非常溫情地裹了又裹,蹙著眉頭頓了片刻,才慢悠悠的開口。

    “既如此,爺也不便攔你了……”

    “謝謝……”

    夏初七反手抱住她,裝著乖巧,卻沒想到,他又是一嘆。

    “只是如此一來,想來離阿七你以身抵債的日子又近了。”

    那冷冷的聲音,高冷幽毒,聽得夏初七這個油鹽不進的家伙,心肝儿都狠狠一抽,奇怪地抬頭看他。

    “喂,這話什麼意思?”

    趙樽淺淺眯眼,懶洋洋地彈了一下她的臉。

    “很快,你便會欠爺很多很多銀子。”

    “……”

    死瞪了他一眼,夏初七干笑了兩聲,往他的腰上一掐,也不裝古人了,“到底啥意思?咱倆能扯個明白不?”

    趙樽勾起她的下巴來,盯著她,表情上沒有太多情緒,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依舊噙著一抹冷意,淡淡掃視著她的臉,在與她的目光相接片刻后,才挑了一下眉梢。

    “為太子診治的太醫,去一個,死一個。可懂?”

    微微一怔,夏初七卻是笑了,“那我是得恭喜爺,又要大賺一筆了?”

    “不必恭喜!你只須做好以身抵債的准備便是。”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5:37 PM

第072章 老十九家的人!

    一場大風雪過去,京師應天府似是又冷了几分。

    夏初七接下來的三天除了去良醫所與孫正業探討時方,便是與李邈呆在承德院那兩間耳院里。她搗鼓她的藥瓶子,而李邈大多數時候都在看著她做事儿發呆,一個人靜得聲息都無。

    等了三天,一直沒有等來東宮來人,卻在第四天,等來了“錦宮”送進來的信儿。

    猜測是傻子有了消息,夏初七高興地與孫正業告了假,便拽了李邈風風火火地出了晉王府。

    這回遞信的人給了她們另外的一個地址,並非先前人蛇混雜的錦繡樓。

    在丹鳳街一個青石板小徑的深處,有一個朴素的應天府常見朴素民居,從外頭來看,沒有什麼識別度,大門略顯陳舊,門口有兩顆白楊樹,里面依稀能夠聽見鴿子的“咕咕”聲儿。

    敲了三聲門儿,開了。

    一個憨頭憨腦的小伙子探頭出來,看了看她倆。

    “你兩個找誰?”

    李邈隨口應道,“吃擱念的,給大當家干跑合,請我兩個來吃酒。”

    這句話有些奇怪,夏初七聽得一頭霧水,不太懂是什麼意思,只大概猜測出是江湖上的行話,便有些佩服起李邈來。果然,那小伙子一聽,面上的戒備沒有了,神色馬上就緩和了下來,江湖氣儿十足地一抱拳。

    “大當家的在里頭,二位兄弟請。”

    這是一個三進的院子,地方還挺寬敞。

    入得內室,打了個黑灰色的布簾子,一眼便見到躺在床上養病的袁形。

    還是那高高壯壯的樣子,他躺在那不太寬的床上,一個人就占了大半邊儿,像一座隆起的小山包儿似的,一臉的絡腮胡子像是更濃黑了一些,只是面色瞧上去紅潤了不少,顯然這几日病養得好,精神頭挺足。見到夏初七與李邈進去,他捂著腹部的傷口就要起身。

    “兩位可算來了?坐坐坐!”

    夏初七趕緊過去制止了他。

    “袁大哥,使不得!你躺著,都是自家兄弟,客氣就見外了啊。”

    袁形知道李邈是個女的,卻不知道夏初七也是個女的,那眼神儿在她與李邈之間來回了好几次,才豪爽地吩咐。

    “二虎子,還不給貴客上茶。”

    那個領他們進門的人便是二虎子了,笑嘻嘻地應了,便泡了兩盞茶上來。也不知道是不是在晉王府里被趙樽養刁了嘴巴,夏初七只微微抿了一口,哪怕她只是一個不懂茶的外行,也不得不感嘆,還是晉王府里的茶香啊。

    放下那茶盞,她關心地問了几句袁形的傷勢,又親自坐過去把了一回脈,見沒有什麼大的問題了,吩咐了几句,就急急地扯上了她關心的正題。

    “袁大哥,你叫我們來,可是有了我家傻子的消息?”

    袁形是個性子豪邁的漢子,肚子里沒有多少彎彎腸子,一問便點了頭。

    “是的,有消息了。”

    夏初七大喜,“他人在哪儿?”

    她問得太急,袁形愣了下,卻是搖了搖頭,“我也是昨日落晚時才得的消息,前些日子,我手下有一幫弟兄與鹽幫的人合伙走了一趟私鹽,在夷陵州渡口遇到一個事儿,說是有個傻子從船上跳下來了,后來又被人給撈了上去,當時那艘船上吵嚷得厲害,但我那些兄弟只是看了下熱鬧,卻不敢靠近,因為那是一艘官船。”

    “然后呢?袁大哥,確認了嗎?”

    “那人究竟是不是你們說的傻子我不敢確定,今儿天剛見亮,我便把那兄弟給找來了,聽他說了下外形,確與你們的描述有几分相似之處。可據我那些兄弟說,那官船里的人,可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啊?”

    “大人物,可是……寧王?”

    袁形微微一愣,目光閃了下,“那不曉得。”

    夏初七心中已有七八分的猜度,聞言隨口笑了笑,並不急切的追問他。

    “那袁大哥,您那兄弟可曉得那艘船去向何處?”

    看著她,袁形再次搖了搖頭。

    夏初七微微一眯眼,了然地從懷里掏出前几日趙綿澤給她的銀票來。

    “袁大哥,小小意思,不成敬意。等找到了人,定然還會有重謝。”

    她原以為是錢財不到位,袁形故意拿喬,卻沒想到他根本就不要錢,一臉慌亂地擋開了手去,歉意地說,“兄弟,你與邈儿兩個原就是我的救命恩人,這等再生之德我袁形沒齒難忘。如果這只是干系了我一人的性命,豁出去了也得幫襯的。但如今這事儿扯到了朝廷……我不得不為手下那般弟兄們打算。鬼火都怕見亮,干我們這等營生的人,不好插手朝廷的事儿,想來你們能理解我的不易。”

    當然能理解。

    黑社會再厲害也不敢真與警察去火拼。

    夏初七收回銀票,放入懷里,又抿唇一笑。

    “袁大哥客氣了,您能告訴我這個消息就很重要。”

    “小兄弟是個豁達人儿。”袁形半倚在床上,像是松了一口氣。可說到此處,他突然又想到了什麼似的,遲疑了一下,“還有一個事儿,我弟兄們先前在打探消息時,聽聞有另外的人也在找那個傻子。”

    夏初七一怔,“另外的人?誰?”

    袁形像是有些不方便說,在她又追問了一遍后,才考量著壓了聲音。

    “好像是晉王爺的人,不敢肯定。”

    夏初七面色稍稍一變,半晌儿,又吐出一口氣來。

    “那就好。”

    她的話李邈能理解,袁形卻聽得莫名其妙。

    “兄弟,你家傻子到底是什麼人啊?竟然能引得寧王和晉王的注意?!”

    輕輕笑了一下,夏初七裝作不在意地說,“那還能是什麼人啊?就一普通的老百姓,大概是長得俊俏了些,那寧王和晉王不是都愛好男風嗎?估計看上了我家傻子,這人長得俊,就是太過危險。”

    “也是也是……”

    袁形贊成的點頭表示了同意,李邈卻望向了房頂。

    ……

    ……

    兩個人辭別了袁形,出得院子,夏初七還在抿著嘴儿自得其樂。

    要是趙樽知道她是這麼說他的,會不會想要殺了他?

    “楚七,你為何總是這麼快活?”李邈突然盯著她問。

    笑眯眯拋了個媚眼儿給她,夏初七嘿嘿一樂,“你來猜猜?”

    李邈顯然沒有她那麼好的心情去猜,抿著唇角不再吭聲儿了。

    “你這個人啊,真是無趣!不是告訴你了嗎?人生在世須盡歡!”

    夏初七重重勾了勾她的肩膀,作出一副瀟灑風流的小生狀,笑彎了一雙眼睛。

    “我為什麼快活呢?是因為曉得了原來他也在幫著我找傻子……”

    說到這儿,她不等李邈回答,一個人突然頓住了,想了想,又詭異地搖了搖頭。

    “不對,那貨會有做好事儿不留名的時候?他不告訴我,肯定想刮我銀子來著。不行,我得提前做好准備,要不然找到那麼一個大活人,我不得以身相許啊?”

    李邈怪異地掃她一眼,“他不刮你銀子,我瞅著你也快要以身相許了。”

    瞄她一眼,夏初七又嘻笑著,愉快地翹起唇角來。

    “哎,為什麼還不長大呢?”

    “十五歲,可以婚配了。”李邈的臉上稍稍帶了一點儿涼意,像是被冷風給吹的,又像是被某一種潛藏的情緒給擾的,“只是阿楚,表姐還是那句話,你得記牢了。要是他不給你名分,哪怕待你再好,你也不要把自己給了他,不然你這輩子就算毀了。女子家的名節,比生命還要重要。”

    “曉得了,羅嗦婆。”

    戀愛中的姑娘總是快樂的。

    夏初七衝她癟了癟嘴,又歪過頭去,偷瞄下李邈白得紙片儿一樣的臉,有些心疼地嘆口氣。

    “表姐,我發現那個袁大哥,對你挺有那麼個意思的,你是怎麼想的?”

    李邈沒有因為她的話吃驚,卻也沒有什麼別的反應。

    “沒有什麼想法。”

    夏初七點頭,“也是,他一個刀口上舔血的人,跟了他也不得安生,還是算了。”

    抬頭望了望天空,李邈沒有回答她。

    過了半晌儿,就在夏初七以為她又得發悶的時候,她卻幽幽地道,“我並非嫌棄他的出身,只是心如止水,托不了別人。”

    “心如止水?還在想你心里頭那男人?”

    對于李邈一直諱莫如深的“那個男人”,夏初七有些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

    可尋思來尋思去,好奇心更是重了几分,“誒我說,你那個他,到底是誰?你上回說沒了,他是死了,還是……怎麼的了?”

    李邈不再看她,邁開了大步走了,姿態十分灑脫。

    大概扮男人的時間長了,她也慢慢地也入了戲,越來越有男人范儿了。

    “喂!”

    瞧著她颯爽的背影,夏初七又好笑又好氣。

    和往常一樣,只要提到“那個人”,無論她怎麼問,李邈只當沒聽見。

    她終于服氣儿了。

    “怪人!”

    ……

    ……

    好運憑風水,必將擠一窩。

    剛回到晉王府,那好消息又來了一個。

    東宮接夏初七去診視的人來了。

    趙樽今儿沒有在府里頭,一大早便去了朝堂,她不需要向他請假了。

    今儿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初六,各府部又都恢復了正常的秩序,他也跟著忙碌了起來。說起來,當今的老皇帝是一個勤勞得讓各級官吏都暗自生恨的人,不僅休沐的時日少,除了早朝,還會有午朝和晚朝,各種雜物都親力親為,半點不肯分權與人。前些年罷了中書行省,廢了丞相,只設六部,還沒有把他累死,便足夠他千古垂名了。

    夏初七在總管田富那儿給趙樽留了一個話儿,便拎了醫藥箱帶著李邈,坐上了東宮過來接她的坐駕。

    太子府邸就在皇宮里,太子爺與其他皇子相比,也算是另一個特權階級。

    別的皇子在成年之后就得另外開府搬出去,而太子爺卻不用,他可以繼續住在皇宮里頭。

    因太子的宮殿在東邊儿,也被稱為東宮,基本上就是文華殿的組殿。

    馬車從東華門進去,有御林軍查驗入宮腰牌,過了東華門,右側便是文華殿,也就是太子爺趙柘的辦公場所。

    只不過如今那趙柘是用不上了。

    看著那紅牆碧瓦,夏初七心里怦怦直跳。

    天空暗沉,宮闕深遠,一眼仿佛看不到盡頭。

    可每走一步,她覺得離弄清楚“魏國公案”的真相又多進了一步。

    “楚醫官,這邊儿請。”

    踩著馬杌下了馬,那個叫安子的小太監便鞠著身子前頭引路。

    比起晉王府來,東宮的戒備似乎更為森嚴,處處可見穿甲挎刀的御林軍巡邏。

    在那一陣陣鏗然的腳步聲里,夏初七心里一個個解不開的謎團,讓她的腦子除了亢奮之外,又格外清醒。

    背著藥箱,她盡量走得灑脫,不敢讓任何人察覺出來她心里的情緒——那些屬于夏楚的情緒,隨著她步入東宮,正在不斷地澎湃和發酵。

    這里原是夏楚將想要嫁來的地方。她的傷心,她的委屈,她曾經仰望著這處紅牆的面孔都深深刻入了腦海,每多走一步,就像多踩著一個傷感的點,那個傻傻的,安靜的少女,好像又站在了蒼鷹山上,看著望不到盡頭的東宮紅牆,然后像蝴蝶一樣飛了下去。

    不要急——!

    鎮定著,她默默安撫那些“意難平”。

    因為她知道,如今每踏一步,或許都是凶險。

    不過總有一天,她要讓這里的人……

    讓那些負了心的,那些使了壞的人……

    一個個被揭開虛偽無恥的面具,露出里面的丑陋來……

    “楚醫官,先請坐一會儿,等著黃公公來召見。”

    太子爺的捧場顯然又大了許多,那小太監將她倆領入了寢殿的外室,請了座,看了茶,卻還是需要候召。

    大概見他們坐著無聊,那安子是個討喜的人,進去了一會儿,便抱來了太子趙柘的醫案來,以供夏初七了解病情。

    醫案已經很厚了。

    而親手寫下醫案的人,几乎都已經沒了腦袋。

    夏初七蹙著眉頭,一頁一頁地翻看著,卻沒有找到任何有治療意義的東西。

    因為以前治療的太醫們,每個人似乎都在仿照上一個人的寫法,寫上了同樣的病歷,總結起來無非兩個字“風寒”。可一個風寒真的可以讓一個王朝的太子爺無法醫治嗎?能讓一個王朝的太醫院數十位太醫束手無策嗎?顯然可能性為零。

    “怎麼樣?”李邈低聲問。

    夏初七放了醫案在桌几上,漫不經心地望向她,眸底卻跳動著一抹復雜的光芒。

    “想上茅廁。”

    她的回答牛頭不對馬嘴。

    好在李邈早就已經清楚了她的行事風格,一般來說有些什麼不方便出口的話,她都會這樣儿扯東扯西,看上去就像沒個正形儿的人。

    與她對視一眼,李邈看向那個等在邊上的安子。

    “小公公,麻煩您問問,還要多久可見到太子爺?”

    安子的態度很是友好,“得等著黃公公來傳喚。”

    輕“哦”了一聲,李邈又問,“那問下,茅廁在哪?”

    太子府里的氣候似乎比外面溫暖了許多,沒有那麼的冷,地面儿上也是干干淨淨,沒有半點白雪的殘影。在小安子的帶領下,繞過一處回廊,夏初七與李邈鑽入了茅廁,四周看了看,她便帶著鼓勵的擁了一下李邈的肩膀。

    “表姐,接下來,看你的了。”

    李邈表情淡定,只衝她點下頭。

    “你且放心去。”

    淺眯起一雙眼儿,夏初七衝他豎了下大拇指,又順便撒了一泡“高級尿”,才往茅廁外頭走。

    “楚七……”李邈突然喊住她。

    她回頭,卻聽她說,“小心著點儿。”

    夏初七沒有說話,衝她比了一個“OK”的手勢。

    李邈曉得那是代表什麼,也慢慢地衝她比划了一個同樣的手勢。

    “哈哈……”

    夏初七差點儿笑出來。她自個儿比划的時候不覺得,可看見李邈穿了一身儿古裝比划“OK”時那嚴肅勁儿,到底還是憋住了笑了。李邈莫名其妙,她也不與她解釋,出了茅廁,就笑眯眯地走向那個正拎著她醫箱的小安子,將醫箱接了過來。

    “小公公,多謝了。”

    “楚醫官,您這醫箱好沉的。”

    “那是……放的東西多。”夏初七笑著,“我們走吧。”

    輕“咦”了一聲,小安子往她身后瞧去。

    “楚醫官,您那位侍從呢?怎麼不見人了?”

    夏初七翹起唇角來,神神秘秘地衝他勾了勾手,等那小安子湊過耳朵來聽時,她才低低地笑。

    “大號。”

    “啊?”小安子不懂。

    “拉大的……大便……”

    小安子一愣,明白地點了點頭,夏初七又笑著拍他肩。

    “他啊,每次上大號得花半個時辰,那拉出來的粑粑均合了,一次能澆開半畝地呢……咱兩個先走,不用管他了,免得一會儿太子爺召見,卻是不見我的人,還得怪罪你呢。”

    一次粑粑澆半畝地……

    那小安子被她說得一愣一愣的。

    夏初七沒有想到,剛走到先前那個門口,太子爺還沒召見,她就看見了一張熟悉的,淺笑靨靨的,無比嬌美的面孔,一襲高挑柔美的大紅色身姿,像踱上了一層火紅色的光暈,散開的發絲輕搭在他質地精良的緞衣上,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妖冶之美。

    東方青玄!?

    活了兩輩子,但每次見到他,夏初七還都想感嘆——這王八蛋是她見過長得最精致的男人,那皮膚好得讓女人想剁了他。

    不同于趙樽的英武剛氣,他簡直柔媚漂亮得緊。

    “楚小郎,咱們又見面了。”

    很顯然,東方青玄就是在這儿等她的。

    不緊不慢地走過去,夏初七眼睛眯得像一只狐儿。

    “大都督,您也在這儿?今儿的公務不忙,得了閑儿了?”

    東方青玄笑容極淡,聲線儿極柔,“忙!可本座日日念叨著楚小郎,還等著你來納我入府做小呢,卻始終不見音訊。今日得知楚小郎來為太子爺診病,便前來追問一番,請問楚小郎,可是要對本座始亂終棄?”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差點儿以為見了鬼。

    先人板板的,狗屁的始亂終棄呀?!

    丫腦袋一定被門夾了,而且指定不止被夾了一次,那得是一次又一次。

    “大都督玩笑了,楚某這等粗鄙之姿,哪敢肖想大都督您?”

    勾了勾那一張粉嫩得讓姑娘們都羨慕的唇,東方青玄眉頭綻放了。

    “楚小郎恐怕還不曉得,本座看人,從來不看長相。因為天底下,再不會有人比本座生得更美了!”

    自戀狂!

    她正在心里頭冷諷著,那東方青玄卻是看都不看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小安子,大紅色的袖袍一揮,便將夏初七給勒到了身邊儿,一直拽了好几丈遠,才狀似親熱地按著她旋一圈儿,便緊緊抵在了牆壁上,高挑的大半個身子遮住了她的,低下頭去,放低了聲音。

    “馬上離開東宮,你還有活路。”

    夏初七當然曉得趙綿澤那個賤人請他來東宮治病沒有安什麼好心,可趙樽阻止她,她可以理解為關心,這個東方青玄又算是哪個意思?

    一仰頭,一抬眼,她笑得邪乎,問得卻很干脆。

    “大都督的話,小子怎麼聽不明白?”

    “不明白?!”

    微微直起身來,東方青玄依舊低著頭,一只手撐在牆壁上,遮攔住夏初七的臉和自己的表情,又恢復了先前那一份慵懶妖冶的模樣儿。

    “難道晉王殿下沒有提醒你?不要來出這個頭?”

    當然提醒過。

    但是她用不著告訴他。

    夏初七眨巴一下眼睛,覺得看他火紅的衣服顏色,都快要把眼睛給看瞎了,不由有些惱火。

    一雙手狠狠撐在他的胸前,她沒好氣儿的壓著嗓子低喝。

    “你先閃邊儿說話,懂不懂什麼叫禮貌?”

    不回答她,東方青玄又妖嬈的輕笑一聲。

    “本座現在便派人送你回去,就說你突然發疾……”

    “你才發疾,你全家都發疾……”夏初七一張臉被他的大紅袍服給罩得紅扑扑的,想想又忍不住樂了一下,翹起唇角來,笑問,“大都督如此關心小子,真是讓小子有些不適應。老實說吧,你又在耍什麼花樣儿?這太子爺生病,天下臣民都滿心系之,小子做為一名醫者,自當以仁盡仁,怎麼被你這麼一說,好像這東宮是龍潭虎穴一樣?”

    “不是龍潭虎穴。”東方青玄眸子一眯,“卻早晚會讓你丟了小命。”

    “大都督沒有聽過?膽小的人,福分也小。太醫院的太醫們都治不了的病,我若治得了,那升官發財走上人生的巔峰也就指日可待了。”

    東方青玄冷笑一下,又斂住神色,一字一句。

    “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

    還有這樣的事儿?

    夏初七突然間悟到了趙樽的意思。

    可東方青玄麼……

    她微微歪了一下頭,斜著眸子,淡定地打量他。

    “貓哭耗子,你他奶奶的少在這儿假慈悲!你會關心我的生死?得了吧,鬼才信。說吧,為什麼?!”

    東方青玄淡琥珀色的眸子微微一瀲,帶出一個淺淺的笑痕來,卻難以掩飾那一抹極淡的嘲諷。

    “本座說過,你身上的價值,非你能想象。所以你死不得。”

    “既然我有過人的價值,既然我死不得,自然我就會活得好好的。大都督,不勞您費心了,您還是好好管管你自個儿吧,少出來禍害蒼生必可功德無良。”

    “你為何如此頑固不化?”

    “大都督,我只想笑著對你說,童話里的故事都是騙人的……”

    一句話,東方青玄挑了挑眉梢,聽得莫名其妙,夏初七卻好笑地眯下眼睛,趁機一把推開了他,長長吸了一口涼爽氣儿,原想再伸個懶腰,那頭便傳來小安子的咳嗽聲儿。

    “咳,楚醫官——”

    夏初七側眸一看,不知什麼時候,那門口站了一個身材臃腫矮胖的老太監,像是看不慣他兩個大男人在光天化日做那等有傷風化的事儿,不悅地甩了一下拂塵,重重哼了一聲儿,才尖聲尖氣地道。

    “太子殿下有請。”

    ……

    ……

    還未入太子寢殿,夏初七便聞到了一股子濃濃的藥味儿。

    刺鼻,難聞。

    憑她天生敏感的嗅覺來判定,似乎還有熏過艾的味道。

    他們在消毒?

    外頭守衛那麼森嚴,難道是隔離?

    “傳染病”三個字一入腦,她更是打起了十二分精神來。

    不過,好在她早有准備,除了服過抗病毒的藥物,還給自個儿整了個改良版的口罩和一副手套,多少能防住一些。

    隔了一層垂簾,她望了過去。

    只見雕工精美繁復的黃花梨木大床上,躺著一個男人。

    她猜,那便是太子趙柘了。

    夏初七駐足簾外,人還沒有靠近,那黃公公便不爽地哼。

    “還不快給太子殿下請安?”

    又好久沒有跪過人了,夏初七有些不習慣。

    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下跪,這個道理她非常懂。

    放下醫箱,她先向那個病秧子行了個叩拜禮,這才起身在黃公公老鼠一樣的眼睛盯視下,慢吞吞的走了過去。

    靠床越近,那熏艾草的味儿越濃。

    幔帳已經拉上來了,錦被里面裹著的人,便是當今太子了。

    可是,只瞧了他一眼,夏初七便差點儿跳起來。

    一只瘦得脫了形的手垂在床榻邊上,指關節凸起,像個老鷹的爪子,他的臉上,也沒有半絲肉氣,眼窩深陷,面頰凹落,整個人呈現出枯槁般的蒼白。

    當然,她是一個醫生,見過各種各樣難看的病人,趙柘的樣子雖慘了些,還不至于讓她想要跳起來。

    真正讓她吃驚的是,那孤臥于病榻上的人,有一張似曾相識的五官。雖然他蒼白還瘦得不成樣子,卻讓她几乎下意識的便想起一個人來——傻子。

    沒錯儿,傻子長得像極了當今這位尊貴的太子爺,尤其是那鼻子那額頭那厚實的嘴唇,比趙綿澤與他還要像上几分……

    寧王抓傻子,傻子像太子。會是巧合嗎?

    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然之間若有所悟。

    難道是……

    “還不快請脈,愣著做甚?”見她不動彈,那黃公公低聲一喝。

    歉意地一笑,她沒再想那些,先屏棄了雜念,才坐在了榻邊儿為她備好的凳子上,專心地搭上了那個也不知是睡是醒的男人手腕。

    默默探了一會儿,她蹙緊了眉頭,側頭望向那黃公公。

    “公公,下官可否查探一下太子殿下身上的情況?”

    “大膽!”

    黃公公不悅地一喝,完了又像怕吵醒那個太子爺,壓低了嗓子,滿眼都是不屑的情緒。

    “太子殿下身份尊貴,豈是你能隨便看的?”

    媽的,就一個要死的人了,還尊貴什麼啊?

    夏初七心里頭狠狠罵著,討厭這些裝逼的規矩,卻不得不賠著笑。

    “黃公公且息怒,下官見太子殿下脈象細弦,濕火恐已入腎,濕毒流入筋骨,恐身上還有別的病灶,喉間糜碎,舌下腫脹,所以想看看他口腔和身上的病灶,以便確診,好對症下藥。”

    那黃公公雖然跟隨太子趙柘多時,可太子爺病了這麼久,他已經見了太多有名氣的太醫,卻沒有一個人瞧出來治好病的,早就對這些醫官不抱希望了,哪里又能瞧得上夏初七這麼一個年紀經經的良醫官?

    雙手抱著拂塵,他打著官腔,尖著嗓子,“這事儿咱家可做不了主。長孫殿下交代過,不要隨便讓醫官糟踐了太子殿下的身子,楚醫官還是不要與咱家為難才是……”

    矮胖大冬瓜,拿著雞毛當令箭。

    不看身上的病灶,如何確認得了病?

    她正准備反駁他的時候,卻見那床上的人動了下。

    “黃明智……”

    那聲音像是許久沒有開過口一樣,沙沙的,啞啞的,像一條缺水的魚似的,聽上去十分的干巴。

    可慢慢的,他卻是睜開了眼睛來,看了夏初七几眼,目光似有怔愣。

    “你是……”

    “太子殿下。”夏初七權當他是自家的長輩了,一咬牙便跪在了病榻邊儿上,“下官是晉王府良醫官楚七,奉了長孫殿下之命,前來為太子殿下診病。因號脈無法確診病情,還請太子殿下脫衣一觀,便問一下病情。”

    “老十九家的?”

    趙柘有氣無力的喃喃了下,卻聽得夏初七耳朵一燙。

    老十九家的……

    呵呵,這個稱呼讓她心里一熱,“是的,十九爺家的。”

    粗粗喘了几口氣,趙柘想坐起來,卻是無力,低聲吩咐道,“黃明智,扶我起來。”

    “是,殿下。”

    那冬瓜還叫黃明智啊?一點都不明智。

    在黃明智的攙扶下,趙柘背后墊了一個軟軟的墊子,倚在了床頭上。

    他穿著寢衣,面色清瘦,看上去也就四十歲來歲,一頭長發全挽在了頭頂,柔和的目光也有那麼一點像趙綿澤。

    微笑著看向夏初七,他喘著氣問,“是楚儿麼?”

    突如其來的一句話,嚇了夏初七一大跳,就連黃公公也駭得夠嗆。

    “殿下,他是晉王府的良醫官。”

    趙柘重重咳嗽了一下,呼吸有些吃緊,聲音也不太清晰。

    “是本宮眼花了?”

    他稍稍頓了一下,又望向黃公公,“替本宮解開衣袍……”

    黃明智有些猶豫,“殿下,您身子弱,受不得風……”

    “本宮的話也不聽了嗎?”

    那趙柘久病的身子本就虛弱,一生氣,激動了一下,整個人身子都抖了起來,瞧得黃明智面色一白,趕緊替他順著氣,也再不敢多耽誤,輕手輕腳地替他解開了衣袍,露出一身瘦得皮包骨頭的身架子來,只瞧了一眼,便低著頭,一眼也不敢多看。

    “還不快為殿下看診?”他只有低聲去吼楚七。

    作為醫生,夏初七有些同情這位病人了。

    情況有些糟糕!

    可在屋子里的窗帷都拉上的情況下,她瞧了又瞧,也不太看得清楚。

    “麻煩黃公公,掌了燈來,屋子太暗了。”

    那黃公公又瞪了她一眼,扶趙柘靠好了,才去掌了燈過來。有了明亮的燈光,夏初七終于看清楚了他身上的病灶。

    與她料想的差不多,不,比她料想的更為嚴重一些。

    只見他肩胛,背部,胸前以及四肢都有潰瘍形丘疹狀的膿皰,還有一些萎縮樣的瘢痕,整個人身上,紅紅點點,斑斑坑坑,看著上特別刺撓人的眼球。

    “殿下,張開嘴,伸一下舌頭。”

    那黃公公正要吼,趙柘已經配合的張了嘴,伸了舌頭。

    夏初七她蒙了“口罩”的嘴,緊緊咬了咬,身上有些發麻。

    果然,他的唇和口腔也有潰瘍,應該已經遍及了扁桃体和咽喉。

    又問了一些情病,再結合他身上的症狀看,她基本可以確認為——梅毒。

    怪不得醫案上都只敢寫“風寒”,誰又敢說當今的太子殿下得的居然是花柳病?為了忌諱太子的身份,除了記醫案不能公布病症實情之外,就連御醫開處方也要故意用一些輔藥來掩人耳目,這也便是為什麼東方青玄會說“治好也是死,治不好更得死”的原因了吧?

    可梅毒這種東西是為不潔的性而引起的,作為太子,他接觸再多的女人,哪一個會不是干淨的?為什麼會得這種髒病?

    “楚醫官只管直說。”

    趙柘像一個行將就木的人,已經有了心理准備,聲音很是平靜。

    “太子殿下,您得的不是風寒,而是楊梅症。”

    好像是第一次聽說這種病名,趙柘愣了一下,才扯個風箱似的笑。

    “呵,本宮知道不是風寒……你是第一個敢說實話的醫官。”

    微微一頓,不等她回答,他問,“楊梅症是可症?可有法解?”

    回避著他的目光,夏初七考慮了一下才回答。

    “是一種傳播性疾病,下官有八成的治愈把握。”

    他的梅毒症狀,已經過了第二期,正向晚期發展,在一個沒有青霉素的時代,僅用中藥來治療晚期梅毒,治愈的可能性很小,而且用藥的周期極長,估計不等把病治好,就會有人想要宰了她了。然而,即便懂得個中厲害,她也不敢直接那樣儿告訴他真相。

    每個人都惜命,太子也不例外。

    她只有說自家有把握,命才會長。

    趙柘一愣,隨即干啞的輕笑。

    “以前替本宮診脈的太醫都說,說治不好了……”

    所以,以前那些太醫不都被老皇帝宰了滅口嗎?

    聽著他溫和的聲音,夏初七突然覺得面前這個人,似乎並沒有想象中那麼惡劣?雖然他與趙綿澤都有一個共通點——都顯得溫和而仁厚。但是,或許是他的笑容太像大傻子了,讓夏初七總覺得他看上去笑得很為真誠一些。

    還有他看她時那個眼神儿,雖然他是病人,還病得極重,卻絲毫不見沮喪,不僅如此,身上還有一種樂天知命的從容,實在讓她有些唏噓。

    這樣儿的人,若為帝,應是個仁君吧?

    只可惜,竟患上了花柳!

    沒與他那個視線再接觸,她恭敬地起身作揖。

    “太子殿下,下官這便先去擬方子。”

    剛走兩步,不料卻聽見那趙柘喊了一聲,“楚醫官等下。”

    夏初七看了他一眼,回來坐定,“太子殿下還有何事吩咐?”

    趙柘看著她,突然向那個黃公公擺了擺手,“你先下去。”

    黃公公一驚,“太子爺……”

    “下去!”

    他人雖然病了,可威嚴還在,黃冬瓜不敢再吭聲儿,鞠著身子就后退著出去了。趙柘轉過頭來,只是看著她戴了個“口罩”顯得有些怪異的樣子,好久都沒有說話。

    夏初七靜靜等待著,也沒有說話,內室里便是一片靜寂。

    “本宮活不了多久了,你卻還想來哄本宮開心?”

    他突然說了一句開場白,夏初七想了想,卻只是一笑。

    “殿下不要這麼說,治愈還是有希望的,只是過程會有一些漫長,我一定會找到辦法的……”

    “不須說好聽的了……”

    “下官真沒有。”夏初七說著,頓了頓,目光微微一閃,“殿下,另外還有一個事情,下官有些難以啟齒,但是作為醫者,又不得不提醒,殿下宮中的女眷,都應該徹查一下,有無感染此症者……”

    她承認,她非常不淡定的想到了繼太子妃東方阿木爾。

    可趙柘卻無力地擺了擺手,很容易就理解了她的意思,“不必,本宮在發病前,已是許久不碰她們了……”

    不碰女眷還得了病,莫非逛窯子了?

    心里有疑問,可這種話確是不能問出來的……

    不料,那趙柘盯住她,突然顫了下唇角,“你長得很像你的母親……”

    夏初七心里一窒,面上卻不動聲色的淺笑。

    “殿下恕罪,下官實在不明白殿下的意思,您,也認識家母?”

    “楚儿,一瞧著你,我便知道了,你如何騙得了我?”

    沒有想到這太子爺居然會直接挑明,也不給她半點辯解的機會。眉頭微微一挑,夏初七看著他越發無力的手,正思考著怎麼回答,他又說,“當年你父的事,本宮也試圖阻止,只可惜,當時正奉皇命在西安府巡視,未及趕回京,便已然事發……”

    難不成他與夏楚的爹交情挺好?

    只是,不管如果,夏初七也不可能現在承認自己的身份。

    “太子殿下說的可是魏國公府的七小姐?此事說來話長,下官的確不是她,先前長孫殿下也曾有過懷疑……”

    “綿澤?”

    “是,正是長孫殿下。”

    呵了一下,他有些喘,“你是不是姓夏?名諱單單一個楚字,取自《詩經》,楚楚者茨,言抽其棘。楚者,貌也……”

    楚楚者茨,茨以生草?所以,夏楚又改成了夏草?

    “可是,太子殿下,這真是一個誤會,下官真……”

    “楚儿……”那太子蒼白的臉像是有了點血氣,又像是更加糊涂了几分,猶自一人說著,根本不管她的辯解,像是隔了好久沒有與人絮叨似的,上氣不接下氣的說,“你與綿澤的婚事,是本宮親自與你父訂下的……本宮也不信你父會與李成仁串通北狄謀逆,可證據確鑿啊,綿澤是本宮的親儿子,他生性純厚,本宮相信他……”

    聽他說到那事儿,夏初七索性閉上了嘴。

    不承認,也不否認,看他能說一些什麼出來。

    可沒想到,趙柘說到那里,竟直接換了話題。

    “楚儿,綿澤當年那樣對你,你如今可還願意嫁與他?”

    嫁給趙綿澤?夏初七都恨不得捅死他了,還嫁個鬼啊。

    身子緊繃了一下,她仍是帶著笑,一副就事論事的醫官樣子。

    “太子殿下切勿神思過勞,您的病一定會治好的,下官從不敢打誑語,不敢說百分百,但希望極大——請相信我。”

    趙柘恍然一笑,“好,我相信你。我終歸是相信你的……”

    什麼意思?莫名其妙!

    夏初七估計他腦子有些糊涂了。

    可接下去,他含含糊糊地又說了一句更糊涂的話,“我這輩子,好像活得太長了,我等那一天,等了好久了,一直在等,等得頭發都快白了。活著不得,不能到了黃泉,還不得吧?也不曉得來生,還能不能與你遇得上?”

    聽著他毫無神智的敘述,夏初七突然壯了膽子。

    往身后一望,見寢殿里沒有人,便壓低了聲音問,“殿下,您可曾丟過儿子?”

    趙柘目光一愣,定定看了她良久,像是聽懂了,然后搖了搖頭。

    夏初七失望的耷拉下眼眼儿,正准備先撤離再說,卻聽見他有氣無力的嘆了一聲。

    “本宮沒有丟過儿子,卻是死過儿子。本宮的大儿子……綿恒,他不到八歲便夭折了。”

    “這麼說,長孫殿下是不是嫡長子?”

    她問得有些急切,隱隱還帶了一絲驚喜,可問完了才發現不對勁儿,那趙柘正奇怪地看著她。

    好在她臉上怪異的口罩擋了一些面孔,不會顯得太過情緒化。于是她不好意思地笑了笑。

    “太子殿下請恕罪,下官一時好奇。”

    她以為他不會回答,可沉默一下,趙柘卻是說了,“對,綿澤是次子……可楚儿,你又如何知曉這等秘辛?”

    秘辛?

    秘辛還輕易告訴別人?

    夏初七微微一笑,提醒他,“太子殿下,是您告訴我的。”

    輕輕“哦”了一下,趙柘轉開視線去,像是沒有力氣說了,擺了擺手。

    “你去吧,楚醫官……”

    “……”

    又換了稱呼。

    他到底是清醒的,還是不清醒的?

    等夏初七滿是疑惑的出來時,李邈早就已經等在外間了。兩個人相視一眼,沒有多說什麼,便坐下來開方子。

    仍然是夏初七口述,由李邈來寫。

    “甘中黃五分,元參三錢,茯苓三錢,黃柏一錢五分,用鹽水炒,細生地四錢,貝母一錢五分,綠豆衣三錢,金銀花三錢,知母一錢五分……”

    開了三副湯劑和外用擦治皮膚的藥,夏初七等煎好了看著趙柘服下去,又親自給示犯了一下瘡口感染的處理,才囑咐黃明智什麼情況下用什麼樣的藥,末了又仔細給他交代那些衛生消毒和防止感染的問題,帶著李邈出了東宮。

    她松了一口氣。

    沒有再次見到東方青玄。

    當然,也沒有瞧到她一直想要目睹下芳容的東方阿木爾。

    還是那一輛馬車,還是原路,從東華門又駛了出來。

    外頭的車夫是東宮的人,夏初七沒有機會問李邈去辦的事儿如何了。只好一次次把玩著懷里剛得的一錠金子,心里很是愉快。

    居然得了一個金元寶,太爽了。

    如此一來,她又有好多錢了……

    時不時把金元寶拿出來瞧一瞧,在眼前晃一晃,聽聽它的聲音,她突然發現還是金子銀子這樣儿的東西更容易勾起她的興趣和占有欲。

    果然她是貪財無敵小霸王啊!

    愉快地哼哼著小曲儿,在李邈一次次無解的鄙視目光中,她在考慮要怎樣才能把這些錢無聲無息地存起來,不讓趙樽打它們的主意。

    可還沒有等她想明白,馬車便在晉王府門口停下了。

    她與李邈剛准備下車,簾子外頭就響起了總管田富的聲音。

    “可是楚醫官回來了?”

    夏初七對這個總管印象還不錯。笑眯眯地撩開了簾子,“田總管找在下有事儿啊?”

    田富白白胖胖的臉上,四季不變的恭維笑容。

    “楚醫官,爺才剛差人回來,說是今儿得晚些才能回府。”

    他晚些時候回來,為什麼要告訴她?

    嘿!對!晚些回來好啊,她有足夠充分的時間先消化掉金子……

    夏初七樂得翹了一下唇,“我曉得了,謝謝田總管。”

    不曾想,那田富又笑著說,“爺還交代,請楚醫官在承德院里候著,不許亂跑,等爺回來了,你得兌現承諾。”

    承諾?什麼承諾?

    夏初七想了一想,耳根子倏地一紅,也是應了。

    “嗯,曉得了。”

    話音剛剛落下,不過轉瞬,一個更大的打擊來了。

    “爺又交代了,請楚醫官務必帶上你的金銀……”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2-26 05:38 PM

第073章 舒服————

    務必帶上金銀?

    夏初七咬著牙齒沉默了一會儿,就板著臉衝入了晉王府里。雖然一句話都沒有再多說,可顯然是被氣急眼儿了,嚇得門口兩個正在掃地的小丫頭,愣是被她駭得后退了好几步。

    炸毛了!

    一看便知是炸毛了!

    她的金子還沒有捂熱呢,憑什麼?

    李邈反應平靜地按著劍鞘跟在她后頭,一路到了承德院的耳房,見她嘟著一個嘴坐在那里,小臉儿都氣得通紅,不由挑了下眉頭,冷靜地問。

    “如今,還我用再寬慰你几句嗎?”

    原本夏初七一肚子的火儿,可被李邈這麼嚴肅認真的一問,想了想,忍不住又“噗哧”一下笑了出來。

    “你這是火上澆油!”

    她拿出自個儿那錠金元寶瞅了又瞅,尋思趙樽那貨早晚都盯著自個儿的錢袋子,怕是要留也留不住。要是實在不行,就當成是付給他的房租費、水電費、物管費和保護費好了。

    她是一個樂觀的妞儿。

    現在金子還在手里,趙樽究竟要如何來誆她的金子也還不知道,又在心里做好了最壞的打算,心情哧溜一下又好了起來。將那錠金元寶在案几上轉了兩圈儿,她心思一轉,又抬頭看向了李邈。

    “表姐,你今天可有找到線索?”

    “原就想與你說這事——”李邈將金元寶往她懷里一丟,緊著她的身邊儿坐下來,自顧自倒了一口冷茶喝了,才沉吟著若有所思地看了她一眼,“你走后,我便潛入了趙綿澤的院子和東宮藥典局,可什麼線索都沒有找到。那只紅嘴綠鸚鵡沒有瞧到,那個典藥局的局郎崔良弼也沒有瞧見。”

    “地方都找過了?”

    與她對視著,李邈緩緩搖頭。

    “沒有,我不敢多耽擱,怕被人發現了行蹤。”

    微微眯了下眼睛,夏初七了解地點了下頭。

    “不急,來日方長。總歸這段時日我會時常去東宮,你都隨了我去,尋著機會便去打探一番,總能發現一些蛛絲馬跡。”

    李邈輕應了一聲儿“好”,突然又說。

    “楚七,我說會不會是傳言有誤?”

    傳言有誤?

    把玩著手中的金元寶,夏初七淡淡地翹起了唇角,情緒已經完全的冷靜了下來,再沒了才剛在大門口那股子的狂躁。

    “這個也有可能。”

    畢竟她與李邈都不是事情的親歷者。

    那些關于“魏國公案”的傳聞都是她與李邈從各個渠道打聽來的。認真說起來,當年魏國公夏廷贛與李成仁被定為“謀逆罪”的起因,荒唐得比秦檜殺岳飛的“莫須有”還要讓人唏噓。

    洪泰二十二年,被大晏王朝嚴重摧殘過的北狄,在經過十來年的休養生息之后,國力漸漸恢復。在得知晉王趙樽南下抵制烏那國,而大晏多位作戰經驗豐富的軍事首領都被老皇帝以各種理由給“雪藏”了之后,又開始不斷出兵南下,與大晏邊境發生摩擦,老皇帝欲派德高望重的魏國公前往鎮壓。

    其時,魏國公夏廷贛正養病在床,便舉薦了自己的弟弟夏廷德。老皇帝欣然應允,任命夏廷德為征虜左副將軍領二十万大軍前往北疆。可夏廷德狂妄自大,在首次一戰勝利之后,便輕敵冒進,誤入了北狄軍的埋伏,死傷好几万人,被迫領著殘余軍隊退到了努魯儿虎以南,等待援軍到來。

    十日后,夏廷德將剩余軍隊和隨后趕到的援軍十万進行了整合,再次虎狼般扑向北狄。答剌海一役,大晏軍隊取得大捷。然而,在北狄兵敗后撤之后,夏廷德不僅繳獲了金銀無數,馬、駝、牛、羊若干,還意外繳獲了一只長得非常漂亮的紅嘴綠鸚哥,進獻給了老皇帝。

    那鸚哥不僅長得漂亮,還會說人話。

    它在老皇帝面前講的第一句話,便是模仿他的原主人——北狄大將圖門烏熱,嘆著氣說了几個字。

    “上次得勝,多虧了魏國公的密信……”

    如果單憑一只鳥的話來對一個權傾天下的開國功臣定罪,這樣肯定會很荒唐,鳥語不比人言,在沒有別的證據的情況下,老皇帝除了心里不舒坦,卻也沒有動夏廷贛。

    可事情卻接二連三。

    緊跟著,當時在太醫院任職的太醫崔良弼,奉了老皇帝的命令前往魏國公府,替養病在家的夏廷贛診治。回來之后,他密報說,看見有兩個鬼鬼祟祟的人出入魏國公府,單看長相,有一點像北狄人。

    當今老皇帝本就是多疑的一個人,當即便派了剛剛協助太子趙柘辦理事務的皇長孫趙綿澤,親自徹查魏國公府。御林軍很快便將整個魏國公府圍得水泄不通,不僅成功堵住了兩名北狄來使,還在魏國府的書房里發現了他與北狄王的密信往來,而密信之中,還涉及到了韓國公李成仁。

    一石激起千層浪——

    老皇帝當即下旨,嚴查魏國公一黨。

    那兩名北狄人因為反抗抓捕,被皇長孫趙綿澤的人當場斬殺,已經成了死無對證的人,到底哪些人參與了魏國主謀逆?

    由此,一出震驚朝野,駭動天下的大事——魏國公夏廷贛謀逆一案也就拉開了序幕。據說,魏國公夫人當時便飲毒自盡。另外,除了受到魏國公密信牽連的韓國公李成仁之外,平素與夏廷贛相交甚好的一些官吏,還有他的門生部將,几乎全部成了私通北狄的逆賊,一個案子,被牽連的人不計其數。

    按說,夏廷德作為夏廷贛的胞弟,也活不過命去。可事發之后,皇長孫趙綿澤親自上奏老皇帝,說夏廷德親自呈上紅嘴鸚鵡,就足可以證明他不知夏廷贛謀逆的內情。加之此次征北有功,將功可以抵過,請老皇帝念及魏國府一脈就此斷絕,留得那夏廷德一家……

    老皇帝痛定思痛,念及舊好,不僅免了那夏廷德的罪,還讓他世襲了魏國公爵位。而事后,那一只魏國府案的導火索——紅嘴綠鸚哥,被老皇帝賞賜給了趙綿澤。而那個因舉報立了大功的太醫崔良弼,因年勞体衰,也奉旨去了東宮藥典局養老了。

    朝堂上的權利紛爭,從來都是成王敗寇,真相究竟如何,也都是由勝利者來書寫。

    夏初七知道,她想要為“魏國公案”里那些涉案人員翻案平反,除了要搞清楚事情的原委之外,如果能成功治好太子的病,獲得他或者老皇帝的信任,將會是一條極好的捷途。

    在非万不得已的情況下,她不想手刃仇人就完事儿。

    因為那遠遠不夠。

    那些枉死的冤魂,他們要的是清白和說法。

    不把事情給弄清楚,不讓老皇帝親自下旨還他們清白,即便把趙綿澤和夏廷德那一伙人通通都給殺了,又能如何?那史官的筆下,那大晏的歷史,會永遠為那些人記上“謀逆”兩個字。夏初七相信,作為鏗鏗鐵骨的魏國公來說,他要的絕對不是如此而已。

    太子……

    夏初七托著腮幫,不由又想到那個瘦得麻稈樣的太子來。

    “表姐,我卻是有些收獲。”

    說完,在李邈投來的疑惑眼神儿里,她把太子如何認出了她來,還有他說的那些奇奇怪怪的話都講給了李邈聽。不過,她卻沒有告訴李邈,太子得的究竟是什麼病。大概出于一個醫生的專業素養,她覺得那是屬于太子的隱私,不便示人。

    李邈遲疑下,突地感嘆。

    “屬聞太子爺宅心仁厚,看來果真不假。”

    宅心仁厚?

    那個趙綿澤給人的印象不也是宅心仁厚嗎?

    想了想,夏初七挑眉一笑。

    “人心還隔著肚皮。到底他為人如何,還得慢慢地看下去。”

    ……

    ……

    吃過晚膳,有謹于趙樽先前的“特別交代”,夏初七沒有回耳房,而是把她要准備的東西都准備齊活了,一個人坐在趙樽正房的暖閣里頭等他。

    外頭的天色暗下來了。

    他還沒有回來,梅子進來點了燭火。

    入了夜,夏初七等得有些不耐煩了。打著哈欠,她推開窗瞧了一下,只見彎彎的月牙儿被樹梢挑著,外頭又紛揚起了小雪,冷得很。

    關上窗,她搓了搓手,索性躺回椅子上蜷著身子睡了。

    半夢半醒之間,房門儿被人推開了,只“吱呀”了一聲便停住。那人像是停頓了一下才走過來,腳步聲也放得極輕,可她還是聽出來了,正是趙樽那貨。

    沒有睜開眼睛,她繼續裝睡。

    等他的腳就停在面前了,她突然一睜眼,猛地一下像只豹子似的躍了起來,雙手緊緊環住他的脖子,兩條腿往他身上一夾,就將臉貼在了他的脖子上,笑嘻嘻的像只猴子。

    “爺,你可算回來了……”

    解開她掐得死緊的手腕,趙樽黑眸一眯。

    “阿七如此熱情?”

    “哈哈,那必須的啊……”夏初七仍是笑眯眯地看著他,一臉都是乖巧的笑意,“爺,你看我這麼不辭辛勞的討好你,我容易麼我?那麼你可不可以良心發現那麼一點點,不要再拿我的錢了?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有一綻金子的,冒著殺身之禍啊,你……這麼缺德好意思麼?”

    給了她一個“爺就知道”的眼神儿,趙樽似笑非笑地掃了她一眼,一只手勒住她的腰,一只手托著她的臀,順勢彎腰,就把她壓在了那張椅子上。

    “那得看你的表現。”

    后背咯在椅子上有些痛,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著,抬起了眼皮儿與他對視。卻見他沉沉的眸子里,像是燃燒了一把旺火,又像是有一只要吃她的爪子伸了出來,很危險,很有……那什麼性暗示。

    心思慌亂了一下,她猛地一挺胸,裝霸道。

    “喂,你做什麼?”

    趙樽的視線從她的臉上,落在她的胸前。

    “看什麼看?”

    被他這麼一瞅,夏初七別扭了一下,氣勢又蔫了一些。

    “那什麼,我的意思是說……會不會太快了?我倆現在關系雖然還不錯啦,可我感覺離那個那個什麼啪啪啪的,好像還稍稍欠缺了一點火候啊,你說對不對?”

    什麼什麼啪啪啪?

    她不知道他有沒有聽懂。

    他也沒有問,只是淡淡地掃著她不吭聲儿,只身体又壓近了一些。

    她呼吸的壓力很大了。

    唇角咂巴一下,她又不高興的撩起眉來,“再說了,你要那什麼我,明明就是我很吃虧才對,憑什麼還要讓我帶著了錢來付你的賬?你真當自個儿鴨公啊?我怎麼想怎麼不服氣,你這是欺壓我啊,欺壓良民,還欺壓得越來越順手,你這個人……”

    “阿七……”

    趙樽打斷她,皺起好看的眉頭,又拍了拍她的臉。

    “你以為爺要做什麼?”

    “你不做什麼?不做那個啪啪啪?!”

    “啪啪啪是什麼?”

    夏初七不好意思的垂了下眼睛。

    “就是那個啦!”

    “那個……哪個?”趙樽眸子更深了几分,一臉奇怪地看著她,“為何阿七的話,爺都聽不懂?這次是‘那個’,上次你說的爺想要的也是‘那個’。你的那個,究竟是指什麼?”

    流氓!無賴!

    丫肯定故意逗她。

    臉儿稍稍紅了一下,夏初七飛快地掃了他一眼,果真在他眸子里瞧見了一抹揶揄的神色。咬自一咬牙,她也不做乖乖女了,吃吃地低笑了兩聲儿,像個流氓似的,環住他的脖子,呵了一口氣。

    “您這麼單純的人,定然是不懂的,這事儿,是楚七我自個儿想復雜了,以為爺想要了我的清白呢。我就說嘛,像爺你這麼高端大氣上檔次的人,也不可能不講信用,畢竟咱倆說好了三年之約,你又怎會食言呢?”

    “無關信用。”

    趙樽聲音淡淡的。

    等夏初七抬頭看他時,卻見他略帶三分嫌棄三分戲謔的眼神儿,再一次滑到了她瘦不拉几的小身子上,像是頗為無奈的嘆了一聲。

    “只是,食之無味,棄之可惜啊!”

    靠,他先人板板的!

    夏初七恨得牙都酸了,可她不是這麼容易被打擊到的人,再說了,她發現這貨心理變態來著,她越是被他給打擊到,他便越是高興。為了不讓他高興,她就得高興。

    略略思考了一下,她拉著的臉儿又飛揚起笑容來,甜絲絲的,掛著她最得意的小梨渦,眸子柔情如含春水,笑容妖嬈如同妖精,一只小手軟軟地搭在了他的胸口,粉白晶瑩的指頭一點一點地在他外袍的盤扣上蹭著,划著圈儿的忽上忽上,一會儿滑在他的喉嚨上,一下滑到他的胸膛上,帶著說不出來的誘惑,聲音更是嬌軟無比。

    “正好,我對你……也是這樣想的。”

    輕“哦”了一聲,趙樽危險地眯了下眼睛。

    “既如此,那阿七你先前說的,准備讓爺舒舒服服的‘那個那個’,到底又是什麼?爺還等著呢。”

    “不要急嘛。”夏初七的聲音,軟嗲得她自家的肉都麻掉了一層。不過,想到在他回來之前備下的東西,她不由有些小得意。

    “為了能讓爺舒舒服服,我可是准備了好久。但爺你也得先放我起來啊?您這樣壓著我,那是您也不舒服,我也不舒服……”

    “不是壓著你才舒服?”

    趙樽一本正經地問了一句,幽黑的眸子帶著一點儿笑痕。卻又趕在她發飆之前,緊了緊她瘦得柳條儿似的腰身,一拉,一拽,兩個人便坐了起來。

    “快著些!”

    他催得很急,夏初七卻是不急不徐。

    憋住一口氣,她好不容易才涼卻了自個儿身上被他熨燙得火一樣的肌膚,干咳了下起身拉了他的手,慢慢地走到臥房的榻前,小聲儿說。

    “脫了,上去。”

    唰地掃向她,趙樽雍容高冷的面孔凝固了。

    “你說什麼?”

    看他一副不敢置信的目光,夏初七嗤嗤一笑,心里愉快了,故意撩拔似的,又踮著腳尖將手放在他領口的盤扣上,不扯開,只來來回回的繞著圈儿,用很形容發狂的緩慢聲音說。

    “爺,需要我幫您脫嗎?”

    淡淡掃她一眼,趙樽的面上又恢復了平靜,那漫不經心的冷峻樣子,愈發危險難測。

    “脫。”

    趙樽明顯沒有自個儿脫衣服的習慣,語帶命令地說完,雙臂張開,大袖垂下,那頤指氣使的大爺樣子,氣得夏初七直咬牙根儿。

    大爺啊!

    你可真享受。

    心里哼了一下,夏初七暗罵著,微微眯起雙眼,在偷瞄了他一下之后,咬著唇儿又是一樂。行吧,服務美男而已,小事儿。她眉眼生花地笑著,很快就把他脫得只剩下了一條褲衩子了,見他仍是不動聲色,不由有些佩服地勾起了唇角來。

    “看來你還真不怕我扑了你?只可惜——”

    頓了下,她才笑,“只怕你要失望了。”說完,她又替他穿上一件輕薄的寢衣,才在他的胳膊上拍了下。

    “榻上去。趴好了,背對著我。”

    趙樽面色一沉,卻是一動不動,半點動靜都沒有。

    “快啊,您愣著做什麼?”

    看著他傲嬌的樣子,夏初七忍不住翻了個白眼儿,又催促了一聲。

    “爺,春宵苦短,您就甭磨蹭了!再磨蹭下去,天儿就亮了。”

    她皮笑肉不笑地說著,卻是不知道,對于趙樽這樣的人來說,最討厭或者說最忌諱把背對著別人,因為背是眼睛看不見的地方,也是人的弱點,那是一種極為不安全的相處模式。

    可沉默了一下,他卻沒有說什麼,只是甩給她一個“看你搞什麼鬼”的眼神儿,便優雅地輕輕趴了上去。

    “不對不對!爺,腳這樣放,手得這樣擺……”

    夏初七咋呼著,親自動手將他的四腳擺來弄去。可趙樽卻始終都沒有說話,只拿一雙涼森森的眸子看她,靜靜地看著,仍舊是一副高冷雍容的臉,沒有半點變色。

    “不要動啊,爺,您可千万不要亂動。”

    看著他刀子般剜過來的眼神儿,夏初七深深呼吸了一口氣。

    “我呢,先你踩背,輕輕筋骨,一會儿再給您涂上我楚七獨家研制的推肩精油,包你可以爽到爆——”

    “踩背?”

    這兩個字的字面意思很好理解。

    一聽她說完,趙樽的臉唰一下就黑了。

    “你說會讓我舒服,就是踩在我的背上?”

    心知他那尊貴的背,肯定沒有人踩過,夏初七不由又嘻嘻笑了兩聲儿,然后學著一副科學怪人的聲音,慢慢悠悠的專業解釋道,“踩背呢是一種極好的按摩方式,疏絡活血,理氣通絡,可以加速脂肪燃燒和促進血液循環,緩解您背部的僵硬和疲勞,減少酸痛不適……”

    “不行!”

    想都沒有想,那封建王爺的臉黑得已經快成一塊儿鐵了,冷惻惻地盯著她,他哼了一聲,“那還不是你在上頭,爺在下頭?簡直荒謬!爺的背,如何能讓女子踩得?”

    哎喲喂……

    夏初七差點儿笑出聲儿來了。

    “難不成爺你在榻上,也不讓女的在上頭?”

    很理所當然地看著她,趙樽睃她一眼。

    “女子以夫為天,怎可凌駕于丈夫之上?”

    “我的娘也……”

    夏初七忍耐住那急欲出口的國罵,突然發現與一個大老爺們儿坐在這樣儿暖昧的地方,討論誰在上誰在下這樣暖昧的話題,實在是一件非常詭異的事情。想了想,她不再羅嗦了,由著他的封建余毒繼續發揚,只說眼前。

    “那拉倒吧!既然我替您准備的舒服節目用不上了,我就回去睡覺了,爺,您也趕緊去洗洗倒了吧。”

    說罷,她也不理他,轉身就走。

    “站住!”

    后頭冷冷傳來一道低喝聲。

    她就知道這貨不會輕易的放了她離開,畢竟她兜儿里的金子和銀票他還沒有搞到手呢?又豈肯這麼完事儿?

    “爺,你還想要做什麼?是你不要的,可怪不得我。”

    回頭剜著他,夏初七極不情願地吼。

    “過來!”

    他還是那一副高冷的欠揍樣子。

    一万頭那什麼馬都在喊不要過去,很危險,可她的腳還是不聽招呼地走過去了,因為那貨像現在這樣儿專注盯著她的時候,實在太有魅力了,她根本就抵制不住他的引誘。

    “用手,你也可以讓爺舒服的。”

    趙樽拉過她的手,看著她,聲線儿淡淡的,涼涼的,卻又是不講理的……那出口時溫暖的氣息,伴著一陣暖暖的風儿拂在她的臉上,讓她突然之間覺得臥房里的燭火都忽明忽暗的暖昧了起來。

    “咳,那個,不太好吧。”她有些尷尬。

    “有什麼不好?”他低啞著嗓子問。

    被他像在撒魔咒一樣的聲音給撩了一下,夏初七心肝儿怦怦的不勻速跳動起來。想了良久,她頗為惆悵地眯了一下眼睛,像是下定了決心一般,突地點了一下頭。

    “那也好。只不過先說明白啊,用手這個事儿,我見過,可我沒有弄過。究竟能不能讓你舒服我也沒有把握。但是爺你是知道的,這種服務屬于額外的,有傷節操的。所以說,得收銀子。”

    趙樽眸子一眯,狐疑地看著她。

    “用手按,和用腳按,不都一樣?”

    “……”

    夏初七聽見了自個儿耳朵里有“嗡嗡”的蜜蜂聲儿,吞了一下口水,她那臉也不知道是臊的還是臊的,頓時像被人在開水鍋里給滾了一翻,干干地咳了兩聲儿,整個人都不好了。

    為什麼這貨總是誘導她往那個方面想……

    為什麼這貨誘導完了總是不肯承認,非得把尷尬留給她?

    咬著牙齒,看著面前這個惡劣的家伙,夏初七一張臉僵硬著,恨不得在他那張欠扁的俊朗面孔上,划下几個血槽子,寫上“夏初七專揍處,外人不得觸碰”几個字。

    “好。”

    咬牙切齒地說了一個字儿,她語調輕軟得不行。

    接著,不去看那貨什麼表情,她卷起袖子,搓熱了雙手,腮幫紅紅的,認真替他理順了一下寢衣,先將自個儿腦子里那些淫、穢猥瑣的情節都自動屏蔽之后,才坐到了他的身邊儿,開始去揉捏他的后背。

    可這個別扭的樣子非常不好揉。

    很吃力,她的手很酸。

    頓了下,她問,“爺,我可以坐你身上嗎?”

    “不行。”

    如果可以夏初七真的很想掐死他。

    橫了一個大白眼儿,她忍不住了,“哈,你當老子很想騎在你身上啊?可現在這樣儿按什麼按啊,使不了力道好不好?”

    “不要緊張,放輕松就使上力了。”他淡淡地說。

    誰他媽緊張了?

    惡狠狠地瞪著他的后腦勺,夏初七手再一次摁在他后背上的時候,被他這麼一提醒,才發現自個儿的兩只手還真的很僵硬,明顯就是緊張了。

    暗嘆了一下,她很快便原諒了自己。

    想她好端端的一個未出閣的大閨女,被這貨逗來逗去的,不緊張才奇怪了。

    算了,不就是穴位推拿麼?

    深吸了一口氣,她專下心來,不去想手底下那結實得讓人流口水的身子,不去想那貨高冷英俊的面孔,一遍遍念叨著,一堆肉,只是一堆肉而已,是穴位,只需要注意穴位,病人,他只是她的病人……

    慢慢的,她手上的力道柔和了,人也就進入了工作狀態。這樣一來,她的心理防線,就堅不可催了。再也不覺得那是一個誘惑她犯罪的男色,只是一堆死肉而已。

    “不錯。”

    淡淡地傳來一個享受的低悶聲音。

    “不錯是吧?那您付點儿銀子?”

    “要多少?”

    “十兩就行,我不貪心。”

    “好。”

    沒有想到他回答得這麼快。

    聽見有了銀子拿,夏初七憋屈的心里又好受了一些。

    正高興,卻聽見他說,“每天來一次。”

    她挑了下眉頭,又問,“每次十兩?”

    “可以!”

    大概真是被按得舒服了,那貨回答得很快,几乎都沒有猶豫也沒有想過要誆她銀子的樣子,只是身姿慵懶放松地完全把自己交給了她,慢慢悠悠地吐著氣儿享受了起來。

    “嗯,再重點!”

    一開始,雙方合作很愉快。

    她使出了全身的本事替他按著,他也配合的表揚。

    可是,按著按著,她突然發現這貨的悶哼聲不對勁儿了。或者說,是她自個儿的思想意識不對勁儿。他時不時低悶暢快的“嗯”兩聲,總是很容易讓她把那種聲音聯想成另外一種很暖昧的呻吟聲……

    王八蛋!

    肯定又估計整她。

    想她雖然身子骨沒長成熟,可靈魂卻是熟得透透的啊。

    恨不能堵上自個儿的耳朵,她咬牙切齒,一邊迫使自己更加專業地在他穴位上施壓,一邊儿默默地念叨著“一堆死肉,一堆垃圾肉”,可這一回完蛋了。無論她怎麼念,那魔音越發的喑啞而性感,帶著一種壓抑的,舒服的,讓人聽了忍不住心里癢癢的味儿,穿透了她的耳膜,在她的大腦里形成了一種質的變化,很快,便聽得她兩只耳朵燒得像那猴子屁股似的。

    “喂,你閉嘴!”

    她憤怒的停下了手來。

    “十兩銀子不要了?”

    他睜開眼睛偏過頭來,奇怪地看著她。

    “阿七,你臉怎麼紅了?”

    他先人板板的,他那麼叫,搞得就像叫、床似的,她不臉紅才奇怪呢。可是為了銀子,她忍了又忍,沒有直接爆粗,只是語帶商量地說。

    “爺,您可以不叫嗎?”

    “……”

    趙樽雍容高貴的面部肌肉,不著痕跡的微跳了一下,才懶洋洋往翻轉過身來,斜斜地倚在那雕工繁雜的床杆上,一臉興味盎然地看著她。

    “換了你被摁得舒服了,能不叫出來?”

    微微歪著頭看他,夏初七笑眯眯的問,“我若可以,你給我多少銀子?”

    “一百兩。”

    “那剛才的十兩還算不算數。”

    “算!”

    “那好,你來替我按,我要叫出聲來了,我是你家孫子。”

    說罷,她也不去看他,把鞋一脫,便大刺刺地往趙樽的床上一趴,挑釁的回頭看著他,心里算計著有一百一十兩入賬,一雙大眼睛里神采奕奕,格外的有水色。

    “來啊?試一下,看我叫不叫!”

    趙樽深不見底的眸子,微微一眯,專注地盯了她好一會儿,突然抬起大手,狠狠在她的屁股上用力一拍。夏初七吃痛一下,原本准備接受王爺高端服務的心肝儿都顫歪了,下意識便“啊”了一聲儿。

    “靠,你打我做什麼?”

    趙樽淡淡睨著她,“按摩啊?”

    一咬牙齒,夏初七氣急敗壞,“有你這樣按的?”

    輕唔一聲,趙樽蹙起了眉頭來,眸光里的促狹掠了過去,換上了一副理所當然的表情,淡淡地說,“爺又不會,如此竟是做錯了?”

    “廢話!”

    夏初七恨不得掐死他,掐一万遍啊掐一万遍。

    “可爺按也按了,你叫也叫了,此事怎麼說?”

    知道他想誆她銀子,可夏初七卻不想這麼容易又栽在他的手里。想了想,她笑眯眯坐起來,抱著膝蓋,望著他的眼。

    “我說我叫了,便是你家孫子,我可沒說要還你銀子。所以,您的一百兩還得給我。但是麼,您也不能有我這麼大一個孫子才對吧?”

    “對。”

    低低說著,趙樽的頭一點點欺近過來,帶著壓死人的氣場,雙手撐在她左右兩側,牢牢地將她的身子困在自己的胸膛之間。

    “爺也不要孫子,只是缺點金子。”

    想到懷里揣著的那綻金子,夏初七呼吸一急。可在他的按壓之下,又沒有反抗的力度,只得挺胸抬頭的睨視著他。

    “要錢沒有,要命一條。我好不容易得來的金子,說什麼也不會給你。”

    趙樽盯視她良久,才輕輕松開了一些半環住她的手,頭卻突然埋了下去,在她的耳邊喑啞著聲儿低低道。

    “爺不要你那綻金子——”

    激靈一下,夏初七聲音興奮起來,“此話當真?”

    “當真。”趙樽淺淺眯著眼,不急不徐地又補充了一句,“因為阿七你馬上便會欠爺一千兩金子。”

    “一千兩,黃金?”

    夏初七倒提了一口氣,正想罵他搶人啊,卻見他已經直身坐了起來,臉上也早已恢復成了正經的樣子,半點沒有開玩笑的樣子,一張眉目清朗的面孔,在燭火映照下,顯得雍容尊貴,風華無雙。

    搞什麼?

    蹙眉一想,她高仰起頭,“一千兩,憑什麼?”

    探出一只大手,趙樽在她頭頂上像揉捏小狗似的揉了揉,才又偏過頭來,在她的臉蛋儿上輕吻了一口,一本正經地問。

    “傻子可是千金之軀。他的生死,不值一千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9:48 AM

第074章 名揚京師!

    答案當然是肯定的。

    夏初七當初到京師來的目的就是為了尋找傻子,她穿越過來待她最好的人也是傻子,她也早就已經把傻子當成了她不可或缺的親人。如果非得在一千兩黃金與傻子之間選擇,她自然會選后者。

    可……

    一千兩黃金相當于多少?

    按時下的物價,一兩黃金能兌換十二兩左右的白銀,按米價把一千兩黃金換算成人民幣,相當于她猛地一下就欠上了趙樽三百万人民幣的爛賬,她能下得了那口氣麼?

    除非她天生有受虐候群症。

    “還需要考慮?”

    趙樽的眼神儿淡淡地瞄了過來,那眸底透露出一種“原來你與傻子的感情也不過如此嘛”的奚落,看得夏初七很是窩火儿,咬牙切齒地瞪著他。

    “你會不會太狠了?”

    “傻子的身份,足以匹配千金。”

    那意思是,如果她講價,就是貶低了傻子的身份?

    硬的不行?那來軟的!

    忽地癟了一下嘴巴,夏初七苦著臉,屁股挪啊挪啊地挪過去,可憐巴巴地吊住他的手臂,說得那叫一個聲淚俱下。

    “爺,您就行行好吧,可憐可憐我這個打小就沒了爹娘的孩子。想當初,我在孤儿院里吃糠吞菜受盡了苦楚,這一大把年紀了連個男人都沒有,也沒有人來寵我愛我憐惜我,過得都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日子……”

    “阿七——”他打斷了她,挑眉了眉梢,“一千兩黃金會不會太少?”

    猛地一下閉住嘴巴,夏初七搖了搖頭。看著面前這位非得讓她欠他一屁股惡債的家伙,想了又想,一橫心認了。

    “好,一千兩就一千兩。可是,一千兩黃金可不是白給的,你告訴我,傻子在哪儿?我現在就要見到他的人。”

    “不能見。”他語氣很淡,帶著一種懶洋洋的欠揍味儿。

    “為什麼不能見?”夏初七氣得差點儿跳起來,怒氣值几乎爆表。

    “為什麼?自己想。”趙樽神色漠然,給了她一個沒有表情的冷臉。

    “靠!有你這樣儿欺負人的嗎?我給一千兩還不讓見人?”

    “你的一千兩在哪里?爺可有見到?”趙樽反問。

    先人板板的!磨了磨牙齒,夏初七心里的衝動終于轉化為了怒氣值,最后變成了吃人的力道,朝趙樽大吼了一聲,她身子一傾,便猛地朝他扑了過去,一雙眼睛瞪得像著了火。

    “你個混蛋!不就是要老子以身抵債嗎?好,現在我就抵給你,你馬上把傻子給我交出來……”

    說以身抵債,她還真就以身抵債。

    二話不說,這貨扑過去就開始扒趙樽的寢衣,那副生氣的模樣儿,早就已經忘了姑娘家該有的矜持了,臉蛋儿氣得紅扑扑的,眼睛氣得赤紅,哪里是要辦那事儿?完全就是一副要與他拼命的樣子,逮住他的嘴巴就親,一雙手不停在他身上放肆。

    “楚七——”

    趙樽斥了她一聲,有些無奈的消極抵抗,“別這樣……”

    氣得炸了毛的姑娘,哪里還理他那些?

    “別哪樣?曉得怕了?老子就要這樣!”

    惡狠狠的像一只母老虎,她半點儿也不客氣地嚷嚷著,與趙樽在那件軟緞寢衣上面糾纏了起來,你扯過來,我扯過去,那情景簡直滑稽到了極點。

    “放!”

    “不放!”

    “放不放?”

    “脫不脫?”

    俗話說得好,男女有別。有別的不僅在于性格,就連這房帷之事也是一樣,那個中的微妙區別只可意會,不可言傳。一個姑娘家要是喜歡上了哪個人,並不見得就想把他壓倒了事儿,大多只是想要精神層面儿上的,拉拉小手,親親嘴儿,花前月下的談談人生和理想。而男人自然是不同的,但凡對哪個女子有點好感,又怎會不求那房帷兩相合好的事情呢?

    在這個方面,那是男人的天性。

    所以,初七雖然撒歡儿似的任性扒拉,看上去動作弧度極大,可她真心就沒有往那方面去想。但趙樽不一樣,他是個男的,被她那麼一撩一啃一扒,渾身的血液都在往下頭衝,那活儿自是活絡了起來……

    “再不放手,爺就……”

    “就怎麼樣?哼!反正我欠你的債是還不上了,一千兩黃金,你賣了我都不行。我想明白了,你愛怎麼樣就怎麼吧,反正必須把我家傻子還給我……”夏初七拉扯得氣喘吁吁,變換著方向地去啃他,像一只小貓儿似的,惡狠狠地伸出她尖利的爪子,往他身上各處撩火儿。

    窗外的月亮掛在柳梢,屋內的燭火隨著風搖。

    混沌之中,一室都是怪異的喘氣聲儿。

    粗的,細的,罵的,吼的……

    那燭火搖曳之間,一大一小兩個身影相纏在一塊儿,滾得不可開交,可哪里像是在辦好事儿啊,完全就像是一對仇人在打架。一個要纏,一個要推,扯得那是衣襟綾亂,鬢發盡散,一直到夏初七無意之間觸碰到他那處令她心驚肉跳的……才驟然清醒。

    不過,她卻呵呵了!

    讓他正經,讓他裝……

    原來丫也就是一個繃不住的悶驢貨!

    氣喘吁吁的一抬頭,她看著粗氣儿喘得比她還要厲害的趙十九,一臉奸笑地瞪豐他,正准備奚落兩句,不料他卻大手一揮,就在她張嘴的當儿,一下子就敲暈了她。

    先人板板……

    他真當她是要强了他啊?

    到底他是不想要她,還是舍不得那一千兩黃金?

    陷入黑暗之間,這是夏初七唯一的想法。

    ……

    ……

    次日雪霽風散,夏初七是在趙樽那張雕工繁復的大床上醒來的。

    轉了轉酸痛的腦袋,一看那屋子里的陳設,她就嚇了一大跳。

    下意識的反應,便是撩了被子去看身上的衣裳——

    還好還好,都穿得好好的。

    床上只有她一個人在,她揉了一下惺忪的眼睛,環視半圈儿便見到了睡在窗邊儿美人榻上的男人。他身上的薄被斜歪,那美人榻的面積要容納他高大的身子顯得有些勉强。從他皺著的眉頭就可以看得出來,他睡得不是很踏實。

    干咳了一下,她拔高了聲音。

    “喂,天亮了!”

    像是沒有睡好,趙樽看過來時滿臉都是戾氣。

    “醒了?”

    他晨起時的聲音,啞啞的,低沉的,特別有一種男性的誘惑力。這讓夏初七耳朵尖尖又是一燙,想到昨晚上的事儿,她趕緊側開了臉去,懶洋洋地打了一個哈欠,避免那種相對時的尷尬。

    可再一想,她覺得這貨人還是不錯的。

    至少他以王爺之尊,這麼紳士地把床讓給了她睡,自己卻在那張小小的美人榻上將就了一晚……嘖嘖嘖,單憑這一點,其實也是一個好丈夫的人選了。

    心里一美,她對他的怨恨也就少了很多。

    “那什麼,我這就回去,你到床上來躺會儿吧?”

    輕唔了一聲儿,趙樽點了點頭,卻沒有撐起身子,還奇怪的又拉了被子來蓋在腰上,這才揉著太陽穴,淡淡地說,“去吧,可今日的按摩費,爺就不必給了。”

    “憑什麼?十兩銀子你也要摳?”

    哧溜一下跳下來,夏初七汲上鞋子,叉著腰身走到他的面前。先前那些感動啊心動啊全都統統都見鬼去了,只剩下滿心窩子的怒火。

    “這還用問?”

    趙樽慵懶地靠在美人榻上,淡淡地掃著她,似乎特別欣賞她惱羞成怒的小樣子,而他清晨醒來的沙啞聲儿,又低沉了几分,顯得十分悅耳。

    “爺的屋子,可不是隨便睡的,十兩算便宜你了。”

    “你包租公啊你!”

    吐了一口氣,下一瞬,初七滿肚子的火氣,愣是被他給氣得負負得正了——眨巴了一下眼睛,她將腰帶狠狠一緊,冷哼了一聲儿,便笑了起來。

    “好,算我付你十兩,可我昨夜在你房中過夜,名聲傳出去便是毀了。如此你便補償我精神損失費一百兩,扣去十兩,還找補我九十兩……就這樣,再見!”

    說罷,她風一般離開了。

    背后,有人喃喃,“學聰明了!”

    ……

    ……

    好不容易有了一錠金子的夏初七,不過轉眼之間又成了一個“負翁”,而且是一個“大負翁”,當天晚上她便做了一個惡夢……

    她恨啊!她問趙樽,“你就不能只當是見義勇為?”

    趙樽回答她,“見義勇為爺哪有黃金可得?”

    她氣啊!她又問趙樽,“咱倆的關系這麼好,都親個嘴了,你就不能講點儿情面?”

    趙樽回答她,“一般人的銀子,爺才懶得坑。坑你,便是疼你。”

    她火啊!她還問趙樽,“你這麼搞,我要啥時候才能賺到大錢置上大宅養上几個小白臉走上人生的巔鋒過上舒心的日子?”

    趙樽回答她,“爺有大錢有大宅比小白臉更招人愛,跟了爺你就走上人生的巔鋒了。放心,即便是欠債,你也只需欠爺一個。”

    她悶啊!她問趙樽,“那什麼時候才能換成我欺負你?”

    趙樽回答她,“世間万物,總是陰陽相輔的。夫為天,妻為地,生來便該爺壓你。”

    那夫和妻兩個字,讓她激靈靈一下便醒了。

    同時也算是想通了。

    行,欠就欠吧,可他總得讓她見傻子吧?

    可惜,傻子她也見不著。

    后來她又追問了几次,可趙樽都不肯多說。

    但是從他的言詞里,夏初七卻也可以推斷得出來他的目的。

    傻子目前的處境很是尷尬,尤其在這個都對儲位蠢蠢欲動的關鍵時候,傻子被寧王藏在某個地方,比把他的身份擺出來更加安全。寧王要用傻子的身份來對付趙綿澤顯而易見,早晚他都得把傻子弄到老皇帝的面前。趙樽現在不動手,自然有他不動手的打算。

    這頭老狐狸,最擅長便是關鍵時候反咬一口。

    為了她的一千兩黃金,她選擇了相信他。

    只有傻子是安全的,那就好。

    當然,從趙樽那里,她也確定了傻子的身份。他正是那個傳聞八歲便夭折了的嫡長子趙綿洹。原來在趙綿澤的母妃被扶正之前,也只是太子爺的一個側室,而趙柘真正的結發妻子便是傻子的親媽,只可惜那個親媽在他出生后沒几年就死了,后來側室扶正了,外面很多人都不知道還有那個原配的存在。

    如此一來……

    她有些惡趣味儿的想,那個東方阿木爾只是第三任太子妃了?

    夏初七其實很想采訪一下趙樽,他對此有什麼看法。不過她是一個有節操的人,說話不揭人短是本分,也就沒有多問。事實上,她更想去采訪一下東方阿木爾,問問她,是做晉王府的唯一主母,和趙樽恩恩愛愛白頭到老好呢,還是嫁給太子爺,做這個大晏王朝未來的主母,卻終身不得性福强。

    只可惜,如今也沒有機會……

    破了大財的她,很是郁悶了一陣子。

    那感覺就像,她每次都是好不容易才找到了賺錢的金鑰匙,結果每次都被人把鎖給換了——可是痛定思痛之后,她沒兩天又恢復成了債多了不愁的德性。

    欠就欠唄!

    懷里不是還有錢麼?

    才欠一千兩黃金罷了。哦,不對,上繳了那一錠重五兩的金元寶之后,她只欠他九百九十五兩了。那些銀票還在她的手上,趙樽那貨也不算徹底沒了良心,總歸知道得給她留一點活動經費,松動松動——

    這樣一想,初七受傷的心肝儿,再一次被治愈了。

    一個人在耳房里吐血三升,外加捶胸頓足地嚎叫了兩天之后,她又該干嘛就干嘛,完全沒有不爽的感覺了,瞧得某人一雙算計的眼睛,略微有一些失望。

    接下來的六七天,東宮都會派馬車來接她。

    而隨著她出入東宮的次數,朝野上下和坊間的傳言也就跟著多了起來。

    有人說,晉王府那個良醫官果真是一個醫术無雙的神醫,太子爺沉痾之症,那麼多太醫院的太醫都束手無策,可她調養不過數日,便已經有了起色。看來太子爺能夠病愈,指日可待,此乃大晏國祚之福啊。

    有人說,晉王府那個良醫官為什麼會深得晉王殿下的寵愛,就是因為她的醫术超群。那晉王長年征戰,身子早就不行了,要不是虧了這位良醫官,可能上回就死在了行軍途中。所以啊,寵愛是假,離不得他那手藝才是真。

    還有人說……

    說什麼的都有,但有一點卻是真實的——太子爺的病有起色了。

    為此,夏初七每次去東宮診治的時候,除了帶上李邈隨行之外,趙樽還特地派了二鬼跟在她的身邊儿。二鬼的隨行,打亂了夏初七的計划,有了她在,她與李邈說話辦事都相當的不方便。可是,也是因為有了二鬼的存在,讓她又猜出來了一個事實——她不安全了。

    太子爺的病越有起色,她的小命儿就越會受到威脅。

    多少人都盼著太子死了,自己站隊的人能上位。如今她竟然想把人給救活,人家還不得宰了她嗎?

    人怕出名豬怕壯!她時時刻刻,如履薄冰。

    但是,這件事儿對她的聲名卻有極大的幫助。

    如今在京師應天府,楚七這一個原本名不見經傳的名字,早就已經飛遍了大街小巷,甚至也慢慢地傳到了別的省府,成了醫术界人人都想一睹的風采人物,也成了一些垂死掙扎的人,臨死也想要來求醫一回的神醫。

    而這位楚神醫不僅醫术好,人也很好,只要是來找她的人,她都照醫不誤。當然,有錢的人,她必然會狠狠地宰上一筆,若人家實在沒錢,倒貼藥費的時候也是有的。

    那兩天,她生意空前火爆,把藥攤儿都擺到晉王府的大門口外頭去了。那醫譽也蒸蒸日上,簡直火透了應天府,照燈了皇城的半邊天。

    有銀子入賬,她很爽。

    可沒兩天趙樽便再也無法忍受了,派人把她的攤儿給沒收了。並且還在晉王府門口加强了守衛,不許任何人通傳于她。如此一來,她這個楚神醫終于曇花一現般消失在了大眾的視野之中,而晉王府門禁森嚴,再也無人敢登門求醫。

    受到直接損失的人,還是夏初七自己。

    好不容易找來的賺錢門道儿,又一次被趙樽給踩死了,據說收攤儿的當天晚上,在承德院里,她為他按摩的時候,曾經發生過一起流血事件,導致叫聲不斷……

    一晃便過了大年十五。

    十五這天夏初七沒有去東宮。正月十六,東宮的車駕又來了。

    暖閣里頭。

    太子爺趙柘倚在床頭,由黃公公扶著喝完了濃濃的一碗湯藥,又淨過手擦過臉,才微笑地轉過頭來,目光柔和地看向夏初七。

    “楚醫官受累了,本宮這兩日覺著松快了許多。”

    夏初七虛坐在床前的圓杌上,瞧了一眼他恢復了些精神的臉孔,又瞧了瞧他那一只瘦得脫了形狀的手,勉强地笑了一下,實話實說。

    “太子殿下,下官不敢居功,也不打誑語,如今這楊梅症離徹底治愈還早得很。目前的情況只能說是說藥對了症,很有治愈的希望。下官不敢欺瞞殿下,依您目前的情況來看,只吃湯藥的話,療程會很長,能不能徹底治愈,或者治愈了會不會復發,都不敢確定,殿下得有一個心理准備才是。”

    “本宮知道。”

    這些日子以來,趙柘不再像初次見她那般胡言亂語了,雖然在看她的時候,眼睛還是會時常走神儿,卻再也沒有提過“她是不是夏楚”那個尷尬的話題。大多數時候,他就只是像一個慈祥的長輩那樣,溫和地看著他。

    “楚醫官可有興趣來東宮?”

    趙柘突然的問話,讓夏初七愣了一下。

    如果她與趙樽沒有那些個牽扯,她肯定會毫不猶豫就打蛇隨棍上,同意了太子爺的這個邀請。要知道,混入東宮原本就是她的希冀,混入東宮離她為魏國公案的人平反更有好處。

    只可惜,如今的她,哪里還走得成?

    搖了搖頭,她只笑。

    “承蒙殿下看得起,下官先在這里謝過了。只是,晉王殿下對下官有知遇之恩,楚七不能好高騖遠……”

    “楚醫官……”

    像是沒有想到她會拒絕,趙柘吃驚了一下,剛想開口,卻又猛烈的咳嗽了起來,黃公公趕緊地拿了痰盂過來,等他氣儿喘得勻了,才又抬起頭來,那一張瘦得只剩皮包骨頭的臉上,依舊還帶著溫暖的笑意。

    “楚醫官,你可是有什麼不方便開口的?”

    “啊?有什麼不方便?”夏初七一頭霧水。

    略略考慮了一下,趙柘似乎很顧及她的心情,說得有些隱晦。

    “你與老十九的事,本宮也聽說了一些。若是你不方便開口,本宮可以替你想想辦法,把你從老十九那里要過來的……”

    他這麼一解釋,夏初七才恍然大悟了。

    原來這位太子爺是想幫她的忙?或許在他看來,她好端端一個正常人,卻做了趙樽的孌童實在有些可惜了,而趙樽那人的性子又是極難相處的,大概這位太子爺覺著她受委屈了,念著她的救命恩情,要替她出頭呢?

    這是好事儿,代表了關系的進步。

    心里暗自樂了一下,可她面儿上卻不敢放肆。

    “多謝太子殿下,可,真的不必了。”

    趙柘顯然不太相信她的托詞,皺著的眉頭更深了一些。

    “你不用怕老十九。本宮是他的大哥,在他面前,還是有些臉面的。”

    “殿下誤會了,我不是怕他……”她不知道該怎麼才能與這位固執的太子爺解釋自己去趙樽之間“錢打錢”的關系。想了想,只好裝出一副儿女情長的樣子來,忸忸怩怩地說,“其實,其實下官與十九殿下,那是……那是兩情相悅的。”

    詫異地看著她的眼睛,趙柘沉默了好久,才嘆了一口氣。

    “痴儿,縱是兩情相悅,你與他之間也是不能長久的。老十九他早晚得娶一個正經王妃。到那個時候,你又可該置身何處?”

    “娶王妃……便娶吧。”夏初七眉頭挑了挑,又是莞爾一笑,“到了那時,太子殿下您再來收留楚七,如何?”

    趙柘呵呵一笑,今儿他的精神頭似乎很不錯,但喉嚨里的聲音還是沙啞的,又喝口水潤了一下喉嚨,這才有氣無力地笑說,“到了二月,宮中就有大選了,據說聖上和娘娘已經有了中意的晉王妃人選……”

    說到這里,他想是記不得了,又招那黃公公過來,抬起頭問他。

    “黃明智,陛下心許了哪家閨女給老十九了?”

    “彰烈候宋家的。”

    一個聲音傳了進來,搶在了黃明智之前回答。

    緊接著,在緩慢沉穩的腳步聲儿里,一個溫潤如玉的男子,帶著一個溫柔奪目的微笑,頂著一張雅俊的臉孔,便出現了在了內室。

    一入屋,他就先行了禮。

    “儿子叩見父王。”

    他不是別人,正是剛剛下朝的趙綿澤。

    看到自家的儿子,趙柘的臉上更多了一些微笑。

    “綿澤,回來了?快,來父王身邊坐。”

    趙綿澤緩緩走近,坐在了趙柘的床沿上,又微微頷首向夏初七致意了一下,才握起趙柘的手來,仔細地端詳了他片刻,松了一口氣。

    “父王,您的氣色果然是見好了。”

    微微一笑,趙柘拍拍他的手,心情也很是愉悅。

    “多虧了楚醫官。綿澤,你得好好酬謝他才是。”

    趙綿澤點了點頭,又與趙柘閑話了几句,聆聽完了他的馴示,這才告辭起身,臨出去的時候,回頭衝夏初七使了一個眼神儿,便邁著優雅的步子離開了。

    夏初七知道他是有話要說。

    辭別了趙柘,又交代了黃明智一些醫囑,便拎著醫箱跟了上去。

    果然,趙綿澤正坐在主位上的雕花大椅上等她。一襲白色的燕閑衣袍飄然若仙,只在腰間玉帶和袖口的位置繡了一些瞧不出什麼花色的滾邊儿,很顯然是出自那個夏問秋的手筆,絹雅婉約。

    處處都有恩愛的痕跡啊!

    這讓她突然想到一句話:秀恩愛,死得快。

    如今有多恩愛,將來就有多怨恨。

    惡毒地尋思著,她瞄了一眼趙綿澤白皙溫和的面孔,放下醫箱,作了個長揖,便露出一副比蒙娜麗莎還要迷人的微笑來,襯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里,如同鑲了兩顆黑葡萄,那股子機靈勁儿,顯得越發圓滑而機敏。

    “不知皇長孫殿下找區區在下有何事?”

    揚了一下眉頭,趙綿澤淡淡地盯在她的臉上。

    “父王讓我酬謝于你。不知楚醫官,想要什麼?”

    想要什麼?呵,這真是一個大問題。

    她想要的東西太多了,想要他的命可不可以?

    緩緩地翹起唇角來,她似笑非笑的看著他。

    “錢。很多很多的錢。”

    大概沒有想到一個眾人口傳“德藝雙馨”的小神醫,竟然會一出口就是這麼俗氣的要求,趙綿澤那只握著茶碗的手微微一抖,不可置信地望了過來。

    視線里是狐疑的,奇怪的,審視的……

    可是,當他對上她眼睛里清清楚楚寫著的“貪婪”兩個字時,不由得皺了一下眉頭,顯得稍稍有些失望。

    “錢有那麼重要嗎?”

    丫還敢覺得她俗?夏初七笑了。

    “回長孫殿下的話,人活著,總得有些念想不是?”

    “你想要多少?”趙綿澤話里已經有了些不耐煩。

    “呵呵呵,誰還會嫌錢多了咬人嗎?我啊,想做大晏最有錢的人,只不知,長孫殿下能不能辦到?”

    她說得自在又瀟灑,而趙綿澤投過來的視線里,除了不耐煩和不滿,分明已經給她貼上了“惡俗”兩個字的標簽。可他是一個極有涵養的人,嫡仙儿一般高高在云端,語氣還是溫和有禮。

    “既然楚醫官要求,那賞你黃金一百兩如何?”

    揚了揚眉梢,夏初七特別不喜歡“賞”這個字儿。

    這是她的酬勞,診治費,是她辛苦用勞動換來的,本就該她的。

    除了她,誰又能在這個世道治療梅毒二晚期?

    不咸不淡地輕笑了下,她看向趙綿澤,笑得十分膩歪。

    “要是一千兩,那可能會更好一些。”

    “嗯?”趙綿澤大概怎麼也沒有想到她會這麼的貪得無厭,一雙不可置信的黑眸涼絲絲地盯了過來,那原就皺著的眉頭更深了一些,“楚醫官胃口還真是不小,你知道一百兩黃金,可以置辦多少物什嗎?足夠你這一輩子衣食無憂,過上享樂的生活了。”

    “那是那是……”

    嘿嘿一樂,夏初七權當沒看見他的嫌棄。

    “不過人活著,不僅僅只是為了吃飽穿暖和享樂吧?總得還有一些別的追求?比如皇長孫殿下您……呵呵,開玩笑,比如我,還想做一個天下第一富,討几房小老婆養著呢?那一百兩黃金,可不就是不夠嗎?”

    趙綿澤目光里的嫌棄越來越濃。

    就差直接說她惡心了。

    可人家,還是帶著一股子笑容。

    “一千兩,恕綿澤辦不到。”

    皇長孫真真儿是好修養!夏初七看著他越發難看的臉色,當然沒有真的指望他會給他一千兩黃金,只不過想戲弄他一下而已。不過,突然之間,她竟從中找到了一點子趙樽在她身上得來的樂趣——原來看著別人為錢糾結,是一件這麼愉快的事情啊?

    于是她笑了笑,故意露出一臉的貪婪來。

    “長孫殿下不用多慮,一百兩也是極好的,極好的……剩下的九百兩,殿下若是暫時拿不出來,欠著也是可以的……”

    趙綿澤的表情,終于快要繃不住了。

    “楚醫官還真敢獅子大開口?”

    夏初七發現整趙綿澤這種死要面子活受罪的人,比收拾趙樽那腹黑主儿,簡單容易多了。一念至此,她心里都快要笑死了,面上卻是艱難地嘆了一口氣。

    “醫术乃無價之瑰寶,皇長孫殿下沒有聽過嗎?若沒有區區在下我,只怕殿下這個時候,想盡孝道,想享天倫,都不容易了。失去千金,與救父一命,殿下覺得哪一個合算?”

    人命與千金。

    這個選擇題,是她從趙樽那里活學活用來的。

    趙樽誆了她,她便來誆趙綿澤。

    果然……

    趙綿澤能說他爹的命不值一千兩黃金嗎?

    一雙溫和的眸子有了冷光,他遲疑了一下,才確認似的問,“那楚醫官的意思,是我父王的病,一定有治愈的把握?”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訕笑一下。

    “那得看殿下您的意思了……是治愈呢還是治不愈呢?”

    趙綿澤面色一變,猛地一拍桌子。

    “你好大的膽小,竟敢說出如此大逆不道的話來。”

    看著他氣得俊臉鐵青的樣子,還真是半點都做不得假。

    一時間,夏初七還真不好判斷,那個害得太子爺得了“花柳病”的罪魁禍首,到底是不是他這個孝順儿子了。從這几天的觀察來看,她可以斷定趙柘就不是那種可能去煙街柳巷亂來的主儿。如果不是趙綿澤害他,又會是誰下那樣的死手?毀了他的人,還想毀了他的一世聲名?

    無視趙綿澤的憤怨,夏初七尋思下,又換上笑意。

    “玩笑,玩笑而已。區區在下我向來都喜歡開玩笑,殿下不要介意才是。當然,錢的事儿,我不愛開玩笑……”

    趙綿澤重重哼了一下,坐回椅子上,喝了一口茶,那情緒好像還是沒有落下去,語氣不太友好了,“你好好治,治好了我不會虧了你。還有,我父王仁厚,你不要利用他的寬厚來為自己牟利。一旦我知道了,饒不了你。”

    “牟利?”夏初七笑得老神在在,“區區在下就愛錢,其他的利嘛,沒有太大的興趣。”

    趙綿澤眯了一下眼睛,視線落在她的臉上時,又多了一些復雜的情緒摻和在里頭,“總歸你給我記牢了,不要為了別人給的一點蠅頭小利,就做出違背良心的事情來。別人許給你多少錢,東宮也能給你多少,你盡心治我父王,少不了你的。”

    這話說得……

    那弦外之音,讓夏初七心里一震。

    瞧他這個意思,是害怕她被別人收買了,不盡心治療?

    緩了一口氣,她笑,“長孫殿下過慮了,雖然這個世界的公平和正義早就叫狗給吃了,可區區在下我素來反感那些陰暗啊丑陋啊背地里搞小動作的壞東西。在下要銀子,喜歡銀子,可要得清清白白,全都擺在台面儿上。至于台面儿下的那些手段,在下不愛使,也不屑使!良心兩個字,一筆一畫,在下都寫得妥妥的……終身不改,醫者仁心。”

    每說一個字,她都盯著趙綿澤的眼睛。

    可也不知道他是太會裝了還是真的自覺問心無愧,那張溫潤如玉的俊臉上,居然半點儿難堪都沒有,好像從來都沒有做過那些整人害人的事情一樣,聽完之后,只是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連帶著看她的眼神儿都似乎友好了許多。

    “如此便好,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楚醫官得記住這几個字。”

    “謝長孫殿下提醒,在下省得!”

    這几個字儿,夏初七几乎是從牙縫儿里頭擠出來的。

    她的面前,是一個多麼淳朴仁厚的皇長孫啊!

    要是她不知道他做下的事情,還就被他的外表給騙了。

    “楚醫官,一千兩黃金實在太多。”趙綿澤想了想又說,“除了黃金一百兩,我可以再許你一些喜歡的物什儿。只不知,楚醫官還喜歡什麼?”

    半眯著眼瞼,夏初七又將面前這個男人,這個她傳說中的“法定未婚夫”給從頭到腳地仔細端詳了一遍,才翹起唇角來,笑得一雙眼睛月牙儿似的,就連那唇角的小梨渦,都害臊似的跑了出來。

    “除了錢財之外,在下還喜歡一個東西。”

    輕“哦”了一聲儿,趙綿澤目光柔和的看了過來。

    在盯住她唇角的梨渦時,稍稍頓了一下,他才問,“是何物?”

    初七笑答,“鳥儿——”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06 AM

第075章 收拾夏問秋————

    夏初七喜歡鳥儿當然是假的。

    她為什麼這麼說,原因很簡單。這几日李邈探得原來那側夫人夏問秋,也就是她那個三姐特別喜歡養鳥,而趙綿澤寵著她,專門在東宮的回風院里為她搭建了一處鳥棚,養了許多名貴的鳥。先前李邈几次偷偷潛到回風院,卻沒有在鳥棚里見到那只紅嘴綠鸚哥。

    于是,夏初七猜測,八成它被那夏問秋養在房里了。

    她不好說直接去要紅嘴鸚鵡,只能這麼試探一下。

    不曾想,一聽這話,趙綿澤卻是沒有猶豫,便親自領了她便往回風院的鳥棚里去,說是里頭的鳥儿由著她挑。

    這頭兩個人客客氣氣虛虛停停的帶了一眾隨從前往回院院,而那頭在通往回風院的廂房里,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推開門儿,跑進去,在夏問秋的耳朵邊儿上說了几句,那夏問秋便蒼白了臉,一屁股坐在廂房窗下的紫藤椅上。

    “殿下與他都說了些什麼?”

    “側夫人,奴婢沒敢靠得太近。只好像殿下說鳥棚里的鳥儿由著他挑。”

    “他果真這樣子說?”夏問秋仰起的臉更加蒼白。

    “是的,側夫人,殿下親自領著他,往這邊儿來了。”小丫頭低垂著眸子。

    夏問秋今儿穿了一身儿板岩藍色的深衣,頭上綰了一個凌虛髻,面容依舊姣好,可即便上了妝,臉上還是能看出一些暗沉來,很顯然這些日子她沒有休息好。拿著絹帕委屈地拭了拭臉儿,她衝那個小丫頭擺了擺手。

    “弄琴,門口守著去。”

    “是,側夫人。”

    弄琴關上門離開了,夏問秋的面色立馬拉了下來,一張絹帕被她死死絞在手里。

    “父親,那個楚七肯定就是夏楚。她換了個身份,換了個性子就以為能騙過所有的人。我看她這回回來,就是為了勾搭綿澤來的。如今都說她跟了十九叔,我卻偏生不信,當初她那麼歡喜綿澤,說忘就能忘得掉嗎?”

    她問的是她面前的一個中年男人。

    那人穿一件織錦緞的圓領皮襖,右手握了兩個麻核桃,來回地在手心里轉著,眉心皺紋很深,一雙眼睛瞄向窗外的回廊,神色之間有著掩不住的陰戾之氣。

    他不是別人,正是夏問秋的親爹,當今的魏國公夏廷德。

    “秋儿莫急,待我仔細看上一看再說。”

    夏問秋點了點頭。

    今儿天放了晴,外面的天光很好。

    廂房里頭,靜悄悄的,一點聲音都沒有。

    不多一會儿,外頭的回廊上便緩緩地步出了一行人來。

    走在前面的正是趙綿澤與楚七,兩個人侃侃而談,也不知道在說些什麼,看趙綿澤的表情,似是心情很會愉悅,那楚七面上也是帶著狐狸一樣的笑容,每說一句,都會撩起眼去看趙綿澤,而他則是與她相視一笑。

    乍一看上去,那兩人竟像是多年的老友,聊得很是投機。而且每行至回廊的轉彎處,趙綿澤必定會先停步,等那楚七先行,隨后才跟上去。

    夏問秋其實心知那是趙綿澤對人的禮節,並非因為那個人是楚七。

    可搶來的東西就是不踏實,她心里無時無刻不像有一團冰在侵略,只要那個人還活著,都讓她安不得生。看下去,竟是越看越心慌,怎麼看怎麼覺得趙綿澤那些行為是對那楚七的呵護。

    “父親,你可瞧仔細了?”她出口的聲音,竟有些發顫。

    夏廷德沒有回頭,也沒有回答,靜了許久。

    “父親,到底是不是她?”

    夏問秋微微不耐,又補充了一句。

    “不像。”這一回,夏廷德才皺著眉,搖了搖頭。

    有了父親的保證,夏問秋懸著的心髒又落回了實處。

    可接著,夏廷德又“咦”了一聲儿,喃喃道,“就這樣看不太像,可仔細一看,又有那麼一點像。不對,是極像……”

    “父親!”夏問秋低喝了一聲,“到底像還是不像……”

    “像!”

    夏問秋鎖緊了眉頭,再一次像被人架在了火上燒烤般,小臉儿又虛又白,看著夏廷德,眉梢眸底全是怨懟與憎恨。

    “不管她像是不像,是也不是,父親,這個人都不簡單,她定是有目的才來東宮的。先前她囑咐綿澤不能與我同房,他便真的就不再碰我。可您說說,男人是閑得住的嗎?如今,她自己到是每日都來東宮,還總是選在綿澤下朝的時候,指定是巴巴地想著見上一見,趁著這樣子的機會去勾搭他。”

    夏廷德猛一回頭,“還有這等事?你為何不早說?”

    臉上一紅,夏問秋咬住下唇,目光凄凄。

    “父親,這種事儿,秋儿如何說得出來?原我也想著她醫术了得,或許能讓我懷上一個健康的孩儿,可如今,眼看太子爺的病是一日比一日好轉,東宮上上下下的人,對她的信任也是一日多于一日,尤其是綿澤,你看他對她也是有說有笑……”

    說到此處,她像是說不下去了,喉嚨口咽了好几下,她才忍住眼淚,氣苦地別開了臉去,氣若游絲般小聲儿說。

    “父親,我這心里頭不踏實……”

    屋子里又安靜了片刻,夏廷德目光幽冷冷望向了院落。

    “秋儿,你的顧慮很對。你如今沒有孩儿,在東宮就站不住腳。尤其這個人像極了小七,總是一個心腹大患。男人的心靠不住,即便綿澤現在對你好,你也得多留神儿……”

    停頓一下,他望向夏問秋的眼睛。

    “還有,太子爺的病……”

    夏問秋手顫了一下,“如何?”

    “也好不得。”

    聽到夏廷德那麼一說,夏問秋握緊了有些那只不斷發顫的手,低聲儿道,“父親的意思秋儿明白。如果那楚七真把太子爺給治好了,他又正當盛年,何時才能輪到綿澤?帝王多子多心,往后會不會有變故,也未可知……”

    見她會了意,夏廷德點下頭不再多談。

    再次看了外頭的院子一眼,他手里的兩個麻核桃轉得更快了。

    “這個楚七——留不得了。”

    ……

    ……

    原本去鳥棚的路上與趙綿澤聊天只是為了敷衍,可夏初七卻沒有料到,一路侃大山下來,居然還能真的聊得那麼投機。

    趙綿澤從小養在深宮,性子隨和,人又溫文爾雅,在不談局勢,不談那些別扭的話題時,他其實也不過就是一個剛滿二十歲的少年儿郎。

    說起他小時候見到十九叔能將一柄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時的艷羨,說起羨慕十九叔能夠大江南北的游玩見識天下風光的唏噓,他臉上全是笑意。一會儿引經據典,一會儿旁征博引,說詩詞歌賦,說棋風酒樂,很是有一番不同的滋味儿……

    當然,他說得夏初七了解得都不多。

    可她慣常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抓著三分生,也能說成七分熟,愣是把個趙綿澤給說得神采飛揚。而她越是顯得虛心求教,趙綿澤便越是說得盡興。趙綿澤越是說得盡興,她的笑容便越是燦爛。

    “長孫殿下知識淵博,在下今儿真是受益匪淺。”

    看著她的笑臉儿,趙綿澤突然一問。

    “楚醫官似乎總是很快活?每次見你都掛著笑容?”

    “那是,人活著不笑,整天苦著臉儿,招鬼啊?”

    “可人活著便會有煩心之事,又如何快活得起來?”

    嗤的笑了一聲儿,夏初七側過臉來,抱著雙臂得意洋洋地瞄著他,一雙黑葡萄似的大眼睛飛轉亂轉几下,突地斜過肩膀去,狠狠頂了一下他的胸膛,就像哥們儿似的,哈哈一笑。

    “因為我沒有什麼東西可失去,也就不煩了。”

    回風院里的鳥棚比夏初七想象中搭得更為寬敞豪華。全木架子撐起來的鳥棚外頭,蒙著一層素淨的絹紗,在風中搖曳飛舞,鳥棚的四周種植的果木在外頭大雪紛飛的季節,居然還能保持著郁郁蔥蔥,仿佛全然不知冬日的寒冷,甫一走近,便聽見了鳥儿們快樂的嘰嘰喳喳聲音,果然是一處極好的養鳥所在。

    “這鳥棚如何?楚醫官。”

    看著眼前的鳥棚,趙綿澤像看見了他的王國,語氣有著小小的得意。

    “長孫殿下您親自搭建的?”

    夏初七隨意地猜測著,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點了頭,修長的手指戳了下那只百靈鳥的籠子,面儿上帶著微笑,“秋儿她沒有別的喜好,就樂意養鳥,我念著她平素在府里也寂寞,便親自給她搭了這一處鳥棚……”

    說到此處,興許是想到他滑胎的孩儿了,嘆了一下才接著道。

    “也好讓她有個相伴的。”

    看著趙綿澤滿含深情的樣子,夏初七目光微微眯了一下。

    如此看來,趙綿澤對夏問秋是真真儿用了心的。親自搭鳥棚到是其次,依了他的身份地位,沒有儿子還沒有納侍妾,從這一點儿上來說,那夏問秋確實是賺大發了。

    一陣儿冷風吹過來,想到那枉死的夏楚,她又滿心窩子的冰冷。

    “長孫殿下對夫人情深意深,看得在下我也是羨慕得緊。”

    “你與我十九叔……”隨口說到此處,趙綿澤又遲疑了一下,看了看她身上的男裝,才尷尬地笑問,“十九叔他待你,不也很好嗎?”

    呵呵一樂,夏初七輕笑,“他啊,嫌棄我多一點。”

    嘴上那麼說,可她臉上的笑容,卻燦爛得讓人移不開眼。

    “可是你又甘願被他嫌棄?”

    “對啊,他嫌棄我,我也嫌棄他,我兩個天天打架。”笑眯眯地說完,夏初七一頓,又撩眼望向趙綿澤,目光深了一些,“可是,他不會容許別人嫌棄我,打我。而我也不會容許別人嫌棄他,打他。”

    趙綿澤靜靜的,看著她。

    一雙若有所思的黑眸里,有困惑,有不解……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勾起笑意打斷了他的思考。

    “長孫殿下,側夫人喜歡的鳥儿,我若討了去,她不會不高興吧?”

    “不會的。”趙綿澤回過神儿來,帶著溫和的笑意,“秋儿的性子最是好,平素除了喜歡小鳥儿和小動物,也喜歡與喜歡小動物的人交流。她若是知道楚醫官也有些愛鳥的雅興,定會非常高興的。”

    “這樣啊,那便好。”

    在偌大的鳥棚里,夏初七逗逗云雀,撩撩畫眉,捅捅翠鳥,聽著它們嘰嘰喳喳的聲音,來回走了一圈儿,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突然轉過頭來,勾唇看著趙綿澤。

    “聽聞坊問傳言,魏國府曾經進獻過一只紅嘴綠鸚鵡給陛下,陛下又給了長孫殿下,那只鸚鵡特別會學人語……在下一直很是好奇,今儿好像沒有見著它呢?”

    趙綿澤面色一凝,“楚醫官對那只紅嘴鸚鵡感興趣?”

    輕輕一笑,夏初七收回了放在他臉上的目光,只專注地盯視著他袖口上的繡紋,笑得很是愉悅,“那必須的唄。但凡是一個喜歡鳥儿的人,恐怕都會對那只鸚鵡感興趣吧?想來側夫人也是愛極了它?”

    “是,那是秋儿的心愛之物。”

    趙綿澤緩和了過來,只是眼睛多有一些情緒,卻又故意表現得無所謂似的,面上仍是一如既往的溫和笑意。

    “楚醫官初來京師,卻也知道這樣儿的傳聞?”

    夏初七一笑,露出几顆潔白的小牙來。

    “我啊就好八卦。長孫殿下,不曉得我有沒有福分看一下那只鸚哥?”

    “這里的鳥儿,楚醫官都看不上?”趙綿澤臉上掛著淺笑。

    “是的。”夏初七勾起了嘴角,瞄向他,“畫眉鳥的腳杆太粗,凹凸不平,八哥的爪墊太薄,云雀的背毛卻太厚……長孫殿下,好鳥要顏色分明,喙要直而尖,骨骼要標准,您這些鳥儿全是低劣品,沒有什麼可稀罕的。”

    她點評得太不客氣,趙綿澤的面色頓時有些不好看了。

    可是,也正因為她說得確實太過專業,他除了有些下不來台之外,先前的疑惑卻也是散了開去。

    “楚醫官見多識廣,到是綿澤孤陋寡聞了。”

    夏初七呵呵一聲儿,賊笑一下,又逗了兩只鳥儿,倏地轉過頭來,衝趙綿澤擠了擠眼睛,也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個人神神叼叼地捻起几根手指頭來,若有所思地說。

    “容在下計算一下啊——”

    “楚醫官不僅會看病,還會算命?”

    見他發問,夏初七唇角的笑容更開了。

    “不會。可在下有個好朋友她會算。不僅會算,還會猜度人心。她曾經教過我兩招儿,我試試看靈不靈……”

    “人心?”

    趙綿澤看著她青衣長袍下的瘦小身段儿,又看一眼她言笑淺淺間的風情,眼皮微微一跳,“不知道楚醫官在計算誰人之心?”

    誰人之心?

    能告訴你麼?

    夏初七抬起眼皮儿,衝他眨巴了一下眼睛,突地一愣,便歪了頭去,小聲儿說了一句“殿下,別動,你頭上有鳥屎”。然后,便見她踮起腳尖,一只手勒在趙綿澤的肩膀上,迫使他的身子往下壓,另一只手抬起來往他的頭上去,像是要替他擦。

    趙綿澤多愛干淨的人?

    一聽說鳥屎,整個人都僵硬了,那里還會反對?

    而外頭的人,也就在這一剎那打開了鳥棚的門儿。

    像是受到了驚嚇一般,夏初七也騰地一下就閃了開去。

    “綿澤——”夏問秋的腔調都有些變聲儿了。

    從她剛剛入門的角度看過來,明顯就是夏初七攬住趙綿澤的脖子,兩個人正在那里摟抱和親吻。那一幕,簡直像在戳她的心肝儿一樣疼痛。

    “秋儿,你怎麼過來了?”趙綿澤目光一眯,看了夏初七一眼,心下知道有異,卻也不便多說什麼,大步走過去便扶起了夏問秋,解釋說,“楚醫官也喜歡鳥儿,我便帶她來看看……”

    換了正常情況下,夏問秋自當會夫唱婦隨才對。

    可女人在吃醋燒心的時候,大多數時候都是沒有理智的。

    眼睛帶了一抹凄苦,她頓時就變了臉色。

    “這些鳥儿都是秋儿喜歡的,不想送給別人。”

    “秋儿……”趙綿澤有些尷尬。

    “側夫人!”不給他解釋的機會,夏初七接過話去,又偷偷瞄了趙綿澤一眼,那飽含深意的一眼啊,看得她自個儿的汗毛都豎了起來,才略帶羞澀地收回了目光,然后笑眯眯地看著夏問秋,一雙眼睛都快要擠成彎月了,“剛才長孫殿下還誇你慧質蘭心,性子最是体貼溫馴,與他兩個情義甚篤,難不成……?”

    她意有所指的質疑,果然把夏問秋給激怒了。

    而女人一動醋意,那尖酸刻薄便再也掩藏不住了。

    “我與綿澤夫妻間的事情,不勞楚醫官費心了。楚醫官有空閑的時間不如多多花在我父王的治療上,不要玩鳥斗花的,做出一些富貴人家的舉止來……”

    “秋儿!”趙綿澤打斷了她。

    見她委屈地看過來,他微微皺了一下眉,又軟和了聲音。

    “秋儿,你身子不好,讓弄琴先領你回去歇著。”

    “綿澤……”

    自動誤讀了他的回避之意和維護之態,夏問秋咬了咬下唇,有些后悔剛才一時衝動而口不擇言。想了想,她正准備說几句話迂回一下,突然腹中一陣絞痛,讓她不得不捂著肚子,虛白著臉儿呻吟了一聲。

    “秋儿,你怎麼了?”趙綿澤扶住了她。

    額頭上冷汗直冒,夏問秋突然白了臉看向夏初七。

    “綿澤,我今日吃了兩回楚醫官新開的藥,肚子不舒坦了。”

    “側夫人,話可不能這麼說。”夏初七笑眯眯的走近,觀察了一下她的氣色,才斜歪歪勾著唇,“人食五谷雜糧,生病是常事儿,側夫人你又不會醫理,也沒有請過脈,憑什麼就說是吃了區區在下我的藥導致的腹痛?這樣的罪責,楚七可當不起啊?”

    “你……分明就是你給我下……下毒!”夏問秋痛得臉上沒有一絲血色。

    “側夫人,請您不要亂說!”

    夏初七飛快地掐了一下大腿,疼得自個儿眼圈一下就紅了。

    “在下一個小小的醫官,拎著腦袋在東宮里行走,原就惜命得緊,哪敢干這樣儿的事?為側夫人開了藥,那在下也是真心希望您與殿下這般恩愛的人兩個人能夠多子多孫,如今你這麼指責,在下我,我多冤枉啊?”

    夏問秋氣得臉都紅了,“你,你還裝——”

    “別說了!”趙綿澤從來沒有見過那楚七委屈成那樣,見她居然會紅了眼睛,便認定是夏問秋在吃味儿。以往這樣的事儿從來沒有發生過,夏問秋也總是大度而寬和,還勸過他納妾求子,突然間她變得這樣尖酸,便讓他有些不滿了起來。想他已經那樣寵著她了,她還不知足,為了這麼點小事咂呼,讓他在楚七面前沒了臉面,就有些受不住了。

    “秋儿,讓弄琴先送你回去。”

    “綿澤……”

    呻吟了一聲儿,夏問秋嘴唇直發顫。

    “我肚子痛……好痛……”

    夏初七衝她一笑,關切地走近。

    “長孫殿下,不如讓在下為側夫人把個脈看看?”

    “好,有勞楚醫官。”

    趙綿澤剛一同意,那夏問秋便死命地掙扎了起來。

    “不要,我不要她……綿澤,我沒有騙你……我真的就是吃了她開的藥才這樣的……”哆嗦著一張蒼白的嘴巴,夏問秋捂緊了肚子,冷汗終于潺潺而下,“綿澤,我腹痛如絞,難受,快,找林太醫來……我要林太醫……不要她……”

    就她這個樣子,任誰一看就知道出事儿了。

    這一回,趙綿澤頓時就慌了神。再顧不得臉面和計較,也不敢再耽擱,一把便將她攔腰抱了起來,大步往外跑。可人還沒有跑出鳥棚,突地腳步一頓,神色冷凝地回頭喊了一聲。

    “楚醫官,麻煩你也來一趟。”

    “這……好吧!”

    正中下懷——

    夏初七眼珠子一轉,一個人在空蕩蕩的鳥棚里笑了開來。

    “得嘞!去唄。”

    ……

    ……

    東宮的澤秋院,是趙綿澤專門為夏問秋置備的院子。趙綿澤如今沒有大婚,也基本上都住在這里,走入那溫馨的小愛巢,觀其名字,看其布置,夏初七的腳步便有些飄,好不容易才把涼涼的笑容換成了醫生的職業笑容。

    “楚醫官,這邊儿請。”

    有小丫頭在前頭指路。

    “多謝。”

    夏初七還未入內室,便在外堂便看見了一個華麗的鸚鵡架。上頭有一只紅嘴綠鸚鵡,通体碧綠的羽毛,額心有一小撮紅色,樣子趾高氣揚,圓瞪雙目,高貴得好像不可侵犯。

    就是它了吧?

    夏初七只覺得神色一震。

    “啁啾——啁啾——”

    她學了兩聲儿鳥叫,逗它。

    那鳥的目光卻很凝重,姿態高傲,什麼也不說。

    歪了歪嘴巴,夏初七突然哼一下,“一只蠢鳥,什麼都不會說。”

    那紅嘴鸚鵡骨碌碌扑騰一下,雙爪一揪。

    “你蠢,你蠢——”

    啊哦!

    夏初七心髒猛烈的跳動了起來。

    好一只高智商的鸚鵡啊……

    怪不得夏問秋那麼寶貝,要是換了別的鳥,肯定早就被人滅口了……

    “楚醫官,殿下請您進去。”

    那個叫抱琴的小丫頭,從內室出來,滿臉不悅地看著夏初七。

    “多謝妹子。”

    笑眯了一雙眼睛,夏初七表情自在得緊。

    入了內室,那林太醫還沒有趕到,夏問秋還是痛得蜷縮在床上,冷汗淋淋地怒視著她,而趙綿澤卻是束手無策,除了撫著她的后背安慰之外,也回頭看了夏初七一眼。

    “楚醫官,你的藥最好沒有問題,要不然,我定不饒你。”

    趙綿澤顯然是心痛小老婆了。

    “在下問心無愧!長孫殿下不要冤枉了我才是。”

    夏初七大刺刺地尋了一個凳子坐下,也不多去解釋,只是淡淡抿著唇,時不時拿眼風儿掃向那痛得都顧不得矜持了的夏三小姐,心里一陣陣冷笑……

    沒多一會儿,林太醫就過來了。

    那是一個約摸五十來歲的老頭子,穿了一身儿大晏正五品官服,看那身儿著裝便是太醫院的院判。照常先行了一套請安的虛禮,他這才在趙綿澤的催促之中,略帶驚訝地看了夏初七一眼,替夏問秋把起脈來。

    “如何?”趙綿澤的聲音里滿是擔憂。

    放下手來,林院判面色有些凝重。

    “夫人脈弦尺弱,氣血失調,情志不舒,下官認為是服用了致宮寒類藥物……”

    “致宮寒?”

    夏問秋微微張開嘴,像是受到了驚嚇,又伸手指向夏初七。

    “一定是她,是她……給我開的藥……她沒安好心……”

    “林太醫,可有大礙?”趙綿澤眉頭皺緊。

    林太醫擼了一把他的胡子,繼續道,“聖濟總錄云:婦人所以無子,皆因衝任不足,腎氣虛寒之故也。因此,這類湯藥服用下去,久而久之會讓人形寒体冷,食納欠佳,乃至情致淡薄,或者無法再有孕,側夫人不能再喝了。”

    一句話,矛頭直指夏初七。

    几乎“唰”的一下,趙綿澤的眼睛就剜了過來。

    “楚醫官,你還有何話說?”

    輕輕一笑,夏初七坐得更加端正了,不看趙綿澤,也只是望向那個太醫院的林院判,翹了一下唇角,不徐不疾地問。

    “不知林大人您行醫多少年了?”

    對于這個年青后輩,林太醫自然聽說過的。可自古以來同行相斥,誰也瞧不上誰。早在聽說楚七醫治太子爺的事跡時,林太醫都是嗤之以鼻的,更何況,如今見了她本人,竟然是一個瘦小的十五六歲少年模樣儿,又如何能入得了他的眼睛?

    一時間,他語氣便有些驕橫,“老夫行醫有三十余載。”

    點了下頭,夏初七的語氣,依舊是晚輩對長輩的歉恭。

    “那請問林太人,您在宮里替主子娘娘們看病又有多少年了?”

    “老夫自打入太醫院,已有十五載。”

    “可有錯漏?”她緊緊追問。

    林院判遲疑了一下,老臉有些端不住,“老夫從無錯漏。”

    夏初七莞爾一笑,“那太子爺的病,您為何不治?”

    被她一嗆,那林院判臉色有些難看,“老夫擅長婦人科。”

    了解地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抿了抿唇角,又略帶恭敬地嗆了回去,“那麼請問林大人,側夫人先前滑胎三次,導致再難受孕,林大人可是檢查出了什麼來,或者說采取了什麼對症之方,嗯?”

    那個“嗯”字儿她挑得極高,意有所指地看著那個林院判,一雙欲說還休的眼睛里,微微帶著笑意,嘲意,還有諷刺的譏笑,復雜地忽閃忽閃著,看上去極是無害,卻是把那林院判駭得脊背上都生出冷汗來。

    “此事非一朝一夕之功,側夫人調養得當,自然還能生養。”

    瞧著他尷尬的表情,夏初七便心知猜對了。

    第一回為夏問秋把脈,她便知道她之所以會滑胎並非身体的緣故,實際上她的身体好好的,什麼事情也沒有,除了三次滑胎有些虧損外,絕對不可能會有習慣性流產這事儿,那麼只有一種解釋,就是她是被人陷害了。

    可趙綿澤一無正妻二無侍妾,整個后院里就只有夏問秋一個人,還寵愛到了骨頭縫里去,又有誰敢動手,還動得了手?

    如今一看……

    究竟是誰不想讓夏問秋生下孩儿,雖然還不怕斷定,但她卻敢斷定這個林院判也是一個心知肚明的人。既然他心知肚明,又怎敢再胡言亂語?除非他想逼著她在趙綿澤面前說出來實事的真相,大家都討不了好去。

    “林大人所言極是。”

    夏初七打了個哈哈,突地抬起下巴來,眉梢又揚了揚。

    “側夫人先前三次滑胎,造成了輸、卵管粘連阻塞,在下為她開的方子,正是行氣活血,散結祛滯為主的藥物。在臨床上,吃了這樣的藥,有個別的人因体質原因,會出現腹脹,腸鳴,甚至有的會出現撒裂樣的劇烈腹痛,這都是正常現象,代表了那在好轉……”

    “輸什麼管?”

    “輸、卵管阻塞。”

    夏初七沒有興趣對這些古人講解初中的生理衛生課教育,可如果不說明白,好像也服不了人。想了想,她隨手扯過盆栽上的兩片儿葉子來,裹了一下形狀,便比划著,為他們做了一個受、精、孕的演示講解,把夏問秋和几個小丫頭說得滿臉通紅,而趙綿澤看她的時候,那目光卻是又深了一些。

    “林太醫,楚醫官說得,可有道理?”

    “回長孫殿下的話,有,有一定的道理……”

    見林太醫老實了許多,夏初七哼了下,又笑眯眯地接著問。

    “下官為側夫人開的藥,基本以疏管為主。其中丹參,三七促使淤血消散,能讓粘連松解。穿山甲、皂刺、路路通等全都是通管良藥,麥冬養陰生津,能潤能通,當歸、白芍養血養肝,香附行氣、調經、還可止痛,林大人,您來為下官評評理,難道不是對症下藥?”

    她字字珠璣,句句錦繡,說得那叫一個理直氣壯,卻是把林院判說得老臉通紅。

    “這個這個……”

    夏初七也看著他,嘴角噙著一抹淡淡的笑意。

    “林大人覺得下官所言可對?”

    “對。很對……”

    “那側夫人的指責,可是誤解了下官?”

    “對,對極……”

    一看那林判院支支吾吾答得牛頭不對馬嘴,趙綿澤溫潤如玉的面上,少了一些慣有的溫和,只淡淡地掃了夏問秋一眼,又對夏初七說。

    “現如今,還請楚醫官先為秋儿止了疼痛再說。”

    “是,殿下。”

    夏初七拱手上前,坐在了林太醫剛才的位置,伸出手去,瞄了一眼那個疼得唇都咬得煞白的女人,笑眯眯的說,“側夫人脈細如絲……依在下看來,不是吃了那藥物導致的,而是說壞了肚子,脾胃有疾,乃至大便不通,所以腹脹疼痛。”

    說罷,她又慢條斯理的問夏問秋。

    “請問側夫人,几天沒解大便了?”

    這樣儿的話,任何一個太醫都不會當面儿問。

    那夏問秋又是氣,又是急,卻是拿她沒有辦法,只使了一個眼神儿,那叫弄琴的小丫頭便走了過來,“回楚醫官話,側夫人有兩日沒有大便了。”

    “那就是了。”

    夏初七輕笑了一聲儿,望向趙綿澤。

    “麻煩殿下,差人喚我侍從拎了我的醫箱來。”

    看夏問秋痛得難受,趙綿澤也是心疼不已。

    “可否替林太醫的一用。”

    “不方便。”夏初七就是要讓夏問秋痛得死去活來,又怎會如了他的願,“在下的銀針,都是十九爺親自找人精制的,效果好,見效快,林太醫的……呵,只怕在下用不慣,反而誤了側夫人的疾病。”

    趙綿澤一皺眉頭,“好。”

    一屋子人,靜靜的等待著。

    可那李邈就像與她心有靈犀似的,愣是過了好一會儿才拎著醫箱過來了。笑眯眯地將醫箱接過手,夏初七與她對視一眼,說了句“你在外頭等我”,便取了銀針出來開始做准備。

    如今她的名氣在京師廣為流傳,見她要為人施針,那林院判也好奇地湊了過來。

    “麻煩林大人退開一步。”

    夏初七收回了針來,笑眯眯的看著他,“祖傳醫术,不便示同行。”

    “那是,那是……”

    林院判尷尬的一笑,只得退了開。

    又成功耽擱了一下時間,眼看那夏問秋痛得上氣不接下氣,一張臉再沒了半分血氣,夏初七肚子里那些壞水儿才稍微得到了緩解。輕咳了一下,她心情舒暢地在她的肚皮上按了片刻,在她的呻吟聲里,開始捻了銀針往穴位里刺入。

    “啊……好痛……”

    夏問秋嘴唇顫抖著,哭了起來。

    “良藥苦口,疼痛才能治病,側夫人還請忍耐一下。”

    “你故意的……你故意的……”夏問秋痛得淚水一串串的,可憐巴巴的看著趙綿澤,可那男人卻偏過了頭去。

    夏初七不慌不亂地施著針,看她顫抖得不行的身子,嘴角一直掛著笑意。可她的針灸之术也確實了得,不多一會儿,那夏問秋面色便緩和了過來,可疼痛一緩,那肚子“咕嚕咕嚕”叫了兩聲儿,臉蛋儿便是一紅。

    “綿澤,我要出恭——”

    趙綿澤舒了一口氣,“弄琴,扶夫人下去。”

    “來,來不及了——”

    那夏問秋輕“啊”了一聲儿,壓著腹部想要忍住,可被那銀針刺穴之后,兩日沒有大便的她,腸子嗚鳴著,整個人都緊張了起來。

    “快,來恭桶——”

    几個小丫頭頓時慌做一團,拿恭桶,上屏風,解衣裳……

    很快,那屏風后頭“扑啦啦”便傳來不雅的聲音,愣是讓人想笑又不敢笑。

    咳了好几下,夏初七才干咳了一下,“看來側夫人這是通了,那便是好了呀。”

    趙綿澤有些尷尬,那溫白如玉的面色,有著從未有過的難堪,“楚醫官,今日你受累了!抱琴,送楚醫官和林院判出去……”

    夏初七施了個禮,扭著頭來,看了他一眼。

    “長孫殿下,我先頭說過,醫者仁心。在這個問題上,你往后不必再懷疑我。”

    趙綿澤眼瞼跳了下,不再說話。

    那林院判也不敢吭聲儿,唯唯諾諾的退了下去。

    等夏問秋舒服的拉完了出來時,內室已經只剩下趙綿澤一個人了。堪堪地撐著酸澀的腰身,她瞄著趙綿澤難看的臉色,咬著下唇走過去,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將臉貼在他的胸口上,似哭非哭的吸著氣儿。

    “綿澤,今天嚇死我了,我還以為我會痛死過去……”

    她的嬌軟,向來是趙綿澤的軟肋。

    聞言,他拍了拍她的后背,語氣松緩了許多。

    “你不是早就讓林院判看過方子才煎的藥?”

    “是的,可這兩日的藥湯,是楚醫官新開的,我也沒再麻煩林院判看方子了。所以才有了那樣的懷疑,綿澤你是不是生我的氣了?”

    “秋儿,我待你如何,你心知肚明。為了與他置這樣的小氣,害得自己受罪,又是何苦?”

    夏問秋猛地一抬頭,看著面前的男人,這個從來沒有對她說過一句重話,什麼事儿都依著她的男人,突然之間覺得,他的臉陌生了起來。

    心里狠狠一窒,她嘶啞了聲音,“綿澤,你懷疑我自己弄的?”

    趙綿澤遲疑了一下,嘆氣,“沒有。”

    身子輕輕一顫,夏問秋苦著小臉儿,說得無比傷心。

    “綿澤,你是不是對她上心了?先前我看見你對她笑,還和她在那鳥棚里親熱……”

    “你瞎說什麼?”趙綿澤猛地一推她,有了惱意,可想了想,終究又是將她攬在了懷里,一邊儿輕順著她的后背,一邊儿用薄唇拂過她的額頭,輕聲哄著解釋。

    “沒有的事,先前你看見的,是我頭上有鳥屎,她替我擦。”

    “是這樣嗎?”夏問秋冷笑,“我可沒見你頭上有東西。”

    女人一旦開始懷疑,陷入了嫉妒的魔障,便很難自拔。

    但男人卻完全不一樣,脾氣再好的男人,又是一個身居高位被眾星捧月的男人,但凡多對女人解釋几句,便會不耐煩。趙綿澤也是如此,加之今天的事情,夏問秋几次三番讓他失了臉面,更是脾氣也衝了上來。

    “你簡直不可理喻。”

    “綿澤……”夏初七一呆。

    “往后切急不要做那樣丟人現眼的事情,丟了你自己的人不算,還丟了東宮的人。”

    夏問秋臉色倏然蒼白,再沒了一絲血色。

    他為什麼不相信她,卻寧願去相信那個楚七的話?

    如果換了往常這樣的情況,他終歸是會護著她的。

    怎麼會像現在這樣?吼她,還用那個的眼神儿瞅她?

    身上顫抖了一下,她壓住心酸,緩了語氣,帶著一抹討好的笑容,柔柔的抱住趙綿澤的身子,那只蛇一樣的小手就從他的衣擺下方探了過去……

    “綿澤,我吃了這許久的藥,按說可以的了,咱們試一下……”

    “不行!”趙綿澤拽住她的手,“聽楚醫官的話。”

    夏問秋盯著他的眼睛,“你已經那麼信任她了?”

    趙綿澤語氣柔和,嘆了一口氣,“父王的身子好轉是實事,你這身子剛才疼痛得那麼難受,也是他救了你,那也是實事。秋儿,有的時候我在想,我們是不是懷疑錯他了?”

    夏問秋身子頓時僵硬,委屈的淚水掛在了臉上……

    “綿澤……”

    見她又是哭,趙綿澤不由得就像起了楚七先前說的那句話來。為什麼她會那麼快活,是因為她沒有什麼可失去的。一個人沒有可失去的才快活,那麼說來是秋儿得到的太多,才會那麼害怕失去,才會整日里愁眉苦臉不得歡娛嗎?這便是楚七說的“人心”?

    皺了一下眉頭,他站起身來,朝外頭喊。

    “弄琴,進來侍候你主子洗漱,完了好好歇歇。”

    說罷,他便要轉身離去。

    夏問秋一下子慌了神,“綿澤,你去哪里?”

    趙綿澤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我去辦點事,先前答應了給楚醫官一百兩黃金。如今她鳥也沒有拿,錢我也忘給了。”

    一百兩黃金?

    趙問秋差點儿暈過去。

    治療太子爺那本就是醫官的職責,憑什麼要額外給她拿錢?

    而她現在還生著病,綿澤竟然為了給她拿錢,而丟下她不管?

    夏問秋氣得心肝生痛,又喊了一聲儿“綿澤”,正准備用她的殺手锏留了他下來,卻見趙綿澤的隨身太監何承安匆匆打了簾子進來。

    “殿下,晉王殿下過府來了……”

    “好,我馬上就去。”

    看著那男人松了一口氣的表情還有大步離去的身影,夏問秋面色蒼白。

    父親說得對,那個人留不得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08 AM

第076章 情敵的情敵的情敵——

    東宮地方太大。

    從這個院子走到那個院子,從這個回廊穿過那個回廊,前前后后走了好一會子還沒有到地儿,眼看離那前殿越來越近,那個一直紅著眼睛的林太醫就告辭另行,不再與夏初七同路,而奉命送人的小丫頭抱琴大概也嫌棄她與李邈兩個,只指了一個方向,便夾著尾巴像有人追似的跟了上了,“執著”地要送那個林太醫離開。

    “勢利眼!”看著那個背影,李邈低哼。

    “表哥,那你就不懂了。為什麼他們不想與我同行?是因為我這個人啦,天生氣場太强,很容易引得他們呼吸不暢,胸悶心慌,血液流速加快,導致精神出現不良狀況,所以嘛,為了自保,自然得趕緊走了?”夏初七笑眯眯地回應。

    “就你嘴叼!”

    看著李邈哭笑不得的樣子,夏初七飛揚起眉梢,哈哈一笑,很為自己樂觀的心態而得意,“世界在我眼中,我的眼中便是全世界。我說它是黑的,它就是黑的,我說它是白的,它就是白的。一切事務完全可以主觀化嘛。你啊,還是太死板。這樣子哪來的人生趣味儿?”

    一邊對李邈進行著世界觀的改造,一邊四處張望地望往前殿走。夏初七笑面滿面,欣賞著這東宮的亭台樓閣,只見處處精致雅韻,無論哪個地方,望一眼都是封建剝削階段的奢華。

    她的后頭,李邈拎著醫箱,走得極慢,眉頭深皺。

    “楚七,今天這事儿是你有意安排的?”

    一轉頭看著她,夏初七背著雙手,邁著瀟灑步子,笑問。

    “你先回答我,心里頭可痛快?”

    “痛快!”李邈點了點頭。

    得意地給她甩了一個飛毛腿導彈式的殺傷力眼神儿,夏初七咧了咧嘴,笑著回答,“哎呀,挑撥離間這種事儿,我先前以為只有大反派才干的,沒有想到我楚七做起來也很帥氣嘛。不過,我告訴你啊,做這種事儿很上癮,以毒攻毒真的很爽,往往還得多多利用,加强水准,等我緩過勁儿來,老子挑了東家挑西家,挑了西家我糊泥巴,等著瞧吧,非得把這京師的水給攪渾不可。”

    李邈看著她意氣風發的臉,想了想,還是有些擔心。

    “等回頭他們反應過來,不也能發現是你干的?”

    “發現?”夏初七攤了攤手,瞄她一眼,“夏問秋那性子的人,就不是能夠相信人的主儿,再說了,咦,我做什麼了嗎?”

    “……”

    看著李邈在風中凌亂說不上話來,初七嘴唇的笑容綻放得越來越大,“對了唄。我其實啥也沒有做啊,我是一個職業崇高,道德水平良好的醫生,我治病救人,救死扶傷,幫他的小老婆捅通了肚皮,得多大的功勞?他感激我還來不及呢,又怎會多想?”

    “……”

    李邈的思維水平,顯示不跟她在同一條水平線上。

    她凡事謹慎小心,力求不出差錯為上。夏初七卻大膽心思,恨不得把京師攪得天翻地覆,估計皇帝老子的屁股她都敢摸上一摸,何況是這東宮的皇長孫?

    回頭,換她問李邈。

    “見著那只鳥了?”

    “見著了。”

    “是它嗎?”

    李邈答道,“應當是了。”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突然捏了下下巴,有些感慨,“不得不說,那真是一只好鳥,罵它一句,它還懂得回嘴……嘖,總有一天,這個‘鳥說人話反告狀’的事儿,老子得反拍回去,糊那貨一臉的大嘴巴。”

    “楚七——”

    再一次,李邈欲言又止。

    “怎麼了?你今儿舌尖打結了?”

    夏初七奇怪李邈瞧自家那個眼神儿,就好像她臉上長了東西似的,時不時瞄上一眼,害得她已經在臉上擼了好几回了,奇奇怪怪的。

    “有話就說。”

    遲疑了一下,李邈仍是壓著嗓子。

    “你如今哪來這些個心思和本事,我怎麼全不知道?”

    原來又是想這事儿了。

    夏初七松了一口氣,一只手輕拍在她的肩膀上。

    “人都是逼出來的。安啦,跟著我混,有肉吃——咦——”

    就在她“咦”聲起時,耳邊儿隱隱約約有琴聲傳來。忽遠忽近,飄蕩悠然,也不知道是東宮里頭的哪位美嬌娘在彈奏。那琴聲帶著一種壓抑的情韻,時而如歌似泣,時而嗚咽憂傷,時而婉轉纏綿,仿佛是一個飽經滄桑的女人,在聲聲呼喚她久別的戀人,又仿佛有人拿著血淋淋的剪刀剖開了心扉在澄清那一種隔了万水千山的愛戀。每一個音符的跳躍間,都極富情感,就連夏初七這種完全不通音律的人,都覺得觸心入骨之極。

    “哇噢,妙啊!”

    她話音剛落下,李邈便接了過去,“是太子妃。”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如果被蜜蜂給蜇了臉,頓時脖子便僵硬了,非常后悔剛才自個儿脫口而出的“妙”字。微微一眯眼,待她再望向李邈時,那語氣馬上就變了。

    “嗤,為賦新詞强說愁,一般都是裝X犯。”

    “……”

    便是李邈這樣儿嚴肅的人,也不得不讓她翻了一個大白眼儿。

    “咳,我表示得太明顯了嗎?”夏初七歪著腦袋問她。

    “很明顯。”

    呵呵一樂,夏初七與李邈對視著,異口同聲說了兩個字。

    “嫉妒!”

    好吧,夏初七發現在這個事情上,自個儿的心眼儿只有針尖那麼小。還沒有見著那個阿木爾的長相,卻已經被她優美的琴聲給深深的傷害了感情。要換了是她,手里拿一把手槍,一個手术刀,還可以表演一下,要是換個琴架在她的面前,她連哆唻咪發索都彈不出來。

    可古人呀……怎麼都好這一口?

    裝憂郁、裝有文化,不就是娛樂活動太少?

    一個人低咕著,她原以為琴聲是從內院儿里頭傳來的,可兩個人趙望前殿的方向走,那琴聲便越響。又走了一段路,果然,在靠近前殿的一處湖中水閣里,看到了那處聲音的來源。

    好一處適合裝X的所在。

    那亭台水閣四面都是空的,只垂了些素白的絹紗,在冬風中飛揚,從這頭通往湖中水閣的回廊上,站了十來名侍女,個個靜靜而立,襯得那湖中的水閣像是九天仙女的琴台,而她們全部都成了那湖心一人的陪襯。遠遠的,夏初七也瞧不見那撫琴女子的長相,卻可見到那烏木古琴上的手和面孔,像是一層上了細釉的白瓷儿。

    美!

    看著那絹紗飛舞下朦朦朧朧的美人儿,夏初七突然有那麼一點儿明白了。為什麼那些人都說阿木爾與趙樽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要真走到一起,那確實是一件賞心悅目的事情。如果換了她是觀眾,也肯定會粉這位東方阿木爾,把自己這位丑小鴨給戳到邊上去跑龍套。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與阿木爾一比較,她在想,那趙樽天天與她混在一起,會不會有‘正在瓊台做美夢,一覺醒來進了豬圈’的感覺?

    “好看吧?”

    耳朵里傳來李邈煞風景的聲音,打亂了她的人生思考。

    “好看……”懶洋洋地說了兩個字儿,她癟了癟嘴巴,接著說,“個屁!乍一看像是從天上來到人間的,這仔細一看吧,也就是從天上人間來的。”

    “天上人間?”李邈顯然不懂那麼高端的所在。

    “青樓——”夏初七說得懶洋洋的。

    “嫉妒!”李邈嘆了一聲,不客氣的直接頂了她的肺。

    “你太誠實了,這樣不好。又傷害了人家幼小的心肝儿。”

    夏初七瞪了她一眼,有一點點想要爆粗。卻又找不到爆粗的對象。這種心理狀態很奇怪,她從來沒有過。就好像,突然間所有的“小”都在情敵的面前給赤裸裸地擺開了一樣。

    發臆症了!

    小心眼儿了!

    可遠遠的看著她一幕,她自個儿也忘了抬腳。

    怎麼丫可以這樣美?這樣有氣質?身材還那樣好?還敢一臉恬靜讓人如沐春風地坐在那里彈那些個她都聽不明白的東東?夏初七承認,比阿木爾漂亮的美人儿她見多了,前世電視電影的女明星多如牛毛,可像今儿這樣只遠遠一觀便帶給她强大美人儿氣場和耀眼光茫的女人,她真的沒有見過。

    一剎間,腦子里又想起了東方青玄。

    貌美如妖,舉止如狐,這兩兄妹,天生就是狐狸精啊。

    “要死了,要死了。”搔了搔耳朵,她越想腦子越炸毛,越想越沒有信心,扁了扁嘴巴,猛地一轉頭看向李邈,“親愛的,有豆腐嗎?”

    她問得稀奇古怪,李邈與她對視一眼,“干嘛?”

    “找豆腐自殺啊?”

    愣了一下,李邈非常沒有同情心地指向她右手邊的青磚石牆。

    “用那個,會比較直觀一點。”

    “啊”了一聲,夏初七突然看向李邈,挑了下眉頭,“不對啊。”

    “何事又不對了?”李邈大概覺得她真的中邪了,上上下下的打量著她,這一回沒有了調侃和奚落,真真儿有些擔心起她來,語氣也嚴肅了不少,“楚七,你別想得太多了,即便她和十九殿下還有情分在,他們兩個,這輩子也是不可能的了。”

    “去!誰說這個?”夏初七挑了挑眉,“我的意思是說,這個阿木爾怎會在這里彈琴?”

    要知道,她在這東宮來來去去也有半個月了,從來沒有見過這位繼太子妃的面儿。都說阿木爾為人喜靜,深居簡出,便是去見趙柘的時候都沒有瞧見過,更不要說像今儿這樣琴意大發,跑到離前殿一牆之隔的地方來彈琴了。

    “那我哪里能知道?”

    李邈的聲音還沒有落下,答應就來了。

    就在離兩個站立處不遠的那個通往前殿的拱門邊儿上,一個身系玄黑色水貂披風的男人靜靜地繞了出來,身姿英挺而俊氣,面色尊貴而風華。他的后頭,跟著畢恭畢敬的鄭二寶,那貨眼皮儿都沒有抬一下,顯然也處于尷尬之中。

    只一眼,夏初七腦海里便閃現出四個大字——原來如此。

    這一回,她更想去找豆腐了。

    媽的,真是活見鬼。人家舊情人約會,還被她給撞見了?

    心里亂七八糟的想著,心髒怦怦怦地跳得極歡,如同千万只鼓在擂動。

    在這一瞬,她很想扭頭就走。因為那樣可以欺騙一下自己,她沒有看見趙樽,她什麼也不知道。手指緊緊地攥著,也是在這一刻,她才突然有些害怕,害怕那些朦朧的,那些美好的,那些原來早就已經刻入了心里的情感,會突然之間被打破。她已經習慣了與他半開玩笑半談戀愛的生活狀態,如果一切都改變了,她真的還能回得去嗎?

    “怎麼走得那樣慢?”她在那里發傻,對面那個人先問罪來了。

    “你怎麼會在這儿?”吐了一口氣,夏初七微眯著貓儿一樣的眼睛,一步一步朝他走了過去,手心仍然捏得緊緊的。

    “聽說你又賺了一筆,作為你的債主,爺自然得來收賬。”趙樽說得極為簡單。

    “你……”

    腳步一頓,她腦子懵了。

    他不是因為與阿木爾約會才在這里的?

    狐疑地看著那一抹如同高在云端的身姿,她又蔫了几分,癟癟嘴。

    “你……是來找我的?”

    “不是剛得了一百兩黃金?爺惦記著呢。”

    男人仍是那麼尊貴無雙一本正經的討債方式,可這次要錢卻讓愛財如命的初七小魔女那顆郁悶灰暗的心頓時便亮堂了起來,陰霾一掃而空。

    他是來要錢的,要錢的意思,就不是來聽那阿木爾彈琴的,不是聽彈琴的,那或許他就是無情的……拿錢的,彈琴的,有情的,錢,琴,情三個字儿,不斷在她腦子里胡亂的造詞,讓她看著他,一時有些怔愣。

    左側是湖水,湖心中間是水閣,水閣里有他喜歡的姑娘。面前是趙樽,趙樽臉上是千年不化的冰霜,而這是東宮,不是她也不是他的地盤儿,夏初七突然又有些奇怪,他的消息為啥那麼靈通?

    “你的反應,實在公爺心情愉悅。”

    淡淡地勾下唇,趙樽見她不動,自己邁著步子走了過來。

    他沒有看李邈,或者說相處了這麼久,李邈也從來沒有見他看過她一眼。他就那麼不客氣的,理所當然的拽過初七的小手,包在了自己的掌中,面不改色,一氣呵成,沒有去看約摸只有五十米之隔的湖心水閣,更沒有考慮這不是在他家的地盤儿,牽著一個男人的手會不會有礙觀瞻。

    “强盜!人家好不容易賺到的錢。”終于,夏初七冒了兩個字。

    說得極是委屈,還噘著嘴。可心眼子里,卻全是甜蜜。

    “總歸是你欠著爺的,早晚得還。”

    他越是說得云淡風輕,夏初七心情卻又越是不淡定。

    阿木爾就在邊儿上,他真的沒有瞧見嗎?

    哼了一下,她抬起頭來便要提醒他,卻不想他也在這個時候低下頭來看她。兩個人的臉近在咫尺,眼睛里都倒映著彼此的面容,那呼吸時的氣息,交彙著縈繞在彼此的臉上。如同看一眼便是万年,好久都沒有人說話,直到夏初七明明白白地看清了他眼里的平靜……才開始想到他的耳朵,會不會是不好使?

    “爺,您沒有聽見那琴聲嗎?”

    趙樽皺了下眉頭,直起身來,“聽見了,又如何?”

    “好聽嗎?”

    “還好。”

    “喜歡嗎?”

    趙樽看她,眸子深了一些,“阿七可是腦子被門夾過了?”

    “噗——!”

    聽見一個古人用古色古香的語調,說一句現代感十足的詞儿,請容許她有些憋不住笑了場。而這一笑,心里那些個酸啊吃味儿啊羨慕啊嫉妒啊恨啊都通通丟到了九霄云外,只笑不可抑地推了他一下,眼神儿瞄了過去。

    “算你狠!”

    趙樽彈了她一個額崩,面無表情的拽了她,兩個人相攜離去。

    “逗死我了,喂,下回別學我說話,真的太搞了……”

    夏初七還在發笑,背后的水閣里,卻突然傳來“叮”的一聲儿。

    回音裊裊,整個湖面儿都安靜了下來。

    那是琴弦斷裂的聲音。

    “哦豁——”夏初七回過頭去,看不清那處紗蔓里的姑娘,也無法想象她什麼樣的心情。只可惜,趙樽沒有回頭,她也看不清他什麼表情,歪過頭去,她扯了扯嘴角。

    “完犢子了,好好的琴,毀了。”

    趙樽斜過視線來,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

    也沒好去捅破這一層窗戶紙,夏初七眼睛一彎,吐了一下舌頭。

    “今儿的天氣可真好啊?最適合彈彈琴,說說愛什麼的了?對吧,爺。”

    趙樽拍一下她的腦袋,“爺以為天氣好時,阿七更應該想想如何賺錢還債才是?”

    “當然當然,我睡著了都在想賺錢的事儿。爺,您沒有聞到嗎?如今我這身上全是一股子濃濃的土豪氣息。來來來,聞一聞,替您沾沾光,是不是?有沒有?嘖嘖,我這一舉手,一投足,那金子銀子便嗖嗖的飛過來……”

    牛逼吹到此處,她突然一下子瞪圓了眼睛,想了起來。

    “完了!”

    趙樽看她,“怎麼了?”

    “趙綿澤!趙綿澤他還沒有給我錢。”

    自言自語說完,她回過頭去便找李邈。

    “表哥,陪我回去找他。一百兩黃金呢……”

    “不必找了,楚醫官。我在這儿……”

    一聲入耳,夏初七猛地再一回頭。

    卻見那趙綿澤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了前殿院子的拱門處。

    一襲白錦的燕閑袍服映入眼簾,面上帶著溫潤如玉質的微笑,眉目清俊而柔和,不像是剛來,卻也不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目光只淺淺掠過了夏初七,便朝趙樽行了一個子侄輩的大禮,聲音輕緩地說,“已在客廳為十九叔備好了茶水,請——”

    說罷,他退至邊儿上,又看向夏初七。

    “給楚醫官的黃金,一會儿綿澤會差人送到車上。”

    夏初七心里一樂,連帶著看趙綿澤都順眼了許多,一拱手便作揖。

    “多謝長孫殿下,在下——”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斜刺里便伸過了一只手,拽了她便往客廳走,口中沒有情緒的說,“注意腳下,小心門檻儿。”

    飛快地跨過一個高高的門檻儿,夏初七趕緊地跳開,離他三尺遠。

    趙樽面色一冷,“跳什麼,爺好心扶你。”

    衝他翻了一個大白眼儿,夏初七嗤的發笑,“爺,不敢領您這份情儿,保不准扶一下要十兩。”

    “你太小看爺了,爺怎會如此小氣?”

    夏初七不相信地瞄過去,果然聽見他補充,“至少得要二十兩。”

    “哼,幸虧我聰明,不算啊,剛才那一下不許算銀子。”夏初七想了想,余光掃了下陪在邊儿上的趙綿澤,挑了一下眉頭,又故意親熱地湊過去,撞了一下趙樽的胸膛,笑著問,“不過話又說回來了,今儿你怎麼沒有回府里去?跑到這儿來,到底是來要錢的,還是想我啦?”

    “順路……”

    “才怪!”夏初七笑嘻嘻地嗔他一眼,“替你把病句補充完整了啊。不用謝,給十兩就成。”

    “小財迷。”

    “吝嗇鬼。”

    兩個人旁若無人的對摳已經習慣了,就連趙樽身邊儿的鄭二寶都已經聽慣了他倆每天互掐的節目。就像聽搞笑段子似的,還越聽越覺得有滋味儿,也不再覺得那楚七是冒犯他家主子爺了,因為他曉得,他家爺那心思是真的高興。

    可是,趙綿澤卻是很少見到,不由發怔。

    他無法想象,他老誠刻板的十九叔,居然也有打情罵俏的時候?

    這就是那楚七口中所說,天天打架,天天嫌棄,卻不許別人嫌棄別人打的感情麼?

    目光深了又深,他往那兩個說說笑笑的人身上瞄了一眼,入得客廳,便先請了趙樽坐在主位,自己在末位陪坐著,臉上已經恢復了平靜和溫和。

    “十九叔,有好些年都沒有到東宮來了。今儿聽人稟報,侄儿還以為聽岔了呢。”

    趙樽吹著茶水,面上淡定,“忙。”

    溫和的笑了一下,趙綿澤也不會去點穿那個‘弟媳嫁了兄長’的尷尬,只是謙恭地詢問,“十九叔既然來了,可要去瞧瞧我父王,他老人家總是惦念著你。好几次問起我,你在忙些什麼呢?”

    “改日吧。”趙樽淡淡地抿了一下唇,又望了望夏初七,才道,“今日我是順道過來接楚七,府里還有些雜事要辦,坐坐便要離開了。”

    趙綿澤點了點頭。

    稍稍沉默了片刻,才又聽得他的聲音。

    “十九叔,范從良的事儿您知道了嗎?”

    “何事?”

    “今日上朝之前,侄儿先去給皇祖母請了個早安。出來的路上,聽司禮監那個大太監崔英達說,范從良好像在錦衣衛的詔獄里,把什麼事儿都召了。”

    說到這處,他目光若有若無的瞄了一眼趙樽。

    預示的意味儿太濃。

    不說趙樽,就是連夏初七也知道,這是變相的在威脅。

    可趙樽微微一蹙眉頭,冷峻的臉上卻是什麼情緒都無。

    “最近我在整肅三大營的風紀,對此事並無關心。”

    “侄儿知道十九叔忙著。”趙綿澤唇角帶著暖暖的笑意,“只是這眼下這朝堂的局面,看上去風平浪靜,可暗地里卻是波濤洶涌啊。尤其是我父王這病,托了楚醫官的福,一下子又有了恢復的希望,想必好些人的心思都亂了。十九叔,你看呢?”

    這叫什麼話?

    夏初七眼球子骨碌碌的轉著……

    突然間又頓悟了一點。

    阿木爾當初送繡畫,是想拉攏趙樽。如今這趙綿澤半是威脅半是誘導的話,其實也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為了拉攏。畢竟趙樽的手心里,攥著的是大晏的兵權。而且他這兵權,還是在老皇帝的默認之下,回了京師沒有讓他交出,很明顯就是由著趙樽來穩定京師的局面。

    而且,她楚七是趙樽的人,她治了太子爺的病,那麼想害太子爺的人,必然就不可能再是趙樽。她這一治,從另一個角度,也變相地為趙樽正了名,樹立了一個“無意于儲位”的形象。

    但趙樽不害太子爺,不代表別的勢力就能讓趙柘安安穩穩的好起來做他的儲君。太子爺孱弱仁厚,是眾所周知的事儿,那麼,如今這趙綿澤是在拉外援,想要拉了趙樽來共同對付寧王之流?

    政客心思,真是復雜。

    她垂著眸子,感慨了一下,卻聽見趙樽只淺淺道。

    “皇兄吉人天相,必會安康。”

    這太極拳打得,模棱兩可,實在太滑了。

    趙綿澤微微一笑,也沒有遺憾的表情,想了一下又道,“十九叔說得極是,有楚醫官在,我很有信心。只如今,我父王要徹底病愈還要好些日子,但三叔掌握著都察院的言路,總是能挑出些刺儿來,六叔掌控著禁軍和京師防務,也是把皇城都握在手中,呵,侄儿如今協助皇爺爺理政,卻是有好些地方都料理不來,若是與三叔和六叔有什麼衝突,還望十九叔看在我父王的份上,多多提點侄儿才是。”

    長長的一段話,趙綿澤說得優雅輕和,不帶起伏。

    可夏初七聽上去,卻又不免心驚。

    確實,看上去風平浪靜的京師,其實處處都是旋渦。

    而風暴和漩渦的中心,其實就是太子爺的病——愈還是不愈。

    也可以說,她楚七已經被推到了激流的頂端,人人都在關注。

    實際上,她與趙綿澤一樣,也很想知道趙樽對此事的立場。

    可他卻只輕輕拂一下袍袖,便站起了身來。

    “有陛下他老人家坐陣,綿澤你無須多慮才是。”

    又是一記太極拳,滑了開去。說罷,不給趙綿澤回嘴的機會,他又瞄了一眼夏初七,懶洋洋地說,“還有點事,先走了。替我給你父王問好。”

    夏初七不得不佩服這頭老狐狸。

    見他要走,自然也隨著便起身告辭。

    趙綿澤不便留人,輕“哦”一聲,目光落在了夏初七的臉上,微微一笑,又轉頭看向他身側侍立的何承安。

    “去,讓他們把那一百兩黃金給楚醫官放到車上。”

    “是。”

    何承安還未動作,趙樽卻突然低喝了一聲。

    “慢著——”

    趙綿澤愣住了,夏初七也轉臉看了過來,不知道他要搞什麼名堂。然而,在眾人疑惑的目光,卻見那位尊貴的晉王殿下,面無表情地看向了夏初七,然后略帶奇怪地對趙綿澤說。

    “楚七不是說一千兩嗎?”

    趙綿澤面色微變,頓時給呆住了。

    夏初七卻樂得彎了眼睛。

    爺啊,敢情您替我宰肥鵝來了?

    ……

    ……

    一千兩黃金是個極大的數額,即便是東宮也要花些時間才能籌備妥當。約摸又等了半個時辰左右,一行侍衛才抬著個大箱子出了東宮的門儿。

    夏初七表情很是飛揚。

    想著趙綿澤吃了啞巴虧,卻因有求于趙樽,不得不把苦水往肚子里咽的苦逼樣子,她真真儿是佩服死趙十九了。不得不說,丫誆銀子簡直誆上癮了,還一出手就是大手筆。

    嘖嘖嘖,一千兩黃金,就這麼到手了嗎?

    她的債就都還清了嗎?太爽了!

    看著那几口雕花的大箱子,想著里頭那些個黃澄澄的金子,她口水都快要流出來了,眉梢眼底都是笑意,搓了搓手,眯著一雙彎月儿似的眼睛,她得意地望向了天空。

    “哈哈,我欠的賬,可算是還清了!舒坦啊!”

    “誰告訴你還清了?”

    冷不丁的一句話,就跟那半夜的陰風鬼火似的,嚇了她一跳。

    轉過眸子,她緊跟了几步,問他,“你啥意思?”

    趙樽袖袍飄飄,大步走在前面,板著臉不回答。

    她停頓一下,皺了皺眉頭,心里浮起一絲不好的預感,連忙開了小跑跟在他后頭,亦步亦隨的往車駕邊儿上跑。可他步子大,她步子小,跟得她腰間掛著的那個南紅串珠,窸窣作響。

    “喂,你到底啥意思?”

    “要錢是個技术活。”又盜用了一句她的台詞,趙樽淡淡地睨著她說,“錢是爺要回來的,與你何干?”

    小臉儿唰的一下就拉了下來,夏初七臉色比黑鍋盔還要難看。

    “爺,缺德事儿咱不能干。生孩子沒屁眼儿……”

    “反正是你生,又不是爺生。你醫德無雙——”

    一句半吊子的話說到此處,他愣子了,那個想著金子眼睛冒火花的二貨也愣住了。你看著我,我看著你,夏初七突然耳朵尖一燙,輕咳了一聲儿,尷尬地嘿嘿一下,“扯遠了,扯遠了……繼續說錢。”

    很顯然,趙樽的臉皮比她厚。

    挑了挑眉頭,就好像剛才沒有說過那句尷尬的話一般,這位爺的面儿上連多余的表情都沒有,只淡定地伸出一只手來拽著她,將她往馬車上托,出口的話也是慢條斯理。

    “看你表現好,爺再賞你一些。”

    夏初七瞪他,他繼續淡定,“一共只差爺黃金八百兩如何,厚道吧?”

    八百兩?

    靠,原本里頭有一百兩就是她的。

    不對不對,原本一千兩通通都是她的。

    換了平日,夏初七肯定會氣得大跳起來與他吵架。

    可這會儿她愣是沒有吭聲儿,只瞄他一眼,便默默地往馬車上爬,也不知道腦子里在想些什麼。

    “啞巴了?”沒見她說話,趙樽顯然也意外。

    她不看他,也不說話,沉默著,待上了馬車坐穩了,才回過頭來,用一雙可憐巴巴的目光看著他,那眼圈儿紅通通的,欲說還休地道。

    “五百。”

    微微一眯眼,鬼使神差的,趙樽卻是應了,“好。”

    “耶——勝利——”

    剛才還默默傷心的某人,哈哈一笑,又使勁儿揉了一下自己的腿,抬著下巴對趙樽說,“哎喲我的媽,今儿我這腿可遭老罪了,先前為了裝柔弱騙一下趙綿澤,掐了一把,如今為了哄你,又掐了一把,嘖嘖,真是可憐的喲。對了,不許后悔了啊,只差五百了……”

    “你說什麼?”冷聲問了一句,趙樽的臉色突然難看。

    飛瞄他一眼,夏初七眨巴下眼睛,笑嘻嘻地道,“什麼跟什麼?哦,你難道還沒看明白,你被我哄了啊。哈哈,一下子賺到三百兩黃金,果然有用,女人啊,還得軟,軟,軟,我繼續軟……”

    她在這頭軟,那頭趙王爺的臉色卻越來越硬。

    硬,硬,硬,硬得都快成黑鐵了。

    原本要鑽進馬車的身子停了下來,他剜了她一眼。

    “長孫殿下的名字,是你能說的嗎?”

    莫名其妙被喝斥了,夏初七有些摸不著頭腦。她平素里叫他趙樽他也沒有這麼著惱啊?再說了,這里又沒有旁的人,說一下趙綿澤怎麼了?這位爺好生奇怪不是?

    她翻了個白眼儿,沒有辯解,只坐在馬車上瞧他。

    只他半晌儿也沒有動靜儿,接著,不僅沒有上車,還調頭自己去騎馬了。

    黃金裝箱,侍衛上馬,一行人便出發了。

    夏初七窩在馬車里想了好一會儿,又打開簾子探出頭去。

    只見那人端坐在馬上,身姿挺直,紋絲不動,也不回頭來看她,好像還真是生氣了。怎麼回事儿?丫平白得了那麼多黃金為毛還要擺臭臉?使勁儿瞅了他几眼,她癟著嘴巴,愣是想不明白,有些為自個儿的高智商著急了。

    “喂,別騎馬了,外頭多冷。上來坐吧?”

    她笑眯眯地給他遞了一個台階。

    要換了往常,他指定順著話題便與她搭上火線了。

    可今儿他卻還是在硬,硬,硬,一直硬,不僅面色冷硬,眉頭都皺上了。

    她咬咬唇,不解地挑開了眉梢,心思一轉,“爺,我也要騎馬。”

    冷著臉回頭看她,趙樽眼神儿涼颼颼的,“坐你的馬車。”

    “不是吧?我這麼多金子,雇你的馬騎一會儿不行嗎?”

    “不行。”

    “那我坐你的前面。”

    “……”他不理會她。

    哼了一聲儿,她托了腮幫,手肘在車椽上。

    “那我坐你的后面?”

    一句又一句,她說得笑眯了眼睛,一雙又黑又大的眼睛忽閃忽閃著,帶著一種狡黠的、不滿的、挑釁的、貓儿一樣的光芒,說得理所當然。可趙樽的臉色明顯更硬,硬,硬了……尤其在路上,不時有人圍觀過來,邊儿上還圍了十几個侍衛的情況之下,那感覺別提多滑稽了。

    他雖然不理會,可今儿的初七,大概是嘗到了軟,軟,軟的甜頭,那小表情特別的豐富,言詞語氣里全是平素難得一見的乖巧和撒嬌。

    “爺你就允了吧?行不行?”

    “……”

    “不說話我當你默許了啊?我爬出來了?真的爬了?”

    果然湊效——

    就在她的小身板儿往窗戶里爬出一半的時候,后領子就被人給捉住了。

    整個人凌空而起,身子被他的黑迎風蕩了一下,就像被人給拎著打了個圈儿似的,下一瞬她的人就已經落在了趙樽的大黑馬前面。嘿嘿一樂,她滿足地嘆了一口氣,這才突然發現,兩個老爺們儿騎在一頭馬上,在大街上招搖過市,也算是蠻拼的了。

    “咳!”

    她干咳,“沒事沒事,別人看不見。”

    “……”他不說話。

    “要不然,我坐回馬車上去?”

    “……”他仍是不說話,可卻圈了下她的腰。

    小心肝儿又歡騰起來,夏初七抿著嘴儿樂。

    一行人拉了一千兩黃金,走在了應天府的大街上。

    夏初七一路上眼睛都在瞄路邊儿,一個個的店鋪鱗次櫛比,看綢庄,看酒樓,看傘行,看當鋪,看形形色色的人群,考慮著她背后那個一直沒有出聲儿的男人,今儿究竟犯了那門子的邪風,愣就是不肯開口了。

    難不成是……

    腦子激靈一下,她的手便搭在了他握韁繩的手背上。

    捏了一把,見他仍是沒有反應,她突地扯了一句離了天遠的話題。

    “爺,我以為她還會出來,再與你見一下面儿的,真是意外……”

    她是誰?夏初七相信趙樽聽得懂,指的自然是那個東方阿木爾。

    “婦人心腸。”

    沒想到,他卻是低低回了一句。

    夏初七側眸,回過頭去瞥他。

    “又岔話題。你是不是在想著她的事儿?”

    “……”

    他又是不回答,她嗤了一聲儿,“聽過一句話嗎?如果你遲遲忘不了舊愛,原因只能是兩個。一是新歡不夠好,二是時間不夠老……爺,您是哪一個?”

    “……”

    他還是沒有回答,一雙冷銳的目光微微淺眯著,帶著一股子她熟悉的涼意,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心里突地一涼,夏初七翹起唇角來,一擺手,很是豪邁地說。

    “得了喂,哥們儿,這種事儿沒啥不好意思說的?你也別嫌我嘮叨,我可告訴你啊,感情的事儿呢,不要去計較太多別人的想法,管別人說才能呢?如果你兩個真是郎有情妹有意的,就算不被人允許又如何,你們還可以私奔嘛?雖說她已嫁做人婦,不過……”

    遲疑一下,她想了想,准備把太子爺沒有睡過阿木爾的事儿說給他。雖然有點儿傻,可她覺得吧,或許只有這樣,才能給他一個選擇的勇氣,省得他一直在那里費勁儿的琢磨和權衡。

    “爺,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其實太子爺與她……”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

    一連貫急促而密集的鞭炮聲突然砸在了馬身上,人身上。人尖呼,馬儿“嘶”叫著翹高了前蹄,街道上“嘩”的喧嘩聲儿,打斷了她的話和思緒。街道上的馬儿被鞭炮一嚇,都驚慌失措的撒蹄子跑將了起來。

    場面一時混亂無比——

    馬聲,人聲,鞭炮聲,糟亂了一團。

    在濃濃的硝煙味儿里,一陣喊“殺”的聲音從頭頂樓上,從四面八方的鋪子里,突兀地傳了過來,人群四處逃散著尖呼,夏初七面色一沉,手插入懷里,便要摸她的防身霹靂彈。

    可不等她施展才華,下一瞬,一件玄黑色的水貂披風便從頭頂罩了下來,讓她整個儿陷入了黑暗之中,身后那貨將她整個儿一裹,抱了個嚴嚴實實,根本就動彈不得。

    隨后,一句低沉的話傳入耳膜。

    “坐穩了,不怕!”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12 AM

第077章 刺殺!滅口!

    怕?!

    夏初七整個人被他罩在披風里,有些哭笑不得。

    難不成她就長了一副柔弱得需要像裹豬仔一樣保護的樣子?

    可想歸想,身子緊貼著他暖乎乎的胸膛,隨著他運動時的力量,那胸膛里的心髒跳得怦怦直響,雖然她什麼都看不見,但那些帶著肅殺的刀劍聲,那“嗖嗖”飛過的弓弩聲,那尚未不知道有多少人的喊殺聲,似乎都沒有那麼可怕了。

    即便再女漢子的性子,她也是個女人。

    是一個女人,都會下意識享受被男人保護的感覺。

    可她也不想做一只猴子請來的逗比,白吃飯不干活儿。

    “兄弟們,殺了他們!”

    “搶了那車金子,咱們就有好日子過了。上啊——”

    “殺!殺了那狗王爺,咱們就有錢了。”

    “有了錢,就不用再過打家劫舍的日子了。”

    難不成是土匪强盜?

    豎做耳朵聽了一會儿,夏初七小小掙扎了一下,“喂,放我出來,我來幫你。”

    “別動!”他低喝。

    “啊!”聲起,有人在慘叫。

    “嘶!”聲落,戰馬在嘶嚎。

    “哇!”聲起,有人在尖聲抽氣。

    “當!”聲落,有人的兵刃斷裂。

    “劈啪!”聲響,有人在丟下鞭炮驚戰馬!

    “扑嗵!”聲里,有人瀕臨死亡叫著倒地!

    戰況似乎很是激烈,人聲鼎沸,可夏初七什麼都看不見。

    “趙樽,放啊,你這樣不方便,很容易出事儿,我不是廢物——”她又急切地補充了一句。

    腰上突地一緊,她以為那貨會放開她,沒有想到他只是將她顛了個方向,又面對面地將她摟在懷里,讓她的臉緊貼在他的胸膛,卻仍是不回答她的話,只是護著她,時不時抽冷子刺上一劍,任由那十几名守衛圍攏在他們的身邊儿,形成一個保護型的包圍圈,阻止那些襲擊者的侵犯。

    說時遲那時快,不過短暫的片刻工夫,街道上人已紛紛散去,退擊店鋪關上了門,偶有膽大的也從樓上探出個頭來往下看。

    “上!”襲擊的人越來越多……

    “殺!”喊打喊殺的聲音越來越强……

    “砍死他們!”他們不停往中間靠攏……

    夏初七看不見外頭的刀光劍影,只能聽那冷兵器的打斗之聲。

    嗖——

    突地一支冷箭從樓上某個店鋪里急射了出來!

    冷箭破空之聲,讓夏初七心里一驚,雙手揪住他的腰。

    趙樽把懷里的女人一裹,揚起長劍便劈在了那箭矢之上,箭矢受力一傾斜,直接沒入了鋪面的門柱上,那沉悶的聲音讓夏初七心里一寒。

    不怕正面衝撞,就怕偷襲放箭。

    “陳景!”

    只聽得趙樽冷喝一聲,陳景干淨利落地答了一聲儿“是”,足尖一點馬背,人便騰空而起,直接抓住店鋪的房梁,接連兩個衝躍,便躍上了放冷箭的樓頂。

    “兄弟們,殺啊,搶金子——”

    一個黎黑肌膚的黑衣人耍著一柄鋼刀,衝在了前面,專砍侍衛的馬腿儿。可今儿趙樽雖說帶的人不多,可十几名侍衛全是高手,那些人根本就近不得身,還損失慘重。

    漸漸的,慘叫聲占了上風,喊打喊殺的聲音成了弱勢。

    不過短短頃刻工夫,十几個襲擊者被砍翻在地。

    “老子看不見好惱火!”

    夏初七有些抓狂,她不想吃閑飯,不想成為別人的累贅,好不容易趁著趙樽揮手擋冷箭的當儿,掙扎著掀開了頭上的披風,一口氣還沒有吐出來,卻是嚇了一大跳。

    “我的娘——”

    密密麻麻,如潮水般涌過來的人,哪里是土匪强盜的陣勢?

    那完全就像是訓練有素的職業殺手。

    “小心!”

    又一支冷箭從另外一邊儿二樓的酒肆射了過來,直接往人群中間的兩個人身上招呼,招招殺著,顯然是往死里整。那陣仗不像是搶錢搶物的動靜儿,到像是殺父奪妻的仇恨了。

    接著,又是一支!

    一支!再一支!

    顯然上頭不止一個人。

    趙樽格檔著冷箭,臉上沒有表情。鎮定,冷漠,眸子涼絲絲的,卻並沒有那種在戰場上殺紅了眼的猙獰與恐怖,高冷尊華的面孔還是好看的緊,讓夏初七有些不明白,為什麼丫就混了一個冷面閻王的稱號?

    “我上去!”

    李邈嬌喝一聲,耍得一柄青鋒劍寒光直閃,見趙樽沒有反對,人便學著陳景那樣儿,“嗖嗖”攀上了二樓,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果然還是古人武藝高强,比她用貓鉤攀爬强多了。

    但是……

    打架不一定靠人力嘛。

    “讓他們退兩步——”

    她低低喊了一聲儿,趙樽看她一眼,眸子一深。

    “照做。”

    令行禁止是他身邊侍衛的基本素質,他冷聲剛落,原本衝在前面迎敵的几名侍衛頓時后撤,馬嘶聲里,只見夏初七小手一甩,就像投手榴彈似的,伴著她“去死吧”的喊聲,襲擊的人各里,“砰”的一聲儿便炸開了。

    “啊!”

    有人在慘叫,“什麼東西?”

    “你祖師奶奶的霹靂彈!”她哈哈笑了一聲儿,“再來,老子還有——”

    砰!

    又是一聲威力極大的爆炸。

    “再賞你們也吃一顆。”

    她人在趙樽的保護范圍之內,沒有后顧之憂,只是板著小臉儿,霹靂彈甩得比剛才的鞭炮更響。硝煙里的面孔一張張模糊起來,一陣陣的哀嚎聲儿隨之而起,有一些倒地的“勇士們”痛苦的抽搐起來,攻擊明顯沒有剛才厲害了。

    沒有人是不怕死的。

    尤其在威力極大的火器面前。

    有人舉著刀,腳步開始往后退。

    夏初七掀起了唇來,側眸看趙樽。

    “爺,這些人是來殺我的,不是强盜。”

    趙樽沒有回答,眼看那些人要跑,那個長得像非州黑人一樣的家伙,又聲嘶力竭地揚了揚手上鋼刀,“兄弟們,不要怕!誰退誰死——殺了他們,咱們拿金子娶媳婦儿置田地便能過上富足的生活了……”

    一聽這話,夏初七差點儿嗆住。

    “哎喲媽,沒想到,還有與我一樣理想的人?”

    唰!

    那群人被鼓勵,又砍了上來。

    再一聲馬嘶,有人栽倒在地,鮮血濺在了路邊一個小販逃命時丟棄的梨攤上,攤得梨子到處翻滾,鮮血濺在果子上,那情景,看上去好不猙獰。

    “你身上怎會帶如此危險的物什儿?”趙樽擋開一保冷箭,冷冷問她。

    “因為我比它們更危險。”

    夏初七回答著,見左邊儿又有十來個不怕死的家伙賊頭賊腦地圍攏了上來,可就在她再一次往懷里摸去的時候,小臉儿沉了下來。

    “完了,沒了。”

    趙樽剜她一眼,不答話。

    “啊!”一名侍衛中刀,看得夏初七眼睛一熱。

    “他們要殺的人是我,我去引開他們!”

    就罷,她揮肘便要推趙樽下馬,想要奪馬而去。

    “閉嘴!”

    趙樽猛一下拽了她的手腕,低咒了一下,將她攔腰一個橫抱,兩個人同時栽歪的身子又神奇地端坐在了馬背上。那動作行云流水風姿瀟灑得比往常夏初七見過的馬术表演還要精彩。

    可這會儿她無心欣賞,大聲吼了出來。

    “他們人多勢眾,我有辦法脫身,你等救兵來了再幫我。”

    趙樽不看她,只冷冷一哼,勒緊了她的腰,將手上寶劍舞得虎虎生風,“曾經在漠北荒原上,本王一千兵卒,遇上北狄三万人馬,你猜結果如何?”

    “他們死了,你活著。”

    “聰明。”

    “這還用猜嗎?你要死了,誰在這儿和我說話?”

    “……”

    “乒乒乓乓”的刀劍撞擊之聲里,兩個人侃著完全不著邊際的大山,那畫面實在太醉人。就在這時,又一支冷箭迎面射了過來,直衝夏初七的腦袋。趙樽揮劍擋開,擦著她的耳朵飛了出云,在“鏗”聲儿里,他低喝。

    “會不會抱男人?抱緊!”

    “靠!來一把武器——”夏初七的低吼聲,與又一支箭矢被攔腰砍斷的“鏗”聲融合在一起,余波未消,再一只冷箭又射了過來,趙樽壓在她馬背上,低頭側過。

    太恐怖了。

    冷汗濕了她的脊背。

    她見過戰爭,但那是軍演。而且高科技下的戰斗與這種冷兵器時代的肉博戰簡直完全不一樣。殘刀斷箭,與主人分了家的手腕,胳膊,腿儿,還有腦袋……從開始到現在,其實不過短短几分鐘,可鮮血已經染紅了落雁街面儿,不得不說,她前世今生都沒有見過這麼慘烈的戰場。

    “怕了?”

    聽著他低低的兩個字,夏初七突然明白他為什麼要蒙她的頭。

    心里倏地一暖,她梗著脖子,“怕個鳥!”

    “嘴硬。”

    “我是醫生。”

    “對,所以你不是士兵。”

    襲擊者的攻擊力已經小了,也不知道究竟在這里埋伏了多少人,后面抽冷子還有飛箭掠過來,不時被砍歪了沒入商鋪的窗子,嚇得躲后頭的人時不時驚叫。

    夏初七耳朵里全是“刺啦”的聲儿,突然聽得趙樽又喊了聲“閉上眼睛——”,便拎了她的身子,雙腿往馬身一夾,一聲“駕”,大鳥在“嘶”聲儿里騰空而過,躍過一名侍衛,直接闖入了襲擊的人群,揚蹄踢翻了一人。人群里頭,趙樽左突右砍,每每出劍,便帶起血光一片。而夏初七被他撈來抱去,轉得那是頭眩目暈,眼睛卻是瞪得大大的,沒有閉上。

    什麼叫做殺人?

    什麼叫做被殺?

    她今儿總算徹底見識到了。

    不得不說……

    趙樽殺人的風姿還是那麼好看。

    與東方青玄殺人時那種變態的美感不同,他殺人出劍,姿態凜冽正義,氣場極為强大,立于敵軍之中,也如同一尊無法撼動的戰神,一身殺氣,招式老辣敏捷,招招致命。

    狠、准、穩。

    面前就像是他一個人的戰場,而他天生就是為了戰場而生的男人。一刀一個,一個一刀,一個一個圍上來的人都死在了劍下,直到殺紅了眼的人,腳步再次慢慢后移,手上的刀子不住的顫抖。

    “兄弟們,和他拼了——”

    那“非州黑娃”一喊,又有几個不怕死地衝了過來。

    趙樽面無表情,一戳一剁,一股子鮮血便噴了過來。

    鮮血燃燒了眼睛,夏初七身上屬于軍人的熱血被點燃了。

    “我也要殺,爺,我下去撿武器……”

    “不行!”

    還是那麼霸道!

    “要活口。”

    眼看那些人的隊伍越縮越小,趙樽低低冷喝了一聲。

    “是,殿下。”

    他的貼身護衛們應答聲鏗鏘有力。

    戰況到此,除了侍衛們有几個受了輕傷之外,無一死亡。而襲擊的對方,倒在地上的人,已經英勇地成為了這條落雁街的紅色染布。

    “兄弟們,撤——撤——”

    人群里領頭那“非州”黑臉人,大聲喊了起來。

    “他娘的還想跑?”

    二鬼一個箭步衝上去,逮住那人,一劍便戳穿了他的大腿,那人“啊”一聲,痛苦地蜷曲著倒了下來,抽搐著身体慘叫不已。可對方的人數太多,單靠他們也抓不過來。几乎就在眨眼之間,除了抓住的十來個,其他人一哄而散了。

    “不必追了!”

    趙樽冷冷道。

    “對對對對,千万不要追,車上還有一千兩黃金呢。”

    夏初七點頭附議道,卻被趙樽給剜了一眼。

    她不服氣,挑高了眉頭,“瞪我做什麼,你不也是怕中了人家的調虎離山?”

    不得趙樽答話,背后突然傳來“啊”的一聲儿。

    只見一個被逮住的“土匪”,突然慘叫一聲儿,口吐黑血,瞪大了雙眼,瀕臨死亡的哀鳴一聲,唇角帶著一抹絕望的驚恐,便栽倒在了地上,抽搐几下便沒了聲息。

    “不好,他們事先服了毒藥!”

    有侍衛大喊。

    接著,又有另外的人倒地不起。

    “表哥,藥箱!”

    夏初七大喊一聲儿,騰地跳了下去,一把揪住其中一個看上去体質較好的黑壯男子,啪啪兩下扇在他的臉上,右手狠狠掐在了他的人中穴上。

    “扒了他的衣服。”

    侍衛聽得面面相覷。

    可在趙樽的示意下,也依言照做。

    李邈速度很快,銀針到手,夏初七緊緊抿著唇角,再沒了剛才說起金子時興奮得眉飛色舞的樣子,整張小臉儿嚴肅冷繃,仿佛又站在了手术台前,捻了銀針,向那人脊柱方向呈四十五度角斜刺而入。刺督俞、嗝俞、肝俞、膽俞、脾俞、胃俞,留針,捻轉,直刺中脘、建里,下脘……

    用針灸理論來說,這几處分布著胃、小腸和大腸的交感神經,刺穴可以緩解毒性發作。從武俠小說的角度來說,這叫銀針封穴,封閉住他的心脈,也就是暫時封住了毒性。

    楚七的醫术聞名京師。

    可真正見過她治療的人不多。

    打斗結束了,樓上又擠滿了看熱鬧的人。

    抽氣聲,屏息聲,什麼聲都有,卻是沒有人說話。

    她揮灑自如的針灸手法,看呆了眾人的臉,也看得趙樽那雙風華無雙的黑眸,淺淺眯了起來。

    吁……

    很快,夏初七拍拍手,直起腰來。

    “好了,快審。”

    那人身上插著針,手腳都被人死死摁住,可性子卻是倔得很。大概也是知道這銀針封脈只是暫時止了毒,反正都是一死,不如做一條英雄好漢,留得家人安康。所以,他冷冷哼了下,目閃精光,聲音低啞地出口。

    “不用審了,在老子嘴里,你們得不到要知道的東西。”

    “你他娘的閉嘴!”二鬼脾氣最差,“啪”地摳了他一耳朵,“說,誰派你來的?”

    “殺了我啊!有種殺了我啊!”那人嘶聲大吼,口角溢出鮮血。

    “王八糕子——”

    二鬼吼了一聲,正要再打,面前卻伸出來一只手腕。

    “鬼哥,我來!”

    輕呵一聲儿,夏初七給他遞了個眼色儿,突然蹲身下來,看著那家伙轉了轉眼珠子,笑眯眯地說,“兄弟,你真有性格,說實話,我很欣賞你。”

    “少他娘的廢話,要殺要剮隨便你。”

    “嘖嘖嘖!”夏初七搖了搖頭,滿臉都是笑,“不怕死的人老子見過,可還真沒有見過不怕死在老子手里的人。”

    那家伙看著她瘦瘦小小的樣子,不由諷刺一笑。

    “就憑你?”

    “對啊,就憑我。”

    斜歪歪睨了他一眼,夏初七手指碰了碰他身上的銀針,又意有所指地將視線瞥了一圈他那些已經死翹翹的同伙。

    “看見了嗎?他們都死了。可你卻沒有死。”

    那家伙身子一顫,咬著唇不說話。

    “你現在是不是很羨慕他們?”

    那家伙還不說話。

    “對,你該羨慕,他們死了舒坦,可你麼……”咧著嘴,夏初七抽出一根銀針來,他的面前晃了一晃,笑容比什麼時候都要甜,“老子別的本事或許沒有,但說要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那一百零八種法子都嫌少了。你千万不要挑戰我的耐性,嘴乖一點,我便賞你個全屍,嘴要不乖,老子便讓你經脈寸斷,血液流干,五髒六腑腐爛,讓你可以眼睜睜看見蛆蟲在啃噬你的心髒,但你的腦子卻會比任何時候都要清醒……嘖嘖嘖,好像太殘忍了一點哦?不過你是英雄好漢,為了成就你的名節,我就犧牲一下個人形象好了,你說呢?”

    誰也沒有想到她會說出這番話來。

    一時間,所有視線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當然,誰也不會知道她威脅人家那几句話只是瞎編來吹牛的,她要真有那麼厲害,人類都無法阻止她成神成仙的節奏了。

    只不過,她太神了。

    被人給吹噓得神,加上確實有些人人見到的本事,有極有表演天賦,也就唬弄住了眾人,也唬弄住了那個家伙。在呼呼的喘氣聲儿,那家伙嘴唇哆嗦了几下,一張白如死灰。就在她作勢舉起第一針銀針的時候,身子顫抖几下,便軟在了地上。忘記了“二十年后又是一條好漢”,“腦袋沒了碗大個疤”之類的豪言壯語,直接就裝了慫蛋。

    “我,我說,是——”

    是誰還沒有說出來,耳邊儿突然傳來一聲儿高喊。

    “錦衣親軍都指揮使東方大人到——”

    心里一震,夏初七轉頭看去。

    喲喂,真精神!

    就像她腦海里東方不敗出場似的,東方青玄那廝坐在一個四人抬著的香木肩輿上,身上大紅衣袍閃著火一樣的艷光,華服加身,鸞帶兩端垂穗,移動時得如同一團天邊儿的紅色霞光,與地上濃腥陣陣的鮮血混合在一起,妖艷而奪目。

    傾國傾城!絕代容顏!

    丫總是美得讓她腦子里的形容詞儿這麼著急。

    “青玄來遲一步,殿下可還安好?”

    “本王好得很。”趙樽冷冷挑下眉,“東方大人怎會也在此處?”。

    “今日天色甚好,青玄是出來看風景的。”

    看風景的?他怎麼不說他是來打醬油的?夏初七悶悶地想著,卻聽見趙樽面無表情地說,“那東方大人覺得風景如何?”

    “美不勝收!”

    那妖嬈清淺的一句話出口,夏初七心髒麻了一下。

    落雁街上一地都是屍体和鮮血,兩邊儿攤位全砸了,也只有東方大都督好意思說此處的風光美不勝收了。

    “爺!”

    不理會東方青玄,她給趙樽遞了個眼神儿。

    “先審!”

    她在提醒他,時間不多,一會儿毒發便完了。

    趙樽點下頭,默許了。在一干人的注目中,她拿著銀針在那家伙面前晃悠了一下。

    “還不交代,等著長蛆啊?”

    那家伙額頭全是冷汗,牙齒打著顫顫,卻不敢再開口。

    夏初七哼了下,瞄了東方青玄一眼,若有所指的說,“你可是因為某些人來了,又不敢說了?嗯?”

    “楚小郎!”東方青玄妖嬈一笑,“你這某些人,指的可是本座我?”

    夏初七笑眯眯一回眸,“沒有。”

    彎了下唇角,東方青玄雙肘搭在肩輿上,又瞄向了趙樽,緩緩道,“殿下。看來楚小郎對青玄有點儿誤會呀?今天青玄過來,純粹中看風景的,真的沒有想到會遇上這種事情。殿下你如何看?”

    趙樽淡淡道,“瓜田李下,要想摘干淨,大都督還是回避得好。”

    東方青玄笑應,“殿下說得極是,可青玄瞧著楚小郎這岐黃之术一日比一日精進,也是好奇得緊,想一睹風采。再說,青玄在都督府里日日都惦記著楚小郎……也不得安枕,今日好不容易見著,哪舍得離開?”

    趙樽面色一沉,夏初七心里直呼冤枉,趕緊干咳了兩聲儿,一針插在了那人的曲池穴上,在那人驚恐的“啊”聲儿,惡狠狠地轉移了話題。

    “快說!”

    那人大概心理作用,慘叫一聲儿,便“愉快”地招供了。

    “我說,我說……神醫救救我,是,是寧王殿下……要殺,殺你……”

    寧王殿下?

    寧王殿下會派人在大街上堵殺她?

    甚至于對趙樽都毫不手軟地放冷箭嗎?

    “你敢撒謊,老子要你好看。”

    “我——”

    那人一個字說完,“扑刺”一聲儿,聲音嘎然而止。

    只見他的心髒位置,插著一柄寒光閃閃的長劍。夏初七順著劍身轉過頭去,看了看面色冷厲的趙樽,投過去一個不理解的詢問眼神儿,噌的一下便惱火地起身。

    “你為什麼要殺他?他是證人。”

    趙樽沒有回答她,只是唰一下抽回滴血的劍,遞給了邊儿上的二鬼,又擦拭了一下手指,不緊不慢地看了一眼東方青玄,神色冷然。

    “風景看完了,東方大人還不請?”

    啪啪——

    東方青玄擊了兩下掌,不僅不走,反倒從停在邊儿上的肩輿上走了下來,慢慢地靠近了趙樽。

    “殿下果然念及兄弟情分,只怕寧王殿下他不那麼想?”

    冷哼一下,趙樽淡然道,“東方大人聽錯了。”

    抿著兩片妖治如花的唇角,東方青玄也不與他爭辯,只突然莞爾一下,偏過頭來,在他的耳邊儿用極小的聲音說,“阿木爾鐘愛的靜綺琴弦斷了,她很傷心。”

    “東方大人該去琴行才是。”趙樽聲音沒有情緒。

    “殿下。”東方青玄湊近了一點,“我這個做哥哥的……有時候很為難。”

    側開頭去,趙樽將他從上到下打量了一眼,懶洋洋一哼,“東方大人脂粉氣太重,本王不喜歡。麻煩你離我遠點。”

    “呵,殿下果然無情。”

    “你第一天認識本王?”

    輕輕一笑,東方青玄側眸瞄過夏初七仍有疑惑的小臉儿,衝她媚媚一笑,視線才又落回到趙樽的臉。那輕柔的笑意,要不是因地上的鮮血太過刺目,看上去就像真的只是在和朋友聊天一樣。

    “殿下真是無情之人?”

    不等趙樽,他卻又牽出一抹妖魅的笑意來。

    “或許只是情意太濃?”

    冷硬著臉,趙樽不冷不熱的睃他。

    “本王的私事,不勞東方大人費心。”

    兩個人你一句我一句,說得句句都隱晦,夏初七在邊儿上聽了個云里霧里,再一想剛才趙樽明顯屬于“滅口”的行為,撇著的唇角不由一彎,慢悠悠蹭了過去,擋在了趙樽的身前。

    “大都督,小子有句話說。”

    東方青玄“哦”了聲,笑,“還請楚小郎賜教。”

    “賜教不敢當,只是有句心理話要說。”

    夏初七歪了歪嘴角,輕輕抬起一個手指頭,極慢,極緩的,一點點抬起,指向了東方青玄的鼻子,“大都督,你知道小子最討厭什麼嗎?”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輕笑,“討厭什麼?”

    “最討厭別人搶我的男人。尤其討厭長得比我帥的男人來勾搭我的男人。當然,女人也不行,我的就是我的。大都督可聽懂了?”

    她笑眯眯地隨口一說,頓時驚了一地的人。

    嘩然聲里,有人在竊竊私語……

    男人搶男人就夠稀罕了。

    而那個男人,還不是別人,而是當今的晉王殿下。

    趙樽那些個侍衛親隨看著殿下頓時就黑下去了的臉,恨不得能堵住自己的耳朵,蒙上自己的眼睛,當成沒有聽見。而東方青玄在一愣之后,卻是揚起了眉梢來,笑得妖媚橫生。

    “楚醫官可真有意思。不過,本座早些年還真就聽過一句話,說晉王殿下是一個能讓男人發現自己原本一直喜歡男人的人。”

    一句帶笑的話說完,在趙樽冷眼剜過來時,他笑不可止。

    “那殿下,如此,青玄便告辭了。”

    他這頭姿態妖嬈的一轉身,后頭夏初七卻突地一彎唇。

    “大都督請留步。”

    回眸,東方青玄又淡淡地撩開唇角來,“楚小郎還有事?”

    呵呵一樂,夏初七擺了擺手,眼睛彎得像兩輪新月。

    “我們的友誼破碎了!古得拜,撒喲拉拉,不見!”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微微一眯。

    ……

    ……

    打掃戰場的事儿,當然用不著趙樽的人動手,東方青玄前腳一步,一直候在邊儿上的應天府衙的皂隸們后腳便跟了過來,指揮著人處理現場。

    而落雁街上廝殺打斗的事情,也在短短的半個時辰內便傳遍了京師應天府,有人說,現場死了一百多個强盜。那些賊子們運氣不好,搶人也不知道擦亮了眼睛,偏偏搶到了晉王爺的頭上,活該他們倒了八輩子霉,血濺五步都是便宜他們了,等追究下來,只怕得連累家人,牽連族內。

    同時,趙樽領了十來個侍衛便殺了上百個强盜的光榮事跡,還有晉王府的小神醫楚七當場與錦衣衛的東方大都督搶男人的事儿,也風一般傳揚了出去。一樁“三角畸戀”,頓時成了京師人茶余飯后的風月美談,段子編得比殺人還要精彩許多。

    落雁街殺得如何且不多說,這京師城里天子腳下,竟然有人公然砍殺王爺的事情,也很快就傳入了皇城。老皇帝大發雷霆,下旨錦衣衛撤查此事,犯案者一律抄家連坐。一時間,三公九卿,三司六部,個個人心惶惶,嚇得像熱鍋上的螞蟻,都怕錦衣衛借此機會羅織罪狀,這一把“刺殺王爺”的火會落在了自家的腳背上。

    另一個方面,老皇帝如此的興師動眾,讓原本的儲位之爭,又陷入了另一個微妙且尷尬的境地。他極為疼愛么子趙樽,更是有目同睹,甚至有傳言稱,要是太子殿下歿了,陛下心里屬意的儲君人選,定是晉王殿下。

    政治家的心思,很難領會。

    但一時間,整個京師都在為了落雁街的刺殺事件而沸騰,整個朝堂又再次陷入了新一輪的緊張氣氛。而那事一傳開,據說晉王府附近的三條街上,人流量都較平時少了一倍。

    凡事都是如此……

    不知情的看個熱鬧,知情的人看個門道。

    一場斗毆下來,夏初七心驚膽顫之余,卻更加清楚。

    京師的奪儲大戰,已經進入了水深火熱的狀態。

    或者說,有一場極大的風暴,正在醞釀當中——

    可好多事情,就像隔了一層迷霧,她有些理不清頭緒。

    “爺,那些人果真是寧王派來的?”

    兩個時辰之后,夏初七洗了身子,坐在晉王府承德院的暖閣里,抱著一個暖手的爐子,皺著眉頭,看向面前那正一個人下棋的趙十九,小眼風涼颼颼地剜了過去。

    “你先前說了什麼?”

    沒有想到,趙樽卻是淡淡的反問。

    挑了一下眉頭,夏初七盯著他,奇怪的哼了聲,“你腦子在下棋,耳朵也在下棋啊?我說那些人,今儿刺殺咱們的那些人,果真是寧王派來的?”

    “爺是在問你,刺殺前的馬上,你都說什麼了?”

    他的思路要不要這麼跳躍?

    刺殺前在馬上?

    那時候他不是在生氣嗎……

    她問了他什麼,他都沒有聽見?

    夏初七恨恨地瞪了他一眼,再想一想……那些話又不想再說了,也不想再問了。那阿木爾這會子琴又壞了,要再讓他知道人家還是清白之身,一不小心“舊情復燃”了,還有她什麼事儿?今儿她才在東方青玄面前表了態,不管男人女人都不能搶她的男人,牛皮都吹上天了,可大意不得。

    干咳了兩下,她一雙黑幽幽的眼睛左右搖擺著。

    “沒啊,我沒有說什麼,忘了……”

    趙樽抿著唇角,沒有說話,定定地看了她許久,突然放下棋子,伸手過來拽了她往身前一攬,淡淡一牽唇。

    “阿七,爺的清白,都被你毀了,如何算銀子?”

    與他深不見底的黑眸對視片刻,夏初七嘟了下嘴巴,突然有些不好意思起來。也不知道怎麼的,只覺得趙十九那貨的眼睛就像會伸爪子似的,會勾人犯罪。

    “咳,那什麼,其實我先前在東方青玄面前說那話,就是就是那個……我是為了替您解圍,你懂的啊?要不讓你說你被一個男人纏上,多沒面子?”

    “爺不懂。”

    抿了抿嘴唇,她吐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好吧,你原諒我的口不擇言,我便原諒你先前的冷漠。咱倆就算兩清了,誰也不許讓對方付錢。”

    “冷漠?”趙樽挑高了眉頭,一臉不解。

    “在落雁街上啊,我問你那麼多話,你不知道?”

    “嗯?”他反問。

    丫的,在馬上的時候,他就一直在走神儿?

    趙樽淡淡瞄她一眼,像是解釋,又像是隨口說,“一到落雁街口,爺便察覺出來了不同尋常,只注意那些人了,沒注意你在說什麼。”

    先人板板的喲!

    夏初七翻了一個大白眼儿。

    可現在,她還要不要再追問那些話呢?張了好几次嘴,她卻發現,有些話過了那個時間點儿,還真就說不出口來了。目光閃了閃,她搖了搖頭,窘迫的一笑。

    “算了,沒有說什麼。”

    趙樽面色一黑,也不追問,只是拍下她的額頭,冷聲囑咐。

    “下回不要與別人太過親近。”

    “別人,什麼人?”夏初七摸著額頭,莫名其妙。

    他冷冷一哼,不回答。

    “哦,你說趙綿澤,還是東方青玄啊?”初七看著他越來越黑的臉,低低嗤了一聲儿,一咬下唇,憋不住笑了出來,“咦,難不成我家爺這是犯酸味儿了?哈哈……”

    “閉嘴!”趙樽冷剜過來。

    哈哈一笑,夏初七得意的笑得眼儿彎彎,也不管是真吃醋還是假生氣,雙手伸過去便攬在了他的脖子上,像只小猴子似的吊住,眨巴眨巴眼睛。

    “放心吧,像趙綿澤那樣的人,我這輩子都不會感冒。至于東方大都督嘛……”

    她拖長了聲音,笑逐顏開地看著他,不說了。

    他黑眸危險的一眯,盯在他的臉上,涼絲絲的,讓人發寒。

    夏初七撩他一眼,哈哈大笑起來。

    “他長得太美,我不敢看。哈哈哈——”

    “……”

    又一次,趙王爺的臉黑了下來。

    那高冷傲嬌的樣子,看得夏初七一陣感慨,又不好意思笑出聲儿來。不由撩開了唇角,衝他擠了一下眼睛,一句話又轉開了話題。

    “給錢來!”

    趙樽重重一哼,“什麼?”

    “封口費啊?”

    不明白她在說什麼,趙樽眉頭輕輕一蹙,一下子便拍在了她攤開的手心上。只拍了一下,又隨手撈過來握緊,懶洋洋的倚在軟墊上問她。

    “何謂封口費?”

    “爺,你不是不想讓人知道是寧王做的麼?”嘻嘻笑著,夏初七好不容易逮到了一個宰他的機會,又怎麼能夠放過呢?

    “可如今這事儿我曉得了,您又不能殺了我滅口。那麼,你就得給一點儿封口費才妥當吧?要不然,我一個不小心說了出去,或者做夢的時候,不小心說了夢話就透露出去了,那可就糟糕了。”

    趙樽黑眸睃她一眼,風輕云淡地問,“真要?”

    “必須的啊——啊——”

    第一個是輕聲啊,第二個是尖叫啊。

    她氣惱的聲音結束在愕然的表情之中,人落在男人的懷里,他溫軟的唇緊緊地壓了下來,堵住了她的嘴巴,輾轉深挑,汲取那美味的甘甜,津與沫暗渡,好一會儿兩個人才喘著氣儿分開了嘴唇,他淡聲問,“如此封口,阿七覺著可好?”

    “你個……無賴!”

    “看來本王的阿七,真得封口了。”

    “唔……”

    瞪大了一雙眼睛,夏初七看著面前放大版的俊顏,眸子里,慢悠悠地閃過一抹狡黠的笑意。

    是寧王麼?

    哼!她很快她就會找出答案。

    “阿七在想什麼?”

    一道極涼的聲音從頭頂響起,她唇上吃痛一下,那男人深幽著眸子,便翻轉過身狠狠壓了過來,火一樣的胸膛將她抵在了軟墊之上……

    她閉上眼睛,與他深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22 AM

第078章 耳光。

    “唔……”

    瞪著一雙水汪汪的眼睛,夏初七的嘴被堵得透不了氣。

    她這“封口費”要得也太要命了!

    可,或許是今儿氣氛太好,或者是先前落雁街的血腥味儿需要衝淡,或許是親吻這事儿本就是男女較量后水道渠成的融合,總會一次比一次深。趙樽逮住她吻了許久,好一番激烈糾纏還是沒有放開,直到她臉蛋儿都憋紅了,他才撐起手來,似笑非笑地看著她。

    “身子太弱,不經折騰。”

    丫還敢來嫌棄她?

    夏初七呼呼喘著氣儿,微張著濕潤的唇,橫過去一眼。

    “大欺小,遭狗咬,你好意思嗎?”

    “阿七不是很喜歡被爺欺負?”

    他的聲音有些啞。

    可看著他取笑的樣子,夏初七的臉卻有些燙,想起剛才的深吻來,擼了一把臉,她又有些懊惱。呃,她好像是太享受了?也不知怎麼的,每次被他親吻都很容易丟盔棄甲,這讓她有些懷疑再這麼繼續下去,或許都停不了三年就會遂了他的意。

    越想越郁悶,她不客氣地回敬了一句。

    “誰喜歡了,就跟被大狗舔了似的……都是口水。”

    “……”

    “看著我做什麼?本來就是——”

    “口是心非!”

    趙樽不客氣地捏了捏她的臉,偏過頭來,一下子又吻了上去。很顯然,是要用實際行動揭開她脆弱的遮羞布。可那唇剛一貼上去,外頭就傳來了鄭二寶特有辨識度的尖細稟報聲儿。

    “爺,宮里頭來人了。”

    趙樽微微一頓,可夏初七看著他的臉,惡作劇心思卻發作了,她張開嘴便壞心咬住他的嘴,故意不讓他說話。趙樽目色一沉,反咬回去,在她的唔唔聲儿里,撬開她的唇便要探入。

    “爺,是司禮監的崔公公,帶著陛下的口諭。”

    外頭的鄭二寶沒聽著動靜儿,雖然明知道這個時候擾了爺的興致說不定得挨踹,還是不得不硬著頭皮又補棄了一句。

    “知道了!”

    趙樽捏捏夏初七的臉,撐著手便要起身,可夏初七眸子閃過,卻將兩條腿一抬便夾住了他的腰,不僅故意不放他離開,還湊過頭去,伸出軟軟的舌來,覆上了他的唇,細密而均勻地在上面舔過……

    “小妖精!”

    低低罵了聲儿,他喘著氣儿扼住她的頭,先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這才清了清喑啞的嗓子,一本正經地朝屋外說。

    “讓他候著,吃著茶,爺馬上過去。”

    “是,爺,奴才這就去安排。”

    外頭傳來腳步聲儿,很快又平靜了下來。

    嘴巴被他捂住,夏初七睜著一雙眼睛骨碌碌瞪著他,憋得一臉通紅,心里頭卻在為那一句“小妖精”而崩潰。又是想笑,又是發甜,沒有想到趙總裁也會這一句逗女人開心的詞儿。

    “不想讓爺走了嗯?”

    嘴上剛剛一松,不曾想那貨又低了下頭來重新吻住她的嘴,那詢問里重重的喘氣聲儿,帶著一種讓她心驚肉跳的熱度,頃刻便再次燒化了她的心。

    好像這個樣子逗他,不太好啊?

    再怎麼說,趙樽他也是一個正常男人,又正當處于一個男人一生中最為重欲的年紀,得憋得多辛苦啊?這些日子以來兩個人時不時總會有打打鬧鬧的親熱,可他卻也是極為克制,很少有除了親吻之外更多的接觸,即便有强烈的生理需要,他也總能自律。老實說,這個樣子的他,其實更讓她著迷。

    在她前世的那個時代,男人在這個方面,早就沒有了体恤女人的顧慮,只要能把人給撈來睡了,哪里管那許多規矩?

    所以認真說來,趙樽是她見過最為老實的笨蛋了。

    又一個長長的吻結束,這一回她是真的有些害臊了。

    雙手挽在他的脖子上,她的語氣,帶著一點儿小女儿的嬌憨。

    “快去吧!不要讓人久等了,不是還帶著陛下的口諭麼?”

    “再等等。”他低低說。

    “等什麼?”她挑眉。

    “你還說?”趙樽冷冷一哼,使勁儿捏一一她的臉,“好像長些肉了?”

    “哈哈,真的嗎?”夏初七差點儿沒樂得跳起來,使勁儿擼臉。

    “傻樂!”

    “我這是樂嗎?”一個勁儿的笑著,夏初七心里愉快著,又推他,“快去快去,省得在這儿又想對我意圖不軌,色迷迷地看得我心慌。”

    “色迷迷的是你吧?爺只是勉為其難。”

    趙樽點了她的腦袋,懶洋洋地站起身來整理衣服,動作仍是那麼尊貴好看。好像不管在什麼樣儿的時候,不管他的樣子狼狽或者衣裳不整,都掩蓋不了他身上獨具一格的風華?夏初七托著腮幫慢悠悠的想起,覺得這貨真是個衣架子,即便穿了最普通的衣袍,也能甩旁的男人十條街了。

    不行不行,她得快快長開了!

    要不然,她養的小鮮肉,被別人吃了怎麼辦?

    心里胡思亂想著那有的沒的,就在她鼻血都快要流出來的時候,那貨收拾完了,回過頭來,看了她一眼,眸子里那個房闈風情已然退去,整個人又恢復成那一副欠揍的冷漠樣子。

    “十兩別忘了。”

    “……”

    要不要這麼煞風景?

    ……

    ……

    來傳口諭的人正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崔英達。

    見趙樽隔了好一會儿才板著個冷臉儿出來,極度不悅的樣子,他眉頭跳了跳,上前恭敬地施了禮,請了安,才又畢恭畢敬地轉述了老皇帝的話。說是今儿晉王殿下受驚了,万歲爺那心里頭一直惦念著,趕緊差他上庫房找了几只去年進貢的老山參送過來。

    “殿下,這老山參吃了壓驚最好不過了。”

    不動聲色地看了一眼几個小太監手里捧著的紫檀盒子,趙樽情緒不明地點了下頭。

    “麻煩公公替本王轉告陛下,多謝陛下惦念了,本王沒事。”

    父子之間也得用這樣客套的語氣,全天下也只有天家才會如此了。

    崔英達是一個懂事儿的人,半垂著眸子,他若有似無地瞄了趙樽一眼,嘆著氣說了几句今日落雁街的凶險,又感嘆了几句晉王殿下的英明神武,這才往四周看了看。

    “陛下,楚醫官可在府上?”

    懶洋洋地剜了她一眼,趙樽面色淡淡的。

    “她今日受了些驚嚇,在房里休息。”

    這樣儿如同小夫妻一般“熟稔”的回答,讓崔英達面上稍稍僵硬了一下。隨即又笑逐顏開地說,“那是那是,換了老奴我遇上這種事情,非得活生生給嚇死不可。但……殿下,可否請楚醫官出來一下?”

    “有事?”趙樽挑了下眉頭。

    一見他冷冰冰的表情,半點看不出情緒的臉,崔英達心里就一直敲鼓。

    “老奴奉了陛下聖命,有口諭要帶給楚醫官。”

    “哦”了一聲儿,趙樽不動聲色的拿起面前的青花茶盞,輕輕吹了一下水,只慢不經心地回答。

    “說吧,本王會轉達。”

    轉達?!那可是聖上口諭。

    崔英達嘴唇抽搐了好几下好。可他好歹是經過事儿的,瞧著面前這位爺寵著護著的樣子,也不好再多說什麼惹人嫌棄,笑了笑便道,“陛下口諭說,此次楚醫官救治太子爺有大功,請他在中和節的時候,入宮見駕,陛下會有封賞。”

    目光微微一眯,趙樽看著他,面無表情的點頭。

    “本王知道了。”

    他全權代辦,大包大攬的术子,那是完全把楚七的主儿給做了。這讓崔英達又是心驚,又是疑惑,卻也是不敢多言,只好尷尬的笑了笑,躬身又道,“陛下,老奴再多一句嘴。陛下說了,到時候讓楚醫官務必要去。”

    他加重了“務必”兩個字的語氣。

    可趙樽向來不喜歡聽人羅嗦,又被他“囑咐”了一遍,那眉頭便蹙了起來,冷冷掃了他一眼,不再搭話,側頭看向鄭二寶,站起了身來。

    “崔公公過府來辛苦了,鄭二寶,陪公公吃茶。”

    說罷,他不再看那崔英達,調頭便大步離開,半點臉子都不給。

    “殿下慢走——”

    崔英達垂著眸子,心里涼颼颼的瘆得慌。

    當然,他沒有真的留下來喝茶,只是躬著身子等那位爺先走了,才笑著將鄭二寶封的賞銀給納入了袖子里,又旁敲側擊地打探了一下趙樽與楚七的事情。

    可在鄭二寶的嘴里,又能聽得到什麼真相?

    稍稍坐了片刻,他便樂呵呵地離開了。

    他前腳一頭,剛才還滿臉笑意的鄭二寶重重哼了一聲儿,便去差了王府掌管庫房的典寶黃實良過來,把老皇帝賞賜下來的東西登記收納入了庫房里。

    可今儿府里還真是熱鬧,這宮里頭的賞賜剛剛接下來,隨后一眾王公大臣們的慰問禮品也就到了。只不過,這些事儿都不需要趙樽再親自出面,那些借機送禮的人陸陸續續進了晉王府,都是由大總管田富給接待的。

    一時間,晉王府門口車水馬龍,都恨不得削尖了腦袋擠進來……

    鄭二寶忙活完了這一陣儿,正准備回后頭去侍候他家主子爺,卻在客堂外面的回廊上碰見了兩個鬼鬼祟祟的小太監。

    他遠遠一看,不是別人,正是先前崔英達從宮里帶過來的。瞧他兩個的樣子,不僅沒有要走的意思,似乎還想趁著前頭忙碌往后院儿鑽。

    “站住!”

    鄭二寶拂塵往肩膀一甩,尖著嗓子那麼一喊,那兩個小太監像是嚇住了,頓步垂手立在回廊的邊儿上,腦袋垂得低低的,不抬頭看他,也不說話。

    “這是要做什麼?還不趕緊的隨了崔公公回宮去?”

    “……”不答。

    “還不給咱家滾回去!”鄭二寶又走近了一些,有點儿火大了。

    “……”那兩個仍是不講話。

    “嘿,你這兩個小子,拿咱家的話當耳邊儿風了是吧?”

    鄭二寶有點動怒,吭哧吭哧地吼著,走過去扯了那其中的一個小太監就要推。不曾想,手剛剛觸上,那小太監突地一下子抬起頭來,重重哼了一聲儿,一腳便向他的腿上踹了過去。

    “你個死太監,敢拽本公主的衣服?我看你是不要命了。”

    那人一出聲,鄭二寶便是一愣。

    再擦擦眼睛,仔細一看她的臉,他頓時就傻眼儿了。

    “哎喲喂——”扑嗵一聲儿跪在地上,他連續磕了好几個響頭,“梓月公主恕罪!奴才不知道是公主駕到,一個小不心冒犯了公主……”

    “起來吧!本公主今儿心情好,便饒了你這一回。”趙梓月抬高下巴,沒好氣地哼聲儿說。

    “奴才多謝公主。”鄭二寶摸了摸膝蓋,起了身還一直躬著身子。

    “那個人呢?”趙梓月斜睨著他,突然壓低了聲音。

    “哪個人?”鄭二寶額頭有點儿冒虛汗了。

    “就那個迷惑我十九哥的良醫官!他住在哪儿?趕緊帶本公主過去。本公主今日到是要看看,他哪底長成個什麼狐媚樣子,勾搭了我的十九哥哥,還惹得我母妃天天氣得吃不下飯,看本公主不剝了她的皮。”

    這趙梓月現年只有十四歲,是當今老皇帝最小的一個女儿,可她年紀最小,脾氣卻不小。與趙樽一樣,趙梓月也是貢妃娘娘所出。雖說老皇帝妃嬪很多,但不說份位,不論姿歷,單說能夠在大晏后宮里長寵不衰的女人,這麼些年下來,也就只得一個貢妃了。

    而貢妃膝下一子一女,趙樽雖得老皇帝寵愛,卻素來與他不太親近。可這趙梓月卻不同,打從她懂事儿開始,在宮里就飛揚跋扈,橫行霸道,上欺娘娘,下揍宮女,但在老皇帝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的關照之下,愣是把她給寵成了一個無法無天的小魔女,搞得無人敢惹。

    如今她扮成小太監出了宮,跑到晉王府來了,那還了得?

    心里哎唷連天,鄭二寶的頭皮都麻了。

    要真讓小魔女見到小神醫,那晉王府還不雞飛狗跳?

    躬著身子,他苦著臉,一臉討好地笑著,“公主您金枝玉葉,身份高貴,又何必與一個小醫官去見識?奴才這就派了車送您回宮去,您看您這出來時辰久了,陛下和貢妃娘娘一會儿沒見著人,又得擔心著不是?”

    “鄭二寶,你個奴才好大的膽子!”

    叉著小蠻腰,小姑娘的脾氣很是不好。

    “奴才……沒膽子。”

    “哼,知道本公主今儿是奉了聖旨來的嗎?”

    “奉,奉旨?”

    從鼻腔里哼了一聲儿,趙梓月斜著眼睛看向鄭二寶,“本公主今日可是得了父皇和母妃的默許才讓崔公公帶出來的,要不然你以為?來之前啦,我和母妃說了,要在晉王府里多住一些日子,等中和節的時候才隨了十九哥回去。本公主來府里,就是專門替母妃守著那只媚惑我十九哥哥的小妖精來的。”

    “哎喲喂,公主啊,奴才這,這個……”

    他吭吭哧哧,趙梓月卻不耐煩了,又去踹他的腿。

    “請頭帶路!”

    摸著被踹得生痛的腿,鄭二寶嘶了一下,左也不是右也不是,覺得自個儿簡直就是活天冤枉,撞上了這麼一個差事儿。如果他現在把梓月公主給領進去見了那楚七,兩個人掐上了,主子爺那里他肯定得吃排頭。可他不領她去吧,這位小魔女也是不好惹的,正怎麼說,她都是他家主子爺的親妹子,向來又得他的疼愛,真惹急了,吃虧的還不是他自個儿麼?

    呵呵一笑,他又涎著臉說,“公主,不如讓奴才先去書房里回了爺再說?”

    “好你個奴才,還真敢攔本公主的道儿啊?”趙梓月鼻子都快氣歪了。

    “奴才不敢,奴才只是——”

    “二寶公公!”

    斜刺里出來一道嬌聲儿,正是剛從前頭過來的月毓。她狐疑地走過來,正准備問一下原委,一見是梓月公主,也是愣了一下,隨即又恭敬地福了福身,請了安,才笑容滿面地說,“公主過府來也不差人先打個招呼,這府里都沒有招待,到是委屈公主了。”

    “不必了!”

    趙梓月年紀小,架子卻蠻大,抬手給她免了禮,又哼了一聲儿。

    “本公主就是要給他來一個措,措什麼雞?”

    “措手不及。”她身邊儿的小太監,附在她的耳邊說。

    “對對對,就是這個,措手不雞。”得意地說完,趙梓月看了一眼鄭二寶和月毓,又挑了挑眉頭,大模大樣的說,“你們兩個還墨跡什麼?快點前頭領路,本公主要去看看那個姓楚的良醫官,到底有什麼本事,能勾了我十九哥去。”

    月毓垂著手,態度很是恭敬,“公主,楚醫官那里,您最好還是不要去。”

    被寵壞了的小姑娘,哪里聽得了這話?

    眉頭一挑,她的心性儿上來了。

    “本公主為何不能去?這是我十九哥的府邸,這天下是我父皇的天下,哪個地方是本公主不能去的?哪個人是本公主不能找的?”

    “奴婢不是這個意思。”

    看了看趙梓月目空一切的惱意,月毓好脾氣的安慰,“奴婢的意思是……公主您也該知道的,十九爺很是愛重楚醫官,向來都不許府里的人去打擾他。今日又恰好趕上落雁街的事情,楚醫官他也受了些驚嚇,如今正在屋子里休養,公主如今去……只怕不太合適。”

    “不合適?”趙梓月眉頭都快豎起來了,“本公主要找他,誰敢說不合適?”

    月毓吸了一口氣,唇角又帶上了笑意。

    “公主是個未出閣的姑娘,楚醫官他是個男子,哪里能合適?”

    聽了這話,趙梓月小眉頭一抬,“哼,男子?本公主管他是籃子還是筐子?走!”

    說罷她也不再與月毓墨跡了,越過她,高昂著下巴便要往后院儿闖。

    月毓一愣,趕緊攔上去,“公主,不行。爺知道了,會生氣的。”

    一聽這話,趙梓月更惱了,“滾開!本公主就不信了,在我十九哥心里,我還不如一個醫官重要?”

    月毓垂了下眸子,尷尬一笑,“公主,也許……呵呵,奴婢不如先去給公主安排住處?”

    圓眸一瞪,她的話頓時把個趙梓月給激得炸了毛,一把便推向了她的肩膀。

    “本公主讓你滾啦,沒聽見?!”

    月毓收拾不住,噔噔后退了几步,腰身猛地一下撞在回廊的欄杆上,痛得抽氣著說不出話來,而那個趙梓月已經大步走在了前頭,嘻嘻一笑,還回頭衝她眨了個眼睛。

    “還不快點跟過來,給本公主帶路?找死啊?”

    “奴婢……遵命。”月毓目光一閃,委屈地低低回答。

    鄭二寶頭皮麻了一下,責怪地看了過去,卻見月毓給他使了一個眼神儿。

    他哦了下,心領神會,悄悄落在了后頭。

    ……

    ……

    人這一輩子總會遇到許多事儿,有些爛事儿來得更是莫名其妙,卻容不得人躲開或者逃避。夏初七回到耳房里左思右想,琢磨著時間差不多了,便領了李邈出來,准備趁著這會子工夫出府去找她的“線索”。

    可人剛剛邁出承德院的大門,就見到一群女人浩浩蕩蕩的開了過來。其中有三個是她好久都沒有見過面儿的“如夫人”,今儿趙樽“受了驚”,這些女人們想來慰問一下不奇怪。唯一令她奇怪的是,走在前頭的竟然是一個趾高氣揚的小太監……

    嘖嘖!

    難不成猴子又請了救兵?

    不過這晉王府后院的日子實在平靜太久了,不起波浪都不符合事物發展的規律。她想了想,便笑眯眯地站在原地,都懶得走過去了,只擺出一副瀟灑的姿態,懶洋洋地看著那一群花容月貌的女人,只當這些個全是自家的后宮了。

    “你是誰?閃邊儿去。”

    小太監個頭最小,可氣勢卻是最大。人還沒有走近,便是一聲吆喝。

    “公主,她就是楚七。”嬌媚可人的東方婉儀,抬高了下巴,看好感的睨了過來。那面儿上的表情,就感覺一個天天被人丟大糞的人,突然有機會拿大糞砸人了一樣,那嬌聲儿聽得夏初七骨頭發麻。

    “就是他?”

    趙梓月不可置信的呀了一聲儿,懷疑的視線掃了過來。

    隨即,大概覺得有些好笑,出聲儿奚落了起來,“本公主還以為長成什麼國色天香呢,竟然會是這副模樣儿?我十九哥不是眼睛瞎了吧?”又在那几位如花似玉的如夫人臉上繞了一圈儿,趙梓月雙手一叉腰,抬了抬下巴,“哎,都看好啊,看本公主今日給你們報仇。”

    一副要替天行道的樣子,那趙梓月抬步往前,手指向夏初七。

    “你看見本公主,為何不下跪?”

    下跪,公主?

    夏初七不知道她是老皇帝哪一次喝酒不慎給撒出來的劣質種子,可如果不是她這麼拽這麼橫這麼霸道,說不准儿為了息事寧人,她還真會跪她一下。只如今,她那不屑一顧和瞧不起的眼神儿,傷害到她還沒有愈合的小心肝儿了。對于這種欠收拾的家伙,跪她才有鬼了。

    掏了掏耳朵,她漫不經心的笑。

    “不好意思,楚七初來乍到,不知道您是哪位。可咱大晏朝沒有醫官向太監磕頭的道理,實在對不起您了,小太監,找別人玩磕頭游戲去吧啊?今儿楚某還有旁的事情,你要是有屁放呢,就趕緊的放,你要是沒屁放呢,就找個人把您給放了,也好讓我聽聽響聲儿。”

    “你敢罵我?你好大的狗膽。”

    趙梓月何時受過這種氣儿?

    恨恨的一個跺腳,她叉著腰身,看了一眼也被嚇得目瞪口呆的几個女人,嬌蠻地低喝,“去,誰去替本公主掌她的嘴,今儿晚上本公主便我十九哥允了她侍寢。”

    那几個女人面面相覷一下,還沒有吭聲儿,月毓卻先攔了過來。

    “梓月公主息怒,楚醫官他今日受了些驚嚇,頭腦有些不清楚,又見您穿了這麼一身儿衣裳,實在是很難相認,這才會出言不遜,公主您大人大量……”

    “你給我住嘴!”

    趙梓月原就在氣頭上,這個姑奶奶做慣的小姑娘,從來就只認人哄,不認人說的。一聽月毓那句話,表情更是氣惱了几分。

    “你這個意思,都怪本公主穿錯了衣裳,活該由著人罵我是個屁?”

    月毓面色一白,帶著尷尬的表情,扑嗵往她身前一跪。

    “奴婢不敢,奴婢只是,只是……只是請公主莫要與楚醫官為難,如果公主實在要責罰,奴婢願意替楚醫官領受……”

    “不必了!”不等那趙梓月說話,夏初七淡淡一勾唇,目光若有似無掠過月毓那張漂亮的芙蓉臉蛋儿,才又望著趙梓月,一步一步,笑眯眯地走近。

    “原來這位就是梓月公主?恕小的眼拙,您不是屁,小的是個屁,行了吧?!”

    見她下了軟,趙梓月臉色好看了許多,可還是瞧不上他的哼了一下。

    “不要以為你向本公主求饒,本公主就會饒了你?”

    一個被大人寵壞了的小女孩儿,得到的寵愛太多,知道的世事太少,輕賤起別人來也就理所當然。可聽了她的話,夏初開卻半點沒有害怕的意思,又是彎唇一笑。

    “那公主不饒小的,是想要打‘屁’了?”

    “你——”

    一句話,又把趙梓月氣得直跳腳。

    “好個厚,厚顏,厚什麼來著?”她一急,又忘詞儿了。

    立在她身側的小太監趕緊湊過去,“公主,是厚顏無恥。”

    “對對對,就是這個。”一瞪眼,趙梓月又叉上了腰,“好你個厚顏無恥的狗奴才,看本公主今儿怎麼教訓你。你們几個,誰想給我十九哥侍寢的,還不快點儿給我打?誰打得好,本公主便挑誰!”

    “公主,打屁給錢麼?”

    帶著一副燦若春花的笑容,夏初七滿不在乎的又走近了一步,笑嘻嘻地摸了摸鼻子,才抬眼儿撩了她一下。

    “小的雖然是個屁,可價值卻很高。打一下,得收五十兩,公主可備好銀子了?”

    “你說什麼?”

    趙梓月顯然沒有見過這樣儿油滑的人,眼睛都瞪大了。

    “小的說,公主您打屁得給錢——”懶洋洋撇了一下嘴,夏初七就像往常閑嗑牙一般,抱住雙臂,似笑非笑地看著面前這個驕蠻的小姑娘,收緊了唇角,又湊過頭去,低低笑著說,“只要價格合理,我們可以合作嘛。公主您打得爽了,小的我數銀子也能數得手軟,多好的事儿,對不對?”

    完全被她給說糊涂了,趙梓月瞪大一雙眼睛,像看見了怪物。

    “你不怕挨打?”

    吊儿郎當地扯了扯嘴角,夏初七笑著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挨打算什麼?”

    “好,這可是你說的。”

    趙梓月咬了一下嘴唇,見那几個如夫人都沒有敢上去動物的意思,終于憋不住火儿了。

    “你們都不打是吧?好,本公主親自來打。”

    “來來來,往這儿打。打准點儿哦?”夏初七笑眯眯的伸出左臉去。

    “你,你……”

    趙梓月正當叛逆的年紀,又是一個天之嬌女,平時驕縱慣了,在宮里頭人人都捧著她,寵著她,順著她,長這麼大她就沒有見過敢這樣子對她無禮的人,她那個氣啊,嘴唇都哆嗦了起來,揚起手掌就往夏初七的臉上扇了過去。

    啪——

    一個耳光打得結結實實。

    只可惜,卻是扇在了趙梓月自個儿的臉上。

    “啊”的抽氣聲儿里,一干女人瞧著趙梓月捂著臉瞪大眼睛的樣子都不敢相信。

    “嗚——哇——”

    愣了半晌儿,那趙梓月才哭出了聲儿。

    “你敢打我,你居然敢打我……我十九哥呢,我要找我哥哥去……”

    夏初七直起腰身來,奇怪地看著她。

    “我說公主大人,您哪只眼睛看見小的打你了?小的站在這里,可一動也未動過啊?”

    “就是你!除了你,這里誰還敢打我?”

    趙梓月哇啦哇啦的大叫著,回過頭來又看那些個妻妾,怒極大喊。

    “你們都看見了沒有?是不是這個吃了熊心豹子膽儿的丑八怪,打本公主的?”

    “回公主話,奴婢沒有看見,奴婢只看見您打楚醫官。”

    几個如夫人還沒有吭聲儿,第一個出來回答的人,居然又是月毓。可是,她這一句不得了啦,徹底捅馬蜂窩了,這趙梓月氣得不行。原本她想要給夏初七一個下馬威,可手一揮出去便遇到阻力,結果被人一個巴掌扇到了自個儿的臉上,這讓她哪里咽得下這口氣?

    二話不說,她生氣地走到月毓面前,揚手給了她一個耳光,好歹把剛才的氣儿先給消了。

    “你個不知好歹的奴才,本公主不給你點顏色瞧瞧,你還不知道姓什麼……”

    接著,又是“啪”的一聲,月毓頭一偏,唇角便溢出了鮮血來。

    可她跪在地上,卻沒有半絲埋怨,只抬起頭,抽氣著說。

    “只要公主能息怒,打奴婢便是了。”

    “你……”

    這小魔女趙梓月說來也只是一個驕縱頑劣的小孩子,真正出重手打人的時候其實並不多。這兩個耳光扇下來,月毓的臉上有了十道紅紅的指痕,她自個儿的手也震得發麻。

    一跺腳,她也不打了,反倒是自個儿氣得哭了起來。

    “你們欺負人,你們一個個都敢欺負本公主。等我回了宮,定讓父皇治你們的罪。”

    這情形……

    夏初七揉著額頭,瞧得腦門儿一直打轉儿。

    沒有想到,自個儿撒了一回氣,嚎哭了几聲儿,那趙梓月卻是平靜了下來,指著月毓撒火儿。

    “你起來,趕緊領本公主去更衣,本公主要住在府里頭。”

    “是,公主。”月毓捂著臉起身,臉上沒有什麼表情。

    “哼!本公主等下再來收拾你。”惡狠狠地回頭瞪了夏初七一眼,那趙梓月揉著手腕儿,帶著几分惱意,几分不服氣,便領了月毓和她的隨身小丫頭,徑直離去了。

    夏初七癟著嘴攤了攤手,與李邈對視一眼,又看向面前那三人一直沒有機會說話,卻是精心裝扮過才過來的如夫人,翹了翹唇角,難得有禮地拱手做個揖。

    “三位如夫人,可是還有事情要指教楚某?”

    “楚醫官頑笑了,妾身這便要離去了。”謝氏笑容溫和地望她一眼,大概因為上次得過她的好處,言詞之間,她似乎頗為她擔憂的說,“只是,剛才那位梓月公主,她……總之,楚醫官小心些才好。”

    “喲,謝妹妹你胡說八道什麼啊?楚醫官深得爺的寵愛,又怎會將梓月公主放在眼里?剛才的戲你沒有瞧見嗎?呵,公主住下來,有好戲可看嘍——”酸溜溜地說了一通話,東方婉儀那一雙柔媚的眼睛瞟向了承德院的方向,可看了又看,也沒有見到趙樽的人影儿,不由有些遺憾又有些失望地轉過身去,扭著屁股帶了兩個小丫頭也離開了。

    看著她妖嬈的背影,夏初七腦子里不由得就閃過了東方阿木爾的影子。

    詭異的心突了一下,才又勾了勾唇,看向謝氏和魏氏。

    “二位如夫人,要是沒什麼事儿的話,楚某要先行告辭了……”

    “無事。”謝氏輕輕的笑了下,“楚醫官,一道走吧?”

    “只怕不太順路,楚七有事出府,告辭。”

    夏初七給了她一個燦爛的笑臉儿,便要離去。

    “等等。”沒有想到那最小的魏氏卻是走了過來,臊著一張紅臉儿,像是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氣似的,“楚醫官,我,我有事儿。”

    “哦,如夫人有何事?”夏初七挑了一下眉頭。

    “妾身這兩日身子有些不適,想請楚醫官給瞧瞧,可否,可否先入屋里去了再說?”

    入屋?

    夏初七回頭看了一眼后面的承德院,心里一嘆。這些個如夫人們應當是好久都沒有見到趙樽了,想來身子不適是假,好不容易由公主領了來承德院,不進去見一下那位爺,覺得有點虧或者不甘心才是真。

    可她有那麼好心嗎?

    看著魏氏不盈一握的細腰,她挑了下眉頭,擔憂的“呀”了一聲儿。

    “既如此,耽擱不得,楚某這便領了如夫人去良醫所才是,那里瞧病才最是方便。”

    “那,那,那要不然,算了,改天好了。我看楚醫官好像在忙。”魏氏姿態有些忸怩。

    看著這位天真無邪的如夫人,夏初七打了個哈哈,“是,楚某確實有些要事——”

    “那妾身便告辭了。”

    魏氏和謝氏都離去了,夏初七站在原地卻陷入了思考。

    這晉王府里頭,誰才是那個要整治她的“宅斗高手”,她會是這些人里的哪一個呢?為什麼如今又沒了動靜儿?是瞧著她不好收拾,就收了手,還是沒有找著下手的機會啊?

    眸子淺淺眯了眯,她勾了勾唇。

    兵來將擋而已,沒有什麼大不了。

    甩開頭,她笑著看向李邈,豎了下大拇指。

    “表哥,好樣儿的,厲害。”

    先前打趙梓月的那一個巴掌,正在默默站在她身邊儿的李邈出的手。李邈功夫好,出手速度極快,眾人的視線那時候又都集中在夏初七的身上,而她選在趙梓月出手的剎那扇回去,也不過就能讓人瞧到了一個手影儿,卻誰也沒有看清楚到底誰打的。

    李邈揚了揚眉,習慣了她的行為方式,也不多說,只小聲儿問她,“如今我兩個去哪儿?”

    “出府去找證據呀。”

    先前在落雁街上,她除了讓那些襲擊的家伙嘗了一下她的霹靂彈之外,還額外喂他們吃過了她特制的過敏粉,誰身上沾上那個粉末,不出兩個時辰得起紅色的疹子,如今那些人雖然跑了,就算不來找藥,難不成就不再出現在大街上了?

    “范圍太大,要不要告訴十九殿下?”李邈想了想,又問。

    步子稍稍一頓,夏初七眼睛一眯,搖了搖頭。

    “今儿在落雁街上,他為什麼要滅口?就是明擺著不想追查下去?”

    李邈默了默,沒有再多說。

    兩個人一道出來,可還沒有走多遠,鄭二寶便急急忙忙的跑了出來。

    “楚醫官等一下——”

    又等一下?

    夏初七有些懊惱地回過頭去,只一瞬,又笑眯了眼。

    “二寶公公找楚某有事儿?”

    微微躬著身子,鄭二寶對她的態度很是恭謙,“楚醫官,主子爺請您去一趟書房。”

    瞧著他神神秘秘的樣子,夏初七直覺只怕是沒什麼好事儿。

    “現在嗎?”

    “對,就是現在!”

    彎了一下唇,夏初七笑眯眯的壓低了嗓子,靠近了他。

    “究竟啥事儿啊,二寶公公,可否先透露一下?”

    抬了抬眼皮儿,鄭二寶想了想,才低低道,“好像是皇長孫殿下差人送了東西過府來,是給楚醫官您的……”

    “啊!?”

    趙綿澤送東西給她?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28 AM

本帖最後由 魚兒水中漂 於 2016-3-1 10:32 AM 編輯

第079章 上心了!都上心了——嗎?

    有些人生來便是討人嫌的。

    夏初七想,那趙綿澤肯定最討人嫌一個。不早不晚,偏偏要在她出府辦事儿的時候送勞什子的東西過來。而且聽那二寶寶寶吭吭哧哧的語氣,書房里的那位爺似乎心情還處于某一種狂躁的狀態,如此之多的不和諧因素,在這樣雞飛狗跳的日子里,不是活生生讓她來生受這憋屈麼?

    書房里。

    天色已漸暗,打外頭一瞅,就能看見從窗格里映出來的昏黃火光,入屋了看,趙樽仍是坐在那張紫檀木的案几后面,太師椅上擱了個蘇繡的彈花軟枕,他就斜斜的椅在上頭,一盞茶,一盤棋,一卷書,一個人,面色如霜,眉目疏朗,動作慵懶,像極一副極致尊華唯美的風景,讓人賞心悅目之余,卻又能在心底里翻起万千波瀾。

    品一品,也就一個字——俊!

    可真不像二寶公公說的狂躁,到是很平靜嘛。

    “爺,您找我有事儿呢?”

    她是一個人踏入書房的,鄭二寶和几個隨侍的小丫頭都留在門外,書房里就單獨他們兩個,夏初七語氣極為熟稔,沒有外人在的時候,她語氣也從來尊卑之分。而趙樽也是早就習慣了她這一副牛都嚼不爛的德性,只稍稍抬了抬眼皮儿,一雙原本沒有情緒的眸子,便多出一點什麼來。

    “來了?坐。”

    嗯,雖然沒有狂躁,可語氣好像沉了一些?

    目光與他在空中廝殺了一秒,夏初七的心跳便加速了。

    這位爺不好惹,臉色要是難看呢,還好一點,可他要是面色平靜,半絲情緒都沒有,那才叫要剜肉刺骨呢。

    為了不出賣鄭二寶,她沒好直接問趙綿澤的事儿,只裝著乖巧地坐在他案几對面的椅子上,手肘撐在桌面儿,身体前傾半趴著,懶洋洋托了腮盯著他看。

    “左手贏了,還是右手贏了?”

    趙樽下棋,慣常自個儿一個人,左右手對決。

    對此,夏初七其實時常納悶。一個人的思維,怎麼好分成兩個人來使喚呢?左手贏還是右手贏,是不是一般都取決于他更愛左手,還是更愛右手?

    “沒下完。”他淡淡說。

    “喂。”夏初七盯著清朗俊氣的面孔,笑道,“不如您教教我啊?往后您就不用這麼寂寞了,有我陪著你下,如何?”

    “你?”趙樽眼神儿散漫地看了過來,眼睛里寫著分明寫著“智商著急”几個字,瞧得夏初七嘟了一下嘴巴,便瞪了回去。

    “好金出在泥沙里,您還就甭小瞧了我,來日說不定我就能在棋面儿上贏了你。”

    “要贏爺?”沉默了一下,他連眼皮儿都沒有抬,只一本正經地又補充了一句,“恐怕只有床上你才有機會。爺總會倒在你前頭。”

    “你——”

    夏初七的臉“刷刷刷”就臊紅了起來。

    丫怎麼能在一個十五歲的小姑娘面前說這種十八歲不宜呢?

    對!他是古人,封建王爺。

    在他的眼睛里,十五歲肯定已經可以吃了。

    她在這頭嗤他,嗔他,他卻再不吭聲儿,繼續琢磨他的棋局。就好像他剛才根本就沒有耍過流氓,只不過就實論實地說了一句很是正常的話一般。

    去!

    夏初七忍不住又暗笑了一笑。

    大概這就是代溝?

    人說三歲一個代溝,他倆跨越了几百年,得多少個溝啊?

    繼續托腮,她想著要出府去辦的事儿,不由有些著急。可她這頭越是著急,那位爺卻越是慢慢悠悠,時不時品一口茶,一步棋思考半天,就是不瞧他……

    她突然恍然大悟,丫在作呢?

    作嘛呢?

    再一次,她又恍然大悟——趙梓月。

    趙樽向來與他爹不親,與他娘也不親,聽說就對那妹子挺疼愛的。人家父母和哥哥都當寶儿疼愛的閨女,泡在蜜糖里長了十四歲,上上下下都哄著寵著,從來沒有受過氣,突然間就被人給掌摳了,那不得是天大的事儿啊?是不是有人來向他告了狀,這廝便故意來整她,為他妹子抱仇?

    “你妹的……”

    脫口出了這話,她差點儿嗆住。

    想笑又沒有笑出來,咳了一下,她才正經起來。

    “你妹的臉沒事吧?”

    趙樽沒有抬頭,“小丫頭,不必理會她。”

    果然是知道了趙梓月挨打的事儿了。

    別的人能糊弄過去,這位爺哪里是那麼容易糊弄的。

    他肯定知道是她干的。

    可這廝表情越是云淡風輕,問題就越嚴重。在這一點上,兩個人的氣場太不相合了,她是有脾氣就得發,他是越有氣越往心窩子里藏。想了想,她突然掐了一下大腿,痛得鼻子一酸,眼圈就紅了起來。

    “你生氣了是吧?我算看出來了,我在這府里頭,就是多余的,吃閑飯的,你那些小老婆恨不得掐死我,現在你妹儿的又來了,你不了解我,難不成還不了解她嗎?她是一個輕易肯吃虧的人麼,我哪里敢欺負了她云?她如今來府里頭,不就是處心積慮要拿我開刀嗎?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臥薪嘗膽……不,臥薪嘗膽不對啊。重新來說,我這忍辱負重、委曲求全的是為了什麼?看來是我錯了,是我的腦智商嚴重不足,天真的以為,你還會護著我呢,誰知道你青白不管,就來指責我的不是……”

    她覺得自個儿演得很好啊。

    那完全就是苦情劇里的惡毒女配形象,掌摳了人家的妹子,還要在人家面前來訴苦。可沒有想到,她說了這麼長的話,那位爺卻不動聲色,過了好一會儿,才抿緊了嘴唇,看她。

    “爺看你,就是腦子太足。”

    “是腦智商,智商懂不懂?”

    又趴前面了一些,她眼里水波汪汪的看著他。

    “爺,我真的很難過……”

    一肚子的委屈頓時把眼圈儿惹得更紅。她突然發現了演員們表演的決竅,果然自個儿覺得委屈,便真就委屈上來了。她的委屈可多著呢,一個人遁入一個完全陌生的空間,周圍全是敵人,除了她自己,誰也不會了解她的經歷,誰也不會明白她的難過……心里一酸,情緒泛濫,這一回,便是真的難過了,一雙圓碌碌的大眼睛里,頃刻便蒙上了一層霧氣。

    趙樽怔了下,隔了案几伸出手來。

    “坐爺這來。”

    他哄孩子似的表情和無奈,讓她有些想笑。

    當然,這個時候不能笑。她可憐巴巴的起身,繞過案几站在他的面前,他握住了她的手,不自覺的緊了緊,一只手又攬了她的腰去,拉一下,便讓她坐在了他的腿上。

    “綿澤有給你送東西過來。”

    趙樽淡淡的,終于開了口,可面上卻沒有太多的情緒。

    大眼巴巴地看著他,想了又想,夏初七尋思他肯定是看她難過了,不想再繼續為了他妹儿的事責怪她,所以才轉移到了這個話題上,于是便順著他的意思,咧了咧嘴,笑眯眯地看著他。

    “真的呀,太好了,那東西呢?”

    “等一會儿你自會見到。”趙樽蹙了下眉,仍是不動聲色。

    夏初七納了悶儿了。

    奇奇怪怪的家伙!什麼東西還要等一會儿才見到?

    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她也只能等。事到如今,再瞧著外頭的天色,她心知再與他耗下去,今儿只怕已經出不得府了。有那麼一瞬,她真心懷疑這廝是故意的,誠心不想她出府去調查那事儿。

    會不會是……

    她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

    會不會那件刺殺的事儿是東方阿木爾干的?那天她在水閣里見到趙樽與她兩個好,心里便過不去了,所以派了人想來砍她,如果真的是東方阿木爾,這也能解釋東方青玄那句“做哥哥的也為難”的話,同時也能解釋趙樽為什麼要在現場滅口,因為他不想扯出阿木爾來?

    可也不對啊!那些人可是連趙樽也想砍的。

    阿木爾就算因愛生恨,也不至于真就這麼狠吧?

    胡思亂想間,趙樽已然抱著她,又開始下他未完的棋局,自己與自己博弈了起來。而她坐在他的腿上,被他圈在懷里,卻動來動去,始終不得個滋味儿。

    “安份點!”他掐了下她的腰。

    “去!”她瞪了她一眼。

    趙樽下棋的時候不喜歡被人打擾。

    可夏初七卻最喜歡在他下棋的時候打擾他。

    伸出一個手指頭,她捅一下他的胸膛。

    等他抬頭看來時,她又縮了回來。

    可當他再一次落棋的時候,她的手又戳向了他的喉結。

    如此來回几次,換了往常他總會逮住她“好好整治”,要麼拍下頭,要麼拍下臉,要麼親一口,可今儿愣是沒有別的動作,只突地甩開了棋子,掰了她的臉過來,又冒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來。

    “中和節,陛下讓你進宮見駕。”

    中和節?夏初七晃了晃腦袋,大眼睛看他。

    “我只曉得中秋節,中和節是個什麼玩意儿?”

    她問得滿臉誠意,完了不像是在開玩笑。于是,她這頭話一說完,那頭趙樽的手便僵住了。可看著她遲疑了一下,他卻沒有問“連中和節都不知道”這樣儿的問題,而是直接給他解釋了。

    “二月初一,便是中和節。”

    翻了一下眼皮儿,夏初七沒有為自己的無知而懊惱,心下尋思著中和節那老皇帝要見她,到底想要做什麼,面儿上卻哈哈大笑。

    “一不小心,又長了知識。”

    照常,他沒有表現出半點奇怪。可夏初七卻是知道的,一個“博學多才”的小姑娘,如今連大晏小孩子都知道的節日都不明白,肯定是有悖于常理的。要說趙樽不懷疑她肯定是假的。

    所以她也猜測,在趙樽的心理,一方面覺得她是夏楚,另一方面也是因為這些懷疑她不是夏楚。而這個事情,她想,也是兩個人之間不能捅破的窗戶紙。一旦捅破,那她的身份便是趙綿澤的御賜嫡妻,這份尷尬便不好收場。

    這事儿她聽李邈說過,當今老皇帝為了糾正前朝留下來的“胡風”,對婚姻制度有相當嚴苛的規定。按《大晏律》中《戶律》所載,同姓(同宗)為婚、尊卑為婚、良賤為婚、娶親屬之妻妾等八種情況都屬于違律為婚,除了應予以解除之外,當事人還得處以相應的刑罰。

    故此,她只能是楚七,不能是夏楚。

    可她如果是楚七,也最多不過能做他的侍妾。

    千絲万縷,夾纏不清。

    突然之間,她心里有些蜇得慌,小臉儿便沉了下來。

    趙樽目光一沉,撩了她一眼,又拍拍她的臉。

    “那邊儿有給你的東西。”

    給她的東西?

    她心思一覺,“你給我的?”

    他輕‘嗯’一聲,像是為了掩飾尷尬,放她下地,又垂下眸子一個人下起棋來。夏初七便去那張金絲檀木的小圓桌上翻找了起來。只見上頭放了一個嗅上去帶著點儿清香的錦絨盒子,里頭放了兩個銀盒子,不知道里頭是什麼的玩意儿。她把玩了一下,聞了聞,又奇怪的回頭。

    “這是什麼?”

    “洗牙的香膏子。”

    “啊哦!”

    這個時代已經有牙刷了,牙刷又稱為“牙刷子”,不算什麼稀罕的物件儿,可普通人一般不刷牙,或者用柳枝將就中草藥研制的牙粉儿使用。牙刷子這東西也就上層人物才有,據說是用馬尾一類的東西植入的,夏初七有一個牙刷子,平素刷牙要麼醮著青鹽,要麼就用牙粉儿,像這一種基本上可以稱為“牙膏”的東西,在現在簡直可以稱為奢侈品了。

    現代的姑娘,要哪個男人送她一管牙膏,准得罵娘。

    可換了古代,送牙膏雖然不是什麼驚天動地的浪漫,卻足夠打動夏初七這種打小儿就缺少父母關愛的姑娘了。

    飛瞄了他一眼,她心里偷偷一樂。

    那貨還板著臉,臉色還是那麼難看。可實則上想想,其實他待她真的是挺好的。但凡有什麼好東西,都是優先給她,就連那特供給他的廁紙,也有她的份儿,雖說要給銀子,可對于一個已經欠上了五百兩黃金的人來說,真是半點心理壓力就沒有。

    笑眯眯拿著香膏子坐過去,她又趴在桌上,瞧他。

    “喂,謝了啊,這個不收銀子的吧?”

    “不收。”

    “哈——”

    她一個笑聲儿剛出口,又被他活生生給嗆了回去。

    “你嘴臭,得多洗洗。”

    “我……”

    捂了下嘴巴,小臉儿騰的一紅,夏初七冰刺刺的目光一轉,恨不得在他身上戳几個冰窟窿出來。有這樣埋汰姑娘家人的男人麼?一句獅子吼,鋪天蓋地的往他身上罩了過去。

    “我嘴臭怎麼了,誰讓你來親我?”

    不冷不熱地瞄她一下,趙樽把面前的茶水遞到她面前。

    “潤潤喉再罵,嗓子都啞了。”

    這樣儿的人,真是和他生上不氣來。

    夏初七氣咻咻地拿過那青瓷茶盞來,二話不說就要往嘴里送,卻聽見他又說,“小心燙。”

    果然——那水滾湯。

    先人板板的,丫真沒有安過好心,故意整她,整得心情肯定都好死了。一張臉儿苦憋著,夏初七哼了一聲儿,把那青瓷茶盞放案几上重重一放。

    “老子不喝別人喝過的,難得吃口水。”

    趙樽眉頭一蹙,瞄她,“爺的口水,你吃的少嗎?”

    臉頰一燙,夏初七氣得直磨牙,“我那是被迫的,是你逼我的,是非人道的,是你——”

    不等她叨叨完,書房外頭便敲起了鄭二寶的咳聲儿,接著聽見他說。

    “主子,晚膳擺好了。”

    從書房換到了承德院的膳食廳,夏初七看見的仍然是那一張面無表情的臉。只是今儿的晚膳很是豐盛,除了有好几道她喜歡吃的菜之外,還有几個時令果盤。其余平日里,她大多數時候是與李邈一起吃飯的,只偶爾他在的時候,會讓她過來陪他。因為他在府里用膳的時候其實並不多,而且他吃飯的時間,與她壓根儿就對不上。

    今儿丫這是擺鴻門宴呢?不止那麼簡單吧?

    她立刻就警惕起來,咬著筷子笑眯眯地戲謔。

    “爺,今天過節啊?這麼豐盛?”

    “你的禮物來了。”趙樽指了下桌子中間那一盅乳白色的湯。

    “禮物?”夏初七吃驚地瞥他。

    “綿澤送了一只鳥給你,說是品相很好。”

    “所以呢?”

    “爺以為品相好的鳥,燉湯一定也好喝。”淡淡地說著,趙樽面色不變,拂了一下袖袍,親自動手為她盛了一碗,遞到她的面前,“多喝一些,長點肉。”

    乳白色的湯,盛在飾了蓮瓣蘭的碗里,煞是好看。

    燉了?禮物,鳥,燉湯了?

    夏初七瞪大了一雙眼睛,看看碗里顏色鮮嫩的湯,再看見那湯盅里像個小雞仔一樣儿的東西,心髒怦怦直跳著,像一只被人踩到了尾巴的小貓儿,刷的一眼就剜了過去。

    “長孫殿下送來的,是什麼鳥?”

    “阿七以為是什麼鳥?”趙樽像是隨口一問,目光卻厲了起來。

    狠狠咽了一下口水,一開始夏初七有點儿擔心是那一只紅嘴綠鸚鵡。可仔細一想,趙綿澤又怎會好心地把夏問秋喜歡到心尖尖上的鸚鵡送給她?于是也就釋懷了,緩過神儿來,彎了下唇角,笑出一個小梨渦。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你的嘛。”

    趙樽淡淡瞥她一眼,目光里帶了一抹瞧不分明的情緒。

    “一只鴿子,燉湯最好。”

    松了一口氣,夏初七總覺得這位爺今儿的眼神有些瘆人。心里略沉了一下,她臉上又掛上了溫馴的笑容,手指拿著那白瓷儿的勺子,輕巧巧地在湯碗里攪來攪去,表情燦爛到了極致。

    “爺啊,您把長孫殿下送我的禮物都給燉了,該賠多少銀子啊?”

    眸子危險的一眯,只見那位爺拿了筷子,慢吞吞將湯盅里那鴿子架挑了起來,扑一下放在她的碗里,面無表情地說。

    “一會帶回去,好好養著。”

    “……”

    無語地看著他,夏初七突然‘噗哧’一聲,憋不住又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一個趴在桌子上,笑了良久,又使勁儿揉了揉笑得酸澀的面頰,然而睃了一眼那位爺面無表情的僵屍臉,坐起身來,笑不可支地推掉那個湯碗,夾了桌子上旁的菜吃了起來,也不興去理會他了。

    此時無聲,勝有聲。

    趙樽吃飯很講禮儀,細嚼慢咽,舉手投足之間都是天家皇子的優雅。而夏初七卻是大快朵頤,吃得極快,等她呼呼飯飽了,才摸了摸肚皮,嘆了一口氣,拿眼去撩他,所若所指的說。

    “爺,一般的庸脂俗粉呢,入不了我的法眼。您想想啊,守著爺您這樣儿神仙般的男人,誰還能勾得了我去?甭說一只鴿子,就是一只鴨子,姑娘我也不稀罕。”

    她一邊儿淡定的說著,一邊儿瞄向那貨。

    果然,只見那人唇角勾了下,表情似是好些了。

    下一瞬,她心知馬屁拍舒坦了,又撇了撇嘴,故意作弄地問他,“只是那長孫殿下,就送了我一只鴿子,就沒有留下旁的什麼口信?沒有說他為什麼要送嗎?”

    趙樽挑了下眉,“無。”

    “真沒有?”

    夏初七望了眼趙樽黑沉沉的臉,又笑了。

    “算了,趕明儿去東宮的時候,我再問他好了。”

    “喀”的一聲,趙樽端著的碗突然重重的放在了桌子上,那清脆的響聲儿,帶著它主人的情緒,不算太過冷冽凶狠,卻字字都如有千斤。

    “楚七,過去的事,便就是過去了,不要再去尋根問底,對你沒有好處。”他看過來的眸子里,多了几分涼意,也難得這麼連名帶姓的叫她,原就冷硬的面上,寫滿的都是嚴肅,語氣里似乎還透著一股子陰涼。

    “做一個聰明人不難,難得是做糊涂人。”

    他語氣里的警告,太過明白。

    兩個人處了這麼久,他從來沒有直接挑明過夏初七的身份,可夏初七也十分清醒的知道他懂的。但不論如何相處,兩個人都心照不宣地絕口不提那一種尷尬。她在他的面前,只是楚七,從來都不是夏楚。

    可如今,他在提醒她,不要再去摻和魏國公的事儿?

    垂了垂眸子,夏初七慢悠悠的笑了一下。

    “爺多慮了。”

    他冷聲,“不懂?”

    她點頭,又搖頭,“不全懂。”

    他看她的眸子深了一些,沉沉低言。

    “阿七,人總在該懂的時候不懂。等懂得了,卻又遲了。”

    喉頭一緊,夏初七看著他,放低了聲音,“人生在世走一遭不容易,我很惜命。但是,我雖沒有想過要成為人上之上,但我必須活得個明明白白,即便前頭有險灘,有刀山又如何?哪個人的結果不是一抔黃土?贏是土,輸也是土。楚七不聰明,卻也不想糊涂一輩子,只做某人后院一朵攀附在樹木上的莬絲花,沒有骨頭,沒有意志,一切的幸福都依賴男人的施予。趙樽,如果我的面前放著胭脂和武器,又必須讓我選一個的話,我寧願拿起武器,丟棄掉胭脂。”

    這一段話很長。

    她不是在緊張的狀態下說的。

    聲音軟軟的,輕輕的,迷離的,像是一壺陳放了几百年的老窖一般,帶著一種穿透蒼穹練達人心的低沉,語速很慢,語氣很重,言詞之間不若平時的嬉皮笑臉和吊儿郎當,完全是不同于十五歲小姑娘的穩重。

    趙樽目光很涼,看了她許久。

    或者說,是兩個人互看了許久,終于,他又端起了面前的湯碗來,遞給她,同時自個儿也盛了一碗喝著。

    “鴿子湯不錯,喝點。”

    “謝謝爺。”夏初七莞爾一笑,帶著一種彼此通透的心思,輕輕聞了一下,半眯著眼睛,貓儿一般的神態,甚是享受,“嗯,不錯不錯,果然很香,尤其想到這只趙綿澤的鴿子,嘖嘖嘖,吃起來味道就更好了。”

    她不客氣的喝了起來。

    那神色自若的樣子,讓某人的臉色又難看了一些。

    端著湯碗,他沒有看她,卻只淡淡說,“小馬的傷徹底養好了,改日爺差人帶給你。”

    “小馬?”

    想到那一只她救過的鴿子,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又開心了起來。

    “好呀,不收銀子的吧?”

    趙樽的臉,頓時又耷拉了下來。稍稍嘆了一口氣,他伸手過來摸了摸她的頭發,像是寵愛的說,“何時阿七與爺說話,才能不提銀子?”

    夏初七噎了一下。

    他這話里的意思是……

    小臉儿騰的一燙,她垂著眸子有些不好意思,赧然一笑。可還不等她開口表達她就愛錢想要成為天下第一首富的人生理想,那人卻不給她開口的機會,深邃的黑眸迎上她熱切的目光,猶自淡定地又補充了一句。

    “銀子的事,就爺來提好了……”

    “你……”夏初七吸氣,“想得美。”

    ……

    ……

    結果這天夏初七還愣是沒有出得了府。

    吃了趙綿澤的鴿子湯,趙樽又他說身子乏,腦袋不舒服,她即便懷疑有詐,也不得不留下來給他按摩了一回,兩個人聊了許久的天,氣氛很是和緩,等她手都酸了,他才許了她回到耳房去休息。

    一個累得腰酸手軟的人,一頭扎在床上,哪里還有出去做夜行俠的想法?

    次日醒過來。

    她洗漱時拿著那香膏子又研究了一回。

    香味儿好像有些重,里面有馢香、沉香、藿香、甘松、丁香皮等東西,拿著她的牙刷子,在茶盅里盛了水,她試著用了一回,香是香了,可即便這是宮廷聖品,她也只能無奈的感慨,離后世的牙膏實在差別太大。

    咕嚕咕嚕——

    她吐出一口水,目光一亮,回頭望李邈。

    “改日我做親自研究一種牙膏子來,保管比這好用。”

    李邈眼睛里閃過一抹詫異。

    “楚七,你懂得真是多。”

    “是麼?可我不懂中和節——”

    與李邈說了老皇帝要在中和節上召見她的事儿,兩個人合計了一下,李邈又與她說了一整套與中和節相關的習俗,聽得她頭都大了,仰著頭呵了一口氣。

    “香膏子還不錯,口氣清淨啊。”

    承德院里靜悄悄的,趙樽估計上朝去了,她沒有見著他。卻是在去良醫所的路上,碰見了那個趾高氣揚的驕傲小公主趙梓月。

    有了昨儿的小風波,那小姑娘見著她仍是沒有什麼好臉色,不過令夏初七奇怪的是,她只拿一雙惡作劇似的得意小眼神儿瞄著她,卻愣是沒有上來耍她的小公主威風,也沒有找她的茬儿。

    難道小丫頭轉性子了?

    看著她威風的領著一干丫頭走過去,夏初七側身在路邊儿,分明又從她的眼底瞧出了一絲挑釁的意味儿來。

    有詐啊?

    揚了揚眉頭,她不動聲色的向趙梓月請了安,微微一笑,在與她骨碌碌的眼神儿對上時,故意朝她擠了一個眼睛,便笑眯眯的離開了。

    背后,趙梓月重重哼了一聲。

    “等著瞧,本公主定要你好看——”

    ……

    ……

    在良醫所呆了小半個時辰,東宮便派人來接她了。

    一樣的入宮步驟,行入太子爺寢殿時,門儿大開著,那些個已經熟悉了的宮女太監們都候在那儿,見到她來了,伶俐的小太監安子便進去通報了,不一會儿那黃明智便出來引了她進去。

    太子爺趙柘仍是倚在榻頭上,氣色看上去很不錯。

    “楚醫官來了,用過早膳了嗎?”

    “回太子爺的話,用過了。”

    夏初七不好失了禮數,照常行了一番禮,便在黃明智安置好的杌子上坐了下來。不等她照常的請脈看診,那趙柘便問起她昨日落雁街刺殺的事情來。

    不得不說,這皇宮里就沒有一個簡單的人物。

    別瞧這趙柘久居病榻,一點點風吹草動他都知之甚詳。只不過,為了謹慎一點儿,夏初七卻是沒有多說,只是按照官方的說法,是城外某個寨子的土匪們窮瘋了,打劫打到晉王府的頭上了,幸虧沒有出什麼事儿。

    可等她眉飛色舞的說完,趙柘卻是苦笑一下。

    “楚醫官,是本宮連累了你。”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尷尬的愣了下。

    “太子殿下的意思是?”

    趙柘那張瘦削溫和的臉,難得的沉了下來,目光掠過她,好像望在了牆壁的某一處,又像是哪里都沒有望,聲音悠遠而悵然,“本宮活著,一直都是別人的絆腳石,如果你治了我,那些人的矛頭可不就指向你了?”

    夏初七噎住。

    不等她說話,趙柘又是緩和了面色。

    “你也不必害怕,老十九在意你,定會有所安排。他那個人雖不善表達,但心思縝密,必然出不了差錯。另外本宮也給綿澤說了,來去東宮的路上,加派些人手,務必護得你的安全才是。”

    他既然這麼說,夏初七也沒有回拒的理。

    拱一下手,她又深深一拜。

    “下官多謝太子殿下体恤。”

    趙柘不再多說其他,有些事儿也不便說出來。夏初七也是懂事儿的不再提起,只摁了他的脈,又觀察了他的病灶,眉頭蹙了起來。

    “楚醫官,本宮的病,如何了?”

    夏初七扯了一下嘴角,“會好的。只是這楊梅症,極易傳染,卻又極難治愈,下官恐怕……”想了一下,她面上的擔憂之色便掩不住了,接首又道,“即便下官這一時控制得住病情,若有心之人……”

    拖長了聲音,她不再繼續說。

    可趙柘顯然已經理解,只云淡風輕地笑道:“人生在世,難免一死,楚醫官盡力而為便可。不過……”

    考慮了一下,他的眼睛直視著夏初七,“這些日子以來,虧得了你的細心照料,本宮才能舒心了一些,可本宮卻瞧得出來,你是一個心思很重的孩子。如果你有什麼事情需要本宮替你辦的,不妨說出來,趁著現在……本宮還有一口氣。”

    “不!”

    心里突地塞了一下,夏初七目光一凝。

    “太子殿下,下官定然要治好你。”

    衝口而出的保證,全部來自真心。几乎就在剎那,她便做出了一個決定,目光堅定地說,“其實下官知道有一種好法子,可以很好的治療楊梅症。但是,這個法子下官還需要時間云實驗,得等一段時日,現在殿下只需好好配合下官治療便是。”

    趙柘眼角一抬,目光帶著淺笑。

    “楚醫官費心了,本宮相信你。”

    “應該的。”夏初七收回了一些激動的情緒,這些日子,趙柘對她比較慈愛,言談舉止間,就像一個和藹可親的長輩,這讓她越發喜歡這個人,有時候甚至會忘記他太子爺的身份。

    可是,也只有她心里清楚,這個樣子拖下去,到底能不能治愈他身上的梅毒是一個極大的問題。

    因了他的話,她蒙生了自行制作青霉素的想法。

    只要有了青霉素,不僅梅毒二期不是問題,很多病症都不用再死人了。那就不僅僅只是治好了太子爺,替魏國府案的人平反的問題了,甚至可以說,那將會是對這個時代整個人類的一個偉大創舉。

    一想到這個,她便有些興奮。

    突然間,就覺得自個儿偉大了起來。

    青霉素,青霉素!

    可……

    也只是想想而已。

    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還太差,這個事情,她還得回去征得了某王爺的同意,必須有了他的物力和人力的支持,才有可能開始……

    瞧著她糾結的小臉儿,趙柘卻蹙起了眉頭。

    “楚醫官,本宮已當自己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你也不必太過焦心。還是那句話,盡力而為便可。本宮已將你的事情上奏給了父皇,不論結果如何,不會有人對你說三道四的。”

    上奏老皇帝?

    怪不得,難道中和節的事,真是要給她賞賜?

    看著趙柘,她笑了一下,“下官省得,不過太子爺您也要開心一些才是。人的心情可以影響一個人的病情,人在高興的時候呢,身体會分泌一種叫做多巴胺的東西,會延續你的快樂,抵制你的病勢發展。”

    溫和的一笑,趙柘瘦削的臉上,多了一抹詫異。

    “楚醫官懂得的東西真是不少。”

    衝他調皮的眨了下眼睛,夏初七嘿嘿發笑,自動忽略了她曾經汲取中華民族几千年知識的事實,高調地吹上了牛欠。

    “那是唄,要不然,我能叫做小神醫嗎?”

    “小神醫。”默默的念叨了一下,趙柘看著她蒙了口罩的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又失神了一下,唇角便牽出一個苦澀的笑容來,“我老了,那什麼安,只怕也是沒用。”

    “太子爺,多巴胺。”

    “是,多巴安……”趙柘喝了一口黃明智遞過來的溫水,潤了潤喉,才又抬起眼來,“你真是長得很像我那位故人之女。哎,要你果真是她多好,配了我澤儿,也算是良緣一樁了。”

    良緣?

    頗為尷尬的“呵”了一下,夏初七正想轉移一下話題,外頭便傳來了腳步聲儿,“父王今日氣色又是大好,儿子都聽見笑聲了。”

    那人語氣里帶著笑意,溫和,清澈,除了趙綿澤還會有誰?

    夏初七有些奇怪了。

    先前他來東宮十几天都沒有見著他的人影儿。

    可這昨儿來了,今儿又來?又送什麼鴿子,做什麼?

    垂著眸子,她起身衝趙綿澤施了禮,請了安,便開始收拾起藥箱。

    “長孫殿下來了,陪太子爺聊著,下官便先告辭了。麻煩黃公公陪下官出去拿一子方子便成。”

    看了趙綿澤一眼,趙柘微微一笑,擺了擺手。

    “澤儿,替為父送送楚醫官。”

    按正常情節發展,趙綿澤應該拒絕才是,可夏初七万万沒有想到,他笑了下,卻是很爽快地同意了。

    “楚醫官,請!”

    不好拒絕,夏初七虛與偽蛇的尷尬笑了笑,與他一路出了太子寢殿,又依照她先前囑咐的環節,先讓小丫頭端了中藥水過來洗了手,消了毒,做好了安全防護,才一道往外殿走。

    “長孫殿下,就送到這里吧,下官與黃公公去開方子。”

    衝等在那里的李邈使了個眼神儿,夏初七不想再與這廝廢話了。

    “那,也好。”

    趙綿澤為人溫文爾雅,舉手投足都很是有禮,自然不會强求于別人,只不過,腳步頓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猶豫,躊躇著還是又問了一句,“昨日綿澤尋得了一只紫冠鴿,想到楚醫官也喜歡,便差人送到了府上,不知道楚醫官覺得那鴿子的品相如何?”

    品相如何啊?

    想到趙樽那一張冷沉沉的黑臉,想到自個儿聽聞那個噩耗時的感受,夏初七覺得這種“好事情”不能一個人獨嘗,得找人分享一下才是。

    笑眯眯地看著趙綿澤,她十分隨意的笑了下。

    “多謝長孫殿下了,鴿子湯很是美味呢。”

    即便是趙綿澤那性子的人,聞言也是一驚,整個人呆怔住了。

    “長孫殿下,告辭了!”

    心里升騰起一股子報復的快感,夏初七笑得很是歡樂,什麼話也不再多說,也不再看那趙綿澤,領了李邈便隨了那黃明智大步離開,去開方子。

    而她前腳一抬,躲在屏風后偷看的小丫頭弄琴后腳便往后院跑去。

    聽了她的話,夏問秋那長長的手指甲都快給掰斷了。她拉了兩天的肚子,原就還蒼白著一張臉臉,更是色如死灰,多厚的胭脂都擋不住那些憔悴。

    “殿下果真把那只紫冠鴿送給了她?”

    弄琴吭吭哧哧的點了頭,接下來的話,又給了她響亮的一記耳光。

    “側夫人,那個楚七也實在不知好歹,那只紫冠鴿多難得啊,她卻把它拿來燉湯了,還對殿下說湯味鮮美,簡直是浪費了殿下的一番好意,太可惡了。”

    “僅僅只是殿下的好意嗎?”夏問秋一側頭,蒼白著臉看她,“弄琴,你覺得,殿下是不是對她上心了?”

    那小丫頭的腦袋都快要垂到胸口了。

    “側夫人多慮了,殿下對您情深意重,又怎會對一個男人上心?依奴婢看來,那鴿子之事,只是殿下為了感謝他對太子爺的盡心醫治,夫人您可千万不要多想,今儿早上殿下不是還差人把万歲爺賞賜的珠釵布料,都送到了澤秋院嗎?”

    暗沉的面色緩和了一些,夏問秋吐了一口氣。

    “但願如此,否則——”

    她手里的那張絹帕絞得變了形。

    “我定會讓她怎麼活回來的,還怎麼去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33 AM

第080章 挑撥————

    今日是立春。

    馬車從東華門出來,京師城便已整個儿地籠罩在了一片蒙蒙的雨霧之中。

    行了一會儿路,夏初七打了簾子向外一看,喊了一聲。

    “師傅,我還有有點事情要辦,就在這里停車吧。”

    “啊?楚醫官,外頭正落雨呢。”每天來往于東宮與晉王府接送夏初七的是一個叫黃石的中年人,聲音啞啞的,“出來的時候,忘了備油傘了,您這身子身要淋了雨,只怕……”

    不等她羅嗦完,夏初七便笑了聲儿,打斷了他。

    “沒事儿,我不是醫生麼?生病了也能治。”

    “可是長孫殿下吩咐……”黃石還在遲疑。

    “停!”夏初七語氣已有不悅。

    “是。”

    在黃石的“馭”聲里,馬車在雨蒙里停了下來。

    夏初七也不與他廢話,頂著小雨與李邈兩個人下得車來,慢慢地往丹尾街走去。一路上,除了時不時地注意身后有沒有尾巴之外,還故意漫無目的的在城里繞了好几圈儿,這才踩著雨點去了上次那個小院儿,找錦宮當家的袁形。

    今日二鬼有旁的任務,沒有跟她倆去東宮。

    所以,這是一個難得的機會。

    敲開了小院的木門,接待他們的人仍是袁形手下的二虎子。

    上回見過,這回便熟了,二虎子笑嘻嘻地領了她倆進去,袁形還在床上養著傷。照常是泡了茶水,賓主間說了几句客套的虛話,夏初七才開口見山的向他說起了這次來的目的。

    “袁大哥,這几日,可不可以麻煩你的兄弟們在那什麼瓦肆勾欄酒肆茶樓的,順便替我打聽打聽,可有什麼人的臉上啊,身上啊長了紅疹子,就醫的,或者哪家死了人啊,身上也是長疹子的,那疹子樣子很奇怪,顆顆粒粒,會滿臉滿脖子滿身都是,很容易辯認得出來。”

    錦宮手底下的人,三教九流都有,她相信一定會有消息。

    袁形身子强壯,小腹上的傷略好了一些,說話時中氣很足,就連聲音都洪亮了不少。

    “兄弟,這事儿好辦。只是,你打聽這個做什麼?”

    夏初七笑了笑,沒好與他多說。

    “袁大哥是知道的,我是一個醫官嘛。平生沒有別的愛好,就對于一些特殊的病例感興趣,干哪行,便鑽研哪行,呵呵。”

    了然的“哦”了聲儿,袁形爽快地答應了下來。

    几個人又說了几句旁的話,他語氣頓了頓,目光瞄過夏初七,最終落在了李邈的臉上,那審視的眼神儿里滿是關切,卻又有著老爺們儿的憨直與矜持,像是有些臊,又像是想要遮掩,憋得一張滿是絡腮胡子的臉,也有些暗紅。

    “落雁街上那事儿,我也聽說了。你,你們兩個沒事吧?”

    夏初七抿唇一樂,沒有吭聲儿,只拿眼風瞄向李邈,順便也把回答這個回答的任務拋給了她。可哪怕袁形目光火熱,李邈的表情卻很是平靜,就像壓根儿沒有發現他的關心一樣,淡淡的說。

    “無事,我的功夫,袁大哥你是知道的。”

    人對感情都是敏感的。

    她言詞之間的拒絕,袁形自然能感應得到。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襄王有心,神女無夢,世間之事大多如此。

    “也是也是,是我瞎操心了……”

    怕他尷尬,夏初七抿嘴一笑,接了話去便岔開。

    “我說表哥,你發現沒有?袁大哥這里,地方很是幽靜,實在太適合人居了。好地方,真真儿是好地方,等回頭有了銀子,我也置辦一處這樣的宅院,用來修身養性什麼的,最是合適不過。”

    袁形性子率直卻也不傻,又怎會不知道她在替他打圓場?

    爽朗地笑了笑,他道,“這得多虧了這次受了傷,要不是身子不爽利,又哪能有這樣的機會留在家里休息?咱們做行幫的人,四海為家,飄到哪里便是哪里,指不定哪天運氣不好,血濺三尺,魂歸了他鄉,那也是命……”

    說到此處,不知道他想到了什麼,視線又是一轉。

    “當初要不是邈儿相救,說不定我啊,墳前都長荒草了。”

    關于當年李邈如何救了袁形的事情,夏初七知之不詳。

    可李邈性子固執,為人清冷無波,向來不喜歡與她說自己過往的事情。夏初七打聽過几次,沒有結果也只能尊重她的隱私。但這會子又被袁形提了起來,她就忍不住好奇了一嘴。

    “我表哥人中龍鳳,武功了得,想來當年必定也是英姿颯爽了?”

    原本就是一句隨口的話,沒有想到她一說完,那袁形黑黑的面上卻多出了几分不自在的神情來,而李邈本來就白得有些個透明的臉,似乎更蒼白了几分。

    “楚七,我們回了吧。不耽誤袁大哥休息了!”

    兩個人相處久了,脾氣多少就有些了解。

    夏初七看得出來,李邈不想提起當年的事情。

    莞爾一笑,她略帶抱歉的說,“好唄,那走。”

    袁形有些失落,卻也掩飾得很好,哈哈大笑一聲。

    “本來我還要留你們吃午飯,可我這里粗茶淡飯的,只怕也不合你們的口味,那……二虎子,替我送客吧。”

    臨走的時候,夏初七給袁形留了一百兩銀票。

    不為別的,就為了討個交情。

    人與人相交相處都是相互的,不能總讓人給你白干事儿。一次兩次還可以,時間長了,誰也受不住。上次讓袁形幫忙找傻子的事儿,便已經算是免費服務了,這一回再怎麼說都不好意思,畢竟人家是靠這個吃飯的,再說,給了銀子,她能更安心,他們也會更盡力,這也是人之常情。

    袁形是個爽直的江湖人,推托了兩次,一張黑臉都紅透了。

    可到底他還是磨不過夏初七的嘴皮子,把錢給收下了。

    撐著身子下床來送她們到房門口的時候,他看了一眼走在前面的夏初七,難得地壓低了他的大嗓門儿,小聲儿對李邈說了一句。

    “邈儿,袁大哥是個粗人,大道理也是不懂什麼。但是再高的山,水也能繞過去,再大的坎儿,人也能邁過去。人不能總惦念著過去的事情,多向前看,才能得個安生。”

    那席話很小聲儿。

    夏初七聽了個七七八八,不好意思聽人家的私話儿,把腳步拉得更大了。隱隱的,她早就猜測,李邈一定是受過情傷什麼的,心里有根刺儿。如今看來,她嘴里“那個人”,就連袁形也是知道的。

    出了小院儿,外面還在飄著細雨。

    兩個人走在雨里,往晉王府去,都默契的選擇了不雇驢車。

    李邈脊背挺直,腰系長劍,一直默默無言。

    夏初七側過眸子去偷瞄了她好几次,才抬頭仰望著天空故意嘆氣。

    “誒!表姐,我很喜歡下雨天,你呢?”

    “嗯。”一聲,李邈像是回答了,又像是沒有回答。

    “你難受的時候會哭麼?”夏初七盯著她,又問。

    “不哭。”她答。

    歪了歪嘴角,夏初七低笑一聲儿,“我告訴你啊,其實人要是心里不好受呢,在下雨的時候哭,是最好不過的了。因為沒有人會知道你的臉上是淚水還是雨水。所以你要是心里不舒坦,就大哭一場好了,人嘛,堅强也不是有淚往心里流,而是該宣泄的時候宣泄,哭完了,淚水一擦,又是一條好漢。”

    李邈默默的不答,腳踩在雨水里,有些沉重。

    “喂,是他負了你嗎?”

    不是夏初七愛八卦,而是她真的心疼李邈。

    只是她問了許久,除了雨聲,再沒別的聲音了。

    “哎。你這個人啦!屬驢的。”

    她嘆了一口氣,正准備轉移話題,卻突然聽見李邈幽然說。

    “他是一個長得極為好看的男子,待我極好,也很懂得照顧人。他會在每一個清晨,替我備好洗漱的濕水,會在每一個夜晚睡下時,替我捂好了被子。那個時候的我,很愛哭,很嬌氣,也總是哭。可他從來不會嫌我煩,他說,女孩子生來便是該讓人疼的,在他有生之年,不會再讓我流一滴眼淚……”

    雨聲滴嗒滴嗒,夏初七心里有些沉。

    “后來呢?”

    “后來,我便再也沒有哭過了。”

    風掠過臉,有些涼氣,夏初七看著她蒼白的臉。

    沉默片刻,終于,她還是問了。

    “那他呢,去了哪里?”

    “死了。”

    兩個簡單的字說完,李邈加快了腳步。

    心里一窒,夏初七分明看見側身的剎那,她臉上有水漬滑過。

    也確實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雨水。

    ……

    ……

    雖說夏初七本質上是一個不解風情不懂愛情的姑娘,但這會子也不知是被雨水給淋得還是被李邈的傷感給激得,突然間她就福至心靈,沒有直接回晉王府去,而是拽了李邈調了頭。

    據她所知為數不多的“愛情治愈法”,她認為,感情的痛苦,得用吃來填。心空了,就把胃填滿,大抵便會舒服許多。

    于是乎,兩個個冒著細雨繞了几條道儿便到了京師有名的獅子橋小吃一條街。無車無隨,一身輕松,小雨瀝瀝,空氣里全是白白的雨霧,實在清新得緊,這樣的日子,最適合逍遙自在。

    尋了一處賣餛飩的小攤儿,歇腳便坐了下來。

    “老板,餛飩多少錢一碗?”

    “五文!”

    “成嘞,來兩碗。”

    這餛飩攤子很小,上頭就一個雨篷子從店鋪梁上伸出來遮著,桌子也不過就几張,可那老板人很熱情,餛飩的味儿也很正,一口吃下去,頓時從嘴里到胃都暖和了。

    “來,表哥,你也吃點儿?味道很不錯喲。”

    不是所有人都是吃貨,也不是所有人都以為填胃能順便把心給填補了。但李邈卻是懂得她的“好心”,沒有多說什麼,沉靜的面上也是一早就恢復了平靜,小口小口地吃著,比起夏初七的吃相來,無疑有著大家閨秀該有的禮儀。

    瞄著她嘿嘿一樂,夏初七放慢了吃速。

    “嘖嘖,瞧你吃得斯文,我都不好意思了。”

    打了下嘴巴,她拿著勺子,也學著細嚼慢咽,可舌頭打著滾儿,卻是極不習慣,吃得極不爽快。吐出一口氣,她准備仰天長嘆一句,此生再無優雅之能,突地看見街上駛過來一輛小驢車上掛了一塊儿“濟世堂”的旗幡。

    那車上之人,可不正是顧阿嬌?

    心里一樂,她揚手就要喊……

    可就在這時,又一兩豪華漆邊的馬車飛馳過來,繞到小驢車的面前,調頭一橫,就堵住了小驢車的路。很快那馬車上便下來了几個仆役模樣的家伙。打著傘,鞠著身子,將一個生得唇紅齒白的小子給迎了下來。

    那小子一副紈绔不羈的樣子,背著一雙手,看著小驢車滿是得意。

    可不正是魏國公府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嗎?

    應天師就這麼大,碰上他們不奇怪,可這兩個人還能有來往就奇怪了。

    夏初七揚起來的手,垂了下來。

    與李邈互望一眼,兩個人默契地坐在原地沒有吭聲儿。

    因為她不了解顧阿嬌的意思。

    她早先就說過,想嫁一個世代封蔭的官家,不希望未來的子嗣仍是出身貧家。這夏巡找上她,万一是她自個儿樂意的,她倆一出面儿,不是搞得彼此尷尬麼?

    “小阿嬌,總算讓二爺給逮住了。”

    夏巡挑高了眉梢,似笑非笑的走近了驢車。

    見狀,顧阿嬌連忙下得車來,福了福身,向他施禮。

    “不知二爺找奴家何事?”

    “小阿嬌,為何今日來了府上,走得這樣匆忙?”

    那夏巡是魏國公夏廷德的次子,也是庶子,可因他親娘得幸于夏廷德,他也便深得夏廷德的寵愛,十五歲開始便在京師浪蕩。宿花眠柳,秦淮買醉,惡名遠揚……一直長到二十來歲了,仍是無所事事,他老爹為謀了好几個差事,可結果都是他仗著家里的地位,把長官給氣得七竅生煙,還敢怒不敢信,還得備了厚禮到魏國公府去請罪,請魏國公把二爺給“請”回家去。

    夏廷德也怨這儿子不爭氣,索性就由他玩樂,不再差他謀職了。縱容的結果,愣是讓他成了這皇城根儿下的小霸王,只要是能欺的,就沒有他不敢欺的。那風評比起他大哥夏常來,完全是兩個極端。

    每一次看見魏國公府的人,夏初七心里就頗為復雜。

    “二爺——”

    顧阿嬌的一聲輕呼,拉回了夏初七的思緒。

    她原以為阿嬌是情願的。不曾想,那夏巡一步步逼近,阿嬌卻是噔噔噔的不斷后退,整個人都貼在了驢車的車板上。雖看不清她的面色,可從她的姿態來看,也是不太待見那個夏巡的。

    “二爺,奴家藥堂里頭還有事情要做。爹爹和舅舅都等著我送完了藥,回去做事儿的。奴家這便讓開路來,等二爺的車駕先行過去。”

    急急忙忙的說完,顧阿嬌便回頭讓濟世堂的車夫調開驢車的位置。

    可夏巡是那麼好打發的人麼?

    哼笑了一聲儿,他一把攔住顧阿嬌。

    “急什麼?小阿嬌啊,你瞧你生得這麼水靈,還回去做那勞什子的藥干嘛?不如來二爺的院子里,就衝你這招人稀罕的小模樣儿,二爺定會好生疼愛你的。”

    那夏巡不是個好東西,笑嘻嘻地說著,那一雙冒著綠光的眼睛便定在阿嬌鼓囊囊的一對豐妍上頭,一探手,便要摸上去。顧阿嬌側身閃過,尖叫了一聲儿,語氣有些發顫。

    “二爺請自重,奴家是正經人家的姑娘,不,不是可以隨便任人輕薄的。”

    “小阿嬌,你且放心……”夏巡笑嘻嘻地再一次逼近,似是很喜歡玩這種獵人逮小白兔的游戲,那只毛手又摸向了她白嫩嫩的小臉儿,“二爺自是不會隨便輕薄了你,今天你遂了二爺的意,明日二爺便派人抬了你入府如何?往后我兩個長相廝守,日日享那云雨之樂,阿嬌你得珍惜這福分才是?”

    “不,不要。求二爺饒了阿嬌。”

    顧阿嬌說著,便想要跑。

    可夏巡當街調戲婦女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早就習以為常,不等她的腳丫子跑開,他只吊儿郎當地吹了聲儿口哨,眼神儿一瞥,隨了他來那几個魏國公府的仆役便按了上去,拖住顧阿嬌便要往夏巡的馬車上拽,只苦了濟世堂那車夫,扑嗵跪在雨地里,除了磕頭,卻沒有旁的法子。

    夏巡笑眯眯地抱臂看著。

    “敬酒不吃,吃罰酒,說的就是你這號小娘們儿。今儿晚上,二爺定要好好招待你,等你受用完了便知道二爺的好處了,明儿起來保證乖乖的,做二爺府上的侍妾。”

    “唔……不……要……”

    顧阿嬌嘴被捂住,說不出完整的話來,目光已有驚恐。

    “住手!”

    夏初七忍了片刻,實在看不下去了。可她人還沒有衝過去,那李邈的人影便已經搶在了她的前頭。雖說上次官船上的事儿李邈有些看不上顧阿嬌,可到底她跑江湖慣了,身上自有一股子俠氣,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也是本份。顧不得那許多,她衝出去,都不用拔劍,几個拳腳工夫便把魏國府府的几個仆役打得栽歪在泥水里,哭爹叫娘的狼狽不堪。

    “你好大的狗膽,敢管二爺我的事儿?”

    夏巡惱了,挽了下袖子,指著她,“知道二爺我是誰嗎?”

    李邈冷冷剜了他一眼,便不多說。她不善言詞,只過去扶起了嚇得身子直發抖的顧阿嬌,替她撣了撣身上的泥。可夏初七卻是一個善于打嘴仗的人。

    慢悠悠地走了過來,她嘴里還包著一口餛飩,翹著唇角嚼了又嚼,等走近時,見夏巡看著她發愣,她“噗”的一口,把嘴里嚼碎的餛飩渣子,全都噴在了夏巡的臉上,然后笑嘻嘻地昂起下巴。

    “喲,這不是巡爺嗎?失敬失敬!”

    夏巡氣極攻心,“你他娘的不要命了。”

    “誰告訴你的?”夏初七歪了歪頭,說得很認真,“我怎會不要命?人活著多好呀,可以像巡爺您這樣儿吃喝嫖賭,還能當街强搶婦人,嘖嘖,這小日子讓人羨慕喲!”

    就著袖子擦了臉,夏巡衝天的怒火想要發作。

    可是一轉念間,看著夏初七的臉,又遲疑了起來。

    “你,你是……?”

    “我,我是誰?喲喂,終于認出我來了?”夏初七笑眯眯的看著他,見他面色突地一白,卻又哈哈一笑,“沒錯,我正是你家的祖宗!”

    吼完了這一句,解氣是解氣了,可突然嚼著又不是那個滋味儿,他夏巡家的祖宗,不也是那夏楚的祖宗嗎?

    想了想,她又翻了翻白眼儿,“現在老子給你兩個選擇。第一個是生滾,第二個是死滾,巡爺,您選擇哪一個呀?”

    那夏巡像是沒有聽清楚她的話,一副見了鬼的樣子。

    怔愣著,怔愣著,那指著她的手,沒了剛才的硬氣。

    “夏楚,你是人是鬼?!”

    “楚你他媽個頭啊處?神經病,知道爺們儿我是誰嗎?不妨實話告訴你,我乃是東宮皇長孫殿下的……”故意拖長了語氣,她意有所指的流露出一臉的曖昧來,然后壓低了嗓子,“皇長孫殿下的好友,誰他媽得罪了我,長孫殿下定會讓他吃不了兜著走。”

    她不說晉王,只說長孫殿下。

    因為這個夏巡與夏問秋是一個娘生出來的劣質人種。

    要知道,那夏巡為什麼敢在京師這麼得瑟?

    京師又是什麼地方?一個牌子砸下來都有可能是九公九卿,一個魏國公夏廷德其實也撐不了他這份臉面。往內里說,真正的原因只因他姐夫是皇長孫趙綿澤,人人都知道老皇帝寵愛趙綿澤,而趙綿澤又極為寵愛夏家的三小姐夏問秋。作為夏問秋的胞弟,夏巡的地位,可不就是水漲船高嗎?

    挑撥人,膈應人,再把給水攪渾,這便是夏初七的樂子。

    果然一聽她這話,夏巡的面色都變了。

    “你不是夏楚?”

    “喲喂!”夏初七又笑嘻嘻地湊近一步,“長孫殿下也常常認錯我呢,以為我是他的故人。所以,他對我也就格外愛重了一些,巡爺,是您的面子大呢?還是長孫殿下的面子大?”

    夏巡面色有異,不再像才剛那副流氓樣子了,看她時的眼神儿也深了許多,一雙眉頭擰了又擰,只覺得他面部五官雖是像極了夏楚,可那一身男子衣袍下的身姿,又豈是夏楚那個傻不丁丁的女人可以比的?

    再次抹了一把臉,她咽下那口氣,喉結鼓搗几下,終是一揮手。

    “我們走!”

    一群人渣蜂擁而散,夏初七笑了。

    今儿的事情,依夏巡小舅子的身份,自然是不敢去問趙綿澤的。但是會去他家姐面前哭訴卻是十有八九的。想一想,當夏問秋聽到這事儿,那虛弱得搖搖欲墜的身子,氣得火燒心髒還必須得在趙綿澤面前裝溫柔賢淑和大度,她覺得心里真特麼爽!

    至于她會不會去問趙綿澤,她管不著。

    即便問了,趙綿澤都送她鴿子了,她說是好友,不為過吧?

    拂了拂濕掉的衣袍,她衝李邈眨眼睛。

    “果然還是做壞人有癮。”

    李邈瞪了她一眼,她這才嘻嘻的笑了兩聲儿,將阿嬌扶到那家餛飩攤儿上避了雨,又為她叫上一碗,這才板著臉,問起事情的原委來。

    “阿嬌,你怎會被那夏巡給盯上了?”

    拿著手絹不停試著濕掉的鬢發,顧阿嬌有些氣苦,“我舅舅在京師的生意做得很好,魏國公府的補藥丸子和平素常備的藥物,都是濟世堂拿的。那魏國公尤其喜好濟世堂做出的地黃丸,常年都吃著,我來了京師,也去送過几回藥,卻不想碰上這瘟神……”

    夏初七笑了下,“那日你不是說想要嫁一戶好人家麼?魏國公府可就不錯了。”

    尷尬地扯了一下嘴唇,顧阿嬌有些不好意思。

    “即便是我想嫁入好人家,也得選一個看得過眼的夫婿才是。”說到此處,也不知道又想到了什麼,她面上稍稍有些紅。

    “其實那魏國公府的小公爺,人品還是很好的……”

    她說……夏常?

    被顧阿嬌這一提醒,夏初七又想起官船上的事儿來了。

    “啊哦,你那時候就看上他了吧?”

    顧阿嬌面色一紅,沒有反駁,只是感嘆。

    “只可惜,他已有妻室。呵,即便是沒有妻室……”

    即便是沒有妻室,也輪不到她顧阿嬌。這一點夏初七自然懂得。

    夏常與夏巡不同,一個長子一個次子,一個嫡子一個庶子,若在現代那算是親兄弟,家產都能平分,同樣享有繼承權。可在這個時代,可以說那夏常與夏巡的身份,一個在天一個在地也未不可。

    身份地位……

    她不免想到自個儿,對阿嬌又多了一分憐憫。

    “那夏常對你……他如何說?”

    那日上京師的在官船上,一票男人為了顧阿嬌失神癲狂,那夏常也多次出聲維護她,夏初七都是看在眼里的,既然如今又有了接觸,她還就不信,夏常會對她沒有想法儿了?

    果然,顧阿嬌吭哧一下,也就應了。

    “他倒是許了我……做他的側室。可是我爹,我爹他死活不同意。小公爺他與夏巡不同,他是不會强迫別人的。我爹不同意,他也不會使什麼手段,而且我這心里……”抬起頭來,她定定看著夏初七,“楚七,他說他會好好待我,可你說做人側室與妾室的女人,在男人的后院里,真能得個好嗎?”

    這個問題,夏初七很難回答她。

    因為她與顧阿嬌的價值觀完全不同。

    而李邈也是偏開了頭去。很顯然,也是一個價值觀不同的人。

    沒有人回答她,顧阿嬌咽了下口水,卻又繼續說。

    “其實我這几日就在想,他要真是動點儿小手段,硬是逼了我爹把我許給了他,興許他心里頭是真的有我的,我也便應了。可他一聽我爹爹不應,人就沒了音訊,在我面前都沒有露過面。今日原本不是我去魏國公府送藥的,我就是想要見上他一面,卻沒有想到……沒見到他的人,卻惹了上了夏巡……”

    安撫了几句,夏初七也無法給出她什麼建議。

    可是說著說著,她腦子里靈光一閃,突的又了旁的想法。

    “阿嬌,你往魏國府送的都是些什麼藥?”

    顧阿嬌的眼圈儿還有些發紅,聞聲儿一愣,好不容易才從自個儿的糾結中回過神儿來,仔細想了想,一個一個的掰著手指頭說。

    “有炒防風,有炙黃芪,有炒赤芍,有大生地,有炒丹皮,有牛角腮,有生槐花,還有炙甘草,還有一些紅棗……怎麼了?楚七,你在笑什麼?”

    擼了一把臉,夏初七彎了下唇角。

    “我哪儿有笑,你看錯了。”

    “哦。”

    犯了失戀綜合症的顧阿嬌,沒有察覺出她的異常。

    稍稍一想,夏初七瞄著她又問,“那你可知道,魏國公府里,干嘛要這些藥?”

    顧阿嬌也沒有多想,順口便說,“應是府里有人生了病吧?昨日晚些時候,我舅舅過去了一趟,他回來也沒說是誰得了病,只說此事不要多提。我對藥理也只是初通,舅舅不說,我又哪里曉得?”

    夏初七輕笑下,眯了眯眼。

    “那你可瞧見那魏國公府里,有人得了肌衄?”

    “肌衄?”

    想了想,顧阿嬌搖了搖頭。

    “我沒有見著人。楚七,你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我隨口問問,不是對藥理感興趣嗎?”

    實際上,她撒的那個過敏粉儿的症狀,便是如同肌衄的症狀一般,全身會布滿了紅點,像是皮下出血似的極為可怕,不過,卻不是肌衄。

    可如此一來,她也知曉了几分。

    落雁街上刺殺她的人,應當就是夏廷德的人。

    可他大白天的鬧市砍人,第一可能不知道趙樽會在現場。第二,估計也是有兩手准備,能砍死她自然是好事儿一樁。即便砍不了,也把這事儿的髒水潑給了寧王。等那寧王與晉王互毆,要是兩敗俱傷,那他擁戴的皇長孫趙綿澤,自然就會漁翁得利。

    好精的算盤!

    如果趙樽不滅口多好。

    不是就可以反嗤回去了嗎?

    可趙樽那貨的心思,她真是猜不透。

    不過,既然他不是為了維護阿木爾,她心里頭又好受了。

    送走了顧阿嬌,她與李邈步行出了獅子橋,准備雇一輛驢車回府。

    不曾想,卻在獅子橋的街口,看見了一輛東宮的馬車。

    小雨紛飛之中,那由何承安撐了傘下來的男人,一水儿月白色的錦緞袍子,一張溫潤如美玉的英俊面孔,一雙溫和如暖陽般的眼睛,一排護身保護的侍衛,將他輔陳得像畫儿一樣的清悠美好。

    只可惜……

    這人的里子,卻不如外表那麼干淨。

    心里冷笑著,她面上卻堆滿了笑容,上前行禮請安,笑眯眯地道。

    “今日天氣果然是好,長孫殿下也在這里賞雨?”

    趙綿澤溫和的面孔仍是帶著笑意,“這雨大了些,先上馬車再說吧?”

    “長孫殿下,有事儿?”

    “無事,我順道送楚醫官回府。”

    挑了一下眉頭,夏初七甕聲甕氣地唔了一聲儿。

    “不必了,下官的衣裳都濕透了……”

    “楚醫官不必客氣。”趙綿澤微微一笑,“我原就是奉了我父王之命,要護著你安危的,先前聽黃石回來說,你半道儿就下了車,就領了一個侍從,我怕不安全,便帶人趕了過來。”

    聽著他娓娓而來的聲音,夏初七不由眯上了眼。

    若今儿的事換了那年那月的夏楚,只怕會感動得回去就燒香磕頭,感謝佛祖讓她的一片赤誠之心終于打動了趙綿澤,讓他對她有了那麼一絲絲的側眸?

    可她不是夏楚,沒那份儿閑心。

    一拱手,她打了個哈哈,笑意卻不達眼底。

    “長孫殿下有心了,可……”

    像是頗有些為難,她躊躇地拿眼儿去瞄他,卻不繼續。

    趙綿澤唇角輕揚,“楚醫官可是有難言之隱?”

    夏初七輕笑了出來,唇角的小梨渦若有若現,面儿生生多出了几分羞澀來,“其實吧,也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儿。就是我家爺的性子想必殿下也曉得,他最是不喜下官與別的男子接觸……即便這個人是長孫殿下您,只怕也是不妥。所以,下官還是自己回吧。”

    一句話說完,也不給趙綿澤留面子,抬步就走。

    “楚醫官留步——”

    果然男人都是屬賤的!

    夏初七終于頓悟了這句話。

    不僅如此,這趙綿澤看起來是天生屬于受虐型体質的人,越是不給他臉,他越是覺得你有臉了。暗自冷笑一聲,她笑眯眯地撩看他。

    “長孫殿下還有何指教?”

    “先前楚醫官說,與綿澤乃是好友,此話可對?”

    啊哦,原來碰見夏巡了?而夏巡還真說了?

    彎了一下唇角,夏初七也沒有表現出半點儿難堪。

    “下官權宜之計,還望殿下海涵。”

    “無妨,能得楚醫官為友……”

    “長孫殿下!”夏初七打斷了他要出口的話,抬眼看過去,“說起這事,下官便又想多一句嘴了。光天化日,强搶民女,那魏國公府的二爺仗的是誰的勢,丟的是誰的人,只怕長孫殿下比下官更為清楚吧?長孫殿下愛重側夫人之心天地可鑒,可若是您沒有明辨是非的能力……呵呵,像我等聽聽也就罷了,要是一個不小心傳到万歲爺的耳朵里,只怕對您和側夫人將來長長久久的恩愛,會有些影響,長孫殿下以為呢?”

    她這系話說得有些狠,有些深。

    明里暗里,都是在指責趙綿澤故意縱容夏巡。

    李邈聽得心驚肉跳,都想去扯住她讓她閉嘴了。

    天家威嚴從來都不可冒犯,即便素有“仁厚”之名在外的趙綿澤,又如何能聽得進去這樣字字見血封喉的指責?然而,她這頭擔著心,捏緊了手里的劍鞘,那頭趙綿澤面色青一下白一下,不僅沒有發怒,卻是生出一些懊惱來。

    “楚醫官說得極是,綿澤回頭會給你一個交代。”

    “長孫殿下說笑了,下官不需要交代。”

    輕嗤了一聲儿,夏初七只怕火燒得不夠大。

    若有若無的,她唇角又撩出一抹涼笑來。

    “下官也就是說說而已,長孫殿下也不必為難。再怎麼說,你們都是一家人,殿下你也難做,所謂,裙帶裙帶,有了裙帶上的關系,那枕頭風一吹,不什麼事儿都過去了嗎?呵呵……”

    皮笑肉不笑的看著趙綿澤難看的臉色,她心知火候已到。

    “長孫殿下,下官告辭,再會。”

    頭也不回,她領著李邈,便大步從趙綿澤的馬車邊儿上過去了。那行路時的自信風流,不像一般男子,也不像一般女子,卻是獨有那一種不同于時人的自在,就仿佛那天地之間,唯有她一個人最為灑脫一般,不管你是王侯將相還是龍子龍孫,她都不打在眼睛里……

    一直走到回頭再也瞧不見馬車了,李邈才松了一口氣。

    “你可真是膽大,你可曉得,今儿那席話,很容易掉腦袋的。”

    摸了摸脖子,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片刻,吐了吐舌頭。

    “才不會,我還欠著趙十九的錢呢,他不會讓我死的。”

    看著她那小樣儿,李邈哭笑不得。

    “總之,楚儿,如今正是關鍵時候,我倆得小心些才是。”

    夏初七心中一暖,攬了攬他的肩。

    “放心吧,我懂得分寸。趙綿澤他……”

    “如何?”

    翻了個白眼儿,夏初七一嘆,“不如何。”

    ……

    ……

    承德院里很安靜。

    一安靜,夏初七便知道,趙樽還沒有回府。

    他不在的時候,除了值掃的丫頭太監,不敢有人在這里隨意來去。當然,她除外。在外面淋了一身儿的雨,她與李邈衣裳都濕透了,回了屋,第一件事儿便是換衣服。

    李邈比她害羞,換個衣服都躲著,看得夏初七直笑。

    “你躲啥啊,我又不是男人。”

    瞪她一眼,李邈猶自去了屏風后頭。

    聳了聳肩膀,夏初七扒光了貼在身上的濕衣服,套上了貼身儿的里衣,見李邈還沒有出來,打了個呵欠。

    “我躺一會儿啊,吃飯的時候再叫我。”

    她得趁這個時候,好好在床上與周公琢磨琢磨,怎麼樣才能挑起夏巡與夏常,夏問秋與趙綿澤,夏廷德與東宮之間的矛盾……京師的水啊,得越渾越好。

    而最主要的,她的青霉素,該如何與趙樽說?

    注意力放在那些事情上,她心不在焉的撩開了被子。

    下一瞬,她條件反射的“啊”了一聲儿。

    只見被窩里,爬滿了長相各異的大小蜘蛛。

    丑陋的蜇毛,八條腿像要結網似的,打著翻儿的在被子里蠕動……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37 AM

第081章 惡整小公主!

    “啊——!”

    一聲尖叫划破了晉王府的蒼穹。

    昨日下得淅淅瀝瀝的雨是早就已經停了,悠悠的風繞在府中竹林芭蕉之上,頗有一些纏綿的滋味儿。可那一聲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叫,卻又愣是在纏綿中添出一絲絲陰冷來。

    很快,府中燈火大亮。

    那尖叫聲,是從梓月公主暫住的青棠院里傳來的。

    “楚七,快醒醒——”

    夏初七迷迷蒙蒙間,覺得耳邊傳來腳步聲,又是李邈在推她的胳膊。可她起床氣儿特重,懶洋洋地撥開她的手,又將被子往頭上一蓋,便徑直睡過去,轉瞬間,便傳來均勻的呼吸聲儿。

    “楚儿!十九殿下叫你趕緊的過去。”

    被子又一次被李邈不客氣的拉開了。

    “做什麼啊?天儿都還沒有亮。”

    打了個大哈欠,在影影綽綽的燈光中,夏初七不高興地半眯著一雙眼看李邈緊張的面色。

    “出事了。”她說。

    “出啥事儿了?天塌了呀?”夏初七不高興地嘀咕。

    “依我看啊,這天儿是真要塌了。”

    輕哦了一聲,夏初七又閉上了眼,“那趙十九不還活著嗎?放心,他個頭高,天塌下來,第一個砸死他,放心吧啊。”

    李邈哭笑不得。

    遲疑了下,她看著面前懶得連手指頭都愛動彈的小丫頭,心下不由又多了一些疑惑,“楚七,那梓月公主的身上,竟然也生了你與阿嬌說的那種紅疹子。不僅臉上,就連身上都有,這會子在青棠院里哭得不行了,疼得死去活來的,這事儿是不是你做的?”

    “嘁”一聲,夏初七仍是閉著眼。

    “不關我事。”

    “你昨日大半夜溜出去,當我不曉得?”

    揉了揉眼睛,夏初七睜開一只眼,嘿嘿一樂,“就知道瞞不過你。我的表姐啊,昨儿那些蜘蛛你沒有瞧到嗎?誰讓那個小丫頭整我的?我不過給她一個小小的教育而已。”

    “行了!”李邈拍拍她,“就一小丫頭,不懂事儿,打也打過了,收拾也收拾過了。現在十九殿下都已經過青棠院去了,差了鄭二寶過來,說讓你一刻也不要耽誤,趕緊去。”

    “叫我去又有什麼用?良醫所不是還有孫太醫麼?”

    又打了一個哈欠,夏初七不合作的繼續躺屍。

    李邈心知她也是一個心性重的,為了那些蜘蛛,昨儿晚上都得沒有吃飯,哪里能輕易饒了那個趙梓月?

    “楚七,再怎麼說,你也得給十九殿下的面子,那梓月公主是他的親妹子,這會子哭得都快岔氣儿了,殿下一個大男人,拿她也沒有法子呀?即便喚了孫太醫去,那也不方便,梓月公主是一個姑娘,身子怎麼能讓個男人看?”

    “好了好了,羅嗦婆。”

    長長地伸了一個懶腰,夏初七瞄她一眼,估摸著時間也差不多了,不再故意磨蹭,穿好衣裳拎了醫箱與李邈一同往青棠院趕。

    那里燈火通明。

    一盞盞琉璃燈,將整個青棠院給妝裝點得金尊玉貴,卻也是亂成了一團,外室有十几名丫頭正在候召,走來走去有些緊張,而內室里頭,在一殿熏香的溫暖氣息之中,小丫頭們則是靜靜垂立,不敢吭聲儿。只有那趙梓月一個人縮在棉被里,連頭到腳的捂在里面,不敢出來見人,哭得嗚嗚作響。

    “我沒臉見人了,嗚,沒臉見人了。”

    趙樽坐在一張雕花大椅上,面色還算平靜。見到夏初七與李邈進來,也沒有多說什麼,只微微蹙了一下眉頭。

    “來了?”

    “爺。”

    放下醫箱,她屏氣凝神地走過去,乖巧地向他行了一個禮,眼風儿卻不時瞄向他冷峻的面孔。

    昨儿從東宮回來之后,她還沒有見過他。

    只隔了一天,男人依舊是那個男人,尊華高貴,俊氣無雙。像是過來得匆忙,肩膀上披著的外袍淺淺搭著,慵懶從容得仿佛身上自帶一種惑人的瑩光,讓人看了便移不開眼去。

    “愣著做甚?還不快去瞧瞧梓月?”

    他的聲音不算溫煦,卻也沒有常見的冷漠。他沒有稱公主,只說了趙梓月的名字。那語氣給人的感覺,不像一個高高在上的王爺,卻像是平常丈夫對妻子輕輕的呵斥,帶著一種莫名的,讓人心動的撩拔。

    “是。”

    輕應了聲儿,夏初七心下有如小鹿亂撞。

    差那麼一點點,她都想為了他,饒了那趙梓月算了。

    可是,小丫頭太欠收拾了。佛曰:不可饒!

    坐到榻前的凳子上,她語氣溫和的笑。

    “梓月公主,下官奉殿下之命前來為您診治,麻煩您先把被子給拿開,讓下官觀顏請脈可好?”

    “嗚,我不要……都怪你,肯定你就是這個雞腸狗肚的小人害我的,你是壞人,你的心比蛇的手還辣……”她嗚嗚咽咽的說完,候在她床邊儿的小丫頭青藤忍不住了,習慣地補充一句,小心提醒她。

    “公主,是心狠手辣……”

    “對,你就是一個心狠手辣的壞人,十九哥哥,快給我把她趕出去,我再也不想見到他了,我討厭他,討厭他……”趙梓月的聲音,被被子一蒙,聽上去格外憋悶,隱隱傳來的哭聲儿,實在是肝腸寸斷,讓人不免憐惜。

    趙樽的眉頭皺得更緊。

    一張清峻尊華的面上,情緒莫名,只那雙黑若點漆的眸子,閃著一點冷光。

    “不想見到她,你就給我滾回去。”

    哇啦一下,趙梓月哭得更厲害了,小身子在被子里直打滾儿,“我不要,不要,我與母妃說好了,我就要賴在你府里,我就是專門來禍害這個像蛇的手一樣毒辣的小狐媚子的……”

    揉了一下額頭,趙樽的頭很痛。

    立在床邊儿的小丫頭青藤,頭也很痛。

    她剛剛教過的成語,梓月公主可以轉眼就忘。

    可這也是趙梓月最為厲害的招數了,不管別人和她說什麼,一句話,不懂,她就不懂。而且她的不懂不是裝出來的,是真就那麼單蠢,認了死理就只剩一根筋,據說就連當今的老皇帝拿他這個寶貝女儿的“無知”都沒有辦法。

    趙樽撐著額頭,目光投向了夏初七。

    那眸子里的意思是——“該你這個嫂子出手了”。

    當然這句話是夏初七自己厚著臉皮腦補出來的。

    咳!

    想到這個,她臉臊了下,又正經了聲音。

    “梓月公主,下官現在數十聲啊,你要再不把頭伸出來,過了治療病情的最佳時候,可就治不好了。那曉得治不好會怎樣嗎?輕則毀容,重則殞命,不知道公主您想要毀容呢,還是想要殞命呢?”

    “啊——”

    又是一聲帶著哭腔的驚叫,趙梓月猛地一下掀開了被子。

    一雙包著眼淚的大眼睛,骨碌碌地瞪視著她。

    “你說的是真的?”

    “下官從無戲言……”是假的。

    吸了下鼻子,夏初七眼睛瞪得大大的,小臉儿紅通通一片,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凡是露在外頭的皮膚上面,都布滿了紅疹子,讓她原本白皙面孔,變得十分可笑,就像一團長了紅色芝麻的白糕點……

    噗!

    夏初七第一個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還敢嘲笑本公主?”

    趙梓月炸毛了!

    一炸毛,那面上“紅點白糕”的樣子更加可笑。

    “不不不,下官是想說,公主的肌膚真是玉雕粉琢啊!”

    “你——”

    叉著腰身,趙梓月抓狂了。

    這一抓狂,不僅夏初七,便是其他的一些小丫頭也有些憋不住,那樣儿實在太搞笑。可她們想笑卻又不想笑,氣得趙梓月咬牙切齒,分分鐘都恨不得掐死了她才好。

    “阿七!”

    趙樽低低喚了一聲儿。

    瞥了他一眼,為了顧及他的臉面,夏初七把笑給生生吃了。

    “梓月公主,請容下官給您診斷一下?”

    她裝模作樣地拿了干淨的巾帕覆在趙梓月的手腕上,大概那小魔女心里頭害怕了,瞄了她好几眼,也不敢再吭聲儿,老老實實地躺在那里,只是那張紅點白糕狀的小臉儿上仍有惱意。

    “快著點,本公難受死了。”

    “痛嗎?”

    “當然痛,不然你試試?”

    “……”

    半垂著眸子,夏初七心里好笑得不行,可手上卻是慢條斯理。請了脈,又觀察面色,查看舌苔,翻來覆去地都搗鼓了一遍,才臉色凝重地蹙起了眉頭。

    “情況不容樂觀……”

    “啊?”趙梓月抽了一口氣。

    “怎麼回事?”趙樽也是低低問了一聲。

    心知他們都被自個儿的表情給唬住了,夏初七才放開了趙梓月的手,拿回那張巾帕,慢慢悠悠地放回了藥箱里,才回眸看向那個英姿俊拔的男人,慎重地說。

    “依下官看,是蜘蛛疹。”

    雙眸一睞,趙樽盯住她的眼。

    “何謂蜘蛛診?”

    夏初七表情比任何時候都要嚴肅,語氣也是她做事時才有的冷靜,一字一句解釋得十分清楚,“蜘蛛疹又叫蜘蛛痣,不僅好發于面部,頸部及胸部,嚴重時還可遍及全身……”

    一番話說完,趙梓月微微張嘴,都忘記哭了。

    “嚴重嗎?”

    趙樽投眸過來,臉上有隱隱的擔憂。

    瞧著他這個樣儿,夏初七都有些不好意思了。

    垂了下眼瞼,她沒有直接看趙樽,而是回頭看了一下目瞠口呆的趙梓月,溫柔且認真的問,“蜘蛛疹的形成,一般是因為人体受了蜘蛛身上的毒汁感染,請問公主,近日可有接觸過蜘蛛?”

    她狐疑的樣子,就像完全不知道似的。

    趙梓月狠狠瞪著她,癟著小嘴,眼睛里快要擠出水來了。

    偷瞄了趙樽一下,她飛快地搖了搖頭。

    “沒有。本公主才沒有碰過蜘蛛——”

    “這樣啊?”

    夏初七老氣橫秋地點了點頭,沉吟著思考一下,又看向趙樽,一本正經地說,“如果梓月公主不曾接觸過蜘蛛,那麼就只能有一個原因了。爺,當人体的雌激素水平增高的時候,也會發生蜘蛛疹,也就是說,公主她……”

    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堆,她又故意賣個關子。

    “你快說。”趙樽壓沉了語氣,還算沉得住氣,半點儿威儀都不少,只是從他緊繃的面色來看,也很是擔憂。

    干咳了一下,夏初七才道,“小公主她思情了。”

    思情兩個字說得隱晦,可大家都懂。她的意思就是說人家今年才十四歲的小公主趙梓月思春了,想男人了,想得都發疹子了。

    “你胡說,胡說——”

    一時間,眾人屏氣,那趙梓月原就發紅的臉,又是氣,又是羞,又是惱,整張臉比那猴子的屁股還要紅上三分。

    “十九哥,她欺負人,我沒有,我才沒有。”

    趙樽修長的手指微微一曲,敲了敲額頭,沒有理會趙梓月,只問夏初七,“你只說,可好治,又該如何治?”

    夏初七狀似思考了下,才瞄了趙樽一眼。

    “治是好治,只是此症即為蜘蛛疹,就需要用蜘蛛做藥引,方能將諸藥引向經絡髒腑,去毒護体,使其不再復發。這也就是中醫學上講究的以形補形,以形治形的意思。”

    “蜘蛛做引?”

    趙樽看她的目光,稍稍深了一點。

    輕點了下頭,夏初七眼風儿掃著趙梓月張大的嘴巴,還有一臉委屈的小模樣儿,其實對她的氣已經消了。可她也不是一個肯吃虧的主儿。這小魔女一日不制服了,她就一日不得消停。既然已經出了手,就得把她整服氣。

    “對,爺,所謂蜘蛛做引,就是用活蜘蛛入藥,與其他藥物一起熬煎成湯,一日服三次,只需要三日便可徹底治愈,不再復發。”

    “好,去開方子吧。”

    趙樽若有似無地瞄她一眼,微擰的眉頭松了松,又凝神看向榻上的趙梓月,加重了聲音,“等身子好了,馬上給我回宮去,少在我府里惹事生非。”

    “哥哥……”

    趙梓月扁住小嘴巴,吸著鼻子,眼淚嘩嘩的。

    “我不吃蜘蛛,他肯定是騙人的,肯定是那個什麼以齊國人的辦法,用來收拾齊國人。我不要他的藥方,我要找太醫來治,我不吃蜘蛛……”

    小丫頭青藤的臉又紅了。

    “公主,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趙梓月正在氣頭上,惡狠狠瞪了她一眼,“你閉嘴,本公主不就是說的這個嗎?不就是以齊國人的辦法,拿來收拾齊國人?你真以為本公主不懂?”

    “……是。”

    青藤住了嘴,夏初七望向屋頂,一屋子丫頭全裝死。

    趙樽手臂肘在金絲楠木的椅子扶手上,揉了揉額頭。

    “有病哪能不吃藥?吃!”

    趙梓月的身子轟地倒在了床上,雙手雙腳鬧騰著撒了一下潑,見趙樽完全不理會,突然一翻白眼儿,使勁儿捂著喉嚨咳嗽了几下,腦袋一個栽歪,就“暈”了過去。

    “公主——”

    “殿下,公主暈過去了。”

    這一下,屋子里的人都嚇壞了。

    翻看了下趙梓月的眼皮儿,夏初七轉頭看趙樽。

    “爺,我這便為公主扎上几針,很快就會醒轉。”

    小丫頭怕“針”,一聽說扎針,那眼睛唰一下就睜開了。

    “我不要!”

    扣住她的手,夏初七笑了笑。

    “公主醒了?”

    哼了一聲,趙梓月甩開她的手,“十九哥,我說什麼都不吃蜘蛛,是這個壞人想要害我,十九哥,你把她趕走吧,我討厭他,看著他就煩。”

    靜靜地看著她,趙樽仍是云淡風輕的冷靜。

    “有病,得治。”

    說罷,眼神又望了下夏初七。

    “去開方子。”

    “是。”夏初七向李邈使了下眼神儿,出了內室。

    “啊!十九哥!我不吃蜘蛛,不吃蜘蛛——”

    內室里頭趙梓月泄憤的哭喊著,把那些個瓷器古玩掃了一地,摔得個啪啪作響,外室李邈手寫著方子,卻聽得夏初七捂著了耳朵。

    “天儿果然榻了。”

    開好方子讓李邈拿了下去抓藥,夏初七滿意地伸了一個懶腰,正覺得滿心舒暢,便見趙樽面無表情地走了出來,后頭跟著個半聲都不吭的鄭二寶,那樣子有些陰沉。

    “爺!藥方已經開好了,我差人揀藥去了。您就甭操心了啊,不出三天准能好得徹底,無損于公主的花容月貌。”

    趙樽頓步,看了她一眼,“阿七,你隨我來。”

    “好的,爺。”

    乖順地應了他,可夏初七的脊背卻有點儿發涼。

    尤其瞧著趙樽那雙深不見底的黑眸里,閃著的一股子幽幽精光,除了令人心生不安之外,怎麼都覺得有一種要與她秋后算帳的感覺?

    低垂著頭,她裝著老實,亦步亦隨地跟著,很快便出了青棠院儿,一直走到前面的人突然停下來,她一個不小心,將臉便撞在了他冷硬的背上,胡思亂想的情緒才戛然而止。

    “做什麼,走路不會好好走?”他回頭看她。

    夏初七翹了一下嘴角,也不曉得為什麼,一肚子的壞水儿到了他的面前,就愣是變成了沒有脾氣。

    “沒什麼,我在想方子的事儿。”

    一只溫暖干躁的大手,伸了過來,扣住了她的小手。

    “你啊!”

    他冷峻的面色在尚未天亮的昏暗光線里,看不清到底是個什麼情況,但是夏初七的心髒,卻被他涼颼颼的語氣給弄得,就像被人給吊了一塊儿大石頭,沉了又沉。

    “爺你怎麼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微微仰著臉,她只能故意裝傻。

    “還敢來問爺?”

    趙樽一只手揉了揉她的腦袋,一只手將掌中的小手緊了緊,語氣淡淡地說,“小丫頭心眼子不壞,嚇唬嚇唬得了。不要真給她吃那蜘蛛。”

    “爺……”

    低低喊了一聲儿,夏初七垂下腦袋,心亂如麻。

    “原來你知道是我做的?”

    “就你這點小心思,能瞞得了爺去?”

    輕輕捏下她帶著涼意的臉,趙樽替她捂了捂,又把身上的袍子脫下來裹在她身上,才又低笑了一下。

    “梓月那小丫頭,是該有人收拾一下了。但願有了這事,她能收斂一下性子,十四歲不小了,都該許人家了。”

    他語氣里的淡然,還有濃濃的寵溺儿讓夏初七有些奇怪,有些暖和,還有一些說不上來的滋味儿。這件事儿她之所以沒有告訴他,便是聽聞趙樽也是很寵他這個唯一的妹妹。

    可如今,他並沒有當場拆穿她,還反過來護著她……

    不得不說,女人對感情的要求其實很少。

    說來,也不過是在人前,他能給你几分臉面。不管別人如何待你,他會始終如一的堅持站在你那一邊,即便那個人是他唯一的妹妹,也是一個樣。

    “爺,您不怪我?”

    她低低的問,半個身子俯在他懷里,像個被糖給溺住了的小姑娘。

    “當然……得怪!”

    趙樽斜斜睨了過來,眸子里沒有太多的譴責,卻有著與往常一樣一樣儿的揶揄,不緊不慢地拂一下袍袖,他又握住她的手,一起往外頭走。

    “回頭,你給爺一點精神損失費。”

    “……”

    連精神損失費都學著了?

    夏初七還沒有想好怎麼回答,那男人掌心又是一緊。

    “還有,表演費。”

    “……”

    不僅學會了詞儿,還會自行組詞儿了?

    夏初七無語的翻了個白眼儿看他,淡淡一抿唇。

    “行,什麼費都用,可我有一個請求。”

    輕唔了一聲儿,男人低頭睨了她一眼,將原本握住她的手,挪到了她細得不盈一握的腰上。一握一拽,便將她整個人牢牢地圈在了臂彎里。這樣儿的動作,換了其他男人來做,一定會顯得輕佻不正經。但這個是趙樽,那身上尊貴的威儀,卻是無損半分,仍是有如朗星一般高若在云端,讓人覺得無可匹及。

    “說來聽聽。”

    這個樣子的他,讓初七心跳得極狠。

    “你放開我再說。”

    “天冷。爺也冷。”

    他說得極為自在,讓她原本的別扭反倒顯得矯情了。

    嘁了一聲儿,她咽了咽口水,不與看近在咫尺的臉。

    “爺,我想要制造青霉素!”

    “青霉素?是什麼東西?”

    他淡淡地問,語音冷然,卻又帶著點新奇。

    “青霉素是一種抗生素,可以大大地增强人体抵抗細菌的能力,如果研制成功,它將會是一種改變人類的救命之藥……”竹筒倒豆子似的,她也不管趙樽聽不聽得懂,或者說他能接受多少,便將那青霉素研制的意義、研制的困難以及需要得到的幫助,都一一講給了他聽。

    沒有想到,聽完了,趙樽卻默了。

    “阿七……”

    他欲言又止。

    “怎麼了?”

    “爺可以支持你。”淡定的說著,他看著她笑吟吟的小臉儿,眉頭卻是又蹙了起來,“只是如今神藥,如果傳了出去,定會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沉吟一下,夏初七點頭。

    “在沒有研制出來前,最好不要讓人知道。”

    抬起手來,趙樽拍拍她的臉,“阿七說得是,所以……”

    “嗯?”

    他低下頭來,一股子灼熱中帶著輕幽之氣的男性氣息,也扑面而來,噴灑在她的面儿上,“爺也要封口費。”

    微微一愣,她臉燙了燙,“不要,有人看著。”

    趙樽不理會她的忸怩,他是大爺,晉王府是他的地盤,他怎麼可能去管下人會不會瞧見?灼熱的唇往下壓了壓,他鎖緊了她的腰身,在她唇上蹭了蹭,輕啄了一口。

    “先付訂金,余下的回屋再給。”

    ……

    ……

    青棠院里的喧鬧聲儿,早就散去了。

    趙樽領著夏初七,在一群人的前呼后擁下也離開了。

    可誰也沒有注意到,就在青棠院與承德院的路上,就在趙樽與夏初七卿卿我我的當儿,那牆角几顆郁郁蔥蔥的大雪松后頭,趙梓月蹲身在那里,一張滿是紅疹子的小臉儿上,紅了又紅,紅了又紅,大眼睛淚汪汪的,紅得都快要滴出血了。

    “在十九哥的心里,果然我不如他重要。”

    她憋屈地一直掉金豆子。

    可立在她身邊儿的女子,衣角蕩了一下,卻沒有回答她。

    趙梓月吸了好几下鼻子,又拿袖子擦了擦臉,才嘟著嘴哭。

    “你說我十九哥他好端端一個大英雄,怎會沒有半點儿征兆就好上了男色?不,不對,那個楚七,他都不算男色呢,長得還沒有我好看。”

    “公主多慮了,快回去歇了吧。”

    不瞞地回頭瞪了她一眼,趙梓月眼珠子一轉,突然恍然大悟了。

    “哦,本公主明白了,一定是那楚七在里頭搗了鬼。他那個人的心眼子很是毒辣,比蛇的手還要毒,定然是他給我十九哥吃了什麼迷惑心智的藥物,讓他失了心神,離不開他了,對也不對?”

    一群黑鴉從天邊儿掠過,天色亮堂了不少。

    那女子嘆了一聲,仍是淡然說,“公主,回吧。”

    “不,我不回,我這就找我十九哥去!”趙梓月恨恨兩聲儿,聲音里又有了哭腔,“十九哥他以前最是疼愛我的,除了我,他哪個女子也不喜歡。不對,他男女都不喜歡,如今怎生就變成了這樣?他居然會與一個外人合著伙來整我,我不服氣。嗚,我就是不服氣,我要回去告訴父皇和母妃……”

    她越說越傷心,恨恨地踢了一腳雪松。

    “本公主現在就去!”

    “公主——”

    她身邊儿那女子,一把拽住她的手腕。

    “不可!”

    “有何不可?”

    靜默良久,那女子沒有說話,只有一袂衣角在微風的吹拂之下,顯得搖曳而多姿。單看那身段儿,便知是一個美人儿。似乎考慮了又考慮,她才清幽幽一嘆。

    “公主終歸是要嫁人的,往后有您的夫婿疼愛就好。至于殿下,他自會有他的歸宿,妹妹只是妹妹,怎能與他心愛之人相提並論?說起來,公主您與他,才是外人。”

    “心愛之人?我是外人?”

    癟著一張紅扑扑的嘴巴,趙梓月眼圈儿紅透了。

    “才不是,我才是十九哥心愛之人。我討厭他,討厭他!你等著瞧好了,本公主有的是手段,我非得讓我十九哥睡在別的女人床上,看我不氣死他我——”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40 AM

第082章 演戲的,看戲的,腹黑的!

    夏初七的青霉素研發工作轟轟烈烈的展開了。

    有了趙樽的支持,不論是做什麼事情都方便了許多。孫正業特地給她在良醫所里隔了一間屋子出耿,支了几個木架子,搞了一些時下非常珍貴的玻璃器皿,她也不需要太多的幫手,就李邈一個,另外找了趙樽身邊儿的梅子過來打下手就足夠了。

    那間屋子被她命名為“研究室”,還掛了牌匾,那三個大字儿是趙樽親手書寫的。字体剛勁有力,筆走龍蛇,就如他那個人,穿透煙霏讓字都長了骨頭般硬氣。

    她很是喜歡。

    研究室內的事情,她不讓外人參與,也不讓外人知道,平素讓二鬼給支了侍衛守著,一旦她離開便要上鎖。

    一時間,府里的傳言紛至沓來。

    人人都知道楚醫官在研制一種神藥,可搞得神神秘秘的,愣是誰都不知道那種藥到底是什麼。

    而京師城中,仍是一片風平浪靜,私下里的驚濤駭浪,平常人也完全感應不到。時人喜歡議政,在茶肆酒樓勾欄瓦子里,在輕歌曼舞和酒醇茶香之中,總有人私底下議論天家朝野的那點破事儿。于是,晉王府里“神醫制神藥”的事儿,也不知道怎麼的就不徑而走了,無心之人當成一件稀罕事儿來討論,而有人之心,卻是各有各的計量。

    日子一晃,就是一天。

    再一晃,三日便過去了。

    這天,是洪泰二十五年正月二十。

    夏初七領到了來這個時代的第一次月俸,三石五斗的食祿算下來也不過三兩銀子,讓她有些哭笑不得。可好歹是她勞動得來的薪水,她沒有嫌棄,從東宮回府的路上,專程買了一只燒鵝到良醫所,與所里的醫正醫備和醫官們一道儿啃了。

    吃的時候,她不免又想到最喜歡吃鵝肉的傻子。

    想來,他如今應是不愁吃喝的了吧?

    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見面,什麼時候才是趙樽說的“時機”。

    不到晌午,月毓又過來了。

    她是來給夏初七量身的,說除了良醫所的定制官服之外,爺今儿上朝的時候還特地吩咐了,要為她做几身春裝,布料和裁縫師傅府里都有現成的,也不費什麼事儿。所以背著人的時候,她又低低問了一嘴。

    “楚七,可要給你備几套女裝,在咱爺面前時,穿上一穿?”

    看著她端正清和的笑臉,夏初七搖頭訕笑。

    “不必了,不習慣。”

    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月毓對趙樽那情根子都種到地心里去了,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依了她的小肚雞腸,很難想象一個女人巴心巴肝地對情敵示好會有什麼好心。

    再說,即便有了女裝,她也沒有機會穿。習慣了男裝,有的時候反倒覺得比那繁復的女裝灑脫了許多,不需要那麼麻煩。

    被她毫不客氣的拒絕了,月毓也沒有多說什麼,只是笑著與她拉起了家常來。說如今梓月公主在府里頭養著病,她手里的雜事儿也就多了許多。那梓月公主人貴氣,也嬌氣,吃喝用度全都十分講究,她張羅起來很是累心。而她去年的賬還沒有盤算清楚,田富還等著她報上去,另外各院的如夫人們也都要置辦些春裝了,胭脂水粉什麼的也要采買了,說了亂七八糟的一大堆,終于把夏初七給說得不耐煩了。

    “月大姐,你有旁的事找我吧?”

    她慣常一針見血,月毓愣了下,就笑了。

    “楚醫官真是長了一顆玲瓏七巧心。說來也不算什麼大事儿。就是咱爺吩咐了府里的人,凡事得多顧及著你點儿。可我卻是知道,那梓月公主是個心性儿重的,這兩天去青棠院,常聽她嚷嚷著要給你顏色看,我就怕她一時犯起糊涂來,你白白受了什麼委屈,就想多提醒你兩句,回頭見了她啊,繞著走,不必與她針鋒相對,徒惹一些不快活。再怎麼說,她都是公主,是咱爺的親妹子,對吧?”

    這麼好心?

    明里維護她,暗里是讓她注意身份吧?

    就夏初七所知,那趙梓月這几日都在青棠院里養著身上的“蜘蛛疹”,也沒有閑工夫出來瞎折騰,會罵她自然是少不了的。可人家要犯糊涂,她還能擋得住嗎?

    來就來唄!兵來了,將去擋。

    略略牽出一抹不著邊際的笑,夏初七衝月毓拱手施禮。

    “多謝月大姐提點,楚某實在感激不盡。”

    越是與熟稔的人,她說話越是不客氣。

    反之,放里越是說得客氣,一般都是她有所戒備的人。

    在這一點上,就連月毓都察覺得出來。

    不過,她卻像不怎麼在意,只一句“你我姐妹,應當的”,便微笑著與另外几位醫官都打了招呼,才離開了良醫所。

    夏初七看著她的背影,搖了搖頭,繼續關心她的青霉。

    這几日,她天天泡在良醫所,衣不解帶,就連晚上睡覺都守在這儿值夜。背地里的指指點點,她自然都聽見了。

    可要抵抗梅毒,必須要有青霉素。

    只要治好了太子爺,一切事情都會好辦許多。

    事情與事情之間都是連鎖反應,她不在乎別人對她的看法,只關心自己做這件事情的意義。來了這個時代,她可不願意余生就活在一個小天地里看男人的臉色討生活,還得時時提防別的女人來算計,整天為了爭寵與一些女人雞毛蒜皮地扯,那不得累死,都得煩死。

    智者順時而謀,愚者逆時而動,她要做真正的自己。

    所以,她還得去辦另一件事——

    ……

    ……

    晌午過后,趙樽才回得府來。

    當今老皇帝勤政,弄得大臣皇子們也很累。趙樽每天早上天儿不亮就得離府去上早朝,夏初七又每日都要去東宮替太子診治疾病,基本上他倆真正的相處時間,就只剩下了晚上那麼一會儿。

    有時候瞧著趙樽的忙碌,夏初七有也不免會想,興許他去北平府的決定才是對的。寧做雞頭,不做鳳尾,遠去北平府做一個藩王,他就是那里的老大,想几點起便几點起,哪里用得著像現在這麼辛苦?

    趙樽的馬車直接駛到了良醫所的外頭,看著敞開的雕花木門里忙碌著的一個小身影儿,他撩開簾子看了半晌儿,卻沒有下車,只輕聲儿問陳景。

    “這几日她都做了些什麼?”

    陳景侍立在馬車邊儿上,抱拳低頭。

    “屬下也是不懂,楚醫官收集了大量的饅頭,橘子,面條之類的食物,讓梅子搬入了良醫所的研究室里,也不讓人入內觀看,誰也弄不明白她在做甚……”

    饅頭?橘子?面條?

    一只剛健有力的大手,肘在車椽上,趙樽看著里頭的小身影儿,雍華俊朗的面孔上,有一點點不淡定。

    “食物都是熟的?”

    “是,熟的。”陳景回頭往良醫所方向望了一眼,又接著說,“還有各院吃剩下來的食物糕點,也都被楚醫官收集了進去,說是要什麼,對,要廢物利用。”

    敲了敲額頭,趙樽微微后仰,靠在了車廂的軟墊上,放下了車簾。

    “走吧。”

    他前腳一走,在良醫所里咬著筆頭練毛筆字的夏初七就翹起了唇角來,望了一眼李邈。

    “走了?”

    李邈點頭,“走了。”

    “那,我們也該走了。”

    說走就走,夏初七回去換了一身提花綃的衫子,打扮得像一個風流小公子似的,領了李邈從后門儿出府,不到半個時辰便到了丹鳳街。在袁形那里逛了一圈儿,便往“錦繡樓”里去了。

    錦繡樓新來了好些個漂亮姑娘,今儿會有一場相當于“首秀”一樣的表演,京師一些簪纓世家的子弟們都會去尋歡作樂,她自然也要去湊湊熱鬧。

    二樓的閣子間里,喧嘩聲聲。

    夏初七與李邈對視一眼,踩著樓板儿,慢吞吞上去。

    一間又一間雅閣地慢慢尋找著。最后,她的腳步停在了一處看上去極為奢華的雅閣門口,翹起了唇角來。

    “你們兩個,看什麼看?還不快點滾?”

    守在雅閣門口有好几個護衛,其中一個按著腰刀走了過來。

    “小哥,我與你家二爺是相熟的。”

    夏初七瞥了一眼那人,從腰間摸出一塊金色的腰牌來,掌在心手里,往那護衛面前一晃,那人只瞧了一眼,面色頓時就微變。

    “那小的這就進去稟報二爺。”

    “不必了,我自行進去。”

    裝著大爺樣子,夏初七橫了他一眼,在纏綿入骨的絲竹聲儿里,嗅著那一股子濃濃的脂粉香味儿,揉了好几下鼻子,才與李邈兩個打了簾子,又從外堂入得了內室。

    內室更會奢靡,只瞧一眼,她便差點儿花了眼。

    香風繞鼻,軟榻橫陳,珍饈佳肴,美人如玉。大約有五六個盛裝的美人儿正侍候著一個穿得花里胡哨的錦袍男子坐在猩紅的地毯上面,一個個嘴對嘴的喂酒水吃,那男子的手在美人儿們身上摸著,掐著,蹭著,惹得嬌笑聲儿一串一串銀鈴似的……

    數不盡的風月無邊。

    夏初七眼儿半眯著,嘴里“嘖嘖”有聲儿。

    “二爺好生自在呀,佩服佩服!”

    一聽她的聲音,早就已經喝得酒眼迷離的夏巡,那嘴巴才從美人儿的胸前收了回來,抬起頭,一雙醉眸愣愣地看著她和李邈,拔高了嗓子。

    “你們誰啊?敢在小爺的地盤上來撒野?”

    當然,在來錦繡樓之前,夏初七便與李邈在袁形的小院儿里做了一番打扮。臉上化了妝,改變了一下五官容貌,那濃眉大眼厚嘴唇,外加一頂黑白色的紗帽,不要說夏巡了,就是她們倆自個儿都認不出對方來。

    挽唇一笑,夏初七面上好不瀟灑。

    “你問我啊?我叫白無常……”

    說到這里,她又輕松的指了指李邈,十分溫文爾雅的笑。

    “她叫黑無常。”

    “白無常,黑無常?”喝得神經大條了的夏巡,沉迷于酒色的身子掏空了不說,就連腦子都快要廢掉了,琢磨了兩遍這詞儿,一直等到發現她兩個的表情不對勁儿,才突地醒悟過來,手上的酒杯滑落在地上,砰的一聲儿,白玉杯裂了,濺得酒水滿地都是。

    “來人——唔!”

    不等他喊完,李邈搶步上前,一把捂住他的嘴巴。

    “老實點儿。”

    “啊!”有歌舞伎尖叫。

    “不許叫!誰叫殺了誰?”李邈橫眉一掃,那几個美人儿便止了聲儿。

    夏巡被她摁躺在地上,起不來,又張不了口,痛苦地唔唔著,一雙紅通通的眼神儿里,滿是求饒和不解。

    “放心,會讓你死個明白的。”

    夏初七冷冷一哼,挑了挑眉,語速極快,“落雁街上的事,不要以為我們家三爺什麼都不知道,你那死鬼老爹刺殺晉王,還想嫁禍在我們三爺頭上,多省心啦。可世上,有那麼好的事情嗎?”

    “唔唔!”夏巡搖著頭,一臉驚恐。

    一個巴掌甩在他的臉上,夏初七輕笑說,“這個耳光是替那些被你禍害過的良家女子扇你的。”說罷,她又是一拳揍在夏巡的鼻子上,然后嗤笑了一聲,懶洋洋地接著說,“當然,你不要挨下打就完了,今日還得給你那老爹一個教訓,好讓他知道,什麼人該惹,什麼人不該惹——”

    直起腰身來,她望向李邈。

    “動手。”

    該說的話已經說了,李邈不再言語,手中長劍一勒,那夏巡連垂死之前的尖叫聲都沒有來得及出口,便大瞪著一雙眼睛,脖子上鮮血汩汩,整個人抽搐几下,便魂歸了九天。

    那几個美人儿捂著小嘴,短促的又“啊”了一聲儿。

    “乖乖閉上嘴——”夏初七撿了桌上的一顆花生米,丟在嘴里,嚼巴了兩下,又在那夏巡的屍体上摸索了兩個物件儿,才調頭看著她們,一挑眉,似笑非笑。

    “看見沒有?這就是得罪了我們家三爺的下場。”

    一回頭,她看拭血跡的李邈。

    “我們走!”

    “二爺!發生什麼事了嗎?”里面的動靜儿要是半點聲音都沒傳出去,那絕無可能。就在那几個美人儿嚇得拼命點頭的當儿,外面突然傳來一道詢問的喊聲。

    大概沒有聽到夏巡的回答,那護衛推開了外間的門儿便要進來,腳步聲越來越近,眼看他就要入屋,夏初七見時機到了,衝李邈打了個手勢,一哄而上,不等那人反應過來,直接從門口衝了出去。

    那人一愣,回神一看屋里,整個人都驚悚了。

    “抓住他們——”

    “快!二爺出事儿,抓住他們。”

    “兄弟們,上,快上!”

    一時間,原本就鬧哄的錦繡樓里更加熱鬧起來。可今儿適逢樓里有表演節目,那樓道上下滿滿的都是人,而錦宮的管事儿一聽說出了事情,十几名打手也是蜂擁而出,與夏巡的人剛好撞了個正著。

    夏初七回頭看了李邈一眼。

    “分頭行動!這里,交給你了。”

    “放心去吧。”李邈與她對了下眼神儿,點頭。

    夏初七趁著混亂跑開了,而李邈的功夫了得,最擅長玩貓捉老鼠的游戲,等到那夏巡的人甩開了錦宮的打手,向她衝了過來,才且跑且引的出了錦繡樓,一道追出了丹鳳街,在京師城里繞著圈儿的逗著他們玩耍。

    ……

    ……

    寧王府。

    夏初七從小道儿抄了近路過來,瞧一眼那朱漆大門和森嚴的護院守衛,稍稍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衣冠,才輕松自在地走到了門口,先遞上了夏巡的腰牌,才又遞給了聞訊出來的門副一個綿緞的小包,笑眯眯地說。

    “魏國公府二爺的差事儿,麻煩把這個東西交給宋側妃。”

    那門副掂了掂手上小包,“什麼東西?”

    夏初七輕咳了一聲儿,仍是彬彬有禮的拱手,“小的哪里能知道主子們的事儿?小哥你只管交給宋側妃便是了。我們家二爺說了,不會屈了你。”

    說著彎唇一笑,她掏出一袋銀錢,塞了過去。

    “拿著吃酒。”

    那門副臉上仍有對他的疑惑,可是對銀子卻沒有疑惑。他敷衍地把錢子往懷里一塞,拿了那個小包,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你回去吧,我自會傳進去。”

    當然,會不會傳就是他的事儿了。

    夏初七似乎也不太介意,只癟了癟嘴巴,熟稔地拍拍那人的肩膀,又拖著他往邊上走了几步,才神神秘秘地說,“小哥,我們家二爺說了。等一會儿,會派魏國公府的人過來接宋側妃,麻煩你偷偷讓宋側妃等在后門便可,此事不可讓旁的人知道,你懂的。”

    “啊”一聲,那人驚住了。

    很顯然,他不懂。可夏初七也不需要他懂。

    “拜托了,小哥,二爺說了,回頭會有厚禮奉上。”

    不給那門副反應的機會,夏初七笑眯眯再抱拳拱下一手,調頭便大步離開了。

    不等她身影消失,那門副冷哼一聲儿,便直接翻開了手里的錦緞小包,只見除了夏巡的隨身玉佩之外,還有一件婦人的繡花肚兜,上頭繡著“菊心”兩個字,正是寧王側妃宋氏的閨名。

    ……

    ……

    遛狗的時間計算著差不多了,李邈開始往寧王府的方向跑。而她的后面,那些個魏國府里的護衛,仍是緊緊咬住不放。

    “兄弟們,拿下那小子。”

    “頭儿,跑不過他呀——那小子太能跑了!”

    “跑不過也得跑!”那領頭的一哼,“不拿了那小子,咱們的腦袋也都保不住了。”

    “頭儿,二爺死了,咱們跑吧!”有人喊。

    “對啊!不跑回府不也得死麼?”有人附和。

    “跑——?”那領頭的黑衣護衛哼了一聲,“能往哪里跑,你家里老小不要了?”

    悶悶的,沒有人再作聲儿了。

    他們除了追,再沒有了別的法子。

    一路前后追跑著,那個距離被李邈掐算得很到位。不會讓他們走丟了,也不會讓他們看得太過清楚。當然,依了她的本事,逗弄起他們來絲毫都不費力氣。

    不一會儿工夫,眼看便到了寧王府的后院巷子。李邈回頭看了那些人一眼,突然加快了腳速,衝向了寧王府后門處使勁儿拍了拍門儿,小聲說。

    “宋側妃,我家二爺讓我等來接你了。”

    一聲儿喊完,她接著便閃身錯開,往巷子另一頭跑去。

    于是乎,等魏國公府的追兵們繞過牆角衝入巷子來的時候,見到的人不再是李邈,而是寧王府里穿胄持刀的一群侍衛,堵在了那里,將他們圍了個水泄不通。

    “你們好大的狗膽,大白天也敢行這等腌臜之事?!”

    魏國公府的護衛們跑得氣喘吁吁,瞧了下情形,愣住了。

    “兄弟,我們是魏國公府的,過來找人——”

    “找人?”寧王府的侍衛領頭冷笑一聲,一揮手,“公然猥褻寧王側妃,魏國公府的人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膽了。兄弟們,給我打!”

    魏國公府的人有些摸不著頭腦,猶豫了一下,趕緊賠禮。

    “是我等冒犯了,先請個罪,哥哥們勿惱。”

    說罷,那人一回頭,“先回去稟報國公,不要輕舉妄動。”

    “魏國公?呵——”

    那寧王府的侍衛長掂了掂手上夏巡的腰牌,冷颼颼的一笑,“素聞魏國公府的二爺風流成性,魏國公一直包庇。但万万沒有想到,今日竟然耍弄到我們寧王府的頭上了。兄弟們,給我拿下這些人,等王爺回來處置。”

    一見那腰牌,魏國公府的侍衛,頓時紅了眼睛。

    “果然是你們干的?!”

    “干什麼?干、你娘!兄弟們,上!”

    “嘩啦”一拔刀,鏗鏗聲四起,兩邊儿的人都紅了眼。

    “兄弟們,左右都是死,和他們拼了!”

    兩方的人馬都是心性儿高的,平時欺負別人慣了的,哪里受得住氣,又哪里還有閑工夫坐下來解釋?沒說上几句話,兩拔人馬便打斗了起來,直看得遠遠趴在一戶人家屋脊上的夏初七笑眯了一雙眼睛。

    “表姐,熱鬧好看吧?”

    “好看!”李邈側趴在她的身邊儿,一嘆,“楚七,除了你,真沒有人會干出這麼損的事儿了。”

    夏初七一雙眼睛晶亮,眸子里閃著狡黠的光芒。

    “不戰而屈人之兵,這叫……兵法。”

    李邈輕呵了一下,今日的心情也是極好。

    “好計是好計,就是不曉得會不會連累了袁大哥。”

    夏初七一瞥眼,逗她,“興許會。不然你嫁給他做補償?”

    李邈戳了一下她的額頭,“你啊,什麼時候了,還開玩笑!”

    心知她的擔憂,夏初七也不讓她鬧心了。

    “你就放心吧,袁大哥能在京師混成如今這樣,自然與官府的人有些結交,你就說他開的那些場子,哪一個是干淨的,又怎麼可能不死人的?他心里要沒底,也不敢幫我們。而且這事儿一出,夏廷德心虛啊,自然不會懷疑就算在寧王的頭上,而寧王媳婦儿還被人睡了,還讓人打上了門,又哪里肯甘心吃啞巴虧?哈,夏廷德想讓寧王與趙十九掐起來,讓趙綿澤那廝得好處,老子偏偏不如他的意!等著瞧吧,那頭老狐狸,這一回賠了儿子,還得折兵。”

    靜靜地聽她說完,李邈點了點頭。

    不得不承認,她的算計是對的。

    宋側妃到底有沒有與夏巡有染,已經沒有人能說清楚了。夏巡死無對證,而那個肚兜儿確實是她親自去寧王府里摸出來的,屬于宋側妃的東西。

    當然,楚七為什麼會挑上宋側妃也有她的計較。說來也是小女儿心性,無非就是知道老皇帝有意把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許配給晉王做正妃,于是便先拿了一個宋家的庶女出來做榜樣。

    說來,那宋氏只因姓了宋,也是冤枉。

    想到這里,李邈又蹙了一下眉頭。

    “楚七,在錦繡樓里,你那個腰牌又是打哪里來的?”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從懷里掏出一個腰牌來,把玩了一下,“你說這個?”

    “嗯。”李邈有些疑惑。

    “趙綿澤的腰牌——嘖嘖嘖!真是好使。”夏初七借著瓦脊上的天光,仔細瞧了瞧那腰牌,笑眯眯地說,“沒有想到,咱這大晏王朝的造假能力也這麼强,絲毫不比俺老家差呀。”

    “假的?”李邈驚問。

    “對啊,不然呢,你以為趙綿澤還能把他的腰牌給我?”挑了挑眉頭,夏初七又笑著道,“我只不過瞧了下樣子,然后拿到崇遠街的商鋪里找人做了個一模一樣的。”

    李邈倒抽了一口氣,“那可是殺頭的罪,他們敢做這個?”

    夏初七半眯著一雙貓儿似的黑眼睛,微微挑起的唇角上,更有一抹諷刺的笑意,“我說表姐啊,你這個人就是活得太嚴肅了。這個世上呢,有了銀子就沒有辦不成的事儿。有人怕死,總會有不怕死的人,可懂?”

    軟下撐著的手肘,李邈躺在瓦上,嘆了一口氣。

    “我是不懂你了。”

    撞了撞李邈的肩膀,夏初七順勢躺在屋脊下的瓦上,聽著不遠處慢慢減弱的打斗聲儿,望著烏沉沉的天空,笑得更甜了,“你不必懂我,一會儿啊,記得把我拎下房子去就行了。”

    “……”李邈看著她,不吭聲儿。

    兩個人沉默了。

    不一會儿,下頭的打斗聲徹底沒有了。

    夏初七挑了挑眉頭,又趴過去瞅了一眼,“表姐,你說我煞費苦心的設計了這麼一出好戲,卻只有我兩個觀眾,會不會太少了?”

    李邈一愣,“你的意思是?”

    回過來繼續躺下,夏初七得意洋洋地蹺起一只腳,半眯著眼睛,“我明日得好好感謝一下趙綿澤,感謝他給了我一個交代。這事儿啊,也得讓夏問秋知道才對吧?咝,好復雜哦,帶著趙綿澤的腰牌,進去殺了夏巡,可那兩個人卻又是寧王的人,跑入了寧王府里。夏巡死了,還與寧王側妃有染,這個水啊,是越來越渾了……”

    “你就不擔心他們識破嗎?”

    “識破了又如何?”夏初七打了個哈哈,慵懶地嘆一口氣,“這些人啦,好的就是一個臉面,現在人也死了,氣也上來了,本來就是水火不容的人,這梁子啊,是結大發了。”

    李邈看著她,從她的鼻子看到嘴巴,仔仔細細打量了一番,默了好一會儿,才悠悠地嘆,“你若是兩年前也有這等心智,事情也不至于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我兩個,也不會家破人亡了。”

    夏初七看著灰蒙蒙的天空,朝那看不到盡頭的地方一笑。

    “那,都是命。”

    ……

    ……

    正月二十那天,應天府發生了好几件大事儿。

    早朝的時候,老皇帝才在朝堂之上核准了對清崗縣令范從良的處罰。按官方說法,范從良為了溜須拍馬,用“千年石碑”欺君惑民,誣陷晉王殿下,將會被處以斬刑,秋后執行。其家產抄沒,但念及家眷子孫無類似奸佞,特免去一死,只流配充軍。

    然而,這事的熱度還沒有退去,晌午過后沒有多久,魏國公夏廷德的次子夏巡,就在錦繡樓里被人割喉而亡,引得魏國公府與寧王府的人一度對峙互毆。

    此事一出,范從良的事就成了小事,就上不了頭條了。

    一時間,夏巡之死,傳得沸沸揚揚。

    有人說,是夏巡與寧王側妃有染,導致寧王心生嫉恨,故意差了人去錦繡樓里宰了那夏巡,還假稱是皇長孫趙綿澤的人。也有人說,是魏國公夏廷德陷害寧王在先,寧王氣慣不過才派人宰了他的儿子,以示警告。

    當然,上頭都是比較正式的版本,坊間也有更為香艷的風月版本傳出來,只說那夏巡色膽包天,大白天爬入寧王后院,與那寧王的宋側妃在榻上行那云雨之事,被寧王逮了個正著,那男子物事還沒來得及取出來,就被寧王給一刀砍斷了,愣是嵌在了那宋側妃的身子里,還尋了太醫過去,才給弄了出來……

    這出版本,不僅讓寧王丟了臉,更讓那彰烈候宋家丟了臉。最直接的影響,便是有人開始懷疑彰烈候的家教,更懷疑那宋家的嫡女,能不能配得上龍章鳳姿的晉王殿下。

    聽到那些傳聞的時候,夏初七已經乖乖在良醫所里瞅她的青霉了。

    這個晚上,沒有月亮,也沒有星星,伸手都不見五指。

    晉王府里掌了燈,房舍還是陷入了影影綽綽的黑暗之中,但是細心的人都可以看得出來,府里頭的護衛和警戒,較之平時,更是森嚴了几分。

    夜涼如水。

    書房里,燈火大亮。

    趙樽靜靜地倚在案几后的椅子上,右手撐著額頭,沉默了好一會儿,看著陳景,卻沒有說那今天傳得熱火朝天的事儿,只吩咐了他另外一件要事。

    “今日朝堂上,陛下又痛斥了老三,只怕他會等不及了。這些日子,你派人密切注意那個傻子的居處,一旦有風吹草動,可自行主張。”

    “是。”陳景拱手默立,想了想,又道,“寧王結交官員,培置黨羽,陛下定然是早有察覺,如何能容得了他去?相比之下,陛下對您確實是愛重的。”

    趙樽目光一閃,揉額的手微微一頓。

    “將欲取之,必先與之。聽過沒有?”

    陳景一愣,“殿下……”

    不與他多說,趙樽擺了擺手,“去,叫元祐來見我。”

    小公爺回了京師的日子一直很是悠閑。在非戰時期,他除了在神機營里倒騰他那些個火器,便是與他后院里的美嬌娘們尋歡作樂,很是有一番滋味儿,所以好些日子都沒有來過晉王府了。

    誠國公府離晉王府也就隔了兩條街。

    得了趙樽的傳喚,元祐來得也是很快。

    人還在書房外頭,那動靜儿便先傳了進來。

    “我說鄭二寶,看見小爺我來了,你那是什麼眼神儿?”

    外頭的鄭二寶冤枉地“哎唷”一聲儿,“小公爺,對不住,奴才這眼睛受了風,有些癢癢。”

    “怪不得,小爺還以為你鑽哪個小丫頭的褲襠給磕的呢。”

    “不敢不敢,奴才哪有小公爺的福分!”鄭二寶賠笑著,一腦袋們儿的冷汗。

    這位爺的嘴里,就沒有一句中聽的話。

    很快,雕了吉祥如意花的大門儿被推開了。元祐笑逐顏開地走了進來,看著案几后頭的趙樽,一雙天生的風流眼儿便撩了起來,似笑非笑的打趣儿。

    “晉王殿下今儿怎麼想起我來了,可是有好事儿?”

    輕拂了一下袖袍,趙樽指了指面前的棋盤。

    “找你下棋。”

    輕“呀”了一聲儿,元祐好奇了,“你闖鬼了?”

    “怪力亂神!坐過來。”

    “迂不迂啊你?”元祐哈哈大笑一聲儿,瀟灑地坐在了他的對面,一臉狐疑地開始捋棋子,“我說天祿,你不是最討厭別人陪你下棋嗎?今儿哪股風抽了,想明白了?”

    趙樽掃他一眼,淡淡道,“不是討厭別人陪我下棋,而是對手太弱,爺沒有興致。”

    “……”

    正撿著棋子的元小公爺手一頓。

    松開,一顆棋子“啪”的掉在了棋盤上。

    他嘻嘻一笑,“正巧,小爺我也不愛下棋。我說,那咱兩個就別演了。你直說了吧,找我來有什麼事?有事就吩咐,無事我便走人,昨儿小爺新看上個姑娘,長得那叫一個水靈,正准備今儿晚上開個苞呢,你這就找上來了。”

    眉頭微微一蹙,趙樽瞥他一眼。

    “今年的中和節,說是為了慶賀太子沉痾得愈,陛下要大肆操辦,禮部官員已經忙活開了。”

    “對啊,我知道啊!聽說万歲爺還准備在中和節上給你指那彰烈候府的姑娘做你晉王府的十九王妃呢。不過出了今儿這事麼,又另當別論了。”元祐呵呵奸笑一下,又猛地斂住了臉,“可天祿啊,這與我有什麼關系?”

    薄薄的唇角一抿,趙樽語氣淡然,可話題扯得更加沒邊儿了,“嗯,北平府的晉王府邸大抵用不了几個月便建成了,本王就要去北平就藩了。”

    元祐更加摸不著頭腦,愣了一下,又哈哈大笑。

    “喲喂,天祿,你該不會是舍不得我吧?要不然,我改明儿向陛下請個旨,陪你一道儿去北平,領個晉王府護軍統領什麼的職務?不過,你得給我多准備些姑娘才是。”

    “即便我同意,你父親也不會同意。”

    趙樽不輕不重地冷掃了他一眼,又沉默了片刻,一只修長的手指才伸出來,開始拾掇著面前的棋子。可他擺來擺云,像是有什麼話要出口,卻又一直沒有說出來。直到元祐憋不住又催促了一聲儿,他才又皺眉問了一句。

    “少鴻,你父親可還安好?”

    一拍腦門儿,元祐看著他,都快要愁死了。

    “天祿,你到底想要說什麼?”

    元小公爺很想說,面前這個人他不認識。

    他這個十九叔說話,向來言簡意賅,從來不說半句廢話。今儿這吭吭哧哧了老半天儿,扯東扯西,愣就沒有一句重點,這說明了什麼?

    “你有病啊?不如,讓我表妹來治治?”

    趙樽剜了他一眼,隔了半天儿,卻又說了一句更離譜的。

    “如今朝中局勢復雜,你得囑咐你父親,不要摻和,靜觀其變才是。”

    元祐點了點頭。

    他說得沒有錯儿,自從老皇帝允了他去北平府就藩之后,他這十九叔日子可以算得上清閑了,只等他過些日子把軍隊整肅完畢,並可以去北平府做他的藩王了。他這頭去勢已定,那邊儿太子爺的病又突地好轉,原本錯綜復雜的奪儲風云,一夕之間又成了觀望之局。勝負未定,誰也不敢隨便站隊,他父親自然也是知曉的。

    可這些……明顯也不是他要說的重點啊?

    元小公爺風流眼儿一眯,滿臉都是疑惑。

    “天祿,你可是有什麼不好出口的話?”

    手指拈起一顆白子,趙樽思考了一下,終于又開了口。

    “本王是關心你父親的身体。”

    “啊?哦!他很好啊,他怎麼會不好?他能吃能睡能跑,前些日子還納了一房小妾,寶刀未老,威風不減當年啦!”說起那誠國公,元祐咧著白花花的牙齒,好不自在,一副有其父必有其子的意思。

    可這些……又與他有什麼關系?

    “十九叔,你還有話嗎?”

    左手落下一子,趙樽撩他一眼,淡淡道。

    “本王明日備上一些薄禮,去你府上走一趟。”

    “天祿你……瘋了?”

    終于,元祐吊儿郎當的面色收斂了起來,一雙狹長的丹鳳眼儿里,全部都寫滿了‘不明白’,那眼神儿風一般刮向了趙樽。

    “你向來不喜歡結交大臣,在朝堂與誰都不怎麼來往,如今在這個節骨眼儿上,為什麼突然又想要私下里見我父親了?”

    “有何不妥?”

    元祐怔了一下,眯起眼睛審視他半晌儿,突然恍然大悟一般,神神秘秘地往書房門口望了一眼,才趴過去,壓低了聲音,那眉宇之間,滿是興奮之色。

    “十九叔,你可是有了主意?”

    趙樽扣著棋子,掃他一眼,“什麼主意?”

    “那九鼎之上的位置,想要問上一問?”

    “問你個頭!”不知不覺又學了一句初七的台詞儿,趙樽手指搓揉了一下眉心,沉默了片刻,才淡定地瞄向元祐一雙眼睛里熊熊燃燒起來的火焰,當頭給他潑了一瓢冷水。

    “本王就想問問誠國公,可有興趣再收養一個女儿。”

    原來如此!

    長嘆一聲儿,元祐徹底對他拜服了。

    他繞了這麼一個大彎儿,說了這麼一大通話,不就是想讓他回去說服了他老爹誠國公,讓他以沒有生育為名,出面收養楚七為義女,再趁著中和節的時候陛下高興,換一個身份給他指了婚,再神不知鬼不覺地把人給帶到北平府去,過他逍遙自在的日子?

    矯情啊!

    真是矯情啊!

    元祐搖了搖頭,正想說話,鄭二寶便叩了叩門儿,走了進來,躬著身子道,“主子,梓月公主來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她不在青棠院養病,跑這儿來做什麼?”

    “說是來請罪的……”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45 AM

第083章 有人醉,有人歡,有人死。

    趙梓月從來就不是一個讓人省心的姑娘,一聽說她來了,元小公爺挑開的眉頭都又皺緊了,只拿一雙無可奈何的風流眼瞥向趙樽。

    “讓她進來。”

    趙樽淡聲吩咐完,那鄭二寶便諾諾后退著下去了。

    “你也回吧,明日我再去誠國公府。”

    看著椅子上那位端坐著一本正經的爺,元祐捏著下巴拿手肘在案几上,一雙黑幽幽的勾魂眼儿淺彎著盯他,“收義女這事儿,要不要告訴我小表妹知道?想來她應該會高興才是。”

    揉捏著眉心,趙樽冷雋的目光一沉,眸子微微有寂。

    “不必告訴她。”

    哈了一聲儿,元祐一臉風情的笑意。

    “鹵水點豆腐,一物降一物。十九叔,您這是緊張呢,還是要給她驚喜呢,還是怕我小表妹不同意,你降服不了,才想要先斬后奏呢?”

    這個問題很是刁鑽,而元小公爺難得逮住他十九叔有這樣儿的時候,那更是卯足了勁儿地想要奚落,可那位爺壓根儿就不睬他,繃得住那冷硬的面儿,只冷颼颼剜他一眼,慢條斯理地捻起一顆棋子。

    “聽阿七說那新郎粉,並非玩笑,確實是有的。”

    一聽說那“新郎粉”,元小公爺風騷的俊臉一黑,頓時就覺得身上刺撓了起來,想想那新郎粉不僅治住了他,就連范從良都為了它扛住了詔獄里的大刑,活生生自個儿去認了罪,愣是沒有扯出楚七來,那得是多厲害的東西?斷子絕孫啊,他還不撤為哪般?

    咳咳有聲儿,元小公爺起了身。

    “天祿,那我,先行一步,告辭。”

    他一出書房的門儿,便與剛好進門的趙梓月撞上了。只見那小丫頭背上捆了好几根柴火,臉上和脖子上還有一些淺淺未退的紅點子,在燭火下顯得尤為滑稽,瞧得元祐哈哈大笑了起來。

    “喔唷,小魔女這是怎麼了?”

    “我要你管!”趙梓月與元祐向來不對盤儿,惡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哼了一聲儿,便側開身往里走。

    元祐摸了摸下巴,“嘿嘿”一笑,一雙眼睛里露出若有所思的神色來。

    “明白了,看這個樣子,定然是我小表……”

    “少鴻!”趙樽冷冷沉聲打斷了他,“你不是著急嗎?”

    “啊哈”一下,元祐反應了過來,衝他拱拱手,“對對對,我著急,我著急得很。后院的小美人儿還等著我呢。”

    元祐笑著離開了,趙樽仍是正襟危坐,看著面前乖順下來的趙梓月。

    “找我有事?”

    “十九哥……”拖長了軟糯的聲音,趙梓月偷偷瞄他好几眼,有些委屈,有些害怕,癟了好几次嘴巴,才小心翼翼地指了指背上捆著的柴火,苦著小臉儿說,“你看我都負柴請罪來了,你就不要再板著臉了好不好?”

    一句“負柴請罪”,讓立在邊上的鄭二寶那個文盲都很是受傷,垂下眼瞼,想笑又沒敢吭聲儿。趙樽揉搓下太陽穴,難得還能淡定著看她。

    “說說,何罪之有?”

    趙梓月來了晉王府已有好几日了,除了那天突然生疹子,趙樽都沒有去青棠院里瞧過她,她又怎會不知道她十九哥定然還在氣著她?眼睛里閃過一抹委屈的情緒,她不舒服地蹭了蹭背后的柴火,悻悻然地說。

    “那日是我不對,是我先差了人在那個楚七的被子里頭放蜘蛛的,我原本也就是想要嚇唬嚇唬她,讓她收斂一點,不要再癩蛤蟆還想吃鵝肉了,他哪里配得上十九哥你?”

    “說重點。”

    “是……”趙梓月更委屈了,她在任何人面前都敢張揚,唯除在趙樽面前,就是一個乖寶寶,“十九哥,你如今與他這樣不清不楚的關系,你都不知道,招了多少人閑話,宮里那些女人,沒事就故意在母妃面前說你與他如何如何,氣得母妃都生病了,吃了好几副太醫開的湯藥沒有見好,十九哥,梓月也不喜歡別人那麼說你,每回我聽見,我都想去把她們的房子給點把火燒了,看她們張狂,還敢說你,還敢氣我母妃……”

    一扯,趙梓月就又沒了重點。

    她嘴里那些惱恨的人,全都變成了宮里的娘娘主子們。

    趙樽不由蹙起了眉頭,輕咳了一聲儿。

    “繼續說請罪的事。”

    趙梓月嘟了嘟嘴巴,憋屈地垂下了眸子來。

    “我放蜘蛛嚇唬他是我的不對,我欺負了哥哥心愛之人,也是我的不對。可他愣是想個由頭逼我吃蜘蛛是他不對吧?”說到這里,見趙樽冷眼掃過來,她趕緊縮了縮脖子,“好吧,全是我不對,今天我已經負柴請罪來了,哥哥您就大人大量,不要與梓月計較,我們兄妹兩個講和了,好不好?”

    淡淡地看著她,趙樽眉目松開了一些。

    “知道就好。”

    趙梓月吐了下舌頭,“那哥哥你是原諒我了?”

    趙樽一嘆,“我怎會與你個小丫頭計較?切記,下次不可再犯。”

    一聽他這話,趙梓月立馬就開心了起來,兩三下把后背上捆著的柴火給甩開了,拍了拍手,便興奮地喊等在外頭的小丫頭青藤進來。

    “我曉得哥哥連日操勞軍務辛苦了,除了負柴請罪之外呢,還親手下廁燉了湯,溫了酒來給哥哥宵夜,是我親手做的哦,你看我的手。”

    趙梓月攤開手來,白嫩嫩的手指上,果然被燙了几個水泡。

    “所以,哥哥你得多吃點儿。”

    趙樽沒有表現出太多的情緒,黑眸淡然掃了她一眼。

    “端過來吧。”

    那青藤行了禮,並將手里的食盒打開了,端上一個白瓷儿的湯盅,又端出一壺半溫的酒,還有几碟下酒的小菜。盛了一小碗湯出來,細心地用勺子給攪了一下,一一放到了趙樽的面前。

    “殿下請用。”

    趙樽沒有看面前那些個精美的菜肴酒水,只對趙梓月擺了擺手,“行了,你下去休息吧,好好呆在青棠院里,不要亂跑,等疹子退了,就給我回宮去,免得母妃操心。”

    “不!我不走。”

    趙梓月喊得有些急,見趙樽看了過來,又略略有些緊張,搓了搓那個起泡的手指,垂著眸子走到趙樽的案几前來,親自端著那湯碗,嘟著嘴巴湊到趙樽面前,“我得看著你吃,要不然我一走了,你又要偷偷倒掉,或是賞了哪個奴才,可不是白白費了我的苦心?”

    她這句話說得很有技巧。

    趙樽面色稍稍一凜,卻是沒有多說,仍然只是看著她,“梓月,你十四歲了,不小了。”莫名說了一句,他微微一頓,卻是端起了那個湯碗來,一口灌了下去,目光冷寂地盯住趙梓月。

    “好了,我喝了,你下去吧。”

    被他那過余沉重的聲音一激,趙梓月身上涼了涼,目光有些閃躲。

    “哥哥,再吃些酒吧,這桂花醇是我從宮中帶過來的,母妃也很喜歡喝的呢,喝完了,整個人身上都有桂花的香味儿,可好聞了。”

    趙樽看著她,“好。”

    沒有用酒杯,他直接端起酒壺來,一仰脖子,將整壺桂花醇給倒了個精光,然后優雅地放下酒壺,盯住趙梓月。

    “還有旁的話說嗎?”

    趙梓月面色白了一下,她這個十九哥向來就讓她猜測不透,今儿晚上如何配合,更是讓她原本的忐忑變成了强烈的不安。摸了摸頭,她嘴皮子動了好几下,結果還是咬住下唇,搖了搖頭。

    “我,我想說,在梓月的心里,哥哥是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再沒有別人比哥哥更重要了。梓月希望哥哥的心里也是如此,千万不要因為不相干的什麼人,對梓月生出一些嫌隙來。”

    趙樽神色一冷,垂眸不再看她。

    “她不是不相干的人。”

    趙梓月狠狠一咬下唇,剛才那瞬間生出來的猶豫,都因了趙樽這句話又沒有了。她最重要的哥哥,若是被一個女人奪走還好,怎麼可以被一個男人給奪走了?

    上前一步,她突然一把抓住了趙樽的胳膊,目光里流露出一些哀求來。

    “十九哥,自從你出宮分府,我們兄妹兩個好久都沒有在一處說說話了,梓月很是想念十九哥,可你卻總是在忙,一年到頭都在忙,我過几日回了宮,指不定哪天被父皇指了婚,就嫁人了,更沒有機會見到你了,你可不可以送我回青棠院。”

    趙樽看著她,沒有說話。

    “好不好?”她又搖了下他的胳膊。

    靜默了片刻,他才開口,“好。”

    ……

    ……

    去青棠院的路上,一片寂靜。

    好久沒有與哥哥相處的趙梓月很是興奮,几乎都快要忘了自己此行的目的了。一路上,她說說笑笑,說宮里頭那些趣事,說她小時候做過的糗事儿和壞事儿,說得眉飛色舞,完全就像一個好不容易要到了糖吃的小孩子。趙樽只是靜靜地聽著,除了衣袍在夜風下時不時拂出來的聲音,都不見他應聲儿。

    “十九哥,你知道以前魏國公府那個膽小怕事的七小姐嗎?”趙梓月說得她欺負人的事儿,不免有些沾沾自喜,“那個時候,父皇最喜歡招了他的那些臣子家眷一起出去狩獵游玩,那個七小姐比我還大上一歲呢,膽子比老鼠還要小,每一次讓她陪我去玩,殺了她都不肯去,我便最喜歡欺負她了,因為她太傻了,怎麼被我欺負都不會去告狀,后來……”

    一直沒有聽到趙樽有回應,趙梓月說得無趣,又住了嘴。

    “后來如何?”

    沒有想到她十九哥對這個事儿感興趣,趙梓月奇怪了一下,又開始笑了起來,“有一次狩獵,大概是我十歲多的時候吧?還記得那晚上天很黑,我把她給騙了出去,留了她一個人在山上。我以為她是會找回來的,可她實在太傻了,一直都沒有回來,嚇得我睡不著覺,又偷偷派了人去山上找,卻是不見她了。天亮以后,我猜她是被野狼給叼走了,哭著跑去見了母妃,才聽得母妃說,她身子不舒服,被送回京師去了。”

    “后來呢?”

    又被追問了一句,趙梓月奇怪的看了趙樽一眼。

    “后來我便再也沒有見過她了,到是聽了不少她的笑話,她原本不是被父皇指婚給綿澤大侄子的麼?可綿澤大概也是嫌棄她太傻,不肯娶她了,愣是要娶她家的三姐。聽說她哭鬧了好一陣,還大雨天跑去東宮門口跪著,要見綿澤一面,卻被人給趕了出來,鬧得人盡皆知,失了大家閨房的体面,讓魏國公很沒有面子,后來就把她關在府里頭禁了足,不許她再出來。我還聽人說,她好像瘋了,比以前更傻了……”

    長長的一段話說完,可除了夜風的嗚咽,趙梓月卻沒有聽到哥哥的回答。

    “十九哥……”她抬頭,嘟著嘴巴看他,“我后來也后悔來著,我那時候太不懂事了,可我也沒有怎麼著她,我就是騙了她出去,想嚇唬她,想讓她求饒,陪著我玩耍。可她真是傻……連求饒也不會,我真的有派人找她的……也不曉得為什麼,我后來總是回想起那個晚上,一想到就會做噩夢,夢里的天總是那麼黑,我什麼也看不見。十九哥,我總感覺那個晚上發生了什麼事情,是我不知道的。”

    “你現在就懂事了嗎?”

    低低的,沉沉的,趙樽的聲音聽上很冷。

    “十九哥……”

    趙梓月心里像被錘子給擂了一下,突然反應過來自個儿今天晚上做的事情。撓了撓頭,想要告訴他,可卻見他的神色有些不對,終于又咽了下去,“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了?”

    趙樽撐了一下額頭,“頭有些暈,大概吃多了你的酒。”

    偷偷瞄著他的臉色,趙梓月雙手摳著手心,顯得非常的緊張,一張紅疹未退的臉蛋儿上全是窘迫,就連呼吸都重了起來,可終究她一咬牙,還是沒有招供,只把話題岔到了別處。

    “我來的時候,母妃說你好久都沒有去瞧過她了,她心里很是惦念你,可又沒法子出宮來。哥哥,你若得了空,去瞧瞧她可好?”

    輕嗯了聲儿,趙樽不置可否,突地腳步踉蹌一下。

    “哥哥,你怎麼了?”趙梓月上來扶他,語氣有些慌亂。

    “頭痛。”趙樽淡淡地說。

    聽了這話,趙梓月又是心痛又是緊張又是興奮,一顆心髒里如有小鹿在不停亂撞。她不敢正眼去看趙樽,連出口的聲音都顫了不少。

    “到青棠院了,十九哥,我扶你進去歇息一下?”

    說這句話的時候,趙梓月還有些擔心他會不同意。沒有想到,他似乎是頭越發暈眩了,撐著額頭的手有些發顫,眉頭也越蹙越緊,點頭嗯了一聲儿,沒有拒絕。

    趙梓月心里一喜,招了招手,讓在后頭遠遠跟著的鄭二寶過來,兩個人一起扶了他入了青棠院偏屋的內室,倒在了床上。

    “鄭二寶,你出去吧,我會照顧我哥哥。”

    抑止住快要跳出喉嚨口的心髒,趙梓月衝鄭二寶擺了擺手。

    “可是……”鄭二寶有些猶豫。

    生怕他在這里壞了事儿,趙梓月叉著腰身,小臉儿陡然一黑。

    “還不快滾出去?非得逼本公主生氣是吧?”

    “是,公主。”

    鄭二寶身子顫了下,耷了耷眸子,瞄了榻上的主子爺一眼,嘆著氣儿出去了。聽到了關門的聲音,趙梓月才長長地松了一口氣。

    “哥哥,十九哥……”

    她走到榻前推了他一把,他卻只是半眯著眼,低啞地喚了一聲“阿七”,像是根本就認不出她來了一樣。趙梓月又是氣惱又是生恨,咬緊了牙齒。

    “十九哥,對不住了,梓月也是為了你好,你醒來不要恨我。我只是想幫你改正你的錯誤,不想看著你在這條路上越走越遠……”

    趙梓月知道她如今沒有退路了,做與不做明日等哥哥清醒過來,都會知道是她做的,為了挽救她最最重要的十九哥,為了不讓他在一個男人身上浪費感情,做出那種讓母妃傷心的事情來,她決定繼續做下去。

    偷偷打開內室的側門儿,她去了隔壁的房間,看了一眼那個靜靜立在窗前等待的女人,有些不甘心,又有些無奈的低喊了一聲。

    “你去吧。”

    那女人默了一下,轉過身來,對她福身。

    “多謝梓月公主成全。”

    “你不必謝我。”趙梓月有些煩躁,“對我哥哥好點,好好侍候他。他那個人看著不近人情,可你若真成了他的女人,他是不會薄待了你的,還有我,我母妃,也會感謝你,我父皇也會感謝你,你的家族都會為你驕傲……”

    那女人目光微微一閃,“是,公主。”

    內室那鏤空的紫銅香爐里,燒著幽幽的蘼蕪淡香。

    那女子月白色的輕緞寢衣里頭,是一件淺粉色的柔紗衵服,頭上一頂同樣月白色的薄薄紗帽,遮住了她大半張臉,看不見容貌,可從那窈窕婀娜的身段儿來看,是一個嬌好清和的女子,穿得雖不艷麗,卻淡雅而清貴,自有一番女子淑靜的風韻。

    她走得很慢,腳步是用挪的。每一步都極輕,極輕,屏氣凝神,每挪一步,都似有幽香從她剛剛沐浴過的身上傳出來。她慢,卻不猶豫。一步步堅定地往那榻上的人走了過去,燭光之下,她長長迤邐的裙擺將玲瓏的身形儿拖得老長……

    趙樽沒有睡著,面色有些潮紅,半眯著眼睛看她,袍子的領口被他自己扯了開去,露出一片緊繃結實的肌理,一張從來冷寂的俊臉因了藥性在燈火之下,泛著一種讓人心醉的惑人氣息。

    即便做好了准備,她的心還是跳得很快,臉還是很燙。

    都說美男的魅力在于眼神儿,被他那半闔著似有万千種鉤人魂魄的眼神一瞅,她慌亂得越發狠了,喉嚨像被人扼住,想要逃開,更多的又想要靠近。說起來,這還是她第一次有機會端詳這個高高在上的男子,第一次有機會用如此虔誠的目光膜拜他滿是力量的身子。

    他近在咫尺。

    比任何一次都要近。

    他向來習慣了疏離與冷漠,酷烈與肅殺也早就刻在了骨子里,從來不允許哪個女子多靠近他一步。也只有此刻,這尊貴得讓人不可觸碰的晉王殿下,才會給人機會靠近。

    站在榻前,她看著他,慢悠悠地跪了下去。

    磕頭,將頭貼在冰冷的地上,久久沒有抬起。

    “爺,妾身有罪。”

    沒有人回答她,良久,她又抬起頭來。

    “可妾身不悔。”

    她低低的,似嘲似笑地說了一聲儿,站起身來走到榻前,想要去撫一下他的眉眼。可手剛剛伸出去,沒有想到,那原本神志不清的男人卻突地偏開頭去,一揮手,便扯開了她頭上的紗帽。

    “好大的膽子。”

    “爺……”她大吃一驚,嚇得跌坐在地,

    趙樽一只手撐著床沿,一只手揉了揉酸脹的太陽穴,默默地盯著她,一張潮紅的臉上,全是冷酷的,陰鷙的神色,那眼神儿如同刀子一般剜過來,像一頭准備捕殺獵物的狼,眼風掠過,滿屋都是凜然的冷意。

    “謝氏,爺倒是小瞧你了。”

    謝清芷身子一顫,抬眸看著面前這個高高在上的男人,張了張嘴巴,想要說些什麼,可被趙樽那森涼冷漠的目光一掃,她覺得全身都像結了冰,整個人都凍住了,一層陰霾籠罩過來,鎖住了她想說的話。

    她知,一切都解釋不清楚了。

    她更知,連同上一次對東方婉儀下藥的事情,都會被他理解為她的自編自演。

    輕呵了一聲儿,想想,她卻是又笑了。

    “公主讓妾身沐浴准備的時候,妾身還有些奇怪,依了爺的心性儿,又怎會隨便讓公主給下藥戲耍了?想來,爺為什麼吃下那些酒,喝下那些湯,就為了抓住妾身,順便看看到底是誰在指使公主吧?”

    趙樽慢吞吞地站起身來,冷冷盯著她,一汪深不見底的眸子,深邃冷漠,瞧不出半點儿情緒。

    “可惜,你知道得晚了。”

    謝清芷沒有動,也沒有的掙扎,只是看著他。

    “如果妾身告訴你,不是我做的,爺您會不會信?”

    趙樽有些頭痛,不太耐煩聽她多說什麼,甚至都沒有再多看她一眼,只是對匆匆推門而入的兩名侍衛淡聲說,“謝氏教唆公主,有失婦德,帶下去,明日遣回謝府。”

    “是。殿下!”兩位侍衛面無表情地走了過來。

    謝氏身子整個儿都軟了,半跪在地上,一眨不眨地看著燭火之下宛如天神一般的男人,輕輕抬起手來,像是要隔著空氣撫一下他的眉眼,又像是后悔剛才沒有做好那個動作,失去了一個近距離觸摸他的機會,眉眼之間滿是濃濃的澀意。

    “妾身太傻了!妾身該知道的……爺的身邊常年都有侍衛跟著,如果不是爺自個儿願意,又怎麼會落入了公主的圈套?是妾身……太貪心了,鬼迷了心竅。”

    “如夫人,請。”

    一名侍衛躬下身來,提起謝清芷的胳膊,她也不怎麼掙扎,起身踉蹌了一下,臉上帶著一種莫名的自嘲,又浮現出一抹淡淡的冷笑。

    “多謝爺留清芷一命。”

    她定定地看著滿面冷意的趙樽。

    然后,含著笑意一轉頭,看向侍衛,“我自己走。”

    再怎麼說她都是府上的如夫人,侍衛垂著眸子便松開了她的胳膊,可愣是誰也沒有想到,她凄然一笑,整個人突然往趙樽身上扑了過去,張開的雙臂,像一只扑火的飛蛾,帶著一種求死般的絕望……

    “爺,抱抱我吧。”

    換了別的男人,很難拒絕一個這樣儿的女人。

    可謝清芷太不了解他。趙樽最討厭受人脅迫,不論是何種形勢的脅迫。

    只見他冷臉一黑,雖說吃了趙梓月的藥,反應卻未遲鈍,袍袖狠狠一揮,那謝清芷便撞在了他手臂上,整個人彈了出去,重重地摔在地上,撞得那青瓷的花瓶滾了兩圈儿,碎了個七零八落,也把剛剛聽到消息闖進來的趙梓月給嚇得尖叫了一聲儿。

    “十九哥……”

    趙樽眸色赤紅,可赤紅里又滿是冷意。

    他看了趙梓月一眼,什麼話也沒有對她說。直接一拂袖子,轉身出了屋子。

    “回宮前,不許公主出青棠院。”

    哇啦一聲儿,趙梓月被他的樣子給嚇住,聲音嗚咽了起來,想要上去拉他,可看著他寒得透骨的身影,卻又是不敢。

    “十九哥,你聽我解釋……”

    她大聲儿哭了起來。

    十九哥對任何人都不算太親近,可他以前待她是極好的。他也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對她發過脾氣,而他曾經有過的暴怒樣子,她都快要記不清了,更是想都沒有想過,會是對她這樣儿。

    那種孤傲寒冷,像是他涼透了心。

    又像是,他再也不會對她這個妹妹好了。

    “十九哥,梓月錯了……”

    哭喪著臉,可她怎麼哭,都沒有哭回來趙樽的安慰。抹著眼淚,她滿肚子的委屈都找不到地方發泄,看著地下的謝氏,吸著鼻子狠狠一跺腳。

    “你也真是無用,怎麼連個服了‘入門歡’的男人都勾引不了?”

    謝氏面色變為蒼白,卻是又笑了。

    “是妾身無用。”

    她的笑很復雜,有自嘲,有譏諷,也有釋然……

    三年前,在她出府的前一晚,她娘親曾對她說過,男儿是鐵是鋼,女儿是水是泥,男儿的心再硬,也抵不過女儿的柔軟。只要她溫馴聽話,懂事体貼,晉王總會善待她的。

    她娘親還說,男人要女人,大多不與情愛有關,在房闈之事上,也與男人的教養和道德無關,一個正當盛年精力旺盛的男子,怎麼可能長久的禁欲而不碰婦人?娘親希望她能成為晉王心里那個人,為她爭一口氣,能讓她在父親面前多一份臉面。

    一個婦人的好與壞,總是維系在男人的身上。

    她娘親如此,她也是如此。

    所以,她總是聽娘的話,乖乖地等待,可一等三年,晉王待她薄麼?不薄。認真說來,不管哪個王爺府上的侍妾,都未必有晉王府上的來得輕松自由。她們不需要侍候主子,不需要去討主母的歡心,只要她願意,也不需要與誰勾心斗角,因為誰也不比誰得寵……而她娘的話,卻從來沒有在晉王身上得到体現。可也就是那樣禁欲而自愛的趙樽,深深的迷住了她。

    想曾經,她信心滿滿的入晉王府,對他充滿了好奇,充滿了探索,想要近一步,再近一步,直到信心一再被消磨,消磨了個干干淨淨,突然看見梓月公主遞過來的稻草,她想要抓住,瘋狂地想要抓住,想得忘了她娘的囑咐,要安分……

    是她不安分,才有了如今。

    打了一個冷戰,她知道,她沒有路了。

    ……

    ……

    為了避免趙梓月那個小魔女來搞破壞,夏初七這几日都睡在良醫所里。平素要像今儿一樣累跑了一天,她一占枕頭就能睡過去。可今儿白日里她搞死了夏巡,晚上卻有些睡不安枕。

    她救過很多人,卻從來沒有殺過人。

    這是第一次,雖然不是她親自動的手。

    想象與實際其實有出入,殺人之后,心總是不太淡定。

    她承認,自個儿還是太過善良。不好,不好,真的不好。

    她扯著頭發胡思亂想著,又拼命想要岔開思緒,不去想夏巡脖子上汩汩涌出來的鮮血和一雙瞪大的死魚眼睛。嗯,想她的青霉素。如今她已經收集了一批食物腐爛后生成的青霉,注入了她自行做出來的培養液里。再過一些日子,便可以進行過濾和提純了。

    迷迷糊糊中,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就睡了過去……

    而良醫所在晉王府的前殿范圍,離后面的承德院和青棠院都非常遠,所以那邊發生的事情,她完全不知情。可這好不容易與周公見上面儿,突然覺得身邊的榻沿往下一陷,接著一個沉重的物体便壓了上來,嚇得她睡意全消,噌的一下睜開了眼睛。

    “誰!?”

    “你家爺……”

    低低的嗓音,帶著熟悉的韻味儿,頓時趕跑了她的瞌睡蟲。

    就說嘛,外頭有守衛,別人又怎能進得來?

    吁!她松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在黑暗中撫上他的臉,嘻嘻直笑。

    “想我了?來看我?”

    輕“嗯”了聲儿,那人濃重的呼吸噴灑在臉上,同時,手上滾燙的觸感也嚇了她一大跳,腦袋嗖的一下就仰了起來。

    “喂,你怎麼了?臉咋地這麼燙?”

    “楚醫官……”趙樽干燥的手指縻挲著她的下巴,一雙灼灼的眸子,在黑暗里逼視著她的眼睛,“沒事,爺只是有些熱。”

    “熱?”

    夏初七自然看得出來他很熱,而且不是一點半點的熱,那簡直就是整個人都快要著火了。推開了他的手臂,她試圖起來替他把脈查看一下究竟是怎麼回事儿,可肩膀剛剛抬起,又被他狠狠摁住下一壓。

    “我勒個去!趙樽,你吃了多少酒?”

    脊背被他給撞得生痛,她呲牙咧齒地低咒了一句,吸了吸鼻子,便聞到了空氣里一股子酒味儿還有淡淡的沐浴清香味儿。看得出來,這廝不僅吃了酒,還是洗過澡才過來的。可這大半夜的,跑過來干嘛?丫太不勁儿!她滿肚子都是疑惑,可屋子里黑沉沉的,窗口的光線很暗,她連他的表情都看不清楚,又哪儿會知道他著了什麼魔?

    “你起開,我去點焟,替你醒醒酒。”

    她又一次想要起身,可這一回卻被那貨給拎著領子又摁了回去,腦袋“咚”的一聲撞在了床頭的木板上,痛得她“嗤”了一聲儿,簡直想宰了他。

    “哎喲喂,趙王爺,趙十九,趙閻王,我服了你了好不好?你丫簡直就是我的克星呀,我好端端的睡個覺,你吃了酒跑我這儿來撒什麼瘋啊?”

    “阿七。”他低低喊她,那溫熱的氣息便噴入了她的脖子。

    “哈……你嘛呢?癢死了!”

    嘰嘰笑了兩聲儿,在他渾濁的喘聲儿里,夏初七一直沒有弄懂這貨到底是怎麼回事儿,平素吃了酒也不像今儿那麼失態的呀?他就那樣抱緊了她,像一頭大熊似的不停拿鼻子拿唇往她的脖子里蹭,卻也沒有其他的動作,讓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算了,不都說男的都是大孩子麼?

    這貨難得有這麼“可愛”的一面,她不哄哄他,豈不是錯過了機會。

    她翻著白眼儿,輕聲儿哄他。

    “爺,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頭又痛了?”

    “無事。”他低低說。

    他還無事?行,就算他無事,可她有事好不好?

    整個儿被他的身子給壓著,他身子又重,弄得她呼吸都困難了起來,實在吃不住,又拿手去探了探他的額頭,還是覺得燙得驚人,不像正常的狀態。可黑暗中,她什麼也看不清,好不容易才扼住了他的手腕。

    “不要動,我給你把把脈……”

    “嗯……”他聲音很沉,呼吸很熱。

    他的脈搏在她的手中跳動,他的心髒離她很近,這樣儿的狀態,讓夏初七好不容易才靜下了心來。可一靜心,他那個脈象便讓她大吃了一驚。

    “趙樽,你中毒了?”

    “無礙!”

    “無礙你個頭。起開,我去掌燈。”

    “本王說了無礙。”

    又一次緊緊抱住她,他高熱的身子有些發顫,黑暗里他不容她離開,嘴巴貼著她的耳朵,低低的也不知道說了一句什麼,只是呼吸更加濃重了起來,那噴灑在她耳朵里的氣息,燙得她一個哆嗦。

    “趙樽!”

    她有些喘不過氣儿來了,不住拿手去推她。

    “阿七……”

    想不到這個中了毒的家伙,不僅沒有讓開,還像是動了色心一般,死死地摁住她本來就單薄的小身板儿,一下子含上她的耳珠子。

    “誒,我說你…”她說不出話來了,那一剎的觸感如蛇一樣滑過她的尾椎,接著便是他一串接一串的吻,細細密密的吻,讓她身子骨都酥了,哪里還有掙扎的力氣?

    該不會是……

    他今儿就想要那啥了她?

    “喂,趙樽!你怎麼了呀?”

    “阿七,不要鬧。”他又低低說了一句,壓著她胡亂地吻了起來,不像平時親熱時那麼的親和,他滾燙的唇貼上來,便緊緊與她合在一處,狂亂的節奏,就像一頭餓了几個光年的野狼。

    “到底是誰在鬧?”

    她又是羞,又是氣,卻是無力,簡直快被他逼瘋了。

    “別動,讓爺痛快一下。”

    他掰過她別扭的下巴,吻了上去,硬硬的身子擠壓得她臉紅心跳,卻又沒有半分可以抵抗的力氣,索性閉上了眼睛,任由他來擺布。她感覺得出他壓抑的渴望,以為他會有什麼過分的舉動,可他卻是沒有。只是用他燙得驚人的身子碾壓著她,隔了彼此都不算太厚的寢衣,用一種超乎于想象的壓抑力,在紛亂的心跳聲中,在一陣窸窸窣窣的衣料磨擦中,不知過了多久,他喉嚨里發出一道含糊快活的哼聲,在她身上僵硬了片刻,才長吁了一口氣,緊緊地摟住了她。

    “趙樽,你被人下了那種藥了,是不是?”

    “爺是那麼蠢的人?”他聲音有些啞,卻是痛快很的喑啞。

    丫還不肯承認?夏初七聽著他的話,越發想笑。可兩個人如今疊羅漢一樣的暖昧姿勢,卻又讓她無力譏笑,只能尷尬地咳嗽了一聲,又拿手去推他。

    “起來,我可以幫你扎針……”

    話沒有說完,突然觸手的濕熱,唬了她一跳。

    “你……”

    她沒有經歷過那種事儿,可不代表她什麼都不懂。突然之間她才反應過來,他剛才壓在她身上做了什麼,怪不得丫不讓他點燈,怪不得不肯承認。一時間,她隱在黑暗里的臉,比任何時候都要來得熱,想一想,一口氣又有些提不上來。

    “你這個流、氓。”

    “爺若真是流、氓,你骨頭渣子都沒了。”吁了一口氣,他的頭就靠在她的耳朵邊儿上,聲音還有些喘,在黑暗里聽上去,尤其低啞磁性,卻又顯得非常的正經。可偏生那份正經里,又帶了一種暖融融的躁動,仿佛有人在催動她的血液流速一般,令人不由自主的心跳加快,臉燙了又燙。

    “討厭!弄我身上了。”

    她到底是一個大姑娘,一時間又是難堪,又是想笑,更多的還是突然覺得這貨其實有些悶憨。被人下了藥又不肯承認,跑到她這儿來找安慰,卻又沒有真把她怎麼樣……仔細想一想,這貨骨子里其實是一個極迂的人。

    要換了別的人,會是這樣麼?

    感嘆一下,她又不免笑著促狹,打趣儿的逗他。

    “你先前要是對我明說了,我說不定還可以幫幫你,哪用這麼辛苦?”

    “不必了,就你這二兩肉,爺怕吃了不消化。”

    “你個混蛋!欺負了人,還好意思嫌棄?”夏初七使勁儿推他一下。

    像是低笑了一聲,他熱熱的唇挪了過來,“行,爺是怕睡了你,付不起賬!爺的阿七身子金貴啊!”

    “這還差不多!”

    夏初七滿意的哼哼了下,卻聽得那位爺又說。

    “去。給爺打點水。”

    “給多少銀子?”

    “一兩。”

    “一兩?好意思麼你?!自個儿回去洗,有的是丫頭侍候你。”

    做爺做慣了的他,自然沒有自個儿動手的習慣,可是很明顯,他也沒有要回去的意思,一翻身往邊儿上一躺,讓開了身子,還順勢在她后背上拍了一把。

    “去吧,爺就樂意你侍候。”

    被他觸碰過的肌膚溫熱發燙,初七的臉上像染了一層胭脂。

    “……無賴。”

    可嘴里罵歸罵,她到底還是起了身。

    誰讓他是主子爺呢?當然,最主要的是,誰讓他被人下了藥,也沒有胡亂找一個女的就解決了,而是巴巴跑到良醫所里來蹭她呢?她的小心思里泛著甜,讓她不得不承認,其實她是歡喜的。一種俗氣的歡喜,俗氣得會讓人生恨的歡喜。

    “此事不許說出去。”

    還沒有摸索到火折子,背后便傳來了他的聲音。

    她一回頭,在黑暗里衝他翻了個白眼儿,“廢話,這種事,我還拿著大鑼鼓去宣傳麼?我逢人就說,喂,我家爺他被人下了媚、藥了,跑到我屋子里來自……”

    余下的話沒有說完,黑暗里便傳來那貨悶悶的一喝。

    “再多一個字,爺便撥了你舌頭。”

    “喲呵,這會儿拽上了?”夏初七掌上了燈,黑幽幽的眸子瞪了他一眼,又出去拿了盆儿,去灶上兌了熱水過來,端到面盆架上,笑眯眯地說,“不需要我幫你吧?這一回可以免費喲?”

    “外頭侯著。”

    看著他俊朗的面孔上那一抹紅澀,夏初七想笑又不好意思笑出來,干咳了兩聲儿,奸奸一笑便出了屋子。換了以前她還能逗他一下,可今儿的氣氛不對,再逗几句,万一真出事儿,他控制不住可怎麼辦?

    好一會儿,等她得了他的允許再回屋時,那坐在她床沿上的男人,面上已經恢復了平靜,看了她一眼,黑眸里全是淡然自得。

    “阿七,你又輕薄了爺,該付多少銀子?”

    “你說什麼?我輕薄了你?”

    夏初七眼珠子都不會轉了,直愣愣的看著他有些無語。

    不料,那貨卻撩起眉頭,滿臉嫌棄地看了她一眼,像是考慮了一下,才嘆,“算了,看你窮成這德性,爺便不追究了。睡覺!”

    說完,他毫無商量余地躺了下去,扯過她的被子來,往身上一蓋就闔上了眼睛。看得夏初七一愣一愣的,簡直想掐死他算了。

    “我說喂,我該辦的事儿辦了,要睡回去睡。”

    咕噥了一下,他像是有些疲乏,揉了一下額頭。

    “爺就睡在這。”

    夏初七搓了几下鼻子,有些哭笑不得。

    “這床太小,太硬,不適合爺您睡。”

    不理會她的叨叨,他眼睛已經完全閉上了,高大的身子把原本就窄小的床給占了一大半,氣得夏初七直跳腳,過去狠狠推了他几把,見他仍是一動也不動,眼睛也不睜,不由得泄氣了。

    “行行行,那我讓給你老人家睡,我回承德院去睡,總成了吧。嫌棄!明儿記得付我租床費,不用太多,一百兩就成。”

    夏初七哼哼著,腳步剛一邁出,手腕便被他給拽了過去。下一瞬,她身子著不了地,便整個人地倒在了他硬繃繃的身上,腦袋剛好貼著他的胸口。

    “喂,你做什麼呀?”

    低吼了一聲儿,聽著他强烈而有節奏的心跳,微微紅著臉,想要掙扎,卻被他雙臂死死圈住,箍緊了,待她瞪過去時,他卻睜開眼睛,淡定地看她一眼,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快睡。”

    “睡什麼睡?你這樣我怎麼睡?”

    “爺給你做褥子,免費。”

    呼!這貨太無恥了!

    夏初七整個儿被他擠在剩下的那點空間里,想掙扎又掙扎不開,想大所罵人又不好意思讓外頭的守衛聽見。想著想著,聽著他均勻和溫暖的呼吸聲,像是已經睡得很熟的樣子,她嘆了一口氣,終于慢慢地合上了眼睛。

    她覺得自個儿瘋了!

    而趙樽,只怕瘋得比她還要厲害。

    心怦怦直跳著,她從來沒有與男人同床共枕過,而且還是以這樣儿的方式,緊緊的擁抱在一處,伏在他的懷里,只要一呼吸,就可以聞到他身上的淡淡幽香和男性氣息。那滋味儿,就像有一頭凶猛的小野獸,極有力地不停侵襲著她的心髒,讓她的身子,如同被烙鐵給滾過一般,緊繃了又放松,放松了又緊繃,根本就難以平靜下來。

    長夜漫漫,夜漏更深。

    燭台上的蠟燭,不知什麼時候熄滅的。

    她也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直到外頭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儿。

    緊接著,鄭二寶尖細的嗓子在外頭輕喊。

    “爺,不得了啦。謝夫人……懸梁自盡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49 AM

第084章

    謝氏死了。

    一根白綾吊在房梁上,就草草了去了一生。

    簡單殮過她之后,已經是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二十四日。

    在這個時代,庶女沒有地位,侍妾更加沒有地位,侍妾的親屬也根本就不能列入王府的正經姻親,可謝氏如此枉死,下葬的時候,謝府還是來了七八個人,但哭嚎了一陣儿也就過去了,沒有一個人追究。

    一個女人死了,連泡都沒有多冒一個,只是事后大概老皇帝為了安撫兵部左侍郎謝長晉,直接下旨讓他頂了兵部尚書的大肥缺,以顯示皇恩浩蕩。

    聽到這個事儿的時候,夏初七心里很是復雜。

    怪不得都說前朝與后院的關系息息相關。謝長晉的女儿死了,雖說是個庶女,可他的臉也被趙樽給狠狠打了一記,往后在朝堂之上,又怎會再與趙樽在一個陣營?想不成死敵都難。

    而如今老皇帝偏生為了安撫,讓他做了兵部尚書,也就是大晏兵部的一把手,几乎可以直接抑至趙樽手里的兵權與兵備物資等等相關事務,那簡直就是活生生在趙樽的脖子上橫了一把刀。

    隱隱的,她覺得謝氏的死,或許沒有那麼簡單。

    老皇帝一步一步剪除趙樽的黨羽,也是不遺余力。且他刻意栽培皇長孫趙綿澤的心,似乎也沒有因為太子爺趙柘的病有了起色就有所收斂。

    在朝堂之上,他更是進一步放權于趙綿澤,還几次三番地痛斥寧王趙析,各種功表于晉王趙樽,聽說那遠在北平府的晉王府邸奢華程度堪比京師皇城,其用心良苦,夏初七心里有一些計較,可趙樽卻像是毫不在乎。

    不管是謝氏的死亡,還是老皇帝的舉措,他都沒有半分的波瀾,也可以說毫不關注。也就是在這個時候,夏初七才再一次感受到這個男人內心的强大,還有那與她長達了几百年的鴻溝。

    “楚七,想什麼呢?眼睛都發直了。”

    她心緒不寧地咬著毛筆杆子,好半晌儿沒有動彈,引起了邊儿上李邈的注意,“不是要練得一手好字嗎?我看你見天儿的偷懶躲閑,就不是個誠心練字的人。”

    習慣性的翹了下唇角,夏初七懶懶的丟開毛筆,輕“嘿”了一聲儿,回過頭來看著李邈笑,“你還記得嗎?我上回吃了巴豆腹瀉的那天儿晚上,謝氏領了個小丫頭到過我倆的住處找我,好像她是有什麼話要說?”

    李邈蹙了下眉頭,“你還在想她的事儿?”

    撐著額頭累遲疑了片刻,夏初七嗯了一下,說不上來心里頭的滋味儿,“也沒有啦,我就是覺得那麼活生生的一個人,說沒了就沒了,說自殺就自殺,也是很可惜的……”

    李邈給了她一個白眼。

    “如果不死呢?她若不死,不得留下來和你搶男人?”

    “……”

    見她的神色有異,李邈難得好奇地問,“那天早上,大家可是把你和十九殿下給堵在屋子里的。說來也是新鮮,十九殿下那麼個人,怎會無端端來了良醫所里,睡在了你的屋子?”

    面部肌肉僵硬了一下,夏初七得過趙樽的囑咐,不好說他被人下了藥的事儿,只是挑了下眉頭,又撿起那支毛筆來,有點儿不好意思地避開了李邈探詢的目光。

    “嘿,就是他吃了些酒,腦子有點儿犯糊涂。與我躺在一起,但我倆蓋了棉被,純聊天。不對,連天都沒有聊,直接就睡了,太累了。”

    “蓋棉被,純聊天……”

    李邈還在琢磨著這几個字儿,外頭就傳來一道喊聲儿,接著便見一個小丫頭慌慌張張地闖了進來,正是梓月公主身邊儿的青藤。那丫頭平日性子很是有禮有儀,可今儿見了她,二話不說,“扑嗵”一聲儿就跪在了地上。

    “楚醫官,公主身子不太爽利,麻煩你去瞅一眼吧。”

    趙梓月自打被趙樽禁了足,夏初七已經好几天沒有見過她了。

    實際上,那天晚上的事儿,趙樽雖然沒有明說,她也能猜測得出來,定然是趙梓月在他的食物里動了手腳,趙樽不想張揚這事儿的目的,也是間接地保護他那位妹妹。

    小魔女性子刁蠻任性,如果不是必要,她真心不想與她打交道。可這會子“公主有疾”几個字,讓做為王府良醫官的她,不得不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頭儿來,拎了醫箱往青棠院儿去。

    沒有想到,趙梓月不在屋子,就在院子里等著她。

    眯了下眼睛,夏初七放下醫箱,上前施了禮,微微一笑。

    “公主身子不爽利怎麼還呆在外頭?雖說立春已過,可早晚風涼,您這身子骨不好,還是多在屋子里歇歇好一些。”

    手里緊緊捏著一根馬鞭,趙梓月一身儿淺鵝黃的軟緞衣裙,頭上未戴釵環,身上沒有配飾,今儿打扮得格外素淨,小臉儿有些蒼白,那癟著嘴的小模樣,全是委屈和受傷,像一只被人拋棄的小狗崽儿似的,不像來找她茬儿的,看上去,比她這個苦逼還要可憐上三分。

    “我十九哥呢?他都在忙些什麼?怎麼不來看我?”

    她牛頭不對馬嘴的問題,沒有讓夏初七覺著奇怪。她一早儿就知道這個小公主不是真的生了病,而是犯了心病。瞄了她一眼,夏初七懶洋洋地摸了一下鼻子,不置可否的笑。

    “下官不知。”

    “你不知道,誰才知道?”

    趙梓月聲音尖銳了起來,夏初七又是一挑眉。

    “公主息怒,下官有些不太明白公主殿下的意思。”

    輕呵一聲儿,趙梓月笑得很是怪異。

    “你還敢在本公主面前來裝?你個壞心眼儿的丑烏龜,都是你,都是你在中間使壞,不僅狐媚了我的十九哥哥,還害死了可憐的謝氏,如今謝氏死了,我哥哥也不再喜歡我了,你還敢說你什麼都不知道嗎?”

    她的聲音有些發顫,用詞儿有些刻薄,可語氣卻不算尖酸,反而帶著一股子濃重的怨氣,完全就像一個被人搶了心愛玩具的小孩子。還有一種,任憑她怎麼掩飾,也掩飾不掉的那點子情緒。

    夏初七唇角微微一勾。

    “公主這些話,下官就更是聽不懂了。楚某人何曾害過謝夫人?她上吊自盡那是她自己對生命的選擇。如果硬是要論起因果來,恐怕公主您……嘿,我說公主殿下您不會是做了錯事儿,心里內疚,所以吃不下睡不著,犯什麼心病吧?”

    “你胡說八道!本公主憑什麼內疚?”

    趙梓月低喝了一聲儿。

    可她的否認十分沒有說服力,那蒼白的小臉儿上,情緒寫得明明白白,她就是為了謝氏的死難過和內疚了。

    老實說,如果她要找茬儿的人不是自己,夏初七指定會覺得小公主其實也只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孩子。就像她上次放蜘蛛來嚇她,這種小孩子的把戲,討厭是討厭了一點,但確實都無關性命。而謝氏的死,大概也是她第一次玩出人命來,這小姑娘心里過不得了。

    對于一個封建王朝要風得風要雨得雨的小公主來說,有這樣的一份心腸,其實非常不容易。想了想,夏初七語氣稍稍和緩了一下,看在趙樽的面儿上,不想與她計較。

    “行行行,公主您說什麼,就是什麼。下官今儿過來是替公主看診的,請問公主殿下您是哪里不舒服?不如先回屋去,讓下官仔細瞧瞧才是?”

    “本公主沒有病,有病的人是你。”

    “……”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還沒有說話,卻見那趙梓月眼圈儿一紅,眸子里突然閃過一抹怨氣,冷不丁地就將用里的長鞭子往她劈了過來。看那力度那手勢,夏初七才終于曉得了為啥這個公主連個成語都弄不明白,原來是嗜武輕文?

    不得不說,她揮鞭子姿勢還是很好看的。

    只可惜……

    好歹她也不能丟了特種兵的臉啊!極快地閃身躲過,她几乎是條件反射地抓住鞭身,順勢扯了過去,一把扼住了趙梓月的胳膊,一個小擒拿往后一掰,另一只手已經扼住了她的咽喉。

    “公主功夫不錯,下官佩服……”

    “你……你個,你個……”

    一肚子的火氣衝天而起,可趙梓月連續說了几個“你”字儿,卻愣是想不出一個罵她的詞儿來。要知道,她這十四年吃過的苦頭,都不如在這晉王府待的几天多。一個當今聖上的掌心之寶,如今一而再,再而三的被夏初七給挑戰了權威,她簡直氣得快要飆狂了。

    “你個狗奴才,好大的膽子,膽敢近本公主的身?”

    “下官……”夏初七笑了下,“正當防衛。”

    “正當防衛?你敢在本公主面前說正當?”

    使勁儿地掙脫了几下手臂,趙梓月卻沒有掙脫得開,氣得原本就泛紅的眼圈儿,更是紅得快要滴血似的,怒視著夏初七,又偏過頭去看向邊儿上立著的一干侍衛。

    “你們都是吃白飯了嗎?沒有看見有人冒犯了本公主,都愣著干什麼?還不快給本公主拿下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狗奴才……”

    一口一個狗奴才……

    如果她不是趙樽的妹妹,夏初七非得讓她啞几天不可。

    但想到趙樽,她又釋然了!不就是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麼?把她兩輩子的年齡加起來,都可以做她阿姨了,何必呢?

    趙梓月在那頭吼得撕心裂肺,可那些個侍衛的腦袋卻越垂越低,沒有反駁她,也沒有一個人聽話的過來,氣得她小臉儿刷地脹紅。

    “你們都是想造反嗎?敢不聽本公主的話?”

    “公主恕罪——”

    侍衛們跪了一地,沒有吭聲儿。

    夏初七卻是牽出了一抹笑容來,黑眸隱隱的波動中,她笑眯眯地取下趙梓月手里的長鞭,然后放開了她的手腕,“公主您身子貴重,閑來無事,就該讓丫頭們侍候著養養顏,美美容,將來好嫁一個好夫婿,這舞鞭弄槍的活計,太不適合您做了,万一不小心傷到你這花容月貌,可怎生是好?”

    “本公主要你來管……”

    一句話吼完,趙梓月橫眸掃了過去。

    可下一瞬,與夏初七的眸子對上,她卻倏地打了個冷戰。

    這是她第一次這麼近的仔細看這個楚七。

    一身儿良醫官的平常服飾,他的樣子從頭到腳看上去都普普通通,平平常常,半點儿不起眼,也沒有任何吸引人的地方。可她皮膚雖粗了點儿,五官還算嬌好,尤其一雙黑黝黝的眼睛又大又亮,深不見底,當她專注看過來時,仿佛天生就帶了一種什麼力量,讓人不得不畏懼。

    她想捕捉那抹神色。

    可認真一看,卻又什麼都捕捉不到。

    “你……”

    看了又看,她心底突然浮出一絲熟悉感來,頓時有些驚訝。

    “你是誰?”

    心里微窒,夏初七淺笑著后退兩步,抱拳衝她作個了揖。

    “下官晉王府良醫所良醫官楚七。”

    緊緊抿著嘴巴,趙梓月將她從上到下的審視了一遍,到底還是沒有想出什麼結果來,伸手又撿起了地上的長鞭,在手中抖了兩下,沒有了剛才囂張與憤怒,像是吼打了一場,火氣也散了不少。

    “楚七,你可不可以不要再纏著我十九哥?”

    這是硬的不行,來軟的了?

    微微抬起頭,夏初七笑看著她,“此事公主應當與殿下講才對。”

    “你個丑烏龜,你居然敢說是我十九哥纏著你?”

    “……下官沒這意思。”

    夏初七遇到這麼個主儿,頭有些大,不想再與她扯嘴皮,可那趙梓月的怒氣,一下子竟被她挑了起來。要知道趙樽在她心里那是宛如神邸一般的存在,怎麼可以讓人如此誣蔑?只聽見“嘩”的一聲儿,她那手中長鞭再一次破空而來,直接抽向夏初七的臉。

    這小姑娘,這麼喜歡打?

    可明知道打不過別人,還要來打,那就是傻缺!

    夏初七心里一嘆,為了避免那鞭子抽到臉上給毀了容,她徒手接住長鞭鞭梢,手背上挨了一下,也順勢將趙梓月給拉扯到了面前,輕笑一聲儿,就著手中的鞭子,帶著趙梓月轉了兩圈儿,便將她給拴了一個結結實實。

    “下官剛才就說過,公主殿下要小心些才好,鞭子一類的東西,那可都是凶器,不適合姑娘家玩耍。”

    “你……你個丑烏龜,你放開我。”

    趙梓月氣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低聲笑了一下,夏初七翹起了唇來。

    “不急,公主身子嬌貴,下官先‘牽’了您進去看診再說。”

    就在眾目睽睽之下,她真就像牽寵物一樣,用那長長的鞭子捆了梓月公主,便往屋子里去,唬得一眾丫頭侍衛都愣住了神儿,卻也沒有人敢上來阻止,那梓月公主一路又吼又罵,還是被她給拽進了屋子,直接丟在了床上。

    “公主,我倆打個商量如何?”

    “你個丑烏龜,本公主要殺了你,讓父皇殺了你!”

    “殺我啊?”夏初七逗弄之心大起,“公主要是不想再吃蜘蛛吃蛇鼠什麼的,就不要再來找下官的麻煩。”低低笑了兩聲儿,她收斂住剛才的吊儿郎當語氣,換上了一抹濃濃的狠戾。

    “公主殿下大概不知道,我這個人吧,向來睚眥必報,從來不肯吃虧,這一點,公主與我几番較量,應該看得出來了吧?放心,既便你有陛下撐腰,也是玩不過我的。為什麼這麼說呢?因為公主你這個人看上去凶巴巴的,可是心腸太過善良了,你下不了狠心來殺我的。可我卻不一樣,我可以搞得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甚至于,不給你去稟報陛下的機會,也會有一百八十種收拾你的法子,讓你永遠的閉上嘴巴,懂?”

    又一次搬出唬弄人的那一套把戲來嚇小姑娘,夏初七其實也是情非得已。這個小魔女讓人頭痛還是其次,她心里真正忌諱的,只因為她是趙樽的親妹妹。如果不想個法子震住她,指不定回頭又給她整出什麼么蛾子來,她是打也不好打,罵也不好罵,宰了不能宰,可怎生了得?

    原以為這個小魔女受了這威脅,再怎麼都得嚎叫几聲儿才收場的,而夏初七也已經備好了無數種糊弄她的腸穿肚爛藥的段子,等著講給她聽。可沒有想到,聽了她的話,小姑娘卻是愣愣地看著她發呆。

    “你剛才說什麼來著?”

    沒有聽清楚?耳朵扇蚊子去了?

    夏初七無奈又狠下聲音,“我說公主殿下您最好不要惹我。”

    癟了癟嘴巴,趙梓月要哭不哭的樣子,看上去委實有些可憐。紅著眼睛,吸著鼻子,她又問,“不是這一句,另外一句,你說本公主心腸什麼……?”

    與她小兔子一般紅通通的眼神儿一對接,夏初七恍然大悟了。她憋住笑意,干笑了兩聲儿,慢條斯理地掃著她,“我說小公主你為人太過善良了,而下官卻不是善良的人,所以你總吃虧。”

    不得不說,這個馬屁拍得太精妙太獨到,拍得她都有些佩服自己了。果然,這句話正中趙梓月的下懷,這小姑娘打小儿被人寵壞了,明面儿上誰都哄著她,寵著她,可她又怎會不知道,背地里人家都罵她是一個小魔女,是個心腸歹毒的小禍害?

    嘴巴扁了一下,她眼圈紅了又紅。

    “你是第一個說我心地善良的人,就連疼愛我的父皇和母妃都沒有說過,她們都說我皮,說我不懂事,說我長不大……”

    眼皮儿耷拉了一下,說到此,她一咬唇,像是做出了一個偉大的決定一般。

    “楚七,為了我十九哥,我要嫁給你——”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51 AM

第084章

    “啊”了一聲儿!

    夏初七倒吸了一口涼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這大晏朝的女子也很大膽的啊?

    “你啊什麼?”趙梓月小嘴巴嘟了嘟,“本公主喚你來之前就已經想好了,不能再讓你繼續禍害我十九哥了,那天你倆睡一處的事,我也都曉得了……你這樣下去,會毀了他的。”

    “我會毀了他?”開什麼玩笑?

    明明就是那貨會毀了她好不好?

    夏初七翻了一個白眼儿,卻聽那趙梓月又嘆息道,“你長得雖然不算極好看,可這一副衣冠禽獸的樣子,也不算太難看……”

    衣冠禽獸?

    不等夏初七瞪圓眼睛,立在邊儿的青藤小丫頭的臉就紅了。

    “公主,是衣冠楚楚……”

    趙梓月嫌棄的一揮手,“你以為本公主不懂?說的就是她,衣冠禽獸!”那青藤丫頭正不知該欣慰好,還是該無奈好,那小魔女又冒了一句成語,“雖說你與我十九哥兩個已經狼狽為奸過了……可有了你先前那番話,本公主也不想與你計較,你回去等著吧。”

    與趙十九狼狽為奸了?她不再計較了?

    回去等著嘛……用洗個白白嗎?

    夏初七想笑又沒有笑出來,那趙梓月說完,卻是不好意思了,臉蛋儿紅得像兩顆熟透的番茄,也不給她辯解的機會,就飛快地從床上跳了下去,几步從她的身邊錯開,跑出了屋子。

    夏初七呆怔了。

    難道一個不小心,就吹皺了一池春水?

    與她一樣,屋子里侍候的丫頭們也個個面面相覷,噤若寒蟬。

    誰都不知道小公主抽什麼瘋了!

    ……

    ……

    夏初七沒有把趙梓月的話當真,一個小丫頭罷了,說說而已,為了她的十九哥就要嫁給她,倒是很有大無畏的犧牲精神。可丫的,她那個勞什子的鞭子要不要抽得那麼痛啊?

    輕“嘶”了一聲儿,她喊正在為她的手背上藥的李邈。

    “輕點,輕點儿呀,你謀殺啊。”

    “我就這手腳。”李邈淡淡瞄她一眼,“我又不是十九殿下,懂得心疼你。”

    夏初七呲了呲牙齒,低頭看著右手背上那一條紅通通的鞭痕,拿左手去碰了又碰,嘴里“嘖嘖”有聲儿,“幸虧你不是他。要是他啊,謀殺我都是輕的了。謀殺完了,他還要伸手管死人要銀子……”

    她哼哼唧唧的埋怨著,卻沒有聽到李邈的回答。

    奇怪的一抬頭,就對上了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那貨正居高臨下的看著她。

    “爺在你心里,就這麼狠?”

    夏初七每次一見到他心肝就一陣亂蹦,不好意思的甩了甩手。

    “你走路都不帶聲儿的?很有做鬼的資質嘛!”

    剜了她一眼,趙樽面色微沉,“神鬼之事,不可胡說。”

    “迂腐!”夏初七也顧不上與他斗嘴,只挪了一下案几上的那一盒藥膏,緩緩推到他的面前,笑眯眯地說,“爺您來得可真是時候,諾,擦藥。傷在右手,不方便。”

    “不怕爺謀殺?”

    去,記仇的家伙!夏初七翹起唇角,看了他一眼,不等再說話,他已經斥退了隨身的丫頭侍衛們,自己拉了椅子坐在她的對面儿,小心翼翼地抬起她的手腕來,仔細端詳了一陣,涼涼地出聲。

    “怎麼弄的?”

    “你妹弄的……”

    趙樽面色一黑,緊緊抿住那嘴唇,眸底冷氣森森,可那擦藥的動作卻更是放得動了些,“活該!”

    夏初七看著他,揣准著這主儿的心思,噗嗤笑了一聲儿,又多補充了一句,“你妹還說,要嫁給我呢。爺,我就要做駙馬爺了,你可為我高興?”

    這一回,趙樽擰了眉心,那臉色卻是好看了几分。

    “給多少銀子?”

    “什麼跟什麼?又要毛銀子呀?”

    “不做駙馬,你准備給多少?”

    輕嗤了一聲儿,夏初七哭笑不得,“你還當真了?你真以為你老爹……不,皇帝陛下是個傻缺啊。他怎麼可能把公主嫁給我這樣一個一文不名,無祿無爵的良醫官?哎我說爺,想誆我的銀子,您也不能這麼不厚道吧?”

    良久,趙樽沒有抬頭,也沒有說話。

    等為她擦好了藥,他才在她手背上呵氣吹了吹,云淡風輕的說。

    “你家爺看不上你那几個錢。”

    看不上,看不上丫還來霍霍她?

    果然人與人之間有差距呀,她把賺銀子當成終身事業,人家把誆銀子當成小樂子來打發時間,可……目光落回到他雍華尊貴的臉上,夏初七輕輕拽了拽她的衣袖。

    “爺,可我看得上你家的銀子,不如都給了我可好?”

    斜斜睨著她,趙樽一雙眸子黑沉深邃,嘴皮儿動了動,像是有什麼話要說,卻是沒有說出來,一把抽回她拽著的袖子,低低道了句。

    “想得美!”

    “你……”

    她惱火地瞪過去,話還沒有說完,下一瞬,一只手臂就撈了過來,腰上一緊,她被那貨帶入了懷里,整個人騰空而起,大步往外走去。嗅著他身上輕幽的淡淡香味儿,感受著他胸膛上令人心跳的熱力和心跳,她又是好氣又是好笑,更多的還是害羞。

    “喂,你放我下來,多少人看著呢?”

    沒錯,良醫所的外頭,滿是丫頭仆役和侍衛,雖然他們都低垂著頭不敢來看,可光天化日之下秀恩愛真的好嗎?會不會招人怨恨啊?不曾想,卻聽得他淡聲儿道,“腳不是受傷了嗎?”

    夏初七滿頭都是黑線。

    很吃驚,很是無語。

    她是腳受傷了嗎?明明就是手啊,大爺!

    無奈的翻著白眼儿,那貨卻是輕睃了她一眼,手臂越收越緊。

    “即便被人看了,你怕個什麼?”

    嘻嘻一笑,夏初七拍拍他的肩膀,樂了,“我旁的倒是不怕,就怕你管我要錢。”

    他低笑一聲儿,低下頭來,定定看她,“聰明,再加上這一趟路程費,阿七,你一共欠爺多少銀子了?”

    一拳搗在他的胸口上,夏初七“哎喲”一聲儿,痛得直鑽心。下意識的反應真要不得,她居然用了受鞭傷的右手去捶她硬繃繃的肌肉,那不是找死,又是什麼?蹙著眉頭,她簡直想咬人了。

    “氣死我了!”

    趙樽不吱聲,看她一眼,拉過她另一只手來。

    “傻瓜,用這只打。”

    ……

    ……

    落了一個鞭傷之后,夏初七再也沒有見到趙梓月,原以為那也不過是一句玩笑話,可她卻万万沒有想到,隔了兩日再去東宮,這一句話竟然會從太子爺的嘴里聽到。

    “聽說,梓月那丫頭向陛下求了旨,要指婚于你?”

    求了婚?夏初七不知道該笑還是該哭了。

    趙梓月那個小魔女,居然真的會做這事儿?

    輕咳了一聲儿,她清清嗓子,敷衍地笑,“太子殿下玩笑了,公主她年紀小,不過說著玩耍的罷了,陛下也一定不會當真的。”

    趙柘笑了笑,那一張恢復了氣色的臉孔,看上去與她第一回見到的樣子,完全不可同日而語了,“梓月那個丫頭,是本宮看著長大的,心性高了些,人也皮了些,誰哪個男子娶了她回去,那確實得頭痛一陣子就是了。可她品性也不算壞,打磨個几年,等再大一些,也就懂事儿了。”

    頓了頓,趙柘打量了她一眼,才嘆了一口氣,“楚醫官,陛下寵愛梓月,向來是拿她沒有辦法的。其他公主像她這個歲數,早就指人家了,為什麼她沒有,就是因為她性子野,陛下也都由著她胡鬧。只怕這一回,那丫頭是當真了。她若是堅持,這駙馬的差事還真要落在你的頭上。”

    聽他說得鄭重其事,夏初七終于嚴肅了臉。

    “太子殿下,您不是在和我開玩笑吧?”

    趙柘一愣,隨即又笑了,“本宮的樣子,像在開玩笑?”

    不像!確實一點儿都不像。夏初七故意露出一臉惶惑的樣子來,拱手對他道,“但此事怎麼可以?下官只是一個從九品良醫官,怎麼能匹配公主殿下?”

    趙柘微微一抬下巴,露出一副“原來如此”的表情,溫和的笑了起來,“楚醫官你也不必妄自菲薄,你醫术精湛,為人又俠肝義膽,還救過老十九的命,也救了本宮的命,陛下原本就是要好好賞賜的,再說,本朝公主下嫁早有先例,這個不算什麼問題,英雄出少年嘛,本朝能有你這樣一位駙馬都尉,那也是幸事啊,幸事!”

    幸事個屁啊!

    一身醫官袍子扯了又扯,夏初七偷眼打量著趙柘的表情,確定了這事儿不是開玩笑之后,不得不對小魔女拜服了。她自家的終身大事儿,解決起來比她的成語還渣,一挑就挑了個女的。

    向老皇帝請旨要嫁給她?

    簡直了……

    火車都開到公交道儿上去了!

    夏初七沒有與趙柘多說些什麼,畢竟他也不是那個可以下旨的人。再說了,她還真就不相信,那老皇帝會糊涂得由著那趙梓月胡鬧,說許人就許了人。

    從太子寢殿出來,她又把這事儿給丟到了腦后。

    心里算計著再有三四天就可以提純青霉素了,等她治好了太子殿下的花柳,老皇帝和太子爺還不都對她感激涕零啊?那往后,她不是要錢有錢,要富貴有富貴,不僅可以過上揮金如土的土豪生活,最最主要的是……離那魏國公的平反之路,也就又近了許多。

    不成!她得尋一個機會先探探太子爺的口風。

    必須在中和節之前,在東宮找出當年的那個太醫——崔良粥!

    不緊不慢地與李邈和二鬼說著話,她拎了個醫箱往外走著,可該來的人,他總還是會來。她腳還沒有邁出東宮大門的門檻儿,背后便傳來一道喊聲。

    “楚醫官請留步。”

    品著那一道溫潤如水的聲音,她漫不經心地回頭。

    “不知長孫殿下有何指教?”

    趙綿澤沒有走過來,只是看了看隨在她身側的兩個人,一雙溫柔的眸子噙著笑,謫仙儿般清俊的面孔上,卻又像是帶了一層淡淡的愁緒。

    “可否借一步說話?”

    又借一步!

    行,借就借吧。

    總有一天,她連本帶利的全討回來。

    涼涼地想著,夏初七讓李邈與二鬼兩個在外頭等她,自己隨了趙綿澤往殿外的小花園里走。可靜默了好半晌儿,夏初七仍是沒有聽見他的聲音,不由蹙起了眉頭。

    “長孫殿下,有事可以直說。”

    “是,有一點小事……”趙綿澤躊躇著,目光里那一股子暖意還在,可語氣卻是多了几分含蓄的臊意,“是這樣的,秋儿她吃楚醫官給配的藥也有些日子了,我想請楚醫官找個機會再給她看看,可否,可否再要孩子了?”

    原來這事儿?

    抬頭瞄她一眼,夏初七扯了扯嘴角,愣是沒好意思噴他。

    裝什麼正人君子呢?不就是想與小老婆同房辦事儿了嗎?說什麼可否要孩子了,好像與夏問秋上床就是為了完成義務要個孩子一樣,還搞得那麼神神秘秘,不就為了掩飾內里那點子腌臜麼?

    一個人只要瞧誰不順眼,那麼他連呼吸都是錯的。

    在趙綿澤這里,夏初七再一次印證了這個真理,先在心里頭狠狠把他給編排了一遍,才皮笑肉不笑的打了個哈哈,恭謙地道,“回長孫殿下的話,側夫人先前的身子損傷頗重,至少得吃上三個月的藥,才夠一個療程。不過……”

    拖長聲音一頓,她又笑,卻是搖了搖頭,不說了。

    趙綿澤看了過來,目光有疑,“楚醫官但說無妨。”

    呵了一聲儿,夏初七語氣里帶著點譏嘲的刺儿,回答卻又是滴水不漏,“如果長孫殿下急得很,那也不是不可以。只不過,在下也沒有把握,一切只能看天意。但万一要是孩子再保不住,那側夫人的麻煩可就大了,終身不育也是有的。”

    那“急得很”三個字,簡直就是直戳趙綿澤的臉面。

    他目光回避開去,一張溫潤清和的俊臉上多了一抹尷尬。

    “我不是這個意思……”

    想了想,似有考慮,他才若有似無的嘆了下。

    “不瞞楚醫官說,近來這些日子,綿澤這是家宅不和啊。秋儿對我有一些誤會,那夏巡在錦繡樓遇害,凶犯拿的是我的腰牌,而且……”

    望向夏初七時,趙綿澤微笑的目光里略有一抹審視。

    “也不知道秋儿打哪儿知道我說過要給你一個交代的事情,這讓我是背了一身的冤枉,有理也說不清了。那夏巡,我原本是准備給他一點教訓的,可還沒有騰出時間來,他就出事了……我與秋儿兩個几年的夫妻了,還沒有像如今這樣僵持過。所以我想,有一個孩子可能會好一些。”

    先人板板的!

    他們家生孩子與她有什麼相干?

    夏初七心里嗤了一下,真想狠狠噴他一臉的渣。也不曉得為什麼,每一次聽到趙綿澤說起夏問秋時那愛護的語氣,她就有些惱火。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這身子的原主儿,多多少少都有一些介意。

    “長孫殿下的家事,不必與下官說。”眯了一下眼睛,夏初七似笑非笑,“不過為妻之道,都講究個溫良恭謙,側夫人如此不顧長孫殿下您的感受,只怕也是,呵呵……”

    所謂挑撥挑撥,就得使勁儿的撥。

    看著趙綿澤的面色略有澀意,她笑容更加的燦爛了。

    “長孫殿下您是人中龍鳳,謙謙君子,每日要在朝堂上為當今陛下分憂,為天下万民的福祉而操勞,已經夠辛苦了,怎能還要為家宅里的婦孺小事來煩心?……呵,瞧我!一個不小心,又說了几句不中聽的,抱歉,抱歉!”

    “無妨!”趙綿澤笑得有點儿晦澀。

    “那就好,那就好。”夏初七挑高了眉頭,唇角仍舊帶著笑意,“那下官就先告辭了?長孫殿下你與側夫人說,這事急不得,藥不要停,吃上三個月,定然會有好轉。”

    “嗯。我送送你。”

    趙綿澤的情緒並不怎麼外露,大多數時候都是一副溫潤得春風一般的面孔。一攤手,他溫文爾雅地說了一個“請”字儿,便要送他出去。

    夏初七也不拒絕,在眼角余光一不小心掃到牆角的一片衣料后,眉眼彎彎的笑著,腳上“不小心”崴了一下,踉蹌的身子便往地下栽歪。

    下一瞬,一只手伸了過來,扶住了她的肩膀。

    她側眸過去,是趙綿澤淺笑的面孔。

    “小心些。”

    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微微一眯,夏初七“靦腆”的笑著,站直了身子。

    “長孫殿下有心了,其實……有個事,我忘了說。您上次送我的鴿子我是很感激的,就是吧,我不是太喜歡鴿子這種生物,還是比較喜歡您殿里那只紅嘴綠鸚哥啦,實可謂一見傾心,這几日總是想著,竟有些睡不著覺了似的。”

    輕“哦”了一下,趙綿澤目光有淺淺的笑意。

    “當真?”

    想象著那牆角之人的恨意,夏初七莞爾一下,望著他,笑得更甜了几分,“自然當真,對它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呵,長孫殿下您不用這樣看我,在下知道那是側夫人的心愛之物,不會讓您為難的,告辭。”

    輕輕一拂袖,她沒有帶走一片云彩。

    卻知道,那長孫殿下,只怕家宅會更加不寧了。

    有的人啊心里懷了鬼胎,就始終對趙綿澤的感情不放心。越是不放心,就越是會懷疑他的目的與動機。監視,跟蹤,揣摩,疑心生暗鬼,沒事儿也能讓她給弄出點事儿來,男人哪里能受得了這個?

    只怕那個女人謊言粉飾之下的恩愛太平,沒有多久了!

    ……

    ……

    雕梁畫棟,翠閣朱闌,晉王府里很是安靜。

    回了晉王府,夏初七在良醫所里又在手上擦了個藥,就去了她的“青霉素研究室”,隔著玻璃器皿她仔細察看了一遍置入了青霉的培養液狀態,鎖好門儿,又出來坐到那張青藤椅子上,覺得有些累。

    與天斗,其樂無窮!

    與人斗,個中滋味儿也只有自己才曉得了。

    懶洋洋的躺著,她闔上眼睛正准備休息了一下,二鬼便火急火燎的跑了進來。

    “楚醫官,殿下讓你去一下前殿。”

    拍了拍額頭,夏初七狐疑地蹙眉瞧他。

    “什麼事儿這麼著急?”

    二鬼搖了搖頭,“楚醫官去了就知道了。”

    整理好了身上的衣冠,夏初七也沒有再多耽擱,尋思趙樽他也不太可能平白無故地喚她去前殿,既然他叫了,就肯定有非去不可的理由。

    良醫所離前殿很遠,不過片刻工夫,她便到了。

    可腳一邁進去,就被里頭的情形給唬了一下。

    偌大的前殿里,安靜得落針可聞。

    不僅趙樽面無表情地坐在殿中的主位之上,就連那兩日不見的趙梓月也乖乖順順的坐在邊儿上候著,小臉儿上情緒怪異,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更讓她詫異的是,前殿上還侯著兩名司禮監的太監,那領頭之人,正是司禮監的大太監崔英達。

    她的心髒莫名地懸了起來。

    “來了!那咱家可就宣旨了。”

    崔公公帶了一聲陰陽怪氣的輕笑,就在夏初七錯愕地抬頭看向主位上那個眉頭深鎖的男人時,他展開了他手里黃鐙鐙的聖旨。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朕之十六皇女梓月,年方十四,溫良純淑,聰慧端方,容儀貞靜。今有良醫官楚七,錦城府清崗縣人士,年方十六,貴而平和,勤習醫理,柱石之材,可堪匹配,著晉為太醫院右院判,欽定駙馬都尉,待公主及笄,擇良日成婚……”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53 AM

第85章

    “嘶!”

    夏初七好像聽見了一陣抽氣聲儿。

    不僅僅是她呆怔了,就連那些跪在地上一同聆聽聖旨的丫頭仆役們,都頓時石化成了一尊尊的雕像,個個呆若木雞,完全不知所措,也不曉得如何反應。

    楚七是晉王趙樽的人,不僅僅是在晉王府,可以說也是京師城里人人都知道的風月之事,那老皇帝雖然身在金鑾殿里,可從來都不是糊涂之人,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就這樣許了?

    把他最寵愛的梓月公主許給了他,一個趙樽的“孌寵”?

    太滑稽了!

    但這個旨她接還是不接?

    如果接了,她是個女人,怎麼對梓月負責?

    如果她不接,那她又以什麼理由來拒絕?不接旨,那就是抗旨。再說,難不成她還能公開女子的身份嗎?那不僅僅是她在欺君,還是趙樽在欺君,他們兩個那得是共犯。畢竟當初做良醫官的一切官方手續都是趙樽為她辦理的。

    原本就安靜的屋子,更是靜得呼吸聲都可以聽見。

    所有人的眼神儿,都齊刷刷地落在了夏初七的身上。

    摸了摸跪得生痛的膝蓋,夏初七抬起頭來。

    “下官。公公,這事儿,可不可以打個商量啥的?”

    大抵沒有想到她會在接旨的時候這麼問,他也從來就沒有碰見過有人接聖旨還敢這麼磨蹭的,崔英達耷拉的兩個厚厚眼瞼,顫歪了一下,才用那陰陽怪氣的嗓子哼了哼。

    “陛下說了,如今雖晉了楚醫官正六品太醫院右院判,但念及晉王殿下長年奔波,身子勞損,也需要看護,特許你在晉王離京之前,繼續在良醫所照顧晉王。待晉王殿下離京,再去太醫院。”

    這個旨意太神奇了。

    先繼續伺候哥哥,等哥哥走了再娶妹妹?

    那老皇帝是怕一個大杆子拍痛了趙樽,引起他的反彈嗎?

    默默尋思著,崔英達后面又說了一些什麼,她都沒有太注意聽,腦子有一點儿發懵。這命運的安排太過神奇,她原以為按照穿越定律,混一個王妃當當說不定還有可能,可如今怎會一不小心,就給混成了駙馬爺?

    “楚七,還不快接旨。”

    看她在那儿發懵,趙梓月紅著臉低喊了一聲。

    “啊?”她側頭,問,“接了旨還能反悔嗎?”

    “你……”趙梓月氣得不行,小臉儿倏地就紅了。

    聽她兩個的對白,那大太監崔英達眼皮儿又是一顫,不可思議地看了夏初七一眼,哼了一聲儿,拂塵一揚,梗著脖子鴨公喊拔高了聲儿。

    “楚醫官這是要抗旨嗎?”

    被他那不男不女的聲音一吼,夏初七汗毛都豎了起來。卻聽得趙樽在她耳邊說了一句,“還不接旨謝恩?”

    她側眸看著他。

    “接旨。”

    他面上沒有表情,看不出任何喜怒。她深深看了他一眼,身体跪伏,頭垂于地,磕拜下去。

    “楚七謝陛下隆恩,万歲万歲万万歲!”

    雙手捧著聖旨接過,那崔英達頓了頓,又道,“陛下還說了,中和節時,請駙馬爺一同祭祀。”

    万歲“唱”完了,那司禮監的崔英達也走了,可是夏初七手里捧著那金燦燦的聖旨卻覺得十分的燙手。一直等眾人散去,她還是沒有能夠接應現實。

    她怎麼成了駙馬爺了?

    趙樽他怎麼就允許了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路從清崗縣跟著他入京,從几次三番的教量到無數次看見他輕描淡寫卻狠辣十足的對付東方青玄和寧王趙析,他的手段從來都讓她猜不透,可她也從來沒有見他失過手。

    連久病在榻的趙柘都知道公主請求賜婚的事情,她不相信趙樽會事先一點儿也不知情。

    即便那個老皇帝是他爹,她相信,只要他願意,絕對不會任由事態發展到如今。就算他吃不住他爹,還能堵不住趙梓月的嘴嗎?

    可他愣是什麼都沒有做。為什麼?

    手里捧著聖旨,她笑眯眯地跟著趙樽的身后,一路從前殿往承德院儿而去,直到兩個人穿入了一條青石板路,而鄭二寶和丫頭侍衛都遠遠地跟在后頭,她才搶前几步並排在他身邊儿。

    “爺。”

    “嗯。”他低低應了聲儿。

    “咋辦?”

    “何事?”

    丫明知故問,真是討厭。

    夏初七翹著的唇角耷了下來,眼珠子一轉,就明白了。

    “說吧,這一回要多少銀子?”

    “那日讓你出銀子,你不肯,如今也是遲了。”趙樽說著,見她瞪圓了眼睛,又懶洋洋的補充了一句,“爺這回不要銀子了。”

    “那你要什麼?怎麼才肯幫我?”

    她問得有些惱恨,他卻仍是不再吭聲儿,直接把她晾在邊儿上,衣袂飄動中,仍是老神在在的尊貴之態,仿佛半點都不為這個事情操心。

    換了別的姑娘,肯定得想,他是不是不在乎她?然后大叫大鬧著,非得逼他說一万次“我愛你”不可。但夏初七眯了眯眼睛,側眸觀察著那貨沒有情緒的淡然俊臉,眉梢一挑,卻是冷冷一哼。

    “行,不幫就不幫。反正我娶了你妹儿我也不吃虧,駙馬爺誰不愛做呀?我睡了你妹妹,做了你妹婿,然后,還得回頭來睡了你這個大舅子。嘿,想想老子還有點小激動呢。”

    睡來睡去,她說得口無遮攔,卻是惹了趙樽一記冷眼。

    “不知羞。”

    去!到底誰不知道羞了?唇角一彎,夏初七又笑了,“我再不知羞也不如晉王殿下您啦?要不要我把您那天晚上的威風給宣傳出去,讓所有人都來評價一下,看我兩個,到底誰不知羞了?”

    趙樽側眸,淡淡看她,“可以。”

    “喲,真的?想明白了?”

    她剛剛得意地挑起眉來,便見他眼風一掃。

    “只要阿七你付得起聲譽損失費,可以一試。”

    又拿銀子來堵她嘴?

    撇了撇嘴巴,夏初七眉梢挑得高高,“您還真別唬我,這事儿,還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看那梓月長得也是挺可愛的,你如果不怕你妹妹的終身幸福不保,那你就不要幫我好了。或者我一個想不開,索性在陛下面前承認了自個儿是個女的,那我雖欺君了,你也是欺君。到時候,那大牢里頭,我倆也好有個伴儿,實在命運不濟,黃泉路上,也拉了個墊背的,我可沒虧。”

    趙樽漫不經心地看她一眼,大手伸了過來,握住她的手。

    “爺只是被你欺騙,何來欺君一說,再且,爺也不能扒了你衣服,仔細查驗不是?就你這……”

    再一次,他冷颼颼的目光嫌棄地將她平板的身子,從上到下給打量了一遍,淡然一嘆,“即便你說你是個女子,爺也未必能相信啊。”

    太毒舌了!

    太可惡了!

    夏初七耳朵一燙,氣得真想拿手里的聖旨去塞他嘴。

    只可惜,她的聖旨得拿回去當寶供著,如今在京師不比在清崗縣的時候,說不定褻瀆聖旨也算一宗大罪?心里嗤了一下,她感慨著這万惡的封建王朝,感慨著這個万惡的封建王爺,心里頭突地生出一絲怪異來。

    “咦,我說主子爺,我怎麼覺著,你似乎樂見其成呢?”

    趙樽斜睨過來,“此話怎講?”

    潤了潤唇,夏初七半眯著眼儿,看著他棱角分明卻深邃難測的俊臉,下了一個肯定的結論。

    “總而言之,你沒安好心。”

    趙樽輕唔了一聲,若有似無的挽了下唇角,盯住她的眼睛。

    “爺沒安好心,天下就再無好心之人了。”

    說罷,大手一拽她,“走快一些!”

    “嘶”的低哼了聲,夏初七看著被拽緊的手腕。

    “急什麼呀?”

    “脫衣服!”

    ……

    ……

    沒錯儿,這一回他真沒耍流氓,確實是去脫衣服。

    只不過,脫了,還得穿。

    趙樽沒有告訴她要去什麼地方,要去做什麼事情,只是換掉了他上朝時穿的親王蟒袍,著了一襲燕居的云錦常服,令她也換下了良醫官袍子,穿了一身普通的青衣直裰,一路出了承德院,那感覺,好像又回到了清崗縣的時候。

    “小奴儿,快著些。”

    他大步走在前面,很是不耐煩地裝大爺。

    “催個屁呀!”

    夏初七人小步子也小,得用小跑的才跟得上他的節奏,牙齒咬得死緊,狠狠對著他的后腦勺瞪了一眼,才上了早就已經候在那里的馬車,一路往晉王府的大門而去。

    沒有想到,還未出府,就被趙梓月給攔住了。

    “停車,你們去哪儿?”

    馬車停在了那里,趙樽撩開簾子,淡淡看著她。

    “二鬼,帶公主回青棠院。”

    “我不!”

    趙梓月堵在那里,又朝馬車上看,一雙眼儿都紅了。

    “楚七,你給本公主出來,做什麼縮頭烏龜?你還是不是個男人了?”

    好吧,她不是個男人。

    夏初七郁悶的看了趙樽一眼,從另一邊儿伸出腦袋去。

    “公主有何事吩咐?”

    看著她笑眯眯的臉,趙梓月可能想到了聖旨的事儿,想到了兩個人的關系,小臉儿又是紅了一紅,“你要去哪里,帶上我好不好?我跟你去,我功夫厲害,可以保護你。”

    去!她連自己都打不過好不好?

    夏初七扯了扯嘴角,“不行,下官與殿下去辦男人間的事情,公主去了不方便。”

    咬著下唇,趙梓月小眉頭蹙緊了。

    “你往后不必在我面前自謙,你是我的夫婿了。”在夏初七再次望天的時候,她眨巴了一下紅紅的眼睛,有些忐忑地問,“你可是不想娶我?”

    終于看出來啦?

    夏初七無奈的看著她,裝出一副不敢高攀的樣子。

    “公主金貴之身,楚七實在擔不起這份愛重之意,還請公主殿下高抬貴手,在陛下面前替楚七告個饒,取消了這門婚事可好?”

    “你再說一遍?”

    “下官不想娶公主您。”

    “憑什麼?”

    “……”

    這樣儿的問題真的好難回答。

    夏初七看了一眼淡然處之事外的趙十九,心思一轉,隨即故作不好意思地說,“下官已不是干淨之身,不敢污了公主殿下……”

    估計敢在大庭廣眾之下說這等話的人,除了她夏初七再沒有其他人了,只看趙樽面色一黑,她不無得意的笑得更加燦爛。

    “所以,公主,你我實在無緣,不如放下官一馬?”

    趙梓月索來得寵愛,如今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陛下親許的駙馬你給拒了,還說什麼“身子不干淨了”,在夏初七看來那不過是為了惡心一下趙十九,可在趙梓月看來,那就是誠心要給她一個難堪。

    委屈的癟了癟嘴,她一咬牙。

    “好!”

    沒有想到她會這麼容易答應,夏初七正想歡呼一聲儿再謝恩,卻見她從那青藤小丫頭手里接過一個檀木盒子來,攤放在手掌心,往前一遞。

    “除非你把這里頭的蜘蛛都生吃下去,我便回宮讓父皇收回成命。要不然,我趙梓月說一不二,說什麼都要嫁給你,這輩子都是你的人了。”

    “啊?”

    生吃蜘蛛?

    看來這小丫頭報復心還挺强的。上次騙她蜘蛛做藥引的事儿還記著仇呢?夏初七干咳了一下,腦子一轉,又笑彎了眼睛。

    “動物都有靈性,生吃那是作孽。不過公主,下官雖不能生吃蜘蛛,卻可以讓蜘蛛為你表演節目,怎麼樣?”

    “不行,必須生吃下去。”

    趙梓月吼得慷慨激昂,可趙樽卻是不耐煩了。

    “二鬼,還愣著干什麼?帶公主下去。”

    “十九哥……”趙梓月委屈得快哭了。

    “我看你身上的蜘蛛疹也好得差不多了,明日就給我回宮去。”

    二鬼聽令的上前拉開了趙梓月,在黑漆馬車繼續前行的車轆轤聲儿里,后頭傳來趙梓月大聲儿的尖叫。

    “十九哥,那是我的駙馬,你怎麼可以這樣?你搶我駙馬,我要向父皇告你。楚七,你下來,你是本公主的人,你怎麼可以始亂終棄,恩將仇報,不顧綱常……”

    公主的用詞儿殺傷力還是很强的,夏初七一口唾沫沒有來得及咽下去,嗆得咳嗽了起來。

    “哎喲喂,你妹啊……”

    一只大手伸過來,順了順她的后背,卻是沒有說話。

    想想,夏初七真是哭笑不得。

    忍不住她又促狹的看過去,問他。

    “晉王殿下,您搶了你妹妹的駙馬,就不會覺得不好意思嗎?梓月說得啊,不顧綱常倫理,經典!嘖嘖,雖說楚七我生得花容月貌,顏可傾國,魅力讓你無法抵抗。但是您這樣半道儿截了人走,怎麼也得付點儿銀子給駙馬爺我,安慰下我的心情,對不對?”

    一個彈繃敲在她的額頭上,趙樽冷剜她一眼,沒有吭聲儿。只夏初七一個人摸著腦袋,痛得直哼哼。

    “你有病啊?”

    “你有藥嗎?”他答。

    想不到他會如此回答,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噗了一聲儿,大眼睛掃向他。

    “有藥啊。來,老子現在就喂你吃點儿藥。”

    她笑著,便要拿手去敲他的腦袋,沒有想到,身子剛剛挪過去,他偏頭側身時,袍下的膝蓋自然而然的一擋,不偏不倚,膝蓋頭剛好撞入她兩條腿之間……

    “你……”

    兩個人都是一愣,夏初七尷尬得臉唰地一下就紅了。

    “你故意的?”

    “分明是阿七你撞上來的。”

    被他那麼一說,想到確實是如此,夏初七不由羞臊不已,可那貨卻又挪了挪膝蓋,淡定地挽了下唇角,慢條斯理地問,“阿七還舍不得拿開?”

    身子激靈靈一個顫,夏初七咬牙扑了過去。

    “混蛋,我掐死你……”

    羊入狼口的教訓,夏初七又嘗到了一次,腰上被人一撈,她便落入了那人寬厚溫暖的懷里。他身子猛地向后一仰,她的嘴巴便在重力作用之下,直接壓向了他的臉。

    “阿七這麼熱情?”

    他半闔著眼,一副任你品嘗的姿態,看著她。

    “討厭!”

    狠捶了他一下,夏初七不由得啼笑皆非。

    “明明就是你想占我的便宜,還敢誣蔑我?”

    輕飄飄剜她一眼,趙樽揚了揚眉,“爺有那麼飢不擇食?”

    “趙十九,你怎麼可以這樣無恥?”

    夏初七低叫一聲儿,可嘴巴還沒有合上,事實就證明了,在趙樽一本正經的外表之下,沒有最無恥,只有更無恥。不過眨眼儿的功夫,她身子一轉,便被他整個儿的摁到了懷里,他卻不是要吻她,而是在她身上按捏了起來。

    “爺替你松松筋骨,就不無恥了。”

    “哈哈,癢死我了……哈哈……”

    那貨嘴里說的是按摩,可實際上卻是撓癢癢,撓得她快要岔氣儿,他才松開了她,在她上氣不接下氣的呼呼聲里,平靜地說了几個字。

    “十兩,不可再議價了。”

    “趙樽——”

    她吼著,聲音在馬車里飄揚。

    而馬車外頭的人,聽她直呼王爺的名字,紛紛脊背發著寒。

    可等了又等,卻沒有聽見里頭有任何暴怒的聲音,卻很快傳來一種令人臉紅心跳的嗚嗚聲……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55 AM

第86章

    晉王府邸在京師的城南地帶。

    所謂“天子近臣”大抵就是如此,這一帶是整個京師最“貴”的地界儿了。因為離皇城較近,上朝也方便,這里座落的基本都是王公貴族大臣們的府邸,有著與城內別處不同的奢華與貴氣。

    可也正是因了住得太近,好多秘密都不再秘密了。

    晉王府黑漆的馬車一出去,有人之心也全都得了信儿。

    與晉王府不過几十丈之隔的寧王府里,暖融融的春日陽光下,靜謐的后院里,九曲回廊,其中最清幽的一處,綠琉璃瓦的樂安堂,正是寧王趙析的住處。

    此時,樂安堂里,丫頭仆役們都避得遠遠的,趙析靜靜地坐在那椅子上,有些發福的身子把一張偌大的椅子都擠得少了一些精貴之氣。

    “事不宜遲,去辦吧。”

    一個頭上戴著紗帽的女子,安靜地坐在殿中杌子上。一舉一動,全是淑靜賢雅,那妝花錦包裹出來的蔓妙身形,很是勾人眼球。而那紗帽的一角,輕輕飛開,露出的是一片白瓷儿般嬌好的肌膚。

    “好!”

    一個字說完,那女子仰著頭,袖子微微一抬。

    “只是三爺,這樣做會不會太冒險?”

    趙析站了起來,將她面前案几上擺放的一個玲瓏剔透的小瓷瓶儿遞到她的手,“做大事之人,不拘小節,有時候是需要冒一點險的。”

    那女子仔細看了看瓷瓶,又拔開塞子聞了一下。

    “真是好東西。”

    “東西再好,也沒有你的眼光好。”

    “好,與人方便,于己也方便。如此,我便先去了。”

    “去吧!”

    她眼眸微微一低,一頭烏黑的長發落在耳后,將她白嫩的肌膚襯得更加奪目了几分。趙析目光微微一閃,那寬厚的手掌,就落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她不著痕跡地側身,留了一個后背給他。

    “還真是不能小巧了女子之力。”

    趙析輕嘆一聲,便聽見外頭侍衛的聲音。

    “三爺,六爺過來了。”

    趙析看了看那個女子的身影,道,“馬上就來。”

    安樂堂的正殿。

    一個約摸二十七八歲的男子,負著雙手,目光炯炯地注視著堂中的一副高山流水圖。

    正是當今六皇子,肅王趙楷。

    一身斜襟的錦緞袍子,腳上套了一雙黑色皁靴,他的面部輪廓看上去十分清晰,整個人也顯得很有精神,只是那微微下勾的鼻子,讓他整個人,多添了一抹陰狠的孤絕之感。

    趙析推門而入,打了個哈哈,朗聲笑開。

    “老六過來了?王福,快看茶。”

    一轉頭,趙楷笑著擺了擺手,“三哥不必客氣。”

    兩個人坐了下來,寒暄了几句有的沒的,便直入了正題。

    這些日子在朝堂之上,都察院的言官屢屢上奏給老皇帝,說晉王班師回朝這麼久了,如今京軍三大營的軍務還是在他手上,按照兵部的制度,他一回京就得上交虎符,將兵權還交于兵部,可他卻遲遲不交,那是為逾制,恐有不臣之心。當然,趙析督辦都察院,那些言官的作為,都是在他的授意之下做出來的。

    按理來說,這是順著老皇帝的心思辦的。

    可老皇帝到底揣了什麼心,誰又弄得明白?

    看上去他是在扶植趙綿澤,忌憚趙樽,但處處順著他心思辦事儿的趙析,卻總是不得他的心意,每日早朝都例行訓他一通已經成了家常便飯,昨日,更是差點儿就擼了他督理都察院的職務。

    如此一來,他等不及了。

    在趙楷面前,趙析問得很是直接,“老六,老十九那邊,態度如何?”

    “只是觀望。”

    “哼!他算得倒是精。”趙析看了趙楷一眼,“清崗縣的事儿一出,我還真以為他無意那位置,可老六你說,誰會把到嘴的肉給吐出來?老六,中和節,你我得通力合作才是。”

    趙析是嫡出第三子,有奪皇位的野心。可那趙楷卻只是老皇帝當年與一個侍女酒后的產物,他在朝堂之上,向來懂得避開鋒芒,很得老皇帝的信任。如今他的手上就不僅握有皇城禁軍,還掌控著整個京師的防務。

    可以說,老皇帝的命都在他的手上。

    聽了趙析的話,肅王趙楷沉吟著,眉心露出一抹躊躇。

    “三哥,此事還得從長計議才是?”

    “再計議,再計議就什麼都完了。老六啊,父皇的心思,你還不明白嗎?不論是老大,綿澤,還是老十九,在他的心里,都比你我兄弟二人强!如果再耽擱下去,不要說皇圖霸業,只怕是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了。不在九鼎之上,就在牢底之中。你我生了這樣的命,就由不得你我不爭了。”

    他語氣很輕,帶著一點儿嘆息,說得十分委婉,卻又有些心酸,那一個個透著刀刃和鮮血一般的字眼儿,仿佛說盡了那天家皇子們的悲哀。

    大殿之內寂靜了一會儿。

    像是思考了一陣,趙楷才點了點頭,話鋒一轉。

    “三哥,綿洹他人呢?”

    諷刺地冷哼一下,趙析的聲音頗為陰沉。

    “他還能做什麼?天天吃喝完,就念著要找他的媳婦儿。哼,他又哪里曉得,他那個媳婦儿,不僅有本事成為晉王后院的獨寵第一人,如今竟成了公主的入幕之賓,要做當朝的駙馬爺了。”

    輕輕撫了下鼻子,趙楷笑著調侃。

    “這樣不是更好?”

    兩個人對視一眼,趙析面上有了得意之色。

    “老六深諳我心。走吧,看看他去。”

    一個普通的小院儿里,有一口古井。古井的邊儿上,有一個鋪滿了青藤的木架子,木架子下頭擺了一張小方桌,桌子上滿堆滿了吃食和水果。一個皮膚黝黑的高大男子坐在小桌子旁邊,他衣著極為華貴,卻怎麼也掩不去身上那股子傻憨勁儿。

    “三嬸娘,要哪個時候我才能見到我草儿?”

    三嬸娘侍立在他的身邊儿,替他剝了几顆花生,塞到他的手里,笑眯眯地說,“快了快了,你乖乖地聽話就很快見到了。要不然,你三叔就不讓你見到她了。”

    “哦,我會很乖的。”

    傻子開心地咧了一下嘴,嚼巴了几下花生,又眉心不展的看向三嬸娘,語氣里有些哀求之意。

    “這回見到草儿,我就再不與她分開了,好不好?”

    “好。你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三嬸娘微微一笑,一抬頭就看見了步入院子的趙析和趙楷兩個。她先在衣裳上擦了擦手,才又規規矩矩地行了一個宮中禮儀。看那福身的動作,卻是稔熟得緊,哪里有鄉下婦人的村野之氣?

    “給三殿下請安,給六殿下請安。”

    “免禮!”

    三嬸娘道了謝,又去拉傻子。

    “柱子,快來給你三叔和六叔請安。”

    傻子瞄了那兩個人一眼,嘟囔著嘴,腦袋重重埋著。

    “我不認識他們。”

    三嬸娘有些無奈,哄他,“乖,三叔和六叔在幫你找媳婦儿呢。”

    傻子皺緊了眉頭,忸怩了好一會儿,還是不肯合作。顯然對那趙析沒有什麼好感。別看他如今過上了錦衣玉食的生活,可那心里就像著了魔一樣,整天都念叨著要找他的媳婦儿,讓三嬸娘很是頭痛,有時候那憨勁儿上來了,怎麼哄都哄不了。

    “三殿下,六殿下,皇長孫他失了心智,實在是……”

    三嬸娘躊躇著有些窘迫,趙析卻是無所謂的笑了。

    “不妨事,綿洹這几日如何了?”

    三嬸娘一聽他問,“扑嗵”便跪了下去,不停地抹眼淚儿。

    “還是像先前那個樣子,他小時候吃了那藥,傷了腦子,如今是怎麼都好不了的了。奴婢想請求三殿下和六殿下能為皇長孫做主,為我們家小姐申冤……”

    趙析抬了抬手,長嘆一聲。

    “起來吧,不要動不動就跪的,這些年你照顧綿洹也是大功一件。放心好了,本王說到做到。很快,就能讓綿洹認祖歸宗了。”

    三嬸娘喜極而泣,不停的磕頭謝恩,只那傻子卻像是沒有什麼感覺,撓了撓腦袋,問道:“我認祖歸宗了,就可以娶我媳婦儿了嗎?”

    趙析咳嗽了一聲,與趙楷互望一眼,笑道:“自然是可以,到時候你見到了你媳婦儿,如果她不肯認你,你得告訴你父王,告訴你皇爺爺,他是你的媳婦儿。要不然,你媳婦儿就成別人的了,可曉得了?”

    “哦”了一聲儿,傻子重重地點了點頭。

    ……

    ……

    步入京師城東北的棲霞寺,看那規模宏大,氣派非凡的廟宇,夏初七再一次發現,古人實在比后世之人更加的忌憚神鬼。几乎每走到一個地方,那里的寺院都是香火鼎盛,人來人往。

    盛世昌榮看寺院,亂世烽煙看民生。

    果然如此呀!

    “二位施主,請。”

    一個小沙彌迎了上來,態度極為恭謙。

    “多謝小師父。”

    夏初七極為有禮地道了謝,由小沙彌領了往寺內的禪院里走。一邊儿走,一邊儿側眸看向趙樽平淡從容的表情和那張高冷雍華的俊臉,不禁想,這貨要是不做王爺,准能去做和尚。

    暗自咂了咂舌,她七七八八的腹誹著,也沒有多問,只是一路跟隨。今儿棲霞寺里好像在做什麼法事,除了一批批虔誠的香客之外,僧侶們也是來來往往,那小沙彌把趙樽請到一個清幽的禪院泡好茶,等了一會儿,一個身著僧侶服的老和尚才神仙似的飄入了屋子。

    人還未到,禪音先至。

    “阿彌陀佛——”

    聽聲音有些熟悉,夏初七下意識望過去。

    一剎那,她有點儿吃驚。

    這不是錦城府丈人山上普照寺的老和尚麼?那個說破“千年石碑”顯世之象,與《推背圖》示警來為趙樽贏得了一片民心的高僧,那個據說法號都是由當今老皇帝御賜的道常大和尚?

    可他怎麼也來京師了?

    見到他,趙樽微微一欠身,姿態仍是極為雍華。

    “大師好久不見,小王有禮。”

    “殿下有禮了。”道常和尚仍是慈眉善目,目光含笑地淡淡掃過趙樽,又落在夏初七的臉上,“小施主有禮,一切可還安好。”

    都說他鄉遇故知,是人生幸事。夏初七也是一樣,打錦城來的京師,如今再遇到錦城府的舊人,心情也很是歡快。

    “好好好,大師您什麼時候來的京師?哎呀,你還是這麼的老當益壯,道骨仙風的,看著真讓人如臨仙境。呵呵呵呵,要早些知道您來了,我一定早就來拜會您了。”

    初七這個姑娘特別會說好聽的話,只要她願意,除了毒舌氣死人之后,也能把人哄得飄飄然上了天而不自知。聞言,那老和尚果然撫須而笑,都說方外之人無大喜大悲,可只要他是個人,誰不樂意聽好聽的話?

    “小施主過譽了,這次老衲入京是受了聖上的邀請。聖上不忍心老衲終年四季都在那窮荒僻壤之處,有心讓老衲回來主持中和節的祭祀,又許以老衲僧錄司右闡教一職,老衲不敢不從啊。”

    僧錄司右闡教?

    僧錄司是禮部專管僧道的一個機構,這個夏初七是知道的,只是京師沒有和尚了嗎?而且這老皇帝最近真是好“右”,給她做太醫院的右院判,給道常老和尚也是個右闡教。要知道,大晏以左為尊,為毛不直接給個“左”?

    如果說趙樽是一個讓她看不懂的人,那麼夏初七覺得那個從來沒有見過面儿的老皇帝,同樣也是一個看不懂的人。從腹黑程度這一點來看,趙樽絕對是他的親生儿子。

    要知道,就道常曾經在錦城府的那些言論,治他個大不敬都是有的,可他居然沒有怎麼著他,還讓他做了僧錄司的闡教,簡直不可從常規眼光去看。

    當然,這個時候的她,還不知道這個道常和尚的厲害,更不知道他除了會糊弄人算算命,打几句機鋒之外,還精通佛、道、儒、兵諸家之學,實在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

    心里腹誹了一串,她面上卻一直不動聲色地輕笑。

    “恭喜恭喜,升官發財娶……乃人生幸事。”

    老婆兩個字儿被她活生生吞下,帶著一臉的促狹。可那道常自然是一個修養極好的人,只是淡然一笑,不與她計較,又望向了趙樽。

    “阿彌陀佛,殿下何時啟程去北平?老衲到時會與殿下一道,去北平府禪居一些時日,聖上已經恩准。”

    每一次說到去北平,夏初七的心里就有些不得滋味儿。

    自打除夕夜在那個飄過驢糞味儿的草垛子里說過一次之后,趙樽再未有提過讓她一道儿去北平府的事儿。

    她其實有些矛盾,說不想跟他去是假的。可若是跟他去了,她與李邈的血海深仇又怎麼辦?如果有一天那些仇怨扯到了當今的老皇帝,又怎麼辦?她總不能讓趙樽為了她弒父吧?如果她真的一不小心報了仇,做了什麼“大逆不道”之事,那她不就成了趙樽的殺父仇人了?

    越想腦子越是糟亂,那兩個人說了一會儿話,大抵都是中和節上的事儿和如今京師的局勢,可聽來聽去,也沒有什麼較為實質的東西,讓她完全弄不明白,趙樽今儿來,到底要做什麼,只是單單拜會老友嗎?

    殿里除了他們三個,沒有旁人,不一會儿,說到如今的錦城府,那道常老和尚又唏噓了一回,只說蜀中因了湔江堰泄洪之事,老百姓很是吃了一些苦頭,可老皇帝如今也只是追究了河道按察使督管不利之罪,另外拔了一些賑災錢糧,那件事便不了了之了。

    “那日聖上在謹身殿里召見老衲,還問起此事。”

    “那大師如何做答?”趙樽品著茶,問得漫不經心。

    “老衲據實回答,如若不是人為,那便是天災示警。《推背圖》之說,可大意不得。”

    不是人為,就是天災?

    夏初七聽在耳朵里,有些佩服這道常了。

    這句話看似說得很中庸,其實卻是用“天機之道”,或者說用“迷信”的辦法把老皇帝給架了上去。如果湔江堰泄洪,沒有找出主事的人來,那就是天災。如果是天災,立趙綿澤為儲就是有違天道。可如果不是天災,老皇帝就得把湔江堰泄洪的人給揪出來。

    當時泄洪事發時,夏初七也曾經想過到底是誰干的?

    如今想來,不是東方青玄,便是寧王趙析了。可不管是誰,只要真做了這事儿,那就是砍腦袋的大事儿了。

    這麼說來,這事儿還沒完呢?

    思考間,聽那道常又說,“聖上還問老衲,殿下您守土戍邊,戰功赫赫,該如何安置才好。”

    趙樽低笑了一下,“那大師又如何說的?”

    念了一句法號,道常道,“老衲對殿下說,人人都說到北平做藩王那是大賞,可北平府在北狄之邊,常年風沙,地勢凶險,看上去是為了戍邊,實則上無異于流配。如此安置,定然會讓全天下擁戴晉王殿下的老百姓心寒。”

    趙樽淡淡瞟了他一眼,放下茶盞。

    “大師這又是何苦?”

    “老衲之心,殿下應當明白,是為了天下蒼生也。”

    兩個人打啞謎似的說著,夏初七不是完全理解,可隱隱也聽得出來,那道常和尚並非像方外之人一樣,真的不染紅塵。從上次錦城府普照寺的言論,再到他現在的言論來看,他似乎很想規勸趙樽問鼎那個至高無上的尊位。

    真是一個不消停的和尚呀!

    她琢磨著別人,沒有想到,那老和尚扯了沒有几句,居然又扯到了她的頭上,而室內凝重的情緒,隨著他的笑聲儿,又變得清和了起來。

    “老衲以前說過,小施主為三奇貴人之相,看來果不其然啊。”

    三奇貴人……

    撇了撇嘴,她笑著打趣,“大師你算得不准啊,你不是說我既為男儿,就會孤苦一生嗎?如今我得選了當朝駙馬,那可是福星罩頂的命格啊?”

    道常老和尚摸著胡子,笑眯眯看向她。

    “然也,可小施主你並非男儿之身呀?”

    夏初七愣了一下,差點儿被口水嗆住,仔細打量了一下自己的衣裝,她相信如果不是事先知道,這老和尚絕對不會看出來她的女儿身?

    這麼說來……

    眼風儿掃了一下端坐在邊儿上雍容尊貴的趙十九,她眼珠子骨碌碌轉了一圈儿,又抿嘴儿輕笑。

    “那大師也是算得不准。你說女子要是生成了三才貴格,那就是鳳命,可我現在卻做了駙馬,怎麼回事儿?再說,就算我不做駙馬,離鳳格也是遠了又遠吧?”

    那道常像是被問住了。

    看了她一眼,他目光稍稍一頓。

    “小施主可否報上生辰八字?”

    上回他就問過一次,可夏初七那個時候是不知道,后來遇到了李邈,別的事儿沒有完全搞清楚,卻是在上次過年酒祭時,把生辰八字給搞明白了。

    非常不巧,她的生辰竟然就是腊月初七,也就是說,那個在清崗縣與趙樽河邊儿喝酒,后來在河中“沐浴”的那一天,就是她的十五歲生辰。

    她笑眯眯地將生辰報與了那道常,沒有想到,他一直平和的臉色,頓時便驚住了,語速也快了起來。

    “請問小施主,可有一個桃木鏡?”

    桃木鏡?

    與道常的目光對視一眼,夏初七突然想到了李邈的話。

    “在你十歲生辰,魏國公府邸來了一個化緣的和尚,他為你算了一命,具体說了什麼我也不知道。不過卻聽得我娘說,他給了你一面桃木鏡……”

    難道他就是那個化緣的和尚?

    不會這麼巧吧?

    自從上次李邈說了桃木鏡的典故之后,她怕被人識破了身份,就沒有再隨身攜帶它了,可聽見道常這麼一問,她還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

    “是!”

    一見他點頭,那道常突然長嘆了一口氣。然后,古怪地望向趙樽。

    “殿下……”

    他神色有異,可趙樽卻相當平靜。

    “大師有話可直說。”

    道常半闔上了眼睛,雙手合十說了一句“阿彌陀佛”,才又道。

    “天意如此。殿下,天意不可違呀!”

    天意不可違?夏初七聽得一頭的霧水,正准備豎著耳朵聽他倆細細解惑,可他們卻誰也沒有就此事再多說一個字。一轉眼,便又扯到了旁的事情上,只是那道常眉目之間又多添了一些蕭瑟,蹙得更緊了。

    “殿下寄放的那只鴿子,可以帶回去了。”

    說罷,他朝禪房外頭喊了一聲儿。

    不多一會儿,先前那領路的小沙彌便拎了一個精巧的鴿籠進來。

    那鴿子白羽白眉白腰,頸部也是白毛,全部都是白,只有頭頂上有一小撮灰綠色的絨毛,就像頭頂戴了一個小皇冠似的,顯得格外好看機靈,可不正是那只“小馬”嗎?

    趙樽淡定地看了那只鴿子一眼,望向她。

    “給你的,拿著。”

    “給我的?”

    這算送禮物嗎?今儿來棲霞寺就為了送這只鴿子?想到小馬,夏初七詫異了一下,又多添了疑惑。如果她沒有記錯,這一只應該是錦衣衛的信鴿,趙樽給它射了下來,她原以為有別有用處,可這位爺真就是不走尋常路,結果治好了傷拿給她當寵物養,有沒有搞錯?

    事實正是如此,趙樽沒有回答她那一句沒有技术含量的話,只慢悠悠向那道常和尚欠了欠身,便要告辭離去。

    “殿下慢走!”

    趙樽點頭,臨行前,又轉頭多了一言。

    “中和節,小王恭候大師的佳音。”

    “阿彌陀佛……”

    ……

    ……

    回城的馬車上,夏初七托著腮幫,一直看著趙樽發愣。

    “爺,你與那老和尚說的話,我怎麼不懂?”

    “你懂了,爺還是爺嗎?”

    “……”

    翻了一個白眼儿,像他這麼大男子主義的人,夏初七活了兩輩子都是頭一次見到。別瞧著他對她好,可他身上那一股子封建氣息,濃得都快要掀車頂了。

    挑了挑眉頭,她逗弄著鳥籠里的小馬,不爽地說。

    “無聊,什麼事儿都不告訴我。”

    靜默了半晌儿,趙樽突然說。

    “阿七做事,又何嘗告訴過本王?”

    趙樽很少在她的面前自稱“本王”,一般來說,用這個稱呼的時候,就是這位爺心里不舒坦了,要活生生與她拉開距離的意思。夏初七想了想,這話也沒有什麼不對,索性就裝聾作啞,撩開車簾看車窗外不吭聲儿了。

    她不回答,趙樽也沒有多問。

    短暫的寂靜了一會儿,馬車便騎向了應天府的城門。

    看著那巍峨高聳的城樓,夏初七發了一下愣,突地見大門口騎過來數十騎,風馳電擊一般,夾著馬蹄聲聲,那高舉的黑色旗幡在風中飛舞,上頭赫然寫著“錦衣親軍指揮使司”几個字儿,而那人群的簇擁之中,東方青玄一襲如紅霞般美艷的飛魚服,愣是一瞬間就亮瞎了她的眼。

    妖孽啊!

    無處何時見到,都是這麼的騷包。

    可……

    她瞄了一眼腳下鳥籠子里的鴿子,耷拉下了眼皮儿。

    “殿下,大都督有事求見!”

    陳景的聲音與他主子一樣,仍是千年不變的無波無浪。

    不管遇到什麼事儿,似乎都從來沒有見他慌亂過。

    “嗯。”

    淡淡一個字,趙樽沒有拒絕。

    今儿趙樽出行,仍是只帶了十几名侍衛,可與那從城口口馳馬出來的錦衣衛一比,在人數上雖少了許多,可是那份氣勢,即便是無法無天的錦衣衛,還是比不得,不得不恭謙地退到道路的兩側,齊刷刷地行禮。

    “殿下,好久不見了!”

    東方青玄出口的開場白,好像從來都是這麼一句,溫柔輕緩的聲音,在他柔媚嬌艷的身姿襯托下,聽上去真的很容易讓人誤會,以為他真是想念了你許久,對見面也是非常的期待。

    可是,哪怕東方青玄長得極美,但京師王公貴族卻人人都怕接到錦衣衛的投拜貼,一旦東方青玄上門,都代表了即將出事,或者已經出事儿。所以,用“瘟神”來形容這個美人儿,再是完美不可了。

    “大都督有何貴干?”

    趙樽聲音不咸不淡,不算失禮,也不熱絡,永遠一副愣是誰也走不近的疏離姿態,卻是瞧得東方青玄狹長妖氣的眸子一眯,輕聲儿笑了起來。

    “聽說殿下去了棲霞寺,見了道常法師。”

    “沒錯,又如何?”

    “聽說殿下在道常法師處,拿了一只鴿子。”

    “沒錯。又如何?”

    “青玄養的一只信鴿,在清崗縣失蹤了,那是一只頂極的信鴿,競翔能力非常强。青玄可是馴了許久才得,甚是心痛,不曉得殿下,可否把鴿子給青玄一觀,看看是不是青玄的舊物?”

    冷冷牽了一下唇角,趙樽的動作弧度不大,可淡淡的舉手投足之間,那一份雍容貴氣卻足以讓周圍人的神經都隨他而牽動。

    “東方大人是想說,本王偷了你的鴿子?”

    東方青玄妖嬈的面色一緩,笑了,“青玄不敢,只是期待是誰誤拾了青玄的鴿子,能夠還給青玄,以解日思夜想,几不能寐的苦處。”

    “日思夜想,几不能寐”几個字一入耳,夏初七心跳差點儿停了。

    這錦衣衛的眼線儿果然不簡單,怪不得都說可以全面監視朝堂各大機構的動向,看來確實如此。不僅去棲霞寺帶個鴿子會被他知道,就連她和趙綿澤在東宮里的對話,都被他曉得了。照這個情形看,大概哪一個王爺晚上睡在哪個小妾的房里,東方妖孽都一清二楚吧。

    她心下有些亂,可趙樽卻是依舊面色無波,“東主大人真是長進了。如今朝堂之事多不勝舉,你食君之祿,不想著替陛下分憂,卻有閑心去找一只鴿子?”

    “讓殿下見笑了!”

    東方青玄只笑,那柔和的語氣里,滿是機鋒。可趙樽卻沒有什麼別的反應,只淡淡抬了抬眼皮儿,問他。

    “東方大人的鴿子可有特征。”

    “青玄的是只白鴿,通体雪白,只有頭頂上有一撮小小的灰綠色絨毛。”

    半眯了一下眼睛,趙樽瞥向夏初七。

    “阿七,把鴿籠提起來,給東方大人一觀。”

    心里頭一陣儿憋笑,夏初七得意洋洋的把鳥籠給拎了上來,在車窗口晃了一晃,笑眯眯地問,“東方大人,這個可是你家的鴿子?”

    東方青玄一怔,一雙淡琥珀色的眼儿,頓時淺眯了起來。

    只見那只鴿子的身上,一片漆黑,頭頂上的淺綠色羽冠,已經被人給剪了個干干淨淨,哪里還能認得出來是誰家的鴿子?

    夏初七笑得差一點岔了氣儿。

    “大都督,可看仔細了。”

    東方青玄妖嬈一笑,那聲音頓時春風般散過。

    “看仔細了。”

    “那是你家的鴿子嗎?”

    遲疑了片刻,東方青玄掃過趙樽冷肅的面孔,又才看向她,終于妖嬈的笑開了。

    “不是。看來是青玄誤會了。”

    放下鴿籠,不等夏初七調侃他,耳邊就傳來趙樽的聲音。

    “即然是誤會,東方大人該給本王賠償損失才是?”

    東方青玄紅衣一顫,“殿下的意思是?”

    “本王的聲譽損失,一百兩黃金,不為過吧?”

    趙樽說得云淡風輕,可東方青玄聽了,嘴角又是一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果然,貪財是病,還會傳染。

    “多謝東方大人了,請于明日午時,送到本王府上來。”

    聽著趙樽一本正經的聲音,夏初七心里一陣悶笑,突然發現這個趙十九簡直就是一個腹黑的大神算。先前在棲霞寺里,他讓她剪了小馬的羽冠又給它涂墨的時候,大概就料到了會被東方青玄給截住吧?

    古人不可小覷,古人的智慧更不可小覷。

    如今她真的開始懷疑,如果不是她前世受過多元化的現代知識教育,估計在這個世道里,真的可以被人賣了還替他數錢的。

    得了金子,趙樽也沒有與東方青玄寒暄下去的理由了,淡淡的挽了下唇,突地從車廂里的架子上抽出一本書來,遞給了侍立在馬車邊上的鄭二寶,讓他交與東方青玄。

    “東方大人批注過的《風月心經》果然更添了妙處,本王拜讀之后,也批注了一些心德上去,供東方大人賞閱。”

    又是那本《風月心經》?

    夏初七眼珠子盯在那書上頭,簡直是奇了怪了。

    這大晏朝的“娛樂行業”發展得有這麼差嗎?以致于一個王爺,一個錦衣衛大都督,來來去去就把著一本《風月心經》來研究,看起來,她不學醫了,改行去寫風月小本,也能賺銀子呀?

    當然,那是打趣的說法。

    實際上,在這几次三番的贈書還書環節之中,她突然察覺出了在東方青玄與趙樽之間,有一種很是詭異的氣氛。

    說是敵,肯定是敵。那東方青玄真是咬住趙樽就不放。

    但說是友,似乎也能說得過去。要不然兩個大男人能同時看一本風月心經,還反反復復、來來去去的看無數次嗎?

    接過書來,東方青玄隨手翻了一下。突然湊近了馬車邊儿上,用低得只有他們三個人才能聽見的聲音,軟媚地說。

    “上回青玄看到那婦人鋪床疊被,正准備脫了那衫儿就寢,卻在那屋子的角落里,翻出了一只小金老虎,那小金老虎卻在轉瞬間便幻化成了一個男子,欲與那婦人行燕好之事,再一轉眼,那小金老虎,又變成了千軍万馬……”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0:57 AM

第87章 美男的表白!

    東方青玄的話里含意太深,夏初七沒有完全聽懂,但“小金老虎”四個字儿一入耳朵里,卻是把她弄了個心驚肉跳。那東西對她的印象之深,可與傻子相比了。可以說,她如今發生的一切事情,或者說她與趙樽之間的一切淵源,都是緣于那只丟失的小金老虎。

    可東方青玄沒頭沒尾的這麼一說,到底啥意思?

    腦子里疑惑更甚,她看著趙樽,但他臉上卻平靜得找不出半絲情緒來。

    “東方大人看書不仔細,拿回去多研習一下才好。”

    輕“哦”了一聲儿,東方青玄又低頭翻了翻書,笑了起來。

    “難不成是青玄看岔了眼儿?”

    趙樽沒有回答他,放下了馬車簾子,將他妖孽般俊美的身姿隔在了馬車之外。

    “起!”

    接著外頭便是一聲長唱。

    “晉王殿下起駕——”

    官道上,又恢復了平靜。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一樣,數几十個衣冠俊拔的錦衣衛紛紛立于官路的兩旁,低頭看著趙樽的車駕緩緩駛入城里。

    夏初七犯糊涂了。

    瞧著趙樽的樣子,像是不太擔心那個小金老虎。可聽東方青玄那語氣,小金老虎應該是一個至關重要的物件儿。事實上,但凡和錦衣衛扯得上關系的事情,都不會太簡單。

    她的腦子拌了點漿糊,膠著了片刻。

    等到入了城門,后頭再不見錦衣衛的身影,她才疑惑地看向不動聲色的趙樽。

    “爺,那小金老虎,很重要是不是?”

    “是。”

    既然很重要,既然當初他都為了它與她急了眼,如果他卻不著急了?

    眉頭一蹙,夏初七又問,“它究竟是什麼東西?”

    “虎符。”

    趙樽仍然說得云淡風輕,就像虎符不過是一個普通的配飾一般毫不在意,可夏初七腦子里卻“嗡”了一下,差點儿暈了過去。之前那個小金老虎拿到手里時,她雖瞧著做工精美得緊,也只是把它看成是一坨能換錢的金子,愣是沒有往虎符之類的東西上考慮過。

    虎符即是兵符,是可以用來調兵遣將的東西。

    如今趙樽丟了兵符,不向朝廷交代,那可是大罪。怪不得老皇帝會一再對他疑心,想來也與這個虎符有關系了?

    “爺……”

    她輕輕拉了拉他的袖子,語氣里稍稍有些歉疚。可她喊了一聲儿,那貨卻只瞄了她一眼,臉上什麼情緒都看不出來,只一雙黑眸淺眯著,在馬車的搖曳里,漫不經心地問她。

    “如今你也該知道,給爺多少銀子都補償不了了吧?”

    甫一出手,就偷了個兵符。夏初七與他目光對視著,暗暗贊美自個儿眼光獨倒,技术過關之余,又不免輕嘆了一口氣。

    “那東西確實不在我的手里了,當初我不是我不肯交還給你,而是我明明不把它埋在了牆根處,后來再回頭找的時候,莫名其妙就沒有了。”

    “爺知道。”

    他仍是淡淡的,冷峻的臉孔上,半絲情緒都無。

    夏初七卻是驚了,“你知道?”

    他瞥過來,“不然還能輕饒了你?”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想到了自個儿為虎符焦心焦肺的那些個日子,她不由憋屈的一咬牙。

    “可惡!”

    嗤完了他,一轉瞬,她又像到了什麼似的,“不對啊,先頭聽東方妖人那語氣,他好像知道我是把虎符埋在牆角的?而且,他好像還知道那虎符如今在哪儿?”

    “嗯。”

    一個似是而非的回答之后,趙樽神色淡然地看了她一眼,“阿七不必擔心此事,只需想好怎麼補償爺就行。”

    看著他古井一般深幽的雙眼,夏初七懵了一下,冷哼一聲儿。

    “我說晉王殿下,你欠補啊?見天儿的想銀子。”

    “跟你學的。”

    “那你給多少學費?”

    兩個人說著說著,又扯上了那生命的万惡之源——金錢。而趙樽從頭到尾給她的感覺,就是真的不太在乎這個事儿。他的淡定,也讓夏初七焦心的情緒,慢慢地淡然了下來。

    可是事實證明,有些事情,真不是想象那麼簡單。

    等馬車到了晉王府,趙樽卻沒有入府就轉了彎儿,只囑咐她拎了鴿子回府,便自己騎了馬,領了一群人便飛奔而去了。瞧那個情形,就像是有什麼重要的事情去辦。

    那天晚上,他也沒有回來。

    夏初七晚上仍然是住在良醫所里。中途去承德院為小馬搭了一個窩,又几次三番借口為它喂食,去瞧了趙樽的屋子。整個承德院都黑壓壓的沒有掌燈,值班的婢婦說王爺沒有回來過。

    如此一來,她心里的浪潮,被堆得更高了。

    隱隱約約的,她總覺得會有什麼大事儿,就要發生了。

    山雨欲來風滿樓。

    那天晚上,起了一夜的風。

    隔天儿起來時,趙樽仍是沒有回來。夏初七匆匆吃過早膳,等到有人來通傳了,便整理好醫箱,與李邈和二鬼一起出了良醫所,例行去東宮為太子爺趙柘疹病。可一事不順,事事不順,三個人才剛剛踏出良醫所大門那個高高的門檻儿,便見到不遠處的院子里,站著滿是怨氣拎了鞭子過來的趙梓月。

    “你又要去哪儿?”她嬌聲埋怨。

    夏初七瞧著她這“准媳婦儿”,頭都大了。

    “公主,下官有緊要的事去做。”

    “有什麼緊要的事,比陪我更重要?”

    趙梓月那個語氣,幽怨得就像一個被丈夫給冷落的小妻子似的,問得那叫一個理所當然,問得那叫一個期期艾艾,不曉得的人,真以為他楚七是現實版的陳世美,干了什麼拋妻棄子的事儿來著。

    仰天望了下天,她不得不解釋清楚。

    “去東宮,為太子爺瞧病,耽誤不得。”

    趙梓月嘟了下嘴巴,“就不能派別的人去嗎?昨日宮里還差人來說了,說讓我乖乖的,在府里與你多多的培養那個,那個什麼情來著……本公主忘了!對,還說父皇已經下旨讓工部建造公主府了,還專程讓我十七哥給督辦,等公主府建成,我兩個便可以商定婚期了,楚七,你就不能多陪陪我啊。”

    喲喂!

    這是恨嫁怎麼的?

    打了一個哈哈,夏初七笑著就想開溜。

    “那是那是,皇帝的女儿不愁嫁嘛,不過公主你也甭著急嘛。趕明儿或許你又看上了王七,陳七,謝七,王八七,那就瞧不上我了,換了心意也是有的,不急不急啊,回頭再聊。”

    “不,我就要嫁給你。”

    趙梓月那個刁橫性子,可以說是開天辟地,夏初七見到的第一人。大概瞧出來她想走人,那小魔女捏著鞭子就風快地跑了過來,可就在夏初七拉開架勢准備迎戰時,沒想到,她沒有揮鞭打人,只是拽住了她的衣袖。

    “你帶我去好不好?”

    “不好。”

    “憑什麼呀?你是我的夫婿。你應當帶著我的?”

    夏初七腦子里頓時有十万只烏鴉在唱歌,可煩躁歸煩躁,她面儿上還是帶著十分得体的“駙馬之笑”,頓了一頓,輕輕握住趙梓月的手,還故意捏了一捏,才拿了開去,微微一笑。

    “公主,你是不曉得,那太子爺的病……不是太方便給姑娘家瞧見。再說你身嬌体弱,万一給沾染上,那不是怪讓人心疼的嗎?”

    讓人心疼几個字,把趙梓月說得小臉儿一紅。

    “有你在,本公主怕什麼。你不是神醫麼?”

    咳咳!夏初七雖說是一個裝得很女漢子的姑娘,可她也很少在女人面前生出點儿什麼男子漢的氣概來。但是這會儿,明顯出了美麗的誤會。再看著那小公主突然嬌羞的面孔,她啞然一下,不免有些失笑。

    “當然當然。可下官不是擔心這個,而是……哎喲喂,我的姑奶奶,反正你一個小姑娘,在外面拋頭露面總歸不太好,乖乖在家待著,嗯,行不行?”

    吃軟不吃硬是人之常情,可是很顯然,不包括趙梓月這種被寵慣了的人。她嘟著嘴巴瞥了夏初七一眼,小身子忸怩了兩下,那一雙大眼睛就幽怨了起來。

    “我就是要陪著你,万一有人欺負你,我可以幫你。”

    “沒有人敢欺負我。”

    “我不是就欺負過你?”

    “……”那也叫欺負?到底誰欺負誰啊?

    夏初七難得矯正她的人生觀,正准備甩了她大步走人,卻見那小魔女又拔高了聲儿,“還有還有,你不是答應過我,要讓蜘蛛給我表演的麼?就今天好不好?”

    “不好!”呻吟一聲,她直拍額頭。

    可趙梓月哪又是講理的人?一把拽住她就不放。

    “要麼你就在府里陪我玩,要麼我就跟你去,你選一個吧。”

    靠!夏初七很想炸毛了,可好歹這是趙樽的妹妹,她的“小媳婦儿”不是?再怎麼也得給她三分面子的。眼珠子一轉,她考慮了一下,神神秘秘的壓低了聲音。

    “公主我們打個賭吧?”

    “怎麼賭?”

    “我說我可以讓蜘蛛順著我划的線來走路,你信也不信?”

    趙梓月到底還是一個孩子氣重的小姑娘。

    一聽這話,她頓時瞪大了眼睛,“不可能,才不要信你。”

    夏初七嘿嘿一樂,“如果我能做到,你以后就不能再纏著我了,好不好?”

    對她的說法,趙梓月很是好奇,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好。”

    “君子一言?”

    “死馬難追!”

    “……”

    看著趙梓月拍著胸口保證的樣子,夏初七的陰笑僵住了。

    死馬當然難追!

    不僅趙梓月不相信蜘蛛會按著夏初七划出來的線走路,就連李邈和二鬼等几個圍觀的人都不相信。可實則上,夏初七真的做到了。

    大概花了一盞茶的工夫,小魔女的蜘蛛從青堂院里拿過來了,而夏初七在一張薄木板上用毛筆畫出了三條直線,將那些蜘蛛放了上去。接著,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只見那些原本不該聽人話的蜘蛛,在她的指揮之下,果然沿著那“跑道”一樣的路,慢慢地爬悠了起來。

    “怎麼樣?現在服了吧?”

    玩耍了一把逗小姑娘的小玩意儿,夏初七很是得意。

    “你太厲害了!楚七,你太厲害了。”

    趙梓月驚訝的雙眼晶亮,看著那些蜘蛛,又看了看夏初七,興奮的就差跳起來了。

    “你是怎麼做到的?快,教教我。”

    “等我回來再教你,。現在時辰不早了,太子爺還等著我呢。”

    “不嘛!”

    看著她嘟囔地纏上了自個儿,夏初七臉儿都僵硬了。

    “剛才說好的,我若做到了,你就不再纏我。公主金枝玉葉,怎麼可以食言?”

    “好,我不纏你。”趙梓月風快地放開了她,然后又抬了抬眼皮儿,“我只是跟著你就好。我不講話,你就當我不在,可不可以?”

    “……”

    眼看軟的不行,夏初七只有來硬的了。

    退開几步,她朝公主欠了欠身,一甩袖子便急急往外頭走。

    “你站住!楚七,你給我站住!”

    趙梓月急得一跺腳,就又要追上來。

    “鬼哥……”

    夏初七真心怕死了這個粘人的小魔女。一拱手,衝二鬼使了個眼神儿。

    “麻煩幫我照看一下公主,今日你就不必陪我去太子府了。”

    看得出來,二鬼也害怕招惹趙梓月那個小魔女,尤其是直打昨日他在趙樽的命令下,强行把趙梓月帶回青棠院之后,那個小魔女就已經恨不得宰吃了他了,如今再“照看”她,他還有活路麼?

    脊背涼了一下,他一臉都是憂傷。

    “楚醫官,殿下命令我陪你去東宮的。”

    想著今日去東宮還有些事,夏初七更加堅定了不帶二鬼的想法,笑眯眯地衝他一笑,又擠了擠眼睛,“不必不必,殿下那儿我自會交代。如此便多謝鬼哥了,拜拜塞藥啦啦,公主我就交給你了啊。”

    說罷,她沒有再瞧她那個“未婚小娘子”,速度極快地領著李邈便大步離開了。背后趙梓月氣得一陣的怒罵,聲音尖得她恨不得蒙住了耳朵。

    “我要真是個男的,也不敢娶她呀。要不然,早晚得被鬧死不可。”

    “不娶她,你還逗她?”李邈瞥她一眼。

    夏初七得意的一笑,“嘿,如果我連流氓都做不好,還怎麼好意思做神醫啊?”

    “……”

    東宮。

    今儿的天氣很好,黃公公為太子爺備了一個軟榻在窗戶邊儿上,把他扶坐在那里。支開了窗戶,習習的涼風透了進來,吹得殿里的紗幔輕輕地飄舞著,讓殿內暗沉了多日的氣息,似乎都清冽了許多。

    夏初七小心翼翼地查看著趙柘身上的病痂。

    那梅毒發出來的疹子有一部分好了,就結了痂,有一些痂脫落了又長成了紅通通的嫩肉,而還有一些新發出來的,正猙獰地張著它的牙,虎視眈眈地看著她。

    沒有青霉素,梅毒實在是一個大難題。

    她先前用的藥物也只是控制住了病勢,若說要徹底治愈,確實非常的艱難。輕輕地醮了藥水,夏初七替趙柘外擦著那些小疹子,擦得他只剩一層皮包骨頭的松垮皮膚,隨著藥棉激動,顯得更為瘦削,讓她不由嘆息。

    “再等几日,我便可以為殿下用新藥了。”

    趙柘額頭冒著冷汗,那藥水在身上,刺激得身子有些疼痛。可看著夏初七“口罩”上一雙專注的眼神儿,他愣是一聲都沒有吭,只是溫和的淺笑著看他。

    “其實擦身這事,楚醫官不必親自來做的,可以讓他們來做。”

    夏初七挑了挑眉,見他身子都瘦成火柴棍儿了,還有心情顧惜一個醫官的心思,不得不嘆服這太子爺確實當得了“宅心仁厚”几個字了。

    “我是醫生,也學過護理,他們都不如我做得好。再說了,這臉上的病痂,要是不仔細處理,万一留下了疤痕,往后可就不好看了。”

    趙柘鬢角的黑發已然濕透,卻是笑開了。

    “本宮人都老了,容貌又有何關系?”

    “呵,您這個年紀,那算什麼老呀?還年輕著呢。”

    “人過不惑,知天順命了。”

    男人四十歲,在后世的人眼里,還可以泡吧K歌找妞儿尋樂子,可這人卻說已經老了。夏初七無奈地翻了翻白眼儿,正想著怎麼把問題扯到她想知道的事情上頭去,卻聽得趙柘突然問了一句。

    “今日我看你總是出神,可是有什麼事情要與本宮說?”

    心髒“嘎”一聲,夏初七聽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

    這位太子爺總是給人一種“無公害很柔軟”的錯覺,可是几次三番的事情證明,他性子雖仁厚,但眼神儿卻仍然是犀利得緊,大概真是比她多吃了几年飯的原因,愣是把她的心思給看穿了。

    “是,是有點儿事儿。呵呵!”她笑著附和,卻不說是什麼事。

    那趙柘了解的調過頭去,朝黃明智擺了擺手。

    “你們退下吧。”

    黃明智是多會察言觀色的一個人?一看太子爺那神色,唱了個諾,便乖乖地領了几個侍候的丫頭退了下去。

    殿中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了。

    還是趙柘先出了聲儿,“楚醫官可是在為選駙馬的事情苦惱?”

    想到那個事儿,夏初七不免苦笑,“下官確實配不上小公主。不過……”稍稍遲疑了一下,她直起身來,先后退了兩步,才恭敬地拂了拂袖子,認認真真地對趙柘行了一個揖禮。

    “不敢欺瞞殿下,下官其實還有一事相求。”

    趙柘和悅地看著她,“你說。”

    夏初七沒有抬頭,淡聲說道,“下官聽聞早年太醫院曾經有一名太醫叫崔良弼,在岐黃之道上頗有一些建樹。這些日子以來,下官獨自研究殿下的病情時,時常有一些思考不通的地方,想找這位崔太醫一起,也好有個人說道,請殿下恩准。”

    良久,趙柘沒有吭聲儿。

    就在夏初七緊攥的手心有些濕潤的時候,才聽得他輕輕一嘆。

    “崔太醫確實是一位好太醫,人也就在東宮典藥局,可他前兩年遭了一些不幸,只怕是……”頓了頓,他沒有接著說下去,而是將問題拋給了她,“楚醫官,難道你沒有聽說,他是為什麼會到東宮來的嗎?”

    額頭有點儿冒冷汗,夏初七抬起頭來,微微一笑。

    “下官愚鈍,實在不知。”

    趙柘深深看了她一眼,“他啞了。”

    心里“咯噔”一跳,夏初七差點儿失態。

    “啞了?”

    肯定地對他點了點頭,趙柘又重復了一遍。

    “啞了,不會說話了。”

    夏初七不曉得自己是怎麼走出太子寢殿的。

    魏國公的案子硝煙已散,她如今知道的兩個證物,一個是一只鸚鵡,即便它再通人性,也只是一只鳥。另一個太醫崔良弼,居然已經啞了,她又怎麼可以去期待一個啞巴說話?

    不過想來也是。

    她都能夠想到的問題,那些做了虧心事儿的人,又怎麼會想不到?肯定得先把所有的證據都給毀了,把自己摘得一干二淨才對。

    她該怎麼去還原當年的真相?

    最為關鍵的是,她自己都還不知道真相到底是什麼。

    難道路就這樣被堵死了?

    回晉王府的馬車已經備在了那里,她心緒不寧地撩開了車門的簾子,就著馬杌子踏了上去。

    “楚小郎想什麼這麼入神?”

    馬車里突然傳來的聲音嚇了她一大跳。那一襲妖嬈的紅衣,那兩片儿薄薄淺勾的唇,那歪斜慵懶的坐姿,那不知道是諷刺還是嘲笑的絕美面孔。

    東方青玄!

    她腦子空了一下,突然頓悟。

    對了!東方青玄當年接手過魏國公的案子,他會不會也是知情人?

    “大都督好。”她牽開唇角,笑開了。

    可這一笑卻把東方青玄給笑得愣了一下。她那完全就是一副獵人看見了獵物的陰笑,就像下一秒,她就會扑過來把他給進吞肚子似的,又奸又滑,反倒讓他有些不適應了。

    “楚小郎見到本座就笑,看來本座今儿是來對了?”

    夏初七盡量讓自己保持著平和的笑容,不緊不慢地坐在了他的邊儿上,在馬車緩緩的啟動之中,側過眸子去,淡淡瞄了他一眼。

    “大都督找小的有事?”

    東方青玄近乎完美的笑容,徹底的綻放開來。

    “別說小的,你如今可是駙馬爺。青玄擔待不起。”

    “有事直說,少在這儿冷嘲熱諷!”

    聽她一說“駙馬爺”就炸毛,東方青玄笑得更燦爛了。

    “無事,青玄只是與楚醫官順路。”

    順路?夏初七眯了眯眼,恍然大悟,揶揄地笑。

    “送金子去的?”

    輕輕拉了拉自個儿身上的衣袖,東方青玄看著她一笑,緩緩地靠近了身子,近得夏初七的身子都僵硬了,他才妖魅的一笑。

    “楚小郎,真是聰明。”

    “謝謝!”夏初七挪開了一點。

    “你說你這麼聰明的姑娘,如果與本座合作該有多好?”

    又提合作?

    夏初七翹起了唇角來,笑望著他,“合作呀?我會騙人,會下毒,會誆銀子,會欺負小孩儿,會當街耍無賴,也會客串調戲妹子,大都督您看看,需要我哪個方面的合作?”

    唇角輕顫了一下,東方青玄看著她沒有說話。

    一個令人窒息的沉默之后,他不知道想到了什麼,一張狐媚得妖精般的俊臉,緩緩地拉開了一個笑容。這一笑,如那嬌花閑弄影,如那水月鋪明鏡,簡直讓万物都失去了顏色。

    正常情況下,夏初七定然會被他吸引過去。

    可這會儿,他白皙的手指就捏著她的下巴,她實在不容易走神。

    “大都督這是要做什麼?調戲駙馬爺?”

    東方青玄完全不在意她嫌棄的瞪視,微微俯身過來,那結實的胸膛便抵上了她的,手指也沒有收回去,而是伸出另外一只手來,突地一下挑開了他頭上的羅帽,撫了撫她綰成了髻的頭發,笑容妖邪之極。

    “七小姐,本座越發歡喜你了,可怎生是好?”

    夏初七敢拿她的高智商發誓,雖然她喜歡美男,尤其是東方青玄這樣儿美麗的妖物,可是在這一刻,在聽到他似妖似魔的“深情”表白時,真沒有絲毫的激動。而是在他那一只殺過許多人的手指摩挲下,身上的雞皮疙瘩一層一層的往下掉,汗毛也一根一根地豎了起來,說不出來的詭異恐懼之感。

    “大都督這麼說,小的是不是應該感到很榮幸?”

    輕輕放開了她的下巴,東方青玄輕笑了一聲。

    “一直以來,本座就有一個疑問,你穿女裝會是什麼樣子。”

    輕“哦”一聲,夏初七嗤笑,“只怕大都督是沒那福分瞧見了。”

    “肯定會有的。”

    “會不會有我不知道,只是可不可以麻煩大都督您,把身子挪開一點儿?當然,大都督身上的香味儿也很好聞,但我還是比較喜歡我家爺身上的男子氣概,那才叫男人,你懂不?對于大都督這樣的美人儿,估計還是寧王殿下會比較有興趣。”

    她說笑著,便抬起手指,嫌棄地戳開他的肩膀。

    “不好意思啊。大都督,挪開,挪開一下。”

    換了其他男人,指定會氣得罵娘,即便是趙十九被她損了男子尊嚴,也得黑著臉來收拾她。可東方大都督那個脾氣真不是一般的好,一只瑩白的手指輕輕抬了抬,只噙著笑瞄她一眼,便端端正正的坐了回去,拿著他那麼薄薄的繡春刀把玩著,一襲大紅色的飛魚服下,神色妖嬈而悠然。

    “楚小郎果然不識男人,沒有見識。”

    這算是挽回男人的顏面嗎?

    又是好笑,還是好笑,夏初七真就噗嘰一聲儿,笑了出來。

    “是是是,都怪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再怎麼說,日出東方,也該唯你不敗才對嘛。咳,大都督文成武德、澤被蒼生,千秋万載,一統江湖!這樣可好?”

    挪用了几句東方不敗的口號,她翻著一雙大眼睛便撩開車簾,看向了馬車往的景象。天氣果然很好,天邊儿一抹紅彤彤的太陽,照得整個京師都明媚了許多。

    春天來了,果然舒坦啊。

    一路往晉王府的路上,兩個人沒有怎麼閑談。

    夏初七雖然心里有很多問題,想要從東方青玄那里得到答案,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外表如花,內里如魔,急不得,如今問得多了,只會弄巧成拙。

    出了東華門,用不了多久馬車就到了晉王府。馬車駛入大門儿,在一眾侍衛見到隨行的錦衛衣時露出的驚詫里,夏初七老神在在的撇著嘴,想到東方青玄還真送來了金子,不免有些想笑,只是不知道趙樽回來了沒有?

    思忖里,她還沒有下馬車,那大嘴婆梅子就慌慌張張地跑了過來。

    “楚七,出事儿了,出大事儿了。”

    那個丫頭是個藏不住話的八卦女,一只螞蟻溺死了,她也會八卦成是漲了洪水。可今儿她那臉上的慌亂,卻是真真切切的,讓她不由得皺了眉頭來,利索地跳下了車去。

    “什麼事儿,你慌成這樣?”

    “公主,梓月公主她,她……”梅子嚷嚷著,突然看見了從馬車里冒頭的東方青玄,小眼神儿亮了一下,頓時紅了紅臉,清了清嗓子,才又壓低了聲音,整個人都顯得淑靜了不少,“梓月公主出事儿,與那個二鬼兩個人在屋子里,做出那個,那個……哎喲,我說不出來,你快去看看吧。”

    梓月與二鬼做了那事儿?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

    除非他們兩個瘋了,不然怎麼可能?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1:16 AM

第088章 綠帽子——!

    青棠院里,氣氛很是怪異。

    夏初七趕到的時候,院子外頭圍滿了府里各院的丫頭長隨,院子里頭有一排裝甲佩刀的侍衛守在那里。外頭擠滿的人群里,有些人在駐足觀望,有些人在竊竊私語,可每一個人的表情里,似乎都帶了三分緊張和七分期望,與后世看熱鬧和看新鮮時的大眾表情,並沒有什麼不同。

    府里沒有主母,晉王爺不在,出了這樣的事儿會雜亂不奇怪。

    可為什麼公主出了事,會一下子就傳遍了院落?

    夏初七只瞥了那些人一眼,就在梅子的帶領下,沿著他們讓開路,疾步邁入了公主居住的內室里。

    一入內,頓時便驚住了。

    比她來之前預料的更加糟糕。

    二鬼正衣衫不整地跪在地上,低垂著腦袋,臉上明顯有几個巴掌抽過的紅印,見她進來,抬了下頭,那眼睛里有著一種說不上來的迷茫和愧疚。

    除了扯著手里的巾帕,假裝嘆息同情的東方婉儀之外,另一個如夫人魏氏也低垂著頭,站在邊儿上,老老實實的沒有敢吭聲儿。

    而那個替趙樽打理著晉王府后院的月毓,此刻正坐在床邊儿上,眼圈儿通紅地安撫著哭個不停的趙梓月,她的著裝一如既往的齊整,頭發梳得一絲不苟,可她的端庄卻自然而然地襯托出了床上的一片狼藉來。

    扯碎的衣裳……

    引人遐思的肚兜儿……

    揉得皺皺巴巴的被褥……

    都在無聲述說著剛才這里都發生過什麼。

    趙梓月蜷縮在被子里像只受傷的小獸,嚶嚶的哭聲儿已經啞了,頭上的發髻早是綾亂不堪,鑲了珠翠的耳墜只戴了一人,露在外頭的脖子上,有著明顯的愛痕,讓那小小的一團,看起來更加的柔弱可憐。

    先前對她的所有怨氣都消了。

    想到她先前說要陪自己去東宮,夏初七突然有些后悔。

    如果帶了她去,應該就不會發生這樣的事情了吧?

    可世間之事,誰都不是先知。

    從今往后,那個刁蠻任性卻也歡樂無比的小公主,只怕是不復存在了。

    她的心底突地有一絲悲涼。

    “楚醫官來了?”

    月毓側過頭來最先招呼她,一雙眼睛都紅出了血絲來。

    夏初七慢慢地走近了兩步,看著她,也看著趙梓月綾亂的頭發下那張淚水淋淋的巴掌小臉儿,一直都沒有說話。直到月毓被她盯得面儿上有些不自在了,她才冷冷地低聲問。

    “月大姐,外面為什麼圍了那麼多人?”

    月毓吃了一驚,“有嗎?看我這都急糊涂了。”說著她紅著眼睛起身,“我馬上出去,遣了他們。”

    “不必了。”夏初七嘲弄地翹了下嘴唇,二話不說就往外走。看著他剛剛來了,又要離開,趙梓月蜷縮的小身子抖了一下,哭腫成了桃子的眼睛就看了過來,帶著哭腔喊了一聲。

    “楚七……你不要走……”

    夏初七頓步,回頭看她,“我馬上回來。”

    再一次出現在青棠院大門的夏初七,頓時引起了圍觀下人們的注目,而堵擋在門口的侍衛,也自然而然地讓出了一條路來。丫頭婆子們大概都想知道這位還沒有成婚就被公主給“戴了綠帽”的駙馬爺打算如何收場,一個個謙恭的表情下面,都隱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期待和好奇之心。

    “都給我聽著!”

    夏初七難得的板著面孔,語氣很重,說完這几個字,又緩緩掃視著四周,一張在女人堆儿里並不十分出眾的清秀面孔,帶著一種說不上來的冷烈之氣,這是與她平時完全不一樣的神態。

    “梓月公主蜘蛛疹復發,心情郁結難平,大家還是不要圍觀才是?要不然,一會儿公主發起火儿來,只怕誰都會吃不消吧?還有啊,公主的脾氣,想必大家也是知道的,她這生了蜘蛛疹的事情,要是誰敢拿出去胡亂嚼舌根子,不要說殿下和公主容不得你們,就是本駙馬,也不會讓任何人好過……”

    她突然冒出來的話,讓眾人抽氣著大惑不解。

    不是說公主和侍衛做出了那種事情來嗎?怎麼會變成了蜘蛛疹?

    外頭這些人和梅子一樣,其實都沒有親自看見什麼,只不過女人多的地方,傳播速度也就特別的快。如今聽了她的話,猜測著她的意思,好奇著真正的答案,一個個的目光都“嗖嗖嗖”落在了她的臉上。

    夏初七陰惻惻拿眼一掃,又翹了下嘴角。

    “殿下如今不在府里,沒有人主事儿,你們是不是都忘記本分了?呵,那不要緊。殿下不在,本駙馬還在。我與大家不熟,可能大家還不太了解我的為人,今儿我就把話給撂在這儿,大家且一定要記好:誰敢再開口胡說八道一個字,老子就叫她一輩子說不出話來,懂?”

    她擲地有聲,原本熱鬧的院子,頓時冷了下來。

    皇上頒布了冊封駙馬的聖旨之后,因為夏初七不太認同的態度,一直也把自個儿當成一名良醫官,誰見到了他也沒有行禮的自覺性。

    如今她氣勢凌人的自稱駙馬爺,那威嚴誰又能抵抗?

    說白了,這些人敢來圍觀公主的糗事儿,也不過是因為王爺不在府里,而管理后院的月毓也沒有出來阻止,鑽了個空子而已。

    可王爺不在,確實就他駙馬爺最大了。

    很快,來自各院的圍觀人群,終是跪在地上,紛紛請辭散了去……

    看著一院冷清,夏初七眸色更冷了。

    即便是后世的女子,出了這種事儿被人圍觀都受不了,不要說時下還是封建社會。哪怕趙梓月她是一個皇室公主,那也是一樣,貞節大過天。一旦許了人,她的身子便是屬于夫婿的了。如今出了這種事儿,為了皇家体面,第一時間就該防止擴散,減少不必然的流言。可事情卻反向發展,鬧得全府皆知,引起這麼多人來圍觀。

    她可以想象,說不定如今已經傳出了府去,傳遍了京師。

    甚至于,很快就會傳到皇帝和貢妃的耳朵里。

    冷笑了一下,她側頭吩咐侍衛。

    “看好了,誰也不許靠近青棠院。”

    “是!駙馬爺。”

    今儿的駙馬爺很有些威風,那些侍衛對她又多了些恭敬。

    ……

    再次入得趙梓月的內室,她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二鬼,低了低嗓子,“把你的衣衫整理好,外面守著去。公主生了病,你一個侍衛跪在這里,像什麼話?”

    生病?臉上仍然帶著一抹詭異的潮紅,二鬼抬起頭時,臉上的指印更加清晰了几分。他雙眼通紅的盯住夏初七,張了張嘴唇,好几次想要開口說點儿什麼,可他生性伶俐,在夏初七冷冰冰的眼神儿下,很快就從混沌中反應了過來,噌的一下起身,什麼都沒有再說,只看了床上的趙梓月一眼,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子里,只剩下几個女人了。

    夏初七轉過身來,環視了一圈儿,擺了擺手。

    “你們也都出去,我想單獨和公主說几句話。另外,公主生病的事情,都好好管住你們的嘴巴,否則……”

    “啪”一聲,她隨手劈掉了案几上一個汝窯的藍釉花瓶。

    “這個花瓶,便是她的下場。”

    在花瓶碎裂的“嘣”聲儿,東方婉儀最先諷刺的看過來,“喲,今儿個好大的威風。公主出了這種事情,我們做嫂嫂的安慰她几句,怎麼不行了?有些人想要讓我等隱瞞,可是做賊心虛了?不敢讓殿下知道,查出個中實情來?”

    個中實情和做賊心虛,都不如那句“嫂嫂”來得刺耳。

    夏初七瞥了她一眼,“如夫人還真是膽大包大,說起僭越的話來,絲毫都不知臉紅,一個小小的侍妾,一個奴婢之身,也敢稱是梓月公主的嫂嫂,不敢人笑掉了大牙?”

    “你……”東方婉儀最是沉不住氣,指著她就要發飆,卻被夏初七狠狠掃了回去,又風馬牛不相及地嗤問了她一聲。

    “如夫人真就不懂,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嗎?”

    東方婉儀氣得怒嗔一聲,“你這個惡毒的賤人,不男不女,勾三搭四,如今想要封了我等的口,都生了些什麼思啊你?”

    似笑非笑的看了她片刻,夏初七面色陡然一沉。

    “本駙馬的意思是,你,趕緊他媽的給我滾出去。”

    “駙馬”兩個字儿,還是有相當份量的。再怎麼說,駙馬都是公主的夫婿,而侍妾卻不算王爺的妻子,說來也不過是奴婢的身份。聞言,東方婉儀面色一變,氣得嘴唇顫抖了几下,重重哼了一聲儿,便要帶著香翠離開。

    可她腳步剛剛踏出去,卻被夏初七喊住了。

    “東方氏,你忘記給本駙馬行禮了。”

    東方婉儀平素也是一個高傲的性子,人又極為衝動,聽了這話,頓時便有些壓不住火儿了,“楚七,你不要欺人太甚。”

    “本駙馬讓你行禮,是欺你嗎?”冷冷的剜了她一眼,夏初七的目光突地掠過月毓,又掠過驚恐的魏氏,眉梢一挑,眼神儿里突地帶出一抹她們都十分陌生的狂妄來。

    “好,既然你這麼說了,不欺你一下,就妄為了風評。”

    又是一聲碎裂的“砰”聲儿之后,只見夏初七拿著那花瓶的頸子,二話不說,一揚手便風快地朝東方婉儀漂亮的臉蛋儿上砸了過去。東方婉儀吃驚的瞪大雙眼,“呀”了一聲儿,狼狽地抱著腦袋低下頭去,那碎花瓶便擦著她的手背過去,撞在了牆上,同時,也在她手背上划出一條深深的血槽來。

    滿屋靜寂了。

    只有那花瓶落在地上,砸出來的“嘭”聲儿。

    每個人都不敢置信——向來嬉皮笑臉,吊儿朗當的楚七,一旦發怒居然是這麼的可怕,出手的時候,竟然也是這麼的狠,絲毫都不亞于王爺生氣的時候。

    “都看見了?”

    夏初七說著,攤了攤手,一屁股坐在趙梓月的床前。

    “本駙馬要說的話,也都記清楚了?”

    果然善良的人都受欺負,她這火一發,不僅是東方婉儀,包括魏氏和月毓在內,一干杵在屋子里的女人們面面相覷一下,都紛紛下跪行了一個大禮,口稱“駙馬爺”,都說不敢再出去亂說。

    老皇帝的聖旨,那確實不是擺設。

    頭一回嘗到身份與權勢帶來的好處,夏初七心里並不是十分的舒坦。人與人之間,為什麼一定要這樣?你不壓別人,就得等著別人來踩你?

    突然之間,她悟出了一點趙樽為什麼沒有阻止這件事的原因了。

    一個駙馬爺的身份,尤其是趙梓月的駙馬,確實很是好用。關鍵時候,簡直就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誰讓老皇帝最寵愛趙梓月呢?

    心里悶悶的想著,冷眼旁觀了一下跪地的女人們,觀察著她們一個個的表情,良久她才淡定的說,“免禮,都出去吧。”

    人都散了,室內又恢復了平靜。

    哦不,除了趙梓月一直隱忍的嚶嚶哭聲儿。

    從頭至尾,從她發怒到罵人,她一直都在哭,沒有阻止,也一句話都沒有多說,好像還沉浸在她的傷心里,拼命地拉扯著被子,蜷縮著身子,一雙哭得通紅的眼睛里,有難堪,有落魄,有驚慌,有不知所措,還有更多的是迷茫和不敢相緊。

    “梓月。”

    側身過去,夏初七努力讓自己保持著最為平和的態度,笑眯眯地看著她。

    “生個小病,有多大點儿事?怎麼哭成這樣。”

    趙梓月更緊地蜷縮了一下身子,一雙手臂夾著腦袋,好像沒有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也沒有什麼其他的反應,只有“嗚嗚”的哭聲儿從被子里傳出來。

    “唔唔……”

    看著她低頭時,那領口處露出來的肌膚上,一片歡愛后的顏色,夏初七心里嘆了一口氣,輕輕拍著她的后背。

    “沒事了啊,事情都過去了。等明儿養好了病,你還是大晏朝驕傲的小公主,沒有人敢多說你什麼。抬起頭來,擦干了眼淚儿,不要讓人看到了你的軟弱,往后可就不怕你了,你還欺負誰去?”

    趙梓月吸著鼻子,脊背僵硬了一下,終于抬起頭來,眼淚汪汪的看著她,小身子整個儿的顫抖了起來。

    “我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怎麼回事,我真的什麼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嗚……”

    “我知道,我知道!”

    輕輕順著她的后背,夏初七突然發現,這趙梓月往常真是讓她生恨不已。可這會儿,真的見她變成了這樣儿,她心里卻沒有了絲毫的快感。

    “梓月,你就當做了一個不好的夢,根本什麼都沒有發生過,好不好?”

    “我……”嚶嚶的抽泣著,趙梓月眸子里滿是痛苦,視線卻定定地落在了她的臉上,“楚七,你,你還會娶我嗎?”

    這句話問得……

    如果不是出了這事儿,夏初七會毫不猶豫的說“不”。可是同樣身為女人,她太了解女人在這個時候心里有多麼的脆弱了。尤其是古代女人,還是一個向來驕傲的公主。她實在說不出口拒絕的話,拒絕,很有可能會毀滅一個姑娘生存下去的希望。

    “會。”

    几乎沒有怎麼遲疑,她便吐出了這個字。

    趙梓月咬著下唇,怔愣了片刻,哇啦一聲儿大哭了起來,猛地一下扑過來緊緊地摟住了她,那鼻泣眼淚都擦在了她的肩膀上。而在她起身的剎那,夏初七的眼睛看見了那蠶絲絨的軟緞褥子上,一點一點仿若玫瑰一般艷麗的鮮紅……

    最后抱著的希望破滅了。

    看來她與二鬼,真的是發生了……

    想著這小公主的驕傲就這麼被活生生摧毀了,夏初七不由也有些酸楚。拍了拍死摟信她脖子哭泣的丫頭,她好不容易才安撫著拉開了她的手,低頭看向她兔子般通紅的眼,准備善后的問題。

    “梓月不要哭了,沒事了啊,我先讓人給你備水洗個澡,另外……”

    稍稍遲疑了片刻,她選擇了一種比較委婉的說法。

    “你還需要吃一些藥,我得馬上給你配藥去。”

    在這個時代,要做好事后的避孕很困難。她也只能是辜且一試,不管怎麼說,這個趙梓月才十四歲,要是一下子中標,懷上了孩子,對她的身子也不太好。

    可她的建議說完了,趙梓月卻是不肯,只是一雙手抱住她不肯放,綾亂的頭發都落在了她的肩膀上,抽泣得似乎更剛才更加厲害了。

    “楚七,那個蜘蛛為什麼會聽你的話?你告訴我。”

    夏初七愣了一下,突然有些啞然。

    到底還是一個孩子心性,一轉眼,竟然又能想到了那件事。

    “你先乖乖的去洗澡,我回頭再告訴你,好不好?”

    “不好。”趙梓月拼命吸了一下鼻子,哭聲儿里帶著一股子濃濃的鼻音,“我要先知道了,才要去洗澡。”

    無奈地嘆息了一下,夏初七拍著她的后背,“很簡單,因為我在那個畫‘跑道’的木板上面做了手腳,那些畫線的墨汁里面,我加了雄黃與艾草水,蜘蛛也有嗅覺啊,它們忌憚那藥物,自然不敢去踩兩邊儿的線……”

    趙梓月抬起頭來,愣愣地看著她。

    突地,她癟了癟嘴巴,又大聲儿哭了出來。

    “原來是你裝神耍鬼計,它們根本就不是聽你的話……”

    夏初七莞爾,“是,我騙了你。”

    “你是個騙子,大騙子……”

    嗚嗚咽咽的哭泣著,趙梓月聲聲句句都是低低的責罵。可夏初七知道,她只是心里難受,想要找一個可以渲瀉的途徑而已。人在痛苦傷心時,能夠有機會罵出來,吼出來,哭出來,那也是一件好事儿。

    “好了,不哭,不哭。”

    像哄小孩儿似的,夏初七順著她的后背,任由她罵著,也不多話,難得的好脾氣。她想,趙樽不在府里,她能夠為他妹妹做的,也就只剩下這些了。

    “楚七……”哭著哭著,趙梓月突然抬起頭來,咬了咬唇,一雙淚眼里滿滿的都是一種說不出來的堅持與決心,“你去吩咐人備水吧,我要洗澡,我身上……”

    咬著下唇想了半天,她才冒出一個字,“髒。”

    默默看她一眼,夏初七蹙起了眉頭,“不許胡說,誰說你髒了?你還是我們最天真可愛的梓月公主,當今聖上最寵愛的小公主,與以前沒有什麼區別,懂嗎?”

    “嗯。”扁著嘴巴,趙梓月的淚水大滴大滴的涌進了眼睛里,像是掙扎了好一會儿,才哭著說,“謝謝你這麼說,楚七,我知道你不是誠心想要娶我的,只是看著我可憐,你同情我。但是,你也是除了父皇母妃和哥哥之外,對我最好的人,我一定要報答你。”

    報答她?

    夏初七有些哭笑不得。

    “別哭了啊!還有啊,梓月,你洗澡的時候,注意……”

    說了好几次“注意”,夏初七還是沒有說出來。如果她這會儿是一個女子的身份,那會容易許多,可偏生她的身份是駙馬,在趙梓月面前是個男人,她不知道怎樣才能正好的傳達自己的意思,又不會讓趙梓月誤會,又不會顯得自個儿猥瑣。

    她吭哧半天儿,卻是把趙梓月弄糊涂了。

    “楚七,你可是有什麼話要說?”

    嘴角几不可察的抽了抽,夏初七暗自咬了牙齒,緊握住她的手,盡管保持著輕松的語氣,“梓月你看啊,我呢,首先是一名醫生,所以我下面說的話呢,都是基于醫生的立場告訴你的。你洗澡的時候,把身子處理干淨,尤其是,嗯,是里面,要不然會懷上的小娃娃的。你年紀小,身子弱,那樣對你很不好的,懂不懂?”

    她自認為說得很是淡然,可趙梓月原本就通紅的臉,更是紅得像那三月的櫻桃,紅了又紅,可一轉眼,又變成了腊月的雪花,一臉的蒼白。難堪地盯了她片刻,在夏初七真摯得沒有絲毫做作的表情里,她終于理解地點了點頭。

    “楚七……我懂了……”

    她淚水更多的涌了出來,鼻頭儿抖動著。

    “你對我真好,你不嫌棄我,還來幫我……”

    吁了一口氣,看著她又決堤的淚水,夏初七覺得這個任務實在太艱巨,等趙樽回來,一定得狠狠宰他一筆銀子不可。

    松開了手,她拍拍仍在哭泣的趙梓月,起了身。

    “我去讓青藤進來。”

    “好,去吧……”

    盯著她的背影,趙梓月咬緊了唇。

    ……

    ……

    寫了一個避孕的方子給等在外頭的李邈,等她出去撿藥了,夏初七才慢吞吞地走向了一直跪在那外室地板上的二鬼。

    “鬼哥,坐起來說話。”

    二鬼並沒有起來,也沒有抬頭。

    “是我對不住梓月公主,等殿下回來,我會自請一死。”

    動不動就說死!古人怎麼就這麼迂腐?人活著不比死了更好嗎?

    夏初七拍了拍他的肩膀,自個儿先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行,你要死我也攔不住,可能不能麻煩你,在死之前,先說清楚,今儿到底是怎麼回事儿?”她不好問趙梓月,怕傷了她小姑娘的心。可問二鬼,她卻不需要考慮那太多。

    二鬼咽了咽口水,抬起頭來,那眼睛里還有未退的紅意。

    “您去了東宮之后,我就把梓月公主帶回了青棠院。她很生氣,在屋子里摔了些東西,又讓我們所有人都滾出去。大家伙儿都不敢違逆了她,都退到了外面,我怕那丫頭搞出點什麼事來,或者又偷偷的溜走了,就坐在她房間門口守著她……”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下來。

    “然后呢……”夏初七問。

    “然后……”二鬼的臉上出現一抹難堪的疑惑,“然后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儿,一開始有些想瞌睡,然后身子又有些發熱,再然后我便聽見公主在里頭,在里頭呻吟,我以為她受了傷,或是出了什麼事,就直接闖了進去,可我看見她……她自己脫了衫子,我,我……”

    好像有些不恥自己的行為,二鬼死死攥緊拳頭。

    “我他媽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就,就做出了那種禽獸不如的事情來,腦子就像不受控制了似的……等我回過神儿,才發現……才發現……自己竟然侵犯了公主,做了罪該万死的事情……”

    “我明白了。”

    夏初七嘆了一口氣,看著他已然紅腫起來的兩邊臉頰。

    “鬼哥,你先回去休息吧。出了這種事儿,誰也不想的,現在最要緊,就是公主的聲譽,那也是皇家的臉面。誰問你也不許多吐露半個字,你就說你是奉了殿下的命令來青棠院里保護公主,公主蜘蛛疹復發,疼痛得難受,就發了脾氣,把你給狠狠揍了一頓。”

    猶豫了一下,二鬼目光有些遲疑,“可是我……”

    “沒有什麼可是的。”夏初七哪能不知道他的想法?瞄了他一眼,只淡定的說,“不管你是要請死罪也好,或者想要對梓月負責也好,都不是現在。皇室的聲譽大過天,說不定很快皇上就會知道這件事。但是我相信,他也會跟我一樣,默默的把事情壓下來,不可能去聲張。所以啊,你就算想做駙馬,那也得等著。”

    “我不想做駙馬。”二鬼狠狠閉了一下眼睛,“只是我,我是一個男人,我做了這種事情,怎麼可以當成什麼都沒有發生過,一走了之?”

    “那你准備做什麼?”

    “我……”

    看向二鬼,看著他目光里的憂色,夏初七沉默了一下,低低說,“你什麼也做不了!你必須當成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過。為了你,也為了公主。當然,也為了我和王爺。鬼哥,如果你有心,就更不要說什麼向殿下請死的話。一個姑娘的貞節,一個公主的貞節意味著什麼你該知道。你是王爺的貼身侍衛,常年跟在他的身份,不是一個愚蠢的人。在這個時候,你該做什麼,不該做什麼,不需要我再教你了吧?”

    ……

    ……

    打發走了二鬼,等夏初七再回內室的時候,青藤已經帶梓月去了淨房。她看了看屋子里大開的窗戶,又仔細檢查了一下室內的東西,包括牆角那個青鶴香爐里還在燃著的殘香,卻愣是沒有找出什麼異樣來。

    她自然不會相信趙梓月與二鬼是在正常情況下發生的男女關系。

    但從二鬼的說辭來看,他入內室之前,並沒有服用什麼藥物,趙梓月卻像是神智已然為清的樣子。那麼,只有一種可能——氣味儿催情。

    可她今儿去了東宮,入室的時候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或者說已經被人給處理干淨了。做這個事儿的人手腳很干淨,窗子打開了,又人來人往的進進出出,什麼氣味都衝淡了。

    這里不是后世,沒有儀器可以檢查人体呼吸道。

    更何況,這種“傷風敗俗”的事情,誰也不可能大張旗鼓地去查。

    拿一個女人的名節來成全自己,那人實在太可恨!

    她想,等趙十九回來,知道了這件事儿,一定得心痛死吧?畢竟這是他唯一的妹妹。

    想到此處,她扶窗的手指一頓,身子僵硬了一下。

    趙樽會不會以為這件事是她夏初七做的?因為她不想做駙馬,就想方設法的敗壞公主的名聲,只要這件事儿一傳揚出去,她是完全可以借此拒婚的。這個時代把女子的貞操看得比命更重,即便是老皇帝,也不可能强求別人娶一個不貞潔的公主做妻子。

    如果她真的就順水推舟,就勢要求與皇家取消婚約,那麼這一個“莫須有”的罪名,說不定真就背在了她的身上。

    到時候,既便趙樽能夠相信她,皇城里的老皇帝和貢妃娘娘也不可能會相信她。說來,公主出了這種事儿,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她楚七。而她楚七,又是一個慣常會下毒使藥的人。如果她不娶公主,那個寵女如命的老皇帝,早晚得給他扣一個帽子讓她去死。就算她“娶”了公主,指不定那老皇帝也不能饒了她。

    她突然有些慶幸自己剛才的處理方式……

    看來那害她的人,太不解她了。

    但是不管怎麼說,雖然卑鄙了一點,但那人確實很厲害。如今看來,她的算計也算是成功了一半,這會子那皇城里頭,老皇帝該氣得在想要怎麼殺了她吧?

    ……

    ……

    東方青玄還沒有離開晉王府。

    等夏初七接了他的消息去前殿的時候,他正在慢條斯理地喝著茶,像是很享受晉王府里的一團糟亂,那一張美艷不可方物的俊臉上,仍是帶著一副說不情緒的笑意。

    “大都督是想留下來用晚膳?”

    “駙馬爺要請我嗎?”

    這一聲儿“駙馬爺”喊得韻味儿十足,可仔細一品,里頭又多了一絲嘲弄。

    “可以,不過收費很貴喲?”

    夏初七翹了一下唇角,輕笑著坐在了他身邊的椅子上,遣散了殿中侍候的下人,就著自己面前的茶盞泯了一口,舒服的嘆了一聲儿。

    “真好,我終于可以與大都督平起平座,不需要再低三下四了,所以啊,我這駙馬爺做得,還是很有滋味儿的。”

    東方青玄扶了下額頭,似笑非笑,“怪不得,駙馬爺連綠帽子也可以戴。”

    夏初七側過眸子來,仔細察看著面前這個絕色美人儿。

    “大都督,千万不要亂說話,沒有證據的話,我會告你誹謗?”

    “匪幫?”東方青玄是實而非的念叨了一下,“實在可笑之極,我堂堂錦衣衛,如何能以匪幫相稱,你說出來,以為誰能相信你?”

    “……”

    一雙眸子饒有興致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憋住笑,微微勾了下唇。

    “差不多,錦衣衛與匪幫,都是一回事儿。”

    輕“呵”了一聲儿,東方青玄笑著,又把話題扯了回去,“駙馬爺是以為本座找不出證據來嗎?還是駙馬爺做賊心虛?”

    果然,又是一個說她是心虛。

    看來還真是不少人想要給她戴上這頂“綠帽子”呢?

    斜著眸子,夏初七冷笑一聲儿,將東方青玄上上下下一陣打量,眸子突地又帶出了一抹若有似無的審視來。

    “大都督這麼一提醒,本駙馬卻是突然悟出了一點門道來。敢情大都督你今儿遲遲不走,不僅僅是為了看熱鬧,而是真正的做賊心虛呀?昨日在城門處,你與晉王爺說的那些話是什麼意思?你特地支走了他,就是為了對她的妹妹下手,對也不對?你不想讓我做這個駙馬爺,對也不對?認真說起來,公主真有什麼事,也是你大都督的嫌疑最大。”

    “呵……”

    東方青玄唇色勾出一抹淺淺的笑意來,一張風華絕代的面孔上,多出了一抹令男人生色,讓女人生恨的燦爛笑容。

    “都說楚小郎精明,沒有想到會這麼愚蠢。”

    “哦”了一聲儿,夏初七挑了挑眉梢,像是不太明白的意思,一本正經地看著他,“大都督不如一次說個清楚?”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眸一眯。

    “公主出了事,誰最為可疑,難道不是駙馬爺您?”

    原來他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撫了撫袖口,夏初七灌了一口茶,又潤了潤嘴角。

    “那麼大都督是想要幫我呢,還是想要留下來整我?或者現在就以錦衣衛的名義去搜查一下公主的房間,說不定還能找到一點我的犯罪證據來?大都督要不怕,只管去。不過到時候,恐怕第一個想要收拾大都督您的人,就是當今聖上了?”

    “錯!”

    低低一笑,東方青玄眸子里流光浮動。

    “本座只是留下來看看熱鬧而已。”

    微微彎了一下唇,夏初七冷不丁前傾一下身子,看著他。

    “只怕沒有那麼簡單吧?想當初,大都督可是在長孫殿下面前擔保過我的男子身份,一旦我做了駙馬,或者這個身份被拆穿,大都督你會不會連座呢?在陛下面前,您又該怎樣交代?楚七以為,大都督今儿留下來,是為自己的身家性格擔心才對?”

    “我擔憂什麼?”

    “我要一個不小心中了別人的招儿,您也好提前幫我擦屁股。”

    她這個比喻有些粗俗,卻是把東方青玄逗得眉眼生花。

    “也對,也不對。”

    “此話怎講?”

    一雙瀲灩的眸子落在她的臉上,東方青玄莞爾一笑,“你說對了一部分,而另外一部分,本座是想看看,楚小郎什麼時候才會想起來,本座給安排安排。”

    夏初七奇怪地挑眉,“安排什麼?”

    “安排本座來府上做小啊?你不會是想要始亂終棄吧?”

    “啊”了一聲儿,夏初七盯著他,眼珠子轉了又轉。

    “大都督對做小,很是熱衷?”

    東方青玄笑容很妖,那白蔥般的手指撫過青花的茶盞時,猶其嫩得那叫一個漂亮,“那得看是誰,本座很熱衷做駙馬爺你的小,可以和殿下一起分享同一個女人,也算是人生幸事。”

    那“分享”兩個字儿,說得夏初七耳根子突地一燙。

    可輸人不輸陣,在東方妖人面前,她向來不想沒了氣勢。

    “那行,大都督回去候著吧——”

    吧字剛剛落下,殿外突然跌跌撞撞地闖入了一個人來。不是別人,正是侍候趙梓月的青藤,一雙眼睛里噙著淚水,看見東方青玄她愣了一下,可還是沒有克制住哭聲,跪在地上就磕了個頭。

    “駙馬爺快去救公主,快……”

    夏初七騰地站了起來,“梓月怎麼了?”

    青藤嗚嗚哇的一聲儿哭了出來,“公主……公主……”大概想到那個事情不好在東方青玄面前多說,她顧不得尊卑了,爬起來拽了夏初七的手腕就跑,一面儿風快的跑,一邊儿將手里的一張紙遞給她。

    “公主她想不開,自殺了……”

    “啊?”夏初七猛地抽氣。

    青藤氣喘吁吁,又哭又抽泣,“公主沐浴的時候,說是想自己洗,把奴婢們都哄出來了,公主脾氣向來很大,奴婢們不敢違抗,只是沒有想到,公主那麼一個好强的人,居然會留書自殺了……”

    腦子“嗡嗡”著,夏初七有些儿發懵了。

    想想先前趙梓月的跡象,她突然驚了起來。她問她蜘蛛為什麼會沿著跑道走,她還以為那是小孩子心性,現在想來,那是她疑惑沒有解開,有些放不下?

    手中的紙上,歪歪曲曲地几行字里,錯字儿不少。

    卻正是出自那梓月公主的手筆。

    “父皇、母妃,梓月不笑,梓月先走了,不關哥哥與駙馬的事,是梓月不知撿點,辱沒了皇家的顏面,實在該千刀万剮,死可足惜……下輩子梓月再做你們的女儿,下輩子我還要嫁給楚七,父皇,母妃,怪不著哥哥喜歡他,我想,我也是喜歡他的了……”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1:28 AM

第089章 換掉的熏香!!

    急匆匆過去。夏初七疾入步入了趙梓月的內室。

    里面仍然有淡淡的熏香,可卻壓不住那一股子濃重的血腥味儿。

    “駙馬爺……”

    立在里間的丫頭們,一見到她,都紅了眼睛跪了下來。

    夏初七來不及與她們說話,大步過去伸手將趙梓月脖子下頭墊著的枕頭取了出來,直接放平了她的身体,又把那枕頭墊了她的下肢,擺成了一個頭低足高的位置,用以保證她腦部和身体重要髒器的血液供應。

    先做好這一切,她才在丫頭們疑惑不解的目光中,開始處理趙梓月手腕上的傷勢。她是用剪刀割破手腕動脈而自殺的,看得出來,她是一心求死,那一刀割得很深。盡管將她從淨房抬出來的時候,侍候的丫頭已經為她粗粗包扎過了,可這會子那鮮血仍是汩汩涌出,滲透得染紅了她身下的床鋪,而且完全沒有止住的跡象,甚為駭人。

    “嗚嗚……公主……”有小丫頭在抽泣。

    夏初七掐住她的中衝穴,也是低低喊著為她打氣。

    “梓月,你一定要堅持住。”

    趙梓月當然不會回答她。

    失血過多的她,身上這會子又濕又冷,小臉儿蒼白得猶如紙片儿,嘴唇上、指甲上已經形成了紫紺,脈息十分微弱,已經陷入了休克狀態。

    如果在后世,這個時候應該為她輸血,補充血漿。

    可這會子,根本就不具備這個條件。

    夏初七額頭上布滿了冷汗,“紗布!”

    她沉著嗓子一喊,侍立在邊儿上的李邈便配合地遞給了她。

    她緊張地替趙梓月止著血,用她事先准備好的消毒紗布,一層層地纏繞在她的傷口上,用以壓迫止血。

    好一會儿,整個屋子靜悄悄的。

    丫頭們大氣儿都不敢出,而她卻是全神貫注地用在急救趙梓月上頭,完全聽不見周圍的聲音。不知過了多久,血止住了,可趙梓月卻依然沒有清醒的跡象。

    不等夏初七開口,青藤噙著淚水便問。

    “駙馬爺,公主她……會不會有事?”

    夏初七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她,再次喊李邈。

    “銀針!”

    李邈配合地遞上了銀針,夏初七接了過來,褪開趙梓月身上的衣裳,捻針在她下腹部,取關元穴,直刺入一寸。這是一種對外傷出血過多引起的血壓下降從而導致休克的最好針刺療法了。

    可是……

    几個急救循環下來。

    她施了針,也哺了藥,趙梓月的面色也緩和了許多,不再像剛才那樣死人般的厥冷生寒了,卻還是沒有半點儿要蘇醒過來的跡象。

    夏初七緊緊抿著唇,拭了拭額頭的冷汗,沒有吭聲儿。她心知,不要說在這個時代,即便是后世那麼好的醫療條件,像這種情況,也有一部分人會休克死亡,沒法子救過來,如今只能盡人事,聽天命了。

    她凝重的表情,感染了屋子里的丫頭們。

    很快,原本壓抑著的哭聲儿,越發多了起來。

    “公主,公主……嗚嗚……”

    有一些丫頭的哭泣,也許並非真正地心疼趙梓月,而是怕她真就這樣死了,老皇帝會把她們這些侍候的人一並問罪。不過,她的貼心丫頭青藤確實是悲從中來,整個人都哭軟在了榻前,泣不成聲。

    “駙馬爺,你快想想辦法,一定要救救公主……”

    夏初七嘆了一口氣,累得聲音都啞了。

    “會醒的。”

    噙著淚水的眼睛又點燃了亮光,青藤急急的問,“什麼時候才會醒?”

    她這個問題,夏初七真的很難回答。

    丫頭們發現得太遲了,趙梓月又失血過多,還沒有輸血條件。雖然采取了一系列的急救措施,可她的生命体征太弱,而且求生的意志又不强。這一昏迷過去,什麼時候會蘇醒過來,她可真說不准儿。

    “不要難過,看她的造化了。”

    看造化?青藤一呆,眼淚涌出了眼眶。

    “駙馬爺,求求你,再想想辦法,再想想辦法呀……”

    有辦法她會不想嗎?夏初七壓抑住心里的悲愴,淡淡地看了她一眼,“沒事儿的時候,多和她說說話,多鼓勵鼓勵她。現在我先去擬個方子,一會儿想辦法給她灌藥。”

    一出內室,她便看見了立在那里的二鬼。

    “公主她,她怎麼樣了?”他眼睛通紅,雙頰紅腫,語氣里滿是急切、痛苦、還有悔恨。更多的,還有一種無能為力的苦澀。

    可這又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

    大概向他說了一下趙梓月的情況,二鬼原本就難看的面色,更加暗沉了几分,一個巴掌又扇在了他原就高高腫起的臉上。

    “都怪我!都怪我……”

    夏初七撩他一眼,不由得感嘆——這事儿,確實是作老孽了。

    “鬼哥,你也不要太擔心。各人有各命,此事怪不得你。”

    說著她撩了撩袖子,坐在了椅子上,攤開了藥箋紙。

    如今她已經不再需要李邈來替她擬方子了,雖然毛筆字寫得丑了一點儿,但經過這些日子的學習,她已經可以嫻熟地運用繁体字來寫藥方了。

    濃墨落在藥箋紙上,一筆又一笑。

    可她的眼睛里,卻總看見那一汪鮮血。

    鮮紅鮮紅的血,染滿了趙梓月的床榻。

    封建社會的女人,真是不容易。一個万千寵愛于一生的公主,一個十四歲的小姑娘,得多大的勇氣才敢往自個儿的手腕上切上一刀?

    ……

    ……

    一個時辰之后,夏初七為趙梓月的傷口上了第二次藥,又讓丫頭幫著抬起她的頭來,撬開了她的嘴,用湯匙强行灌了藥,又扎了一回針,才把她安置在床上,退了出來。

    她沒有離開青棠院。

    但也沒有表現出過多的痛苦來。

    從頭到尾,她一直很冷靜,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半點沒有像那些丫頭似的,一個一個苦巴著臉,就像天儿都塌下來了似的。

    可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公主自殺”這個事太大,在晉王府里,可以說是想摁也摁不下去的。夏初七不敢隨便做這個主,除了先在府里封鎖這個消息之外,先前就已經讓二鬼派人去找趙樽回來了。

    當然,老皇帝那邊儿,她暫時還沒有派人通知。

    此事儿可大可小,她認為,等趙樽回來再處理最好。

    要不然,老皇帝一個發怒,不等明白過來,她就被人給端掉了腦袋,那可就划不來了。

    累了一個下午,她餓得前胸貼后背,好不容易坐下來正經吃個晚飯,府里其他院子的人卻都過來探望公主了。尤其那東方婉儀最會拉仇恨,她人還沒有進屋,哭聲儿便傳了進來。

    “公主哇……”

    一走到床前,她扑嗵一聲就跪下了。

    “公主,你的命好苦啊。等你醒過來,一定要讓害你的人不得好死。讓她千刀万剮,五馬分屍,油煎車裂,再下十八層地獄,受那永世不得超生之苦……”

    被她這麼鮮血淋漓的一說,想象著那些個不太美好的畫面,夏初七嚼著嚼著,突然覺得嘴里的飯菜,都特麼不是滋味儿了。

    呸了一口,她沉下臉來,剜向東方婉儀。

    “我說公主還沒死呢,你嚎什麼嚎?要嚎喪回你屋嚎去!”

    經過了晌午的事儿,東方婉儀對她多了一些畏懼。聞言縮了縮那只已經包扎過傷口的手,她拿出一張巾帕來,拿腔捏調的拭了拭眼淚儿。

    “是,駙馬爺。妾身知錯了。嗚嗚……可是公主真的好可憐。”

    “嗚……公主……”

    她一哭,其他的丫頭也跟著哭了起來。

    几個女人在屋子里抽抽泣泣的,還怎麼吃得好飯?

    夏初七微微眯著眼,環視了一周,頓時覺得這些女人真是蛋痛得緊。明明心里頭就沒有存那份儿悲天憫人的心思,卻偏偏要表現了一副副菩薩心腸來,生怕別人不知道她們有多擔心公主的身子似的。

    忍無可忍,她“啪”一聲快下筷子,皺起了眉頭。

    “你們几個都下去休息吧!哭哭啼啼的,成什麼樣子?”

    東方婉儀苦著臉,“駙馬爺這麼辛苦,我們怎麼好意思離開?嗚嗚,我們還是在這里守著公主吧,能侍候一下湯藥也是好的。”

    聽她這麼一說,那魏氏垂著頭,也是低聲儿附合,“東方姐姐說得極是。駙馬爺,我們還是留下來吧,万一爺回來了,見我等都不在,一定會怪罪的。”

    不提那位爺,夏初七還沒有反應過來。

    一聽魏氏這話,她便明白了過來。

    說不上來那滋味儿,又是好氣又是好笑。

    敢情她們過來探望公主是假,等著趙樽回來才是真?

    可以料想,趙樽一旦回府,肯定會第一時間就來這屋。這兩位如夫人,見天儿就盼著見他那麼一面也不容易。她如今趕了人家走,好像是有點儿不厚道?

    只可惜,她不是良善之人,不厚道的事儿做起來更是順手。

    撩眼,蹙眉,她無奈的嘆了一口氣。

    “哎!你們都杵在這里,本駙馬就沒法子吃飯了。那可怎麼辦才好?難不成,要讓本駙馬為你們騰地方不成?”

    東方婉儀和魏氏都是一愣,面色尷尬了一下,卻是躊躇著不知該怎麼辦才好。月毓見狀,適時地輕咳了一聲,軟聲細語地上前准備解這個圍。

    “二位如夫人的心意,我會轉達給爺知曉的。如今公主大病未愈,我們所有人都候在這里,容易驚憂了公主的休息……不如,二位如夫人先回去,我和駙馬爺守在這儿……”

    不等她說完,夏初七就冷眼儿橫了過去,絲毫不給她臉面。

    “月大姐,你也回吧。我真怕你在這里,公主她更是醒不過來。”

    她這句話太刺!

    月毓漂亮的芙蓉臉一變,隨即便紅了眼圈儿,福身一拜。

    “是,我等這就離開。”

    她淚水盈于眼眶卻又聽話認命的樣子,越發讓人覺得她心地善良,處事大方,為人端庄,沒有私心。可她越是如此表現,夏初七越是無法把她當成一個好人。

    人性本就自私,她從不相信天底下,真有不為自個儿打算的人。

    ……

    ……

    夜幕徐徐拉開了。

    青棠院里掌上了燈,卻靜寂得有些可怕。

    一直躺在床上的趙梓月,臉色蒼白,呼吸微弱,仍是沒有蘇醒過來。

    時不時過去探探她的脈息,又偶爾打開窗子看一看外頭的天色,夏初七心下也有些忐忑起來。坐在離床不遠的炕桌邊儿上,她寫寫畫畫,涂涂改改,琢磨著新法子,過了好久,才聽得梅子從外頭衝了進來。

    “楚七,爺回來了。”

    心下“咯噔”一聲,夏初七的情緒頓時就飽脹了起來。

    也說不上來為什麼,好像所有的不安,都在那一剎那落回了實處。

    趙十九確實是一個容易讓人心安的男人。

    放下手里的毛筆,她以從未有過的急切,飛奔向門邊儿。自己也沒有去琢磨那是一種什麼樣儿的心情,自以為是為了梓月,卻不知那腳步里,有多少是含了自己的焦渴。

    一奔出去,她便撞入了一個懷抱。

    男人黑色的織錦披風,帶著獨屬于軍營的鋒芒和英氣,透著一股子夜晚的冷峻孤絕氣息,輕飄飄地落入了她的鼻腔,隨即,蔓延到了心坎儿上。

    “你總算回來了,梓月她……出事了!”

    “爺都知道了。”趙樽一只手攬住她,拍了拍她的后背,目光卻望向了不遠處層疊的紗幔里,靜靜躺著卻無聲無息的趙梓月,聲音沉了下去。

    “梓月情況如何?”

    吸了一下鼻子,夏初七心髒‘怦怦’快跳了几下,就又鎮定了下來。冷靜的,專業的,向趙樽解釋了一下休克並發症的問題,卻也沒有告訴他說具体會不會蘇醒,或者什麼時候才會蘇醒。對于她不敢保證的東西,她從來不會先給了人希望,又再讓人失望。

    趙樽默不作聲。

    靜靜的,他遲疑了一會儿,低頭問她。

    “吃過了嗎?”

    沒想到他會在這時關心她的吃喝,夏初七愣了一下,抬起頭來,看著他冷峻的面色和情緒不明的臉,淡淡地“嗯”了一聲儿。

    “那便好。”

    趙樽放開她,又在門口立了片刻,這才慢慢地向趙梓月走去。夏初七看不見他什麼表情,可即便只是看著他挺直的背影,也能强烈地感受到他目光里的痛惜,痛恨,還有那一種獨一無二的清冷與肅殺。

    梓月的事,他都知道了。

    那麼他現在,一定會比她更想殺了那個人。

    可……他會懷疑是她楚七干的嗎?

    咽了一下口水,老實說,她很討厭誤會,很討厭兩個人之間有什麼事情不說明白,都藏在心里猜來猜去。所以,見他立在梓月的床前,沒有主動提起,也沒有來問她,她不由自主的挪了過去,在他的背后站了片刻,突地伸出手去,從背后擁住了他的腰。

    “你會像他們一樣,懷疑是我做的嗎?”

    趙樽沒有回頭,干燥溫暖的手心,覆在她的手背上。

    “不會。”

    話不需要太多,簡簡單單兩個字就足夠。

    沒有什麼比來自他的信任更為重要的了。夏初七感動得吸了一下鼻子,兩只手臂鐵鉗子似的,箍在他腰間,緊了又緊,緊得密不透風,緊得邊儿上侍立的丫頭們都不敢再抬頭,緊得她自個儿都覺得矯情了,才低低喊了一聲儿。

    “爺,我也有責任,我沒有看護好她……”

    趙樽不知道想了些什麼,只拍了拍她的手,聲音喑啞而低沉。

    “去,讓人給爺備點吃的,端到這里來。”

    原來他還沒有吃飯?一定是得了消息快馬加鞭趕回來的。可他肯定沒有想到卻會是如今這樣的結果吧?突然的,對于沒有能讓趙梓月蘇醒過來,夏初七有些歉疚。

    “我一定會治好她的,你放心,她一定會醒過來。”

    趙樽解開她的手,回過頭來,唇角若有似無的揚了揚。

    “嗯,爺一直相信你。快去,爺肚子餓了。”

    從這一點上看來,她與趙樽是同一種人。不管發生了什麼事,不管眼前的情況有多麼的艱難,都得先把自個儿的肚子填飽了再說。至于其他的事儿,也不是餓肚子就能解決的。

    很快,王府典廚史泰相親自領了几個人送了趙樽的晚膳過來。入得青棠院,每一個人走路都小心翼翼,大氣儿都不敢出,即便誰也不說,可都知道府里這一回是真的出大事儿,都怕觸到了爺的霉頭,惹上了無妄之災。

    兩個人對坐在炕桌上。

    就在離趙梓月不遠的窗邊儿,誰也沒有說話。

    夏初七先前已經吃過了,就坐在那里侍候他吃東西,為他盛湯夾菜,就如同平常的妻子,接回了久別的丈夫一般,半點都不假于他人之手,表現出了從未有過的溫柔來,那股子賢惠勁儿,瞧得屋子里的丫頭們,一個個都目露驚詫,卻也沒有人敢吭聲儿。

    靜……

    還是安靜……

    只有偶爾的碗匙輕碰聲……

    在這一片安靜之中,不多一會儿,鄭二寶躬著身子走了過來。

    “主子,月毓跪在外頭,說要見您。”

    趙樽面上沒有變化,只淡淡說,“讓她先跪著吧。”

    “是,爺。”

    抬眼儿看了他一下,鄭二寶便低垂著頭退了出去。

    這一頓晚飯,趙樽吃得格外的漫長,也格外的尊貴優雅。從始至終,他都沒有多說一句話,讓屋子里的氣氛一度陷入了冰點。夏初七時不時瞄他一眼,一直在猜度他的心思,也猜度那外頭跪著的月毓,又打了什麼主意,但她也什麼都沒有問。

    趙樽吃完晚膳已經過了亥時了。

    待把屋子都收拾妥當了,他才讓鄭二寶喚了月毓入屋。

    同時,也把屋子里的下人,都遣到了外間。

    月毓慢慢的走了進來,身姿清雅秀麗,和以往任何一次見到她時一個樣子,仍是穿得端庄整齊,還先理了理衣服,才跪下向趙樽磕了個頭。

    “爺,奴婢有罪。”

    一聽她這句話,夏初七的心便吊了起來。

    呵,難不成這個月大姐,她是要自首?可在趙樽這里有“坦白從寬”這麼一條麼?怎麼看,他都不像會輕易饒人的主儿啊?

    趙樽沒有看月毓,只拿過丫頭遞過來的巾帕擦了擦手,淡淡道,“你有何罪?”

    抬起頭來,月毓就像在衙門里頭過堂似的,跪得極為端正。

    “先前梓月公主出了事儿,奴婢太過焦躁,沒有考慮到那許多,由得府里的丫頭婆子長隨們圍了過來,嚼了一些舌根子,對公主的聲譽造成了極大的影響。爾后,奴婢又照顧不周,使得公主……公主有機會割腕自殺……奴婢有負主子重托,罪無可恕,請爺重重責罰。”

    夏初七看著那跪在地上的清婉女子,心里不由冷笑。

    她這算避重就輕嗎?

    不等問罪,先來請罪,果然是一個厲害的主儿。

    翹了翹唇角,她很想過去呸她几句,可如今趙樽在這里,這月毓又是打小就伺候他的丫頭,她也不知道他們主仆間的感情深淺,犯不著在這個時候開口,只需要坐著冷眼旁觀,看戲就成了。至于誰演得好,誰演得不好,說來那也不關她多少事儿。

    “月毓。”

    趙樽語氣沉穩,冷峻的臉上,沒有半分變化。

    “你是那樣輕率的人嗎?”

    一句話,他直入重點,月毓身子顫了一下,咬了咬唇。

    “爺……”

    趙樽淡淡掃她一眼,加重了語氣。

    “老實交代吧。”

    “奴婢,奴婢當時知道了那件事,確實是憂思過重,腦子都傻了,沒有考慮到那許多……”月毓眼眶盈了些淚水,看著趙樽雍華無雙卻冷靜得冰塊儿一樣的臉,又側眸,看了看似笑非笑的夏初七,然后才又垂下眸子去,“除了這個,奴婢再沒有什麼可交代的了。”

    不到黃河心不死?

    夏初七默默地看著她,覺得她不是這麼笨的人。

    依了她的為人,又怎會沒有考慮到趙樽的脾氣和性格?他是那麼好糊弄的男人麼?如果她月毓真是那麼不堪重用的一個人,趙樽又怎會讓她掌握了晉王府后院的事務這麼多年?

    “青藤!”

    隨著趙樽冷冷的低喝聲,青藤小丫頭從外面進來了。

    “把你主子出事之后,屋子里被人換掉的熏香拿給她看。”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1:40 AM

第090章 懲罰!

    青藤答了一聲儿“是”,上前几步,將手里捧著的一個小錫匣子打開,放在了月毓的面前。而小錫匣里面裝著的東西,很明顯是燃過的殘香。

    只看一眼,月毓那端庄的面色就是一白。

    “爺……”

    趙樽目光從她臉上掃過,微微一皺眉,並沒有出現表現出太多的情緒變化來,只是那漫不經心的聲音里,冷氣儿似乎更重了,“月毓,這個可是你從香爐里換下去的?”說著,他的手指向了黑涂的香几上那一只精巧的青鶴香爐。

    “奴婢,奴婢……”

    月毓緊張地攥緊了手指,修整過的長指甲,一根根陷入了肉里,漂亮的臉蛋儿死灰一般難看。咬著下唇,她目光楚楚的看著趙樽,像是想要說點儿什麼,可余光掃著滿目怒氣的青藤時,又無力地垂下了頭來,悵然一笑。

    “是,這個香,是奴婢換掉的……”

    承認了?

    她不太正常的反應,讓夏初七雙眸深了一些。而趙樽冷峻的面色,仍是保持著他一貫高冷清峻的姿態,連多余的情緒都沒有給她。

    “公主出了事,你沒有考慮如何去控制言論,阻止事態發展,卻是忙不迭地換掉了香爐里的殘香,若不是心里有鬼,為什麼要這麼做?”

    月毓下唇上被咬出了深深的齒印儿來,煞白的面色比先前還要難看几分。她這個人,平素向來給人一種內斂溫厚的樣子,這會子大概太過驚慌,以至于那臉上的表情,明明白白的擺明了“做賊心虛”,反倒給人一種不適應的感覺。

    夏初七沉吟著。

    可月毓就像已經被人定了罪一樣,深深地磕了一個頭。

    “奴婢無話可說,但憑王爺治罪。”

    她就這麼就認罪了?

    俗話說得好,“癢處有虱,怕處有鬼”,她這麼慌不迭的承認,除了心理還有別的鬼之外,實在很難用正常思維去理解。看著這個樣子的月毓,夏初七不是奇怪,而是相當的詭異。

    這太不像她的作風了。

    “果真你害的公主——”原本跪在地上的青藤丫頭,那惱意激了上來了,顧不得趙樽在場,指著月毓就大罵了起來,牙齒磨得咯咯直響,“我當時見你鬼鬼祟祟地拿了個什麼東西出去,只是覺得不對勁儿,才偷偷地跟上了你,結果你把那東西埋在了桂花樹下,讓人想不生疑都不行,可即便是這樣,我也是沒有想到,真的會是你干的……月大姐,你怎地能這麼狠心害我們家公主?公主與你無怨無仇,她才十四歲,你怎麼忍得下心呀?”

    一滴一滴,青藤說起來,全都是淚。

    若問誰與公主相處的時間最多,那就是她了。

    几乎每天她都會為公主糾正錯詞成語,公主的脾氣雖然不好,可也心眼子其實不壞。偶爾也會整整她,但都是無傷大雅,最多不過在她睡著的時候給她畫花臉,畫粗眉毛,讓人哄笑……可這些,比起她如今半死不活地躺在那里,青藤更希望她能醒過來繼續整人,繼續說她那些牛頭不對馬嘴的成語——

    “殿下,您一定要為公主做主……”

    青藤在那里咿咿呀呀地說著,月毓卻只是深埋著腦袋,死死咬著下唇,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怎麼都不吭聲儿。

    夏初七淺眯著眸子看看她,又托了托下巴,側目望向不動聲色的趙樽。只見他深幽的眸子,仍是冷沉沉一片,誰也不知道他究竟在想些什麼。像是考慮了一下,才聽得他冷聲發問。

    “誰人指示你的?”

    月毓垂著的腦袋,微微一抬,眼圈儿紅了一片,卻是沒有哭。

    “回爺的話,無人指使奴婢。奴婢除了換香之外,其他事情都不知道。”

    冷哼了一聲儿,趙樽眼睛里冷意更甚。

    “為何你要換香?”

    “奴婢……奴婢……”月毓咬著下唇,深深看了趙樽一眼,那眸底似有一浪一流的波濤在翻滾,可出口的聲音卻無比的平靜,“奴婢不知道,奴婢任憑爺的責罰,只是求爺……不要再問奴婢了。”

    這個節奏是……

    她在替哪個人隱瞞?

    會不會太過明顯了?

    夏初七懶洋洋地勾了勾唇角,看著跪在地上那個面色蒼白,身形憔悴,語氣哽咽,卻其實半點儿都不曾失態的女人,突地覺得今儿這事絕對沒有那麼簡單。

    正遲疑之間,她聽得趙樽的聲音淡淡入耳。

    “阿七,你去看看那個香。”

    被他點了名儿,一直看戲的她微微一愕。

    “哦,好。”

    隨口答應著,她慢慢走了過去。

    不得不說,對藥物天生敏感,識味辨物這一點,算是她與生俱來的本事了。趙樽為什麼叫她去看,也是因為事先知道這一點。默契的衝他眨了下眼睛,夏初七蹲身拿起地上那個小錫匣來,兩指根頭捻了捻那里的殘香粉末,湊到鼻端,嗅了一下。

    怎麼回事?她臉色陡然一變。

    晶亮的眸子深了一些,她似是不太敢相信,又重新拿了一點儿錫匣里的粉末來,再一次仔仔細細地辨別了一回。

    這一回,她確定了,卻震驚得無以復加。

    “怎麼了?”趙樽視線掃了過來,問她。

    不知道該怎麼平復此刻的心情,夏初七回過頭去,愣愣地看著他,嘴皮儿動了好几次,都不知道怎麼開口。

    “直說!”趙樽沉了沉嗓子。

    略略思考了一下,夏初七端著那個錫匣走到他的跟前,看著他的眼睛,考慮了,又考慮,才用極小的聲音,清清楚楚地告訴他。

    “香里的催情藥物,是我制的。那次在清崗縣收拾東方青玄,便是用的它。”

    趙樽眉梢一跳,眸色深如古井,“你確定?”

    “對,我很確定——”夏初七無奈地將錫匣放在了他面前的炕桌上,又挑了挑眉梢,衝他自嘲地抿唇一笑,“這玩意儿藥性很强,不僅吃下去會受不了,便是熏出來的氣味儿,也一樣會讓人中招儿。可是,爺,你相信嗎?這個東西,我一直都放在承德院的耳房里,回了京師之后,再沒有動過它。”

    趙樽微微一眯眼,盯著她的眼睛,淡然出聲儿。

    “爺自然是信你的。”

    這些日子以來,為了研制青霉素治療太子趙柘的梅毒,夏初七每天晚上都住在良醫所里。而白日她與李邈基本都去東宮,所以那兩間承德院的耳房,都是沒有人在的。但是,因為承德院有守衛在,她們從來沒有上過鎖。不過,如果真是有人進去拿了她的東西,那也很容易查得出來。

    換而言之,要是沒有陌生人,那她便是最可疑的人了。

    大約一盞茶的工夫之后,夏初七又氣喘吁吁的從承德院趕回了青棠院。

    她的手里,拎了一個空蕩蕩的小瓷瓶。

    丟在趙樽面前,她無奈的攤了攤手,似笑非笑地彎了下唇角。

    “瓶子還在,里面的藥粉沒有了。”

    趙樽黑眸一沉,看著她准備答話,不料,邊上的青藤丫頭突然“呀”了一聲,驚得捂住了嘴巴,跌坐在了地上,喃喃道。

    “怎麼會?怎麼會是它?”

    趙樽眼神儿更冷了几分,“唰”地一下剜到了青藤的臉上。

    “怎麼回事?”

    驚慌失措地看著她,青藤肩膀抖動了一下,頗有些為難。可是在趙樽冰雹子一般冰冷的目光注視下,還是不得不一五一十的交代了。

    “回殿下的話,奴婢認識這個藥瓶,這藥瓶里頭的東西,是我與公主去,去承德院里拿回來的……就是上回,上回公主她在殿下您,您的湯里放的那種藥……公主不讓奴婢說,奴婢也沒有想到,竟然會是,會是這個……”

    青藤的話一入耳,夏初七真真儿驚悚到了。

    趙樽上次被人下了藥,到良醫所來霍霍她,就是吃的她自己的藥?

    可是問題來了,趙梓月她一個不學無术的小公主,又怎會知道這個瓷瓶里頭裝的就是媚、藥?即便上頭有字儿,可“逍遙散”几個字,看上去多麼上格次有格調,怎麼她也不可能隨便就聯想到媚、藥那事儿上頭,還敢隨便給她最愛的十九哥哥吃吧?

    到底是誰……挑唆了她?

    一時間,她心里波瀾洶涌。

    可趙樽的臉色,卻始終淡定得仿若平靜的湖面。

    “那剩下的藥呢?”

    “藥,藥在哪儿……”青藤整個人都慌亂了,一張小臉儿比那月毓還要白上几分,搔了搔頭發,她像是想到了什麼似的,飛快地爬起來,走到那個香几面前,拉開下頭的一個小抽屜。可是,里頭除了趙梓月平時用那些熏春之外,裝藥粉儿的小瓷瓶儿已經空了。

    “不,怎麼可能?”

    青藤自言自語著,又回過頭來,一臉的驚恐,“今儿公主在良醫所里與駙馬爭執了几句回來,很是生氣,她摔了東西,就讓我們通通都滾出去。奴婢是最后一個離開的,公主說要熏香睡覺,奴婢就想幫她。可公主她不讓,她要自己來,難道是……難道是公主……她自己拿錯了?”

    天!

    望了望趙樽頓時黑沉的臉,夏初七簡直無語凝噎。

    世界上竟然會有這樣的烏龍事件?

    自個儿給自個儿點了媚藥,然后被人給糟蹋了?

    她想,那趙梓月再笨,也不可能連媚藥和熏香都分不清楚吧?

    看了看青藤不停顫抖的嘴唇,又看了看趙樽冷冽無波的臉,她慢騰騰的目光,終于望向了一直跪地不起的月毓,將疑惑和不解又給繞了回去。

    “月大姐,就算這些藥是我的,就算香是公主自個儿犯傻點的。那麼,你能不能說說,為什麼要主動換掉那些香?如果你不是心虛的話,又怎麼提前就動了手腳?”

    月毓抿了几次唇,看著她卻欲言又止。

    “駙馬爺……奴婢是,是為了……”

    “說!”

    趙樽突地一拍桌子,低喝了一聲儿,嚇得她身子激靈靈打了個顫栗,咬著已然青紫的下唇,慢慢地俯低了身去。

    “回爺的話,本來奴婢已經想好,即便今儿被爺打死,也是不能說出來的。可如今既然知道了這個藥,是,是公主她自己拿回來的,與駙馬爺沒有什麼關系,那奴婢也就不好再隱瞞了……”

    趙樽唇角噙了一抹淡淡的冷意。

    “繼續!”

    “奴婢趕過來的時候,公主與二鬼,已經那樣了,可奴婢瞧著他們兩個的臉色很不對勁儿……然后,奴婢打開了香爐,發現那燃過的粉末與平常使用的熏香不大一樣,就懷疑上了……在這之前,駙馬爺拒婚的事儿人盡皆知,而駙馬爺臨去東宮之前,又與公主吵過嘴……所以,奴婢心想,心想這件事是駙馬爺做下的,怕事情鬧大了,便有心想要替她隱瞞,這才偷偷拿了香去埋掉。奴婢万万沒有想到,會被青藤發現了……也正是因為埋了香,生了疑,奴婢一直神思不屬,才沒有考慮到旁的事情,使得公主的事被宣揚了出去,奴婢有罪……”

    她低低噎噎的一席話說完,夏初七再次驚愕了。

    敢情月毓做了那麼多,都是為了她楚七?

    這叫什麼話?一個警察查案子,抓犯人。可繞來繞去,繞去繞來,結果等謎底揭曉的時候才發生,原來人家犯罪高姿態,一直想要維護犯罪的警察?

    事到如今,她不得不“靠”一聲!

    月大姐還真是偉大,與她舍己為人無私奉獻的光輝形象一比較,她楚七顯然就成了一個咄咄逼人小肚雞腸還想要陷恩人于不義的王八蛋了?

    心里頭“呵呵”一聲儿。

    她只想說,要麼月毓就是聖母瑪利亞,渾身上下都是可以照耀世人的慈悲,要麼就是手段太過高端,走一步已經算到了几步,也預計了几步的結果——第一,如果沒有被人發現,這事儿也會理所當然的被老皇帝或者趙樽記到她夏初七的頭上。第二,即便是被人察覺了出來,她也可以全身而退,還博得一個寬厚的好名聲。第三,就算趙樽相信她夏初七,但因為那藥是出自她手,仍然無損于老皇帝對她的懷疑。

    嘖嘖嘖!

    到底是前者,還是后者?

    到底她是真善良,還是假仁義?

    靜靜的看著她,夏初七唇角的笑容越拉越大。可她什麼話也沒有再說。事到如今,她作為最大的一個嫌疑人,雖說已經被撇清了,可還是覺得自個儿沒有說話的立場。畢竟不管是上次趙樽被下藥,還是這回趙梓月被下藥,好像罪魁禍首都成了她自己。

    “爺,不管怎麼說,奴婢都有責任,請爺責罰。”

    又一次,月毓低聲儿請了罪。

    夏初七似笑非笑,而趙樽冷沉沉的面色,似乎比先前涼了几分。

    “既然你自認為罪不可恕,就下去領十個板子,再去柴房面壁思過吧。”

    面壁思過!十個板子?

    夏初七腦子有些亂,不知道這算不算責罰。

    但是瞧著月毓突然蒼白的臉,好像也是沒有料到趙樽會順水推舟就罰她似的,愣了一愣,才磕了一下頭,感情充沛的說:“奴婢跟在爺的身邊儿,已經十余年了,為爺管理后院以來,一直也是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几乎沒有出過什麼差錯。這一次,確實是奴婢的疏忽大意了,不管爺怎麼懲罰都是應該的。但是,奴婢是一個什麼樣的人,爺心里應當是最清楚不過的,絕對沒有要傷害梓月公主那麼歹毒的心腸,望爺明察。”

    說罷,她長長的俯身,然后離去了。

    夏初七笑了。

    這不都還沒有怎麼著她麼?好像她還受了委屈似的?

    還是說,她認為趙樽如今罰了她,就是懷疑她了?

    她癟了癟嘴巴,一直沒有說話,直到趙樽的聲音從耳邊儿響起。

    “阿七,你怎麼看?”

    呵呵一聲儿,夏初七自嘲的笑,“好像人人都挺無辜的,我怎麼看,有用嗎?如果我是旁觀者,也會覺得最有嫌疑的人,就是我自己呢?”

    趙樽皺了一下眉頭,拉過她的手來。

    “讓梓月醒過來吧。”

    愣了一下,夏初七若有所思!

    對,只要趙梓月醒過來了,一切都水落石出了,是不是她自己熏香的時候,拿錯了那個藥,甚至于上次去耳房里偷拿她的“逍遙散”,究竟是不是謝氏指使她的,也都會一清二楚。

    老實說,科學不發達的時代,要查清楚事情,有時候真是好難辦。

    但如果趙樽真的懷疑月毓了,為什麼會輕易就饒了她?是他真的像月毓說的那麼信任她的為人,還是月毓真的有什麼他沒有證據就不方便動手的“身分”?畢竟在這京師城里,各種關系盤根錯節,她如今還沒有完全弄清楚。

    考慮了一下,她望向了不遠處那張床,還有床幔后面可憐的小姑娘,嘴角顫歪了一下,又問了一句。

    “爺,這件事,難道就這樣算了?”

    “自然不會。”

    他淡淡的出聲儿,可聲音卻冷入骨髓。

    “害了梓月的人,必然會付出代價。”

    夏初七蹙了一下眉頭,看著他冷若寒冰的表情,試圖從中找出一點儿真相來。可是看來看去,卻是什麼也瞧不出來。想了想,她突地又是一笑,“你就真的沒有懷疑過,其實是我做的?”

    趙樽緊了緊她的手,“別犯傻了。”

    就在她感動得不行的時候,他卻又嫌棄地刮了一下她的鼻子。

    “就你這個腦子,繞不了這麼大的彎。”

    “……”

    這是誇她還是損她?

    夏初七扁扁嘴巴,氣鼓鼓地坐在他的身邊儿,几乎從牙齒縫里迸出一個字儿來,“爺……”

    “說!”

    遲疑一下,她才抬頭看著他道,“我說一句不中聽的話,您自個儿感受感受,掂量掂量,要是覺得不對,就當我在放屁好了。”

    趙樽一皺眉,斜睃過來,“有這麼香的屁嗎?”

    “去去去,沒人說你玩笑!”夏初七垂下眸子,低低說,“月大姐她為人很好,不管說話還是處事,都沒有半點儿錯漏,這個確實沒錯。她剛才好像還是為了護著我,也是沒錯。但是我說真的,我可能天生就是小人,我真不相信世上有如此無私的人。所謂物極必反,我認為,她這個人並不單純和簡單,你信嗎。”

    微微揚著眉梢,趙樽看著她,淡淡道,“爺信。”

    “那你為什麼還……?”

    夏初七有些不能理解,可趙樽卻拽著她的手就起了身。

    “阿七你今日太累了,先去外間休息一會。”

    “我……”夏初七抬頭想要爭辯,可就在那麼一瞬間,她卻從他的眸子里看到了一抹一晃而過的涼意,還有已然洞查一切的清明。頓了一下,她呵呵一笑,慢慢湊近了他一些。

    “好。既然你信我,我也信你。”

    趙樽低頭凝視著她,順手又捏了捏她的臉,“爺不在的時候,你都吃了些什麼,怎的又瘦了一些?”

    夏初七翻了個白眼儿,鄙視地瞪他。

    “不過一天半,哪里就能瘦得下去?我看是您老眼昏花了!”

    “幼稚!”

    “行行行,我幼稚——”夏初七嘆一口氣,“你有事儿就去辦吧,不用管我……我也不能去外頭休息,我得在這儿守著梓月。今儿晚上,是危險期,我一步都走不得。”

    趙樽沉默著,只是看著她。

    一直看,看得夏初七心里疑云四起,他才伸手攬了她入懷。

    “阿七,謝謝你。”

    “嗯……”知道他指的是趙梓月的事情,夏初七咕噥下,聲音又纏蜷了几分,“那什麼,我這不是為了你麼?所以爺,我欠你那些錢,不如就免了吧?你妹妹的命,怎麼也比五百兩黃金貴重的,我倆又兩清了如何?”

    “滑頭。”

    趙樽緊了一下她的腰,讓她的臉埋在了他的懷里。

    沉吟著,低低道了一聲“好”。

    ……

    ……

    青棠院里三層外三層的守衛,把整個院子圍得水泄不通。

    留下了夏初七照顧趙梓月,趙樽出了內室,卻沒有離開青棠院。而是在偏廳里,召見了不過短短几個時辰,就已經變得“人不人,鬼不鬼”的二鬼。

    “爺,屬下願以一死謝罪。”

    二鬼重重跪在地上,聲音低啞不堪。

    “死?”趙樽淡淡的看著他,“死是最簡單的,也是懦夫的逃避方式。梓月她可以,你卻不可以。她是個婦人,你卻是個男人。”

    “屬下該死,真的該死!”

    “你確實該死!”趙樽寒著臉,大步過去,一個窩心腳踹得他低咳不已,才道,“逍遙散是吧?東方青玄可以忍,本王也可以忍,為什麼你就不能?”

    二鬼重重垂下頭去,咳嗽了几下,不想再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也不想把責任全部抵賴給那個“逍遙散”,只聲音哽咽地紅著眼睛回答。

    “是屬下卑鄙無恥,是屬下見公主美貌,生了齷齪之心。”

    從鼻腔里哼了一聲,趙樽冷冷瞥他一眼。

    “你倒老實。那本王問你,往后怎麼打算?”

    怎麼打算?往后還能怎麼打算?

    二鬼苦笑一下,抬起頭來,“爺,屬下犯下這等不可饒恕的罪孽,本就是該死之身,所以,不論爺准備怎麼處置,屬下絕無二言。”

    “你死了,梓月醒過來,又怎麼辦?”

    他冷不丁冒出來的聲音,嚇了二鬼一大跳,紅腫的面頰微微一抽,他有些不太理解這位爺的意思了。

    “您是說……您的意思是說……?”

    “本王什麼也沒有說。”

    冷冷地哼了一聲儿,趙樽坐回那張雕花大椅上,目光比剛才還要凜冽上几分。

    “犯下這等大錯,本王確實是留你不得了。只如今,北狄屢屢犯我邊境,陛下已命陶經武率十万部眾明日開拔前往薊州,你去吧,去陶經武的征北先鋒營,做一名征北先鋒兵。”

    先鋒營,顧名思義,就是每一次在戰場上都是打頭陣的先遣部隊,死亡機率極大,生還的機率小。

    可實際上,趙樽的十二名貼身侍衛,個個都不是普通的人。不僅侍衛長陳景是武狀元出身,其他人也都是隨他風里來雨里去,經過戰場,經過鮮血洗禮,浪里淘沙出來的金子。

    這二鬼也與大晏大多數的兵士一樣,出身軍戶,少年時便驍勇機智,擅長騎射,在沒有跟隨趙樽之前,便已經是京軍里有名的斥候,在軍中里最高的職務是從五品的副千戶。像他這樣的人才,假以時日成為領兵一方的大將軍也是有可能的,可如今趙樽只讓他去做一名普通的先鋒兵,其實也是一種變相的懲罰了。

    當然,對于二鬼來說,不管什麼懲罰,都是寬恕。

    重重地磕頭在地,他長長作了一揖。

    “謝殿下恩典,屬下必將不負所望。”

    淺淺眯著眸子,趙樽揉了揉額頭。

    “是立功回來迎娶公主,還是死在漠北戰場,看你的造化了。”

    鼻子狠狠一酸,二鬼起身拱手,“屬下走后,殿下多注意身子。”

    “去吧。”趙樽不耐煩的擺了擺手。

    二鬼動了動嘴皮儿,看了看內室的方向,像是要說些什麼決別的話,可又無從說出口,只得看向趙樽,看著這個自己跟隨了兩年多的主子,默默地轉了身。

    “是!屬下告退。”

    而正在這時,外頭突然傳來一聲高喊。

    “皇上駕到——”

    二鬼心里一凜,回頭看了趙樽一眼,卻見他面沉如水。

    “走后門。”

    “是,屬下謝爺大恩——!”

    再一次磕頭,二鬼一步三回頭,終于在門口轉了身,大步流星的走了,等青棠院離開了視線,他才抹了一把臉,擦去了眼角那一顆淚珠。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1:49 AM

第091章 下棋搏命,局中人,人中局!

    外面一聲儿通傳,這老皇帝的人已經邁入青棠院了。

    一個封建王朝最大掌權人的威嚴到底如何,夏初七只在演視劇中見過。這几日她也曾想過在中和節上見到這個傳說中能文能武能征善戰睿智通達的天子之時,該做何想法。可這老皇帝冷不丁就突然駕臨了晉王府,給了她一個措手不及,她才曉得,事到臨頭,其實什麼想法都沒有。

    迎難而上,也不得不上!

    青棠院里里外外的丫頭長隨和侍衛們,個個都是機敏的人,得了信儿,一個個唯恐落于人后,像那餃子下鍋似的,一路跪俯在地,誠惶誠恐地山呼万歲。

    夏初七隨了眾人一同接駕,這一回也跪得十分利索。

    口呼“万歲”,再一聽耳邊“万歲”聲聲,耳朵震得發麻之余,心里也一陣陣悸動發麻。

    天子,天子,果然名不虛聞。

    她跪在地上,沒有抬頭,也沒有聽到那老皇帝喊“平身”,只覺耳邊儿一陣衣袍飄飄,腳步聲聲,等她再抬頭時,卻見那老皇帝已經帶了崔英達徑直穿過跪拜的人群,直接往青棠院內室而去。

    很顯然,趙梓月的事儿,老皇帝都知道了。

    他的火氣也大發了!

    沉寂了一下,夏初七在趙樽的眼神示視下,一起規規矩矩地隨后跟了上去,一同進入了趙梓月的屋子。

    先前為了能讓趙梓月好好安睡,房里的燈火並不明亮。可如今万歲爺來了,侍婢們又重新在燭台上多燃了几支燭火。一時間,屋內光線大亮,映得老皇帝面色更加陰霾,而在那床幔之后,鬢發松散靜靜躺著的趙梓月,面色也越發顯得蒼白了起來。

    “女儿……”

    這是夏初七聽見洪泰帝的第一句話。

    聲音很柔軟,很慈祥,很是心痛。他沒有喚趙梓月的名字,只是一句平常父親常喚的“女儿”兩個字,就讓他走下了神壇,與普通父親在見到自己死活不定的女儿時,情緒並無半分的差別。

    也再一次佐證了,趙梓月確實深得聖寵。

    畢竟對于天家皇帝來說,他最不缺的就是儿女,几十個孩子,若都這麼愛,那哪里愛得過來?如今漏夜換了常服過來,原因只有一個……真是極愛趙梓月的。

    洪泰帝握住趙梓月的手,低聲說了一會儿鼓勵和安慰的話,才長長地嘆了一聲,肩膀微微一動,人便慢悠悠地轉過了身來。

    一轉頭,他面色便斷然沉下,冷冰冰的眼神儿一掃,室內便安靜得落針可聞。而他平靜無波的聲音,卻如同最為尖利的刀子,直接扎向了夏初七。

    “楚七!”

    都不需要人引薦,他就認出了她來。

    也是,在這個屋子里,就她一個“男人”。

    微微怔了一下,夏初七走上前去,跪到,“臣楚七參見皇上。”

    洪泰帝就坐在趙梓月的床沿儿上,一動不動地看著他。看了片刻,也不知道想了些什麼,似是再難隱藏那一份為女痛心的情緒,原本平靜的聲音,突地又有一些激動起來。

    “朕把女儿許配給你,可是屈了你了?”

    “公主殿下天姿國色,溫良恭美,臣不屈。”低著頭,夏初七將這几個字咬得很是清晰,表情恭敬,可語氣卻是不卑不亢。

    “好。那朕來問你,你既然不敢,為何要加害朕的女儿?”

    “臣從未有想過要傷害公主……”

    夏初七徐徐出聲儿,可聲音未落,那老皇帝卻倏地怒了。

    “還敢狡辯?!你未有加害,那朕的女儿為何會躺在這里,遲遲不醒?”

    這不是不講理麼?夏初七心里咕嚕著,可又不得不承認,老皇帝他是天子,還真就有不講理的權力。默默地抬起頭來,她咬了咬牙,不得不順著老皇帝的話頭說,半句都不敢提“不願”。

    “臣得配公主,那是祖上榮光,臣求之不得,只是世事難以預料,今日出了這樣的事情,臣惶恐,卻也確實冤枉……”

    洪泰帝沉下臉來,緩緩地問。

    “這麼說,你是心甘情願做駙馬的?”

    頭皮有些發麻,夏初七垂著眸子,一字一字的咬。

    “臣心甘情願。”

    “好,既然你心甘情願,那……”洪泰帝冷眼瞧著她,一雙老眼里帶了一抹復雜的情緒,有恨,有怨,有怨,還有威嚴,那些情緒生生揉合在了一起,陡增了几分寒意。停頓了一下,不等夏初七咂摸出他話里的滋味儿來,卻聽他突然別過臉去,低喝了一聲。

    “崔英達!”

    “奴才在——”那隨侍的老太監躬著身子就過來了。

    那洪泰帝就像早就已經打定了主意或者為她安排了結局似的,情緒平和下來,打量著夏初七,半眯著的厚厚眼瞼下,眼睛射出來的全是殺氣,冷冷的,一點情感色彩都無。

    “呈上來!”

    “是,陛下。”崔英達一個極懂事儿極為揣摩聖意的奴才,跟隨在洪泰帝身邊儿時日不短了,都不需要他再多吩咐,揮了揮拂塵,一個身裝內侍圓領常服的小太監便端著一個鎏金的托盤上來了。

    托盤底,墊了一層軟軟的紅綢絲布,上面放了一個白玉般晶瑩的酒壺,酒壺的旁邊儿上一個通体玉質的酒杯,酒杯里已經盛好了酒液,與那精工鎏金的托盤與點輟,如同白玉落紅,看上去煞是好看。

    “這酒,是朕賞你的。”

    什麼?!洪泰帝一語即出,夏初七腦袋上就像著了一記悶雷。頓時覺得氣血不涌,如今當場被人給判了死刑一般,快要透不過氣儿來了。

    一個“賞”字外加一杯“酒”,從皇帝的嘴里說出來,那意味儿自然是不同的。而夏初七以前看過太多賜毒酒賜白綾的橋段了,對于這個事儿也不算太稀奇。可唯一稀奇的是,第一回見到老皇帝,他便要賜她一死?他不管他大儿子和小女儿的死活了?

    余光掃視著他,她不敢斷定這皇帝心中真實的想法。

    心髒“怦怦”上演著混亂的節奏,她正揣摩著聖意想著怎麼回答,肩膀上卻被人安撫地拍了一下。她抬頭,見到的是趙樽一雙深不見底卻讓人無比安心的眼睛。

    詭異的,她衝他笑了一下。

    都要被賜毒酒了,她也不曉得為什麼要笑。

    也許是他能在他爹的面前替自個儿出頭,算是感激吧。

    趙樽用眼神儿阻止了她,卻沒有與她說話,只是端正地跪在了她的身邊。

    “父皇,梓月住在儿臣的府中,出了這等事情,如果父皇一定要問責的話,儿臣首當其衝,應當喝下這杯酒。”

    洪泰帝看了他一眼,那臉色早就已經平靜了下來,也沒有人能夠揣測得出他到底什麼心情。

    “老十九,你這是在威脅朕?”

    “儿臣不敢!”趙樽側眸看了夏初七一眼,又道,“儿臣只是不想讓事態擴大,有損梓月的聲名。而且梓月喜歡駙馬,若等她醒來,得知父皇殺了她的駙馬,讓她又該如何自過?”

    “喜歡他?”洪泰帝重重哼了一聲,“不要以為朕不知道這丫頭存的是什麼心思?要不是為了你這個做哥哥的,她又何至于此?事到如今,老十九,你還要護著這個人嗎?”

    他斜掃著夏初七,滿眼都是惱意。

    趙樽卻是沒有抬頭,只是將懷里的東西呈了出來。

    “這是梓月手寫,請父皇過目。”

    崔英達看了老皇帝一眼,躬著身子走過來,將趙樽手上那一封趙梓月的“遺書”,呈遞給了老皇帝。

    薄薄的一條紙,短短的几行字,確實是趙梓月的親筆手書。那老皇帝不過看了兩行,眼圈已然紅透,雙手顫抖不已,一張滿是皺紋的臉上,卻更多添了几分凜冽之色。

    “好。”

    像是先平復了一下心情,他才又看向夏初七,繼續道,“算你好命。既然梓月和老十九都為你求情,那朕今日就再給你指一條路。”

    被他森冷冷的聲音一激,夏初七只覺得膝蓋酸軟,垂下了頭去。

    “多謝陛下,請陛下明示!”

    “你與朕賭一局。”慢悠悠的,洪泰帝說。

    賭一局?

    她以為自個儿聽岔了,“嗖”地一下抬起頭來。

    可洪泰帝的眼神卻告訴她,沒錯儿,這個老皇帝說不准儿就真是一個賭鬼出身的,確確實實是要在這麼一個“殺人”的庄重時刻,隨隨便便說出要與她賭上一局的話來。

    她驚詫不已,那老皇帝卻情緒平穩,接著說,“一局定賭贏。你若贏得了朕,朕不僅饒了你,還會繼續讓你做朕的駙馬爺。你若是輸了,這一杯酒,就必須喝下去,誰來救情也沒有用。”

    夏初七總算聽明白了。

    原來老皇帝說的賭上一局,是指的下棋,也就是圍棋。

    可她這個人雖然多才多藝,會玩對對碰,會玩飛車,會斗地主,會打麻將,會血戰到底,也會玩劍網三乃至魔獸世界,卻偏偏不會下棋,象棋都不會,更不要說圍棋這樣高大上的東西。

    老皇帝就算不知道她不會下棋,還能不知道她下不過他嗎?扯淡!

    說來說去,還不是變相地要她的命?

    深深俯身一拜,她心里嘆著氣,語氣還算平靜。

    “回稟陛下,臣不會下棋。”

    洪泰帝果然沒有意外,收回視線,也不再看她。

    “崔英達!”

    又喊了一聲儿崔英達,那奴才一得授意,恭敬地應了一聲儿“是”,便接過太小監手上的托盤,上得前來,准備親自“侍候”她喝酒了。

    “駙馬爺,請吧?”

    手心緊攥著,夏初七心髒突突直跳,從一開始的平靜自信到現在酒都快要遞到嘴邊儿了,不得不有些慌亂了起來。

    她大仇未報,男人未得,難道要死在一杯毒酒之手?

    咬了咬嘴角,她腦子飛快地轉動著,正尋思該怎麼措辭,才能在不得罪老皇帝的情況下,委婉的用太子爺和趙梓月的病勢來要脅他妥協,就聽得見趙樽低低地喝了一聲儿。

    “慢!”

    她心下陡然一驚,生怕他為了自己當場與皇帝翻臉,把事情惹大發了,趕緊地側眸過去,想給他遞上一個“稍安勿躁”的眼神儿。然而,趙樽卻沒有看她,只目光深邃地望向了洪泰帝。

    “父皇,駙馬她不會下棋,人盡皆知。”

    “那就怨不得朕了。”洪泰帝仍是不肯松口,“老十九,你不必為他求情。”

    趙樽抿了下唇,“儿臣可以教她。”

    “教她?”洪泰帝冷哼一聲,“那得教到什麼時候?你有教的閑心,朕卻無等的耐心。”

    “只需半個時辰!”

    趙樽冷靜出口的聲音,沒有把洪泰帝給震住,卻是把夏初七給嚇得三魂六魄都飄走了一半。天老爺,半個時辰,她估計能學會下棋都難,更不要說贏得了面前這頭,哦不,這個老皇帝了。

    這麼荒唐的請求,她想那老皇帝帝也不可以會同意。

    然而,万万想不到,老皇帝只是靜靜地看了一會他的儿子,那一張經了風霜打了褶皺的老臉儿,表情卻是慢慢的松緩了下來,波瀾不驚地擺了擺手,讓崔英達端著托盤退下了,才神色復雜地問趙樽。

    “老十九,你都想好了?”

    “儿臣想好了。”趙樽喉頭動了一下,對上他的視線。

    “好!那朕就允你一次。”

    ……

    ……

    半個時辰很短。

    半個時辰就要決定她的命運?

    不明白趙樽為什麼那麼有信心,夏初七心里沒著沒落儿的,就像被人給堵了一團棉花似的,說不出話來。一直沉默著,她隨趙樽去了青棠院的偏廳。那里鄭二寶已經擺好了棋盤,備好了茶水,靜靜的侍立在那里。

    看了一眼那紅木棋盒里刺眼的黑白兩子,她嘆了一口氣。

    “我這個人雖然聰明伶俐又智慧無雙,可對于下棋真是一只菜鳥,根本就是一竅不通的,你就不要再白費心思了。”

    趙樽瞄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只是擺手遣退了偏廳里的其他人,拽住她的手,將她摁坐在了棋盤一方的椅子上,捏了捏他的肩膀,淡淡說。

    “不要緊。”

    不要緊?

    夏初七哭笑不得的翻了一個白眼儿,“不是要你的命,當然不要緊了?”說罷又覺得這句冷笑話,實在不太冷,也不適合用在這個時候。看他一眼,她癟了癟嘴巴,無奈地把玩著棋子,似笑非笑了起來。

    “行了,你也別費心教我了,半個時辰,我就算學會了,也不可能下得過你爹的。不如咱倆趁著這最后的半個時辰工夫,好好地聊聊天,把要說的話都說光,免得我去了黃泉路,心里還有遺憾。”

    趙樽沒有說話,只按住她肩膀的手緊了一緊。

    “爺怎會讓你赴險?”

    “你是不想,可你爹是皇帝,誰能阻止得了他殺人?”

    趙樽目光落在她的嘴巴上,突然嘆了一口氣。

    “阿七,你看我在說什麼?”

    呃?夏初七眯了眯眼,卻見他只動了一下嘴皮儿,沒有出聲儿。

    她眼神一亮,“唇語?”

    趙樽眉頭一蹙,嘴巴又動了動,“何謂唇語?”

    輕咳了一下,夏初七突然反應過來,唇語屬于后世的研究,趙樽是不可能懂得它的了。稍稍默了一下,她解釋道,“唇語的意思,就是通過看別人說話的嘴唇和動作來解讀他話里的內容。”

    趙樽目光淡淡地從她面上掠過。

    然后他松開了手,坐在了她的對面。

    “那就是唇語了。”

    夏初七驚悚了一下。

    十九爺居然會有這麼超前的意識?

    要知道,唇語這個東西說起來很簡單,其實並不是一個很容易掌握的技巧。除了觀察人說話時的嘴唇、眼神儿、表情和動作需要大量的練習之外,對于初學者來說,更需要對說話那個人有相當程度的了解。也就是說,彼此要有一定的默契。

    換了旁的人,肯定也搞不掂。

    但夏初七不同,唇語,手勢,對于特種兵出身的她來說,雖然不像一線的特戰隊員那麼專業,可確實有一定的基礎。更何況,在這個時候,她不需要分析那麼多,只需要對圍棋的專業技巧和他進行一個反復的練習和揣摩。

    時間走得很快——

    接下來的半個時辰,她與趙樽並沒有時間談情說愛,也沒有時間給她交待遺言,趙樽除了教她圍棋的基本走法與技法之外,便是和她一起訓練兩個人的默契度。眉梢、眼神、嘴唇,手指,他輕輕一動,她就必須要馬上知道,他讓自己走哪一步,該如何去走。

    其實嚴格說起來,兩個人做的這個不叫唇話,更像賭博的人磨合如何“出老千”,她下棋行不行沒有關系,只要趙樽是一個棋王就可以了。

    “吁!”

    一次完美的配合之后,趙樽面色松緩,夏初七卻累得癱在了椅子上。

    “趙十九,你長得太帥了。”

    “嗯?”趙樽顯然不明所以。

    “總是看你那張張,姑娘我太容易犯花痴了,不容易專心。”

    “……”

    見他不吭聲儿,夏初七咂了咂舌。

    “不信呀?”

    淡淡地“唔”了一聲,對于她的“誇獎”,趙樽仍是不動聲色,只是伸手撥了撥面前的紅木棋盒。

    “時辰快到了。”

    丫就是煞風景!

    眼看屋里的沙漏一點點落下,她突然放下手里的棋子,不無嘆息地問,“你說你爹那個人的心思,也真是太難猜了。他怎會不考慮太子爺的生死?一來就要致我于死地呢?可憐的我,好端端的一個人,還沒有娶上公主呢,就要成為他的刀下亡魂了。”

    趙樽表情平靜,嘴唇動了下。

    “放寬心,禍害總會遺千年!”

    “哎我說你這個人,我這都要死了,你也不知道說兩句好聽的給我?”夏初七嘟囔著瞪他一眼,推開椅子走到他的面前,站定,看了看他,突地又蹲身下來,貼過去,抱住他的腰身,連帶聲音也低了下來。

    “我知道你有自己的棋藝有信心,可是你爹下棋的水平,肯定是很好的吧?我這又是新手上路,難免驚慌意亂,就算有你在邊儿上指定,也料不准結果會怎麼樣的。”

    趙樽皺了皺眉,手心落在她的頭頂。

    “不要胡思亂想,靜心最為緊要。”

    輕“嗯”了一聲儿,夏初七緊了緊胳膊,把腦袋也貼了過去,放在他的腿上,淡聲儿說,“爺,万一我還是輸了,不得不去喝那杯毒酒,那我……咳,我有一句話要提前告訴你。”

    “什麼?”他手指動了動,撫上她的臉。

    “我要是死了,你就別擰著了。該娶媳婦娶媳婦儿,該納侍妾納侍妾。男人嘛,你又是個王爺,這大好的資源不利用,連我都覺得暴殄了天物……”

    看著趙樽嘴角抽了抽,她不免又是一嘆。

    換了個動作,她將下巴杵在他的大腿上,抬起頭來看他。

    “還有啊,你這個頭風症最是難以根治。我耳房里的案几上,放著那個您送我的水晶硯台,硯台下頭壓著好些我寫好的方子。那些方子都是我這些日子潛心研究出來的,因為沒有實驗過,我不敢隨便給你服用。我要是不在了,你必須先找人試了藥,覺得哪個方子有用了,你才用,知道嗎?一直堅持服用,我開的方子副作用都小,即便是沒有我了,你一直吃著,就算治不了根,也能保得了本,不至于中年殞命,怎麼也能保一個老來福的。”

    趙樽低頭看著她,沒有吭聲儿。

    衝他莞爾一笑,夏初七又道,“只不過,等你又老又丑滿頭白發的時候,這頭風症還有可能會復發。到時候,你若是痛得狠了,就來黃泉路上找我吧。我還在那里等著你,多少也能替你治治!”

    輕輕舒了一口氣,趙樽摩挲著她的臉,“那你不得狠宰一筆?爺下來找你,身上可沒銀子。”

    夏初七勉强一笑,“那倒是不用,不過嘛……”

    他一直靜靜的,見她停頓,挑了下眉,“不過什麼?”

    微微彎了一下唇角,她起身坐在他的腿上,將臉埋在了他的頸窩儿里。

    “不過你不要領了你的女人一起來。你曉得的,我可不是一個善良的主儿。我也見不得你身邊儿有別的女人,如果你一個人來,我就給你免費。如果你領了旁的女人來,我不僅不會為你治療,還得一針把你扎入十八層地獄,或者讓你生生世世都做男人,還行不得男人之事……”

    趙樽看著她濕漉漉的雙眼,沒有說話,只是抱緊了她。

    “趙樽……”她喚他的名字。對她來說,他的名字,就是平等的標志。

    “嗯?”他問。

    “趙樽……”她又喊。

    “爺在,快說,時辰不多了。”

    一句時辰不多了,換成了她咬著下唇不吭聲儿了。

    “你呀,也是一個會撒賴的。”他嘆口氣,提了提她的腰身,將她整個儿納入懷里,不輕不重的在她后背上拍了一下。

    “趙樽……”夏初七擁抱他的力度更緊了,直到緊得兩個人都密不透風了,她才噗嗤笑了一聲儿,“其實我沒有什麼要說的了,就是覺得你身上好香啊,想多聞一聞。”

    一句好香啊,換了趙十九的黑臉。

    男人大概都不喜歡人家說他香,可夏初七是真心這麼覺。

    嚴格說來,那也不是任何熏香的味道,就是如同清風一般,只要一靠近他,落入他的懷里,便能感受到那暖暖的,火熱的,若有似無的清幽香味儿,那是一股子趙十九特有的味儿。

    以前她不肯承認,可如今就要上賭命的“賭場”了,她才發現,原來一直是那麼的舍不得。

    ……

    ……

    “陛下在邀月亭等您!”宮里的一名小太監等在門口。

    趙樽淡淡點頭,“好。”

    兩個人,領了五六個丫頭侍衛,一路向邀月樓走去。

    晉王府的院落實在是大,從青棠院繞出來,又經過兩個院子,穿過几個回廊,足足走了半盞茶的工夫,才到了那后面花園中間的邀月亭。

    所謂邀月,是指這個亭子地勢較高,沿著一級一級的青石台階上去,那里是一片開闊的地方,亭子周圍用木欄給圍著,此時夜幕拉開,燈火繚繞之下的邀月亭顯得華美而悠然。

    一干丫頭太監和侍衛們,都留在了邀月亭的下面。

    而亭子里頭,燈火通明,卻靜悄悄地沒有半點儿聲音。

    皇帝獨坐在大理石的棋墩邊儿上,身邊只有一個侍立的崔英達,手里一直捧著那個裝了毒藥的托盤,一動不動,神色端容。

    夏初七心里沉甸甸的,第一個先跪下去行禮。

    “臣楚七,參見陛下。”

    洪泰帝放下手邊的茶盞,抬了抬眼皮儿,沒有喊她起來,卻是慢慢悠悠的又瞄向了她身后的趙樽,淡淡出口。

    “老十九,朕好久沒有與你下棋了,不知你如今棋技如何?”

    趙樽單膝跪地,上前拱手施了禮,“回父皇的話,儿臣學而不精,不敢與父皇出神入化的棋技相比。”

    “你啊,就是謹慎。”洪泰帝微微一笑,“你既然不敢與朕比,為何又敢讓你教出來的徒弟與朕來比?嗯?”

    這質問的力度很大,夏初七聽得汗毛一豎。

    可趙樽卻不動聲色,“儿臣乃是孤注一擲。”

    “哦?”洪泰帝挑高了聲音,看了他片刻,一句話,問得讓夏初七毛骨悚然,“原來這個世間,也有值得朕的老十九孤注一擲的人?”

    “望父皇成全。”

    趙樽眸子里一片平靜,可洪泰帝的目光卻很深,神色寡淡。

    “成全與不成全,全在這盤棋。那得看天意了!”

    下個棋還天意?

    夏初七有一種“嗚呼哀哉”的感覺。

    想想她如今對黑白子都有什麼感覺,卻不得不與人對決,而且第一次對決的人就是當今皇上,一個呵口氣儿都能讓她死翹翹的人物,她不得不承認,自個儿的心理素質真沒有想象中那麼好。這個時候,她那一顆心髒就像上了發條似的,七上八下不停的嘣噠,以至于產生了一種錯覺——那父子表面上談的是棋,可分明又不僅僅是“談棋”那麼單純。

    靜靜地跪著,聽著,她手心已然捏得汗濕不堪,心里話儿:下棋就下棋唄,要命就要命唄,怎麼那老皇帝偏偏整得跟那武俠小說里寫的那樣,打架殺人之前,還先得論戰一番?

    “起來吧——”

    就在她膝蓋都快發麻的時候,那老皇帝的“寒暄”終于完了,目光再一次落在了她的身上。暗自舒了一口氣,她深深一揖,才起身正襟危坐于他的對面。

    “陛下,臣便獻丑了。”

    洪泰帝沒有回應,只是率先拿了白子過來,那張矍鑠清俊的臉孔,配上那一舉一動,說來依稀還有几分趙樽的神韻。近距離地打量著他,夏初七打消了趙樽不是皇帝親生儿子的猜想,越發覺得帝王之心,深不可測。

    都是他儿子,為什麼要對趙樽那麼狠?

    心里翻江倒海了一下,她收回心神,全神貫注于棋盤之上。

    老皇帝執了白子,率先起手三六,對她形成了一個最佳的侵角。

    夏初七執了黑棋,觀察著趙樽的表情,應手九三,以兩分為正,進退有度與他分勢相持。認真說來,她沒有什麼棋風棋路,不過這一些日子陪著趙樽下棋也有一些感悟。所以即便她是初次上陣,那姿態和動作還是拿捏到位,落子清脆不疑,神態怡然自得。

    沒几手下來,洪泰帝突地抬頭,瞄了她一眼。

    “果然名師出高徒。”

    “陛下過獎,全仗陛下相讓。”

    說是相讓,其實洪泰帝他那簡直就是一步也不讓,手上白子步步緊逼,招招殺著,而夏楚七的黑子卻是一路忍讓,很快就被他逼得好像是走投無路了似的。

    夏初七不算太懂,卻也能感覺到棋局的風雨飄搖,舉步維艱。

    老皇帝果然是厲害呀?

    她想著,手心全是冷汗……

    又走了几手,那白子就像著了魔一樣,逼得越發狠了起來。

    她脊背上汗濕了一片,懸著的心髒,卻又落了回去。

    這等博弈,即便輸了,一會儿就得被“賜”毒酒,那也是值得的。人家是天子嘛,不是誰都能與天子一博的。安慰著自己,她心情慢慢地平靜了下來,關注棋局,並不正視看趙樽,只拿眼風掃他。

    趙樽坐在棋墩的另一側,並不過多關注在棋局上,他的表情也並不是太豐富,那唇語也不像平常人說話那般,嘴唇會大開大合,基本上一直都屬于半寂靜狀態。只是一個皺眉,一個表情,一個若有似無的手勢,都可以讓她心領神會。

    老實說,她喜歡這樣的默契。

    也享受與他這樣的默契。

    但他為什麼總退?一直退?

    都說棋局如政治、如戰場、如兩個人的撕殺,實可謂風起云涌,一旦失去先機,便會一步退,步步敗。

    這個她都懂的道理,他難道會不懂?

    不明所以,她只是配合。

    靜寂了好半晌儿,洪泰帝卻突然開了口。

    “老十九,你這個徒弟,很有你的風范。”

    這樣叫有他的風范嗎?

    夏初七不懂,卻聽見趙樽慢條斯理地回應。

    “父王棋技登峰造極,儿臣這几個虛把勢,不值一提。”

    洪泰帝目光沉了沉,面色卻不辨喜怒地嘆息,“朕聽聞這兩日京軍三大營軍將調動頻繁,有人密奏于朕,說你延至今日都不與兵部上交虎符,定是有所圖謀,讓朕依律問罪。還有那老三,也是一個不消停的,整日與京師各部大員和封疆大吏們私相授受,納禮賣官,不成体統——”

    頓了一下,他瞄了趙樽一眼,略帶敲打地說,“都是朕的儿子,你們為人如何,朕心里有數。老三不顧大局,向來胡攪蠻纏慣了,但老十九,你是朕最看好的儿子,兵行險棋,可不是你的作風?”

    趙樽雙目微微一眯。

    “儿臣不日將去北平府,因此想在臨行前,替父皇舉賢納才,除去那些不善于体察聖心,心懷不軌的人,望父皇明鑒。”

    “如此,朕就放心了。”

    洪泰帝不再說多,只關注于棋局,就像剛才那几句問話,只是父子兩個隨口嘮的家常一樣。

    棋盤上,卻是殺機四伏!

    不多一會儿,夏初七的黑子就被洪泰帝的白子逼入了死局。

    然而,眼看局面將全被白子掌控時,棋局上硝煙再起,原本步步緊逼的白子,卻全盤落入了黑子早已布下的陷阱。

    夏初七心髒“怦怦”直跳,在趙樽的指揮下,熱血被點燃了。一時間,她落子再無猶豫,只覺得棋盤上山河撼動,原本如同被狂風暴雨敲打的黑子,已經一個個化身為最凶猛的勇士,喊殺喊打,氣勢如虹地反攻而上。

    人人都說,先下手為强。

    而這一局,卻是黃雀之局,堪稱反敗為勝的經典。

    “朕輸了!”

    撥了撥那棋盒,洪泰帝輕輕指了一下身上那件用金線織了盤龍的帝王袞龍袍,神態果斷地嘆了一口氣。

    夏初七趕緊地起身,拱手行禮,“陛下,承讓了。”

    洪泰帝沒有說話,燈火映照之下的身影,帶了一抹令人難以分辨的凜冽,就如同刀劍的殺氣一般,破空而來,讓夏初七不寒而栗。可他一直沒有看她,只是看著趙樽,仿佛過了良久良久,他才淡淡開口。

    “這一局叫什麼?龍潭虎穴?”

    頭頂上像落下了一個悶雷,夏初七頓時覺得口干舌燥。可趙樽卻只是慢條斯理地從位置上起身,拱手,垂眸。

    “不,這一局叫父慈子孝。”

    緩緩地,洪泰帝笑了開來,“老十九,你有心了。”

    “父皇功德,無出其右,儿臣自當一孝。”

    夏初七聽了個莫名其妙,屏聲斂氣中,她下意識又望向了棋局。

    仔細一看,她這才驚呆著,几乎不能呼吸。

    興許是先前太過于專注于棋局的輸贏,以至于她根本就沒有注意到,在那風起云涌的棋局之上,趙樽除了指揮她先是步步退讓,誘了老皇帝深入后再狠狠宰殺之外,還就著她的手,用黑子在棋盤上擺出了一個字——孝。

    如今棋局已結束,只剩下她親手擺出的一個黑色“孝”字。

    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樣高端的棋法,實在讓她嘆為觀止。

    突然之間,她似乎又明白了。

    她今儿來下棋,不過只是一只手,一只趙樽的手,而真正與老皇帝下棋的人,還是趙樽他自己。而洪泰老皇帝,又何嘗會不知道?

    只不過,他需要的是趙樽的一個態度,一個對局勢的態度?

    而她的十九爺,卻是以一局精巧絕倫的棋子,告訴了他的親爹,他忍,他退,不等于他打不過。看,只要他願意,他也可以成為掌握局勢的人。而他不做,只為了那一個“孝”字?

    她猜測著,不知真正的根由。

    可老皇帝的面色,明顯比之前緩和得多了。

    說到底,也是他的親生儿子。

    又不是真正的死敵,哪里會要拼個生死?

    她心里翻騰不已,那洪泰帝卻是輕飄飄的看了過來。

    “駙馬,你找了一個好師傅。”

    說罷,他慢騰騰起身,拿起崔英達捧著的托盤上那一個早已盛好了酒液的酒杯,揚了揚袞龍袍的袖口,一拂,一揮,一個仰頭便喝了下去。

    “晉中來的貢酒,朕原是要賞賜駙馬的。”

    夏初七早已愣在當下,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原來那酒,根本就沒有毒?

    她動了一下嘴皮儿,不知道該說什麼,那老皇帝卻又轉過頭來。

    “中和節,朕等著駙馬。先退下去吧,朕與老十九還有話說。”

    人家兩父子要深夜傾談,她自然不再方便留下。恭敬地道了一聲“是”,壓下惴惴不安的心思,她偷偷瞄了趙樽一眼,慢慢地退出了邀月亭。

    天子之心,實在難測。

    而趙樽的平靜,更是難以明白。

    就好像這個結果,他絲毫都沒有意外過。

    他早就知道酒杯里的不是毒酒,卻還是步入了老皇帝的“圈套”,先贏了老皇帝一局,又讓老皇帝得意于是自己算計了他。可實際上,他卻是借老皇帝的手,掰回了一個“死”局?

    下棋的人,誰在局中,誰在局外?

    離開邀月述的最后一眼,她看向那個盤棋,還有那棋盤上模糊的“孝”字,突然之間覺得,這一盤儿棋,也許遠遠比她想象中更為復雜——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11:51 AM

第092章 防風?防己?

    那天晚上在“邀月亭”里,老皇帝與趙樽父子倆到底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不知道,只知道當她離開了邀月亭,那個司禮監的崔公公也緊隨后面就下來了。

    也就是說,那高高的邀月亭上,只剩下了那兩個人。

    而談話內容,也只有天地,地知了。

    大概因了心里有事儿,這一覺她睡得不是太熟,一會儿想著傻子,一會儿想趙梓月,一會儿想著太子的病,一會儿又想著趙樽過些日子要去北平府,卻沒有再“邀請”她,一會儿又想能不能趕在他離開之前,搞掂魏國公的案子……

    思緒糟亂,一個夜晚被她拼湊得七零八落。

    翌日一大清早,仍然睡在良醫所的她,是被梅子的拍門聲給吵醒的。不耐煩地翻滾了兩圈儿,她打了一個大大的呵欠,這才披衣下床。

    一拉開門,就見到梅子紅通通的雙眼。

    “楚七,你快去看看月姐姐吧?”

    月毓?夏初七眯了眯眼睛,懶洋洋地倚在門框上不動。

    “她怎麼了?”

    她不急,梅子卻是著急得緊,“爺不是罰了她十個板子麼?她那個身子那麼單薄,挨了十個板子哪里能受得住?可那傷口又在……又在屁股上。除了你,沒有旁的人方便去瞧了。”

    考慮了一下,夏初七挑高了眉梢。

    “行唄,誰讓我醫德無雙呢?”

    反正人一睜開眼睛,就是為了解決麻煩的,她正好去瞧瞧月大姐都傷成個啥樣儿了。拿了一些傷藥,她也不愛費事儿,拎了醫箱就與梅子離開了良醫所。

    然而,她沒有想到,月毓卻沒有關在柴房里,而是已經回了她自己的房里。從梅子那里,她很容易就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原來自請領罰了十個板子,又自罰去關禁房面閉的月毓,在昨晚上老皇帝離開之后,就從柴房里放出來了。

    下令的人,正是趙樽。

    為什麼?

    如果趙樽不想關她,先前就不會罰她。

    只有一個可能,與老皇帝有關。

    可她有傷害趙梓月的嫌疑,老皇帝又為了什麼?

    心里的疑問一個個積累,她卻無法從梅子那里得到答案。天子之心,誰又能猜測?再說了,她都是天子的怒火里僥幸逃生的人,眼看快要到中和節,還不知道老皇帝准備了什麼節目給她呢,還是先顧著自個儿比較好。

    “月毓姐姐,你好點了沒?駙馬爺來了。”

    梅子入屋,便坐在了月毓的床沿,眼巴巴的看著她。

    除了梅子之外,屋子里還有另外兩個小丫頭,一個在為月毓擦拭額頭上的汗,另一個在邊儿端水送茶,也是滿臉的愁苦,一看就是真的擔心她。

    月毓趴在床上,緊緊咬著發白的唇角,聽了梅子的喊聲,才抬起頭來,虛弱地衝夏初七笑了一笑。

    “麻煩駙馬爺了。”

    轉瞬,她又喊另外兩個丫頭。

    “竹子,蘭子,你兩個先下去吧。”

    月毓在晉王府里頭確實有一些威望,那兩個小丫頭聽了她的話,恭恭敬敬地出去了。當然,臨離開之前,也沒有忘了向夏初七這個駙馬爺行禮。

    十個大板到底會把人打成什麼樣子,夏初七先前沒有去想過。可是等梅子褪開了月毓的衣裳,看到那鮮血模糊的傷痕時,她才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先人板板的,狠啊!

    那個打板子的人,肯定大力士出身,而且與月毓沒有私情。

    如今她的傷處就四個字好形容——皮開肉綻。

    她自然不會那麼好心地幫月毓上藥,只是笑眯眯地把藥膏遞給了梅子。正准備怎麼收點儿“診療費”好離開,卻見月毓咬了咬下唇,輕言細語里,帶著疼痛的沙啞。

    “騎馬爺,奴婢有一個事情拜托你。”

    “哦?”夏初七斜斜地睨著她,“說吧。”

    看得出來,月毓這個人外表柔弱,卻也是一個心性儿要强的女人,屁股都被板子打開花了,可她說話的時候,那語氣語調仍是端庄有禮,臉上都沒有半點疼痛的扭曲。

    “這一回的事情,爺恐怕對奴婢生了一些嫌棄,雖說他免了奴婢的責罰,可他的心思深沉,只怕沒一段日子也消不了氣。再且,奴婢這又是臥床不起,只怕得好些日子不能再伺候爺了。如今雖說入了春,但早晚風涼,爺的頭疾也最容易在換季的時節復發,還請駙馬爺多多照看著……”

    夏初七錯愕了。

    這月大姐是真傻,還是在裝傻?

    她這個“拜托”也太扯了,她楚七與趙樽的關系府里誰不知道,這種事儿還需要她月毓來交代嗎?尤其還搞得如此柔情款款,就像人家趙十九的“女朋友”一樣,做什麼姿態?

    她突地發現了一個問題。

    月毓每次與她說話都是那麼溫婉謙卑,可她卻總能以最為謙卑的姿態,不著痕跡地往她的心窩子里戳。這話里話外的意思,不僅故意暗示她,是因為她與趙樽“主仆深情”,趙樽才饒她出來的,還生生把她楚七搞得像他們兩個之間的外人。

    翹了翹唇角,夏初七盯著她的眼睛,慢慢地走近,低下頭來。

    “月大姐,本駙馬給你講一個笑話,你可別哭啊?”

    月毓身子很是難受,費勁儿地掙扎了一下,才抬起頭來看著她。

    “不是講笑話嗎?既然是笑話,奴婢又有什麼可哭的?”

    夏初七一雙晶亮鐵眸子暗了暗,便笑道,“爺原本是打算攆你出府的,可本駙馬尋思怎麼著你都是為了幫我才出的這檔子事儿,你曉得的,我這個人心地善良得緊,肯定會于心不忍的。所以,昨儿晚上,我在爺的面前替你說了一晚的情,這身子都被他折騰得酸乏了,他才允了我,放過你這一回……”

    月毓目光沉了沉,也不曉得信了沒有,眼神有點儿飄。

    “是嗎?那奴婢多謝駙馬爺了。”

    淡淡抿著唇勾了勾,夏初七不與她客氣,也難得再看她惺惺作態,拎了拎自己的醫箱,漫不經心地打量著她,“口頭上的謝,本駙馬從來不稀罕。月大姐,你若真的有心,不是得表示一點點?”

    晉王府里誰都知道楚七愛財如命,月毓自然也是心知肚明。

    聞言,她唇角抽搐了一下,好不容易才露出一個笑容來。

    “奴婢的月俸不豐,存的銀子也不多……”

    “呵呵呵,瞧你說得,月大姐,咱兩個誰跟誰啊?”夏初七打了個哈哈,輕飄飄的睨著她,又嘆了一口氣,“瞧著你這也不容易!這樣好了,你有多少,就拿多少行了……至于旁的麼,本駙馬也不好意思再要。”

    有多少要多少,她還說自己“不好意思”?

    月毓聽了,原本就蒼白的面色,更是煞白,一字一句,几乎是咬著出口的。

    “奴婢多謝駙馬爺垂憐。”

    等夏初七心情愉快地拿著銀子離開了,梅子才不好意思的紅著眼睛,想要替她打圓揚。

    “月毓姐姐,楚七這個人的性子就是這樣的,你不要與她計較,她除了喜歡銀子,沒別的壞心腸。那個,我那里還存了一些銀錢,我這無父無母的單單一個人,平素也花不著,一會儿我分一半與你使零花。”

    “不必了。”

    月毓苦笑著嘆了一口氣,像是牽動了傷口,又“嘶”了一聲儿,瞧得梅子更加心疼了起來。風快地去淨了手,她拿過夏初七給開的藥膏,蹲在床邊儿上,就要替月毓擦藥。

    “你出去,我自己來。”月毓急快地擋住了她。

    梅子以為她是不好意思或者不想麻煩自己,忙笑著抓住了她的手,“你放心,月毓姐姐,我定是會小心些的,你自己哪里方便上藥?還是我來!”

    “梅子,你出去吧……”

    月毓緊緊抓住她的手腕,額頭上都是冷汗,可卻很是堅持。

    梅子不明所以,可她向來都很聽話,沒有再多說什麼,她仔細囑咐了几句就退了出去,還關上了房門。

    仰了仰頭,月毓長長地松了一口氣,面色平靜地將夏初七給的藥膏重重的丟在了一邊儿。這才顫抖著一雙手,撕開了自己的衣裳,包扎起那還在滲血的傷口來……

    楚七給的藥,她哪里敢用?

    ……

    ……

    一晃又是兩三日過去了。

    夏初七的日子與往常沒有什麼變化,仍是晉王府與東宮來回地跑。有了趙樽坐陣,府里的流言已經平息了下去。可“公主與侍衛私通”的香艷事跡,卻被換成了無數個版本,在京師城里傳了個沸沸揚揚。

    自古以來,即便是帝王,也堵不住悠悠眾口。

    夏初七“驚喜”的發現,因了那些香艷段子,她更加的出名了。

    不管是晉王府還是東宮,雖然人家當著她的面儿恭恭敬敬,什麼話也不可能多問,可那眉眼之間的神色卻是怎麼都隱不住,心里大概都在猜想她做了“活王八”,被戴了“綠帽子”還整天涎著臉悠然自得的做她的駙馬爺,那簡直是為了高官厚祿而丟盡天下男人臉面的典型。

    夏初七倒是不怕丟臉。

    這個人向來只在乎結果,如今臉面也丟了,可躺在床上的趙梓月,卻是沒有半點要醒轉過來的意思。此時不比后世,對于一個昏迷不醒的病人,要保持她的生命体征,讓她能好好的活下去,那照顧起來,簡直就是要老命了。

    看著床上蒼白著臉無聲無息的小丫頭,她懊惱之余,又總是想起初見她的時候,那一個響光的耳光,也會想起唬她吃蜘蛛時,她的嬌蠻,更會想起她為了趙樽,想要整天纏著自己的任性樣子。可不管什麼東西,都是失去的時候才會覺得可貴,想起來,那一點一滴曾經討厭的東西,竟全成了趙梓月的天真與單純。

    趙梓月不醒,她這個駙馬豈不是坐定了?

    老實說,她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怎會平白就撿了個小公主做累贅?

    中和節的腳步聲,越來越近了。

    這几日以來,趙樽似乎都在忙,她卻不知道他在忙什麼。只知道他早出晚歸,白日里在府上人影儿都見不到。只有他晚上回府的時候,會差了鄭二寶來喚她過去,或替他捏捏肩膀,或幫他按按腦袋,或者就在臨窗的棋墩上,與她對弈一局,順便也教導她一些棋技。

    有了“邀月亭”一事,趙樽以前總是左右手互相對弈的習慣,總算是打破了,他長年累月孤零零一個人下棋的身影,終于變成了兩個人。

    這日,夏初七又聽得了一個重秤大事。

    老皇帝原本要在中和節上指婚給晉王趙樽的彰烈候宋家的嫡女,莫名其妙的在一個夜黑風高的夜晚,暴斃于她的閨房之中。據說無病無災,就那樣悄無聲色地向閻王爺報道去了。

    聽得這個消息的時候,正是中和節的前一天,洪泰二十五年的正月三十,奇怪的是,這件事儿她竟然又是從臥床不起的太子爺趙柘那里聽到的。

    奇怪之余,她不禁在想:這位久病在床的當朝太子爺看來實在太過寂寞了,沒事儿就專程派了人去打探這應天府里大大小小的八卦來著?要不然,他這消息來源也太快了。想來,他如果不做太子爺,改行去做“京師日報”的總編也是可以的。

    “老十九啊……”趙柘嘆了一聲,無奈地朝她苦笑,“真是一個命苦的主儿,好端端的,又一個王妃香消玉殞了。如此一來,外面更得坐實了他什麼殺人過多,煞氣太重,平常女子近不得身的傳言了。”

    “那不好嗎?”夏初七拿著勺子攪了攪湯藥。

    “嗯?”趙柘側過臉來看她。

    “哦。”夏初七恍惚了一下,回過神儿來,笑眯眯地道,“我是說,呵呵,我是說,那都是沒有緣分的人,既然沒有緣分,早死也可以早超生……不不不,我是想說,那不就證明了咱們晉王殿下,不該娶平常女子,應當娶一個不平常的才對嘛。”

    “呵”了一聲儿,趙柘搖了搖頭,看著她笑,“你啊,這些話在本宮面前說說可以。在外頭切急不許胡說。要落在有心人的耳朵里,還不得惹出大麻煩來?”

    “嘻”的笑了一下,夏初七如今與趙柘極為熟稔了,狡黠地吐了咕舌頭,“下官如今可是當朝駙馬。一般人……他動不得我。”

    若有似無地輕笑一聲,趙柘猶豫了一下,語氣凝重了不少。

    “只是,老十九的婚事,只怕又難了。你看這,但凡是要許給他的王妃都不得善終,陛下怎好再輕易為他指婚,去得罪那些重臣?可要是普通人家的姑娘,卻又配不上老十九,這還真是一個讓人頭痛的問題。”

    趙柘對趙樽的關心,溢于言表。

    看得出來,他確實是關心自個儿弟弟的。

    夏初七自然不能說“你把人家最想嫁的王妃給娶了,讓人家娶誰去”那麼殘忍的話。只一邊儿腹誹著那個宋氏的真正死因,一邊儿附和地笑著說了兩聲儿“是呀是呀”,就把手里的湯藥碗遞與了趙柘,打斷了他對趙樽婚姻問題的深究。

    “殿下先喝藥,溫度剛剛好,再涼,藥性就淡了。”

    “好。”

    趙柘微微一笑,配合地把藥送入口中,又把藥碗遞給了侍立在邊儿上的黃明智,才蹙了蹙眉頭,淡淡地吩咐他說。

    “黃明智,去把人給帶進來。”

    黃明智應了聲儿“是”,便退下去了。夏初七不知道趙柘的葫蘆里賣得什麼藥,也沒有去多問,只是出去仔細淨了手,又親自為他處理起身上的病痂來。

    看著她的專心致志,趙柘又是一陣唏噓。

    “這些日子以來,得虧你了。”

    夏初七笑道,“殿下不要這麼說,這是我應當的。”想了想,她又抬起頭來,“殿下,還有一個好消息要告訴您。后天,不,得等過了二月初二的龍抬頭,我就能拿新藥過來了。只要沒有過敏反應,您的病,很快就能痊愈。”

    “新藥制成了?”

    溫和的笑問著,趙柘的臉上,卻沒有她想象中的那麼多欣喜。

    大概他是吃藥太多,已經不太相信了吧。

    夏初七也沒有與他解釋青霉藥的效用,只是愉快地眨了眨眼睛。

    “您就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好!”趙柘笑了笑,話鋒突地一轉,“你想要見的人,本王給你找來了。”

    她想要見的人?

    聽了這句話,夏初七心髒隱隱的被吊了起來。

    難道是……

    她思緒不寧想著,不多一會儿,果然見到黃明智領了一個人進來。六十出頭的年紀,花白的胡須,臉上有著可以夾死蒼蠅的皺紋,唯唯諾諾的樣子,從進了太子寢殿開始那腰杆子就沒有再直起來過,直到走到太子跟前,重重地跪下磕頭。

    她不認識這個老頭子,卻是認得他身上的醫官袍。

    “這位是……”

    她剛剛遲疑出聲儿,趙柘就淡淡的開了口。

    “他就是你要找的崔良弼。”

    不出所料!夏初七假裝驚喜地上前一步,拱了拱手,口里直呼“崔太醫好”,可是,那老頭儿就像沒有聽見似的,置若罔聞,沒有絲毫的動靜。

    趙柘又是一嘆,加重了語氣。

    “黃明智,告訴他,這位是駙馬爺。”

    黃明智恭聲應了,低下頭來,湊近那個跪在地上的崔良弼。

    “老崔,還不快參見駙馬爺。”

    崔良弼抬起頭來,看了看黃明智,嘴里“啊啊嗚嗚”著,也沒有說個明白,只是很快又指了指自家的耳朵,露出一臉的迷茫來。

    “他、是、駙、馬、爺!”

    黃明智一字一頓,那原就不陰不陽的尖細嗓儿,一拔高了,顯得格外的刺耳。

    “啊唔啊唔啊啊啊……”

    崔良弼又是不停的指著自己的嘴巴,又指了指自己的耳朵,在與黃明智來來去去的“交戰”了几個回合,才好不容易聽明白了,膝蓋在地上挪了個方位,衝夏初七磕了几個頭,仍是說不出話來。

    “難道他的耳朵也不太好?”

    趙柘沉吟片刻,有些無奈地道,“是啊,崔太醫年紀大了,如今在東宮典藥局,也只是做一些雜活。原本早兩年就要遣出宮的,是本宮看他年邁老朽,家里又有几口人要養活,這才特地向陛下請旨,討了他過來。”

    啞了不算,還搞成了半聾?

    這個崔良弼很倒霉,當然,她相信,他不會是主動去倒霉的。

    就在尋思間,趙柘卻又是淡然一笑,替她想出了法子來,“楚醫官,你有什麼要與崔太醫討論的方子,可以寫出來給他看,他的眼睛還是好使的。”

    對啊,她怎麼就沒有想到呢?

    眼睛陡然一亮,夏初七真誠的向他一揖。

    “謝太子殿下。”

    微微一笑,趙柘給了她一個溫暖又得宜的笑容。

    “去吧,本宮乏了。”

    “是,下官這就去——”

    慢吞吞的走出了寢殿,夏初七像是感受到了背后他專注的目光,又冷不丁回頭一看。果然,那個瘦削得不成樣子的男人,還帶著那一股子她已經十分熟悉的暖和笑意看著她。

    那笑,就像一個慈父看著自家的孩子。

    有縱容,有關愛,還有一種說不上來的愛護意味儿。

    那是夏初七從未有感受過的一種溫暖……

    ……

    ……

    想到趙柘那仿佛洞悉般的眼神儿,夏初七多多少少有點儿利用了他一般的不自在。但很快,她就在現實面前收斂了心神,在安子公公的帶領下,與明顯惴惴不安的崔良弼,一前一后的出了寢殿,到了外間的偏殿里,坐了下來。

    偏殿中,候立的宮女太監也不少。

    眼角余光環視了一周,夏初七裝腔作勢地讓安子拿了趙柘近期的醫案過來,與那崔良弼看了看,又在安子備好的紙上對他寫寫畫畫,一頓描繪病情。

    有了紙和筆的輔助,她與又啞又聾的老太醫交流起來就容易了許多。而那個崔良弼看上去恭謙有度,可對于她今日莫名其妙的“請教”,除了有一些正常范圍的迷惑之外,他什麼也沒有多問,只是一直就她的問題,很認真地在紙上與她探討了起來。

    時間,一點一點溜走。

    夏初七想找個辦法探探他的口風。

    錯過今日,就不知要等到几時了。

    說不定,還會永遠的失去機會——

    今日趙柘今儿沒有預警的差了他來見她,難保不會讓人生疑。

    正常情況下,那些人應該怎麼辦?肯定要把他殺人滅口吧?

    她寫寫畫畫,說說停停,時不時瞄一眼崔良弼的表情,腦子里一直翻江倒海。要怎樣問,才能保證安全,還能得到一些線索?

    考慮了一會儿,她在紙上寫了一行字。

    “崔太醫,防風性味辛甘,防己味辛平。《本草崇原》有云:風寒之症,藏于腎髒,發為先熱后寒之溫瘧。故此,我以為像太子殿下這般經久難愈的風寒,必用這一副二十二味‘散寒湯’,而這副藥里,除了防己,還需防風。”

    防風?防己?

    雖然都是中草名儿,可她離奇的搭配,還是引起了崔良弼的注意。

    “啊唔……啊……”

    他看過來,眼睛里有一抹驚慌。

    夏初七眼睛微微一眯,衝他肯定的點了點頭,又寫。

    “或者,再加一味……黃連?”

    寫完,她頓住了手里的筆,一眨不眨地盯著崔良弼略有驚慌的眼睛。

    那几句話,她可費了好些個心思。

    二十二是指洪泰二十二年,“味”即通“魏”,那麼二十二味散寒湯,就是指洪泰二十二年的魏國公案。至于防風和防己,除了引起這位崔太醫的醫學常識衝突之外,也是要告訴他,如果不說出來,只怕是性命難保,同時,也是要告訴他,小心被人滅了口。

    當然,再加一味黃連,意思就更清楚了——啞巴吃黃連。崔良弼啞了,為什麼啞的?他說不出來。如果不告訴她真相,估計也不用“防風防己”了,用不了多久,他會再一次“有苦難言。”

    顯然,她句子里的“巧意”崔良弼弄懂了。

    一雙渾濁的老眼死死盯著她的眼睛,他像是認出她來了,那一只握著毛筆手微微顫抖著,就連嘴皮子都顫動了起來。

    夏初七害怕他失態,衝他使了個眼神儿,又寫。

    “崔太醫以為本駙馬這方子如何?”

    垂了下頭去,崔良弼顫著手,醮了醮硯台里的墨汁,先寫了一個“好”字。遲疑著,額頭上隱隱有細汗冒了出來,似乎是在猶豫該不該說,或者是在考慮究竟要怎樣說……

    夏初七正專注著崔良弼的筆下,突地聽見背后傳來一個聲音。

    “在討論什麼?”

    那熟悉的聲音一入耳,夏初七心里“咯噔”狠抽了一下。

    趙綿澤怎麼來了?

    媽的!她低咒了一句。

    好不容易就要得逞了,卻被這廝無端端來破壞掉了,她心里不由有些發狠。眼看崔良弼仍然一無所知的在那里發愣,她靈機一動,笑眯眯地喊了一聲儿,“表哥,你怎麼過來了啊?”

    說罷她一推面前的硯台,冷不丁的起身轉了過去,故意重重地撞在了趙綿澤的身上,帶著“殺父之仇”力道用得極大,撞了他一個踉蹌,后退了好几步。

    “你……”趙綿澤低呼一聲。

    “哎呀……長孫殿下……”

    好像壓根儿就不知道是趙綿澤似的,夏初七也大吃一驚般,瞪大了銅鈴似的雙眼,驚叫著,雙腳站立不住地踉蹌著就朝他倒了過去。而揮舞中的雙手,就著那一支醮了墨的毛筆,“唰唰唰”不客氣地畫向了趙綿澤的臉孔。

    不幸的事情發生了……

    只見那不似人間煙火的皇長孫殿下,一張溫潤得如同玉質的白皙面孔上,被夏初七亂飛的雙手染上了黑墨不說,還非常“巧合”的在他右臉畫了一個“X”,左臉畫了一個“O”。衣冠楚楚的形象,配上這怪異的“XO”兩個字母,顯得滑稽之極。

    事情發生得太快,誰都沒有反應過來。

    一時間,宮女太監們紛紛瞪大了眼睛,不敢置信。

    看著同樣愣在了當場的趙綿澤,夏初七想笑卻不敢笑,只能憋住了肚子里的笑意,趕緊“驚慌”地丟掉了毛筆,十分“抱歉”的蹙起了眉頭,衝他深深作了一揖。

    “對不住了,長孫殿下!我正與崔太醫討論太子爺的病情,沒有想到是您過來,您,您沒什麼事儿吧?哎喲,你下回也出點聲儿啊,瞧把你這臉弄得,我真是太不好意思……”

    “無妨。”趙綿澤看不到自己的臉,自然也永遠都不會知道那喜劇效果有多麼的神奇。微微一怔之后,他優雅地輕咳了一聲,沒有去胡亂擦臉,只彬彬有禮地回應。

    “是我讓他們不要出聲儿吵到你們的,這事,怪不得你。”

    “哦。你不生氣?那就好,呵呵,那就好。”

    在丫頭太監們慌亂地喊著趕緊為長孫殿下備水備巾子的當儿,夏初七憋了一肚子的笑意,與她寒暄了兩句,見崔良弼收拾妥了情緒,正一臉緊張地跪在那里給趙綿澤行禮,不免小小的遺憾了一下。

    就差那麼一點點!

    這個該死的趙綿澤——

    心下恨不得將他千刀万剮,可她臉上仍是帶著笑。

    “長孫殿下,找我可是有事儿?”

    “沒有什麼大事,就是過來看看我父王。順便也問問你,我父王如今這個身子骨,明日可否去中和節?”

    “太子爺的身子恢復得很好,偶爾出云走一走,透透氣也是好的。”

    “聽你這麼一說,我就放心了。”

    趙綿澤客氣的說完,大概見她憋笑的表情有點儿扭曲,終于還是收起了那溫潤的笑意,斂眉問道,“楚醫官,你在笑什麼?”

    “噗!”

    憋不住笑了一聲儿,夏初七看著趙綿澤臉上那個“X”和“O”,真是快要佩服死自己了。在那麼驚心動魄的時刻,還能准確無誤的進行藝术才華表演,除了她之外,還有誰做得到?

    “沒啊,沒什麼,就是覺得長孫殿下今日的風采,比之往日更甚。”

    掩飾的咳嗽了一下,她一邊笑一邊解釋,卻不知道自己臉上的笑容到底有多麼的燦爛。那不同于慣常的冷笑,嬉笑和皮笑肉不笑,而是整個人就像染指過陽光一般,全是捉弄了別人之后的得意,得意里有小小的狡黠,小小的奸詐,更多的還是一種由心到面的愉快。

    趙綿澤接過丫頭遞來的巾帕,看了她的目光深了一些。

    “楚醫官這快活,真是常人所不能及。”

    他像是在詢問,更像是在自言自語。

    夏初七歪了歪頭,忍住笑意看著他,意有所指的說,“長孫殿下您不要擦臉,一會儿回去照了鏡子,相信也會有與我一樣的快活。”

    趙綿澤拿起巾帕的手頓了頓,見她笑得愉快,也是微微一笑,卻沒有接著再擦,“我的臉都畫花了吧?”

    “是有一點點花,不,其實也不叫花,這叫藝术。長孫殿下,藝术這個東西很神聖,不可强求,只能偶遇。你不要擦,相信我,一旦擦了,回頭你的快活可就沒有了。”

    她說得沒錯儿,這XX和OO,那確實是男子的快活之本。

    可再怎麼她也是當成一個惡作劇來做的,万万沒有想到,趙綿澤卻是應了,目光在她歡笑的臉上停頓了片刻,直接將巾帕丟還給了丫頭,無所謂地衝她莞爾。

    “好,那不擦了,我一會……”

    不待他的說完,偏殿的門口就傳來“呀”的一聲儿尖叫。

    夏初七條件反射地回頭,只見夏問秋死死絞著手中的巾帕,杵在那里,而她的身后正是剛才尖叫出聲儿而現在卻目瞪口呆的丫頭弄琴。

    “綿澤你臉上,怎麼弄的?”

    緩過勁儿來,夏問秋明知故問,忙不迭的上來拿了帕子要為他擦。

    擦了擦手上的墨汁,夏初七看向趙綿澤突然有些發沉的面孔,衝他“含義深刻”的眨了眨眼睛,又無辜地攤了攤手,就像什麼事也沒有做過一樣,無視夏問秋眼睛里飛過來的冰刀,撿起毛筆來,繼續攤開紙,低頭與崔良弼寫畫了起來。

    哎!

    這一回她不是有意的。

    可無心插柳卻柳成蔭,又一次把個夏問秋給氣得吐血。

    那麼,她只能說是……天意了?

    ……

    ……

    不管那頭趙綿澤與夏問秋會不會打得雞飛狗跳,夏初七只關心與崔良弼之間的“交流”,可是沒有想到,趙綿澤與夏問秋離開了,卻是留下了一個太監何承安在那里“侍候”她。

    看得出來,趙綿澤警覺了。

    如此一來,沒有了探討的意義,她給了崔良弼一個“自求多福”的眼神儿,便過去辭別了太子爺,回了晉王府。

    如今她已經不住在承德院的耳房。

    一朝得勢,人仰馬翻。

    據說是老皇帝親自下的旨,在駙馬爺還沒有離開晉王府的這些日子,要比照駙馬的規格好好的“招待”他。所以,晉王府的管家田富另外為她擇了一處離晉王后宅較遠的院子,以免招人閑話。

    經過這几日的折騰,這個院子已經被翻新過了。雕梁畫棟,古色古香。即有精巧,又有別致,即有花草,又有游魚,曲徑通幽處,自然有一番美不可言。

    與之前的耳房相比,簡直就是從地獄到了天堂。

    “哎,做駙馬爺,其實也不錯的。”只可惜,她不是男人。

    叉著腰觀察著自個儿的院子,她不無感嘆。

    “駙馬爺——”

    后頭傳來的聲音,打斷了她的思路。

    一轉頭,是梅子那一張笑容可掬的小胖臉儿。而她的身邊儿,還跟了另外兩個丫頭,她們的手里,除了几個大小不等,顏色不一的檀木盒子之外,還有一個軟綢的包袱。

    “這是爺讓給您准備的衣物,明日中和節要穿的。還有,二寶公公先前差人傳話來了,說……”咬了咬嘴唇,梅子像是有點儿不好意思,走近了她,才低低接著道,“說今日晚間,讓你去湯泉浴館等他咧。”

    湯泉浴館?

    明儿是中和節,又不是宰豬節,還用先泡個干淨嗎?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09 PM

第093章 甜蜜得冒泡的湯泉。

    夏初七回了屋子,一件一件清點起趙樽給備下的那些東西,發現全是駙馬爺該著的祭服、禮服與常服還有配飾等等。看來果然明儿的節氣很是庄重,他怕她這個“當朝駙馬”穿得太過寒酸,丟了他們老趙家的人。

    “這麼說來,我也得嚴肅點儿對待啊?”

    她笑眯眯地對李邈玩笑說,可李邈的臉上仍是無半分笑意。

    “楚七,你緊張嗎?”

    “緊張什麼?反正皇帝我已經看過了,也沒有什麼可稀奇的。再說,不就是去參加宮中節日麼?吃吃喝喝的而已……”她雖然沒有經歷過,可電視劇看得不少啊?

    心里思忖著,她自然沒有把心里話說出來,只是淡淡地笑著瞄了李邈一眼,便出去吩咐人准備熱水來洗臉。

    做了駙馬爺就是好,如今她的院子里,也有好几個使喚丫頭和長隨,有什麼事情只需要喊一聲儿,要什麼就會來什麼,可以徹徹底底的做一只封建社會的大米蟲。

    淨面的溫水很快上來了,上頭飄著一層新鮮的玫瑰花瓣。

    嗅一下,滿鼻子都是玫瑰花的淡淡幽香。

    她很滿意,把下人都遣退了,洗完臉又開始捯飭她的臉。對著鏡子,她拍打著雙頰,左看看,右看看,覺得這臉蛋儿真是粉嫩了不少。這些日子,為了保持原貌,她刻意把臉給修飾得男性化了一些,這會子徹底御了“妝”,整個臉似乎都變得清秀漂亮了許多。

    滿意!還是滿意!

    繼續努力變大美人儿,總有一天,嚇死趙樽!

    想著這個,她愉快地對著鏡子咧了咧嘴,就哼著小曲拿出自個儿自制的面膜來,對著鏡子技巧地涂在臉上,一點一點按摩著,做得很是仔細。

    “我這個嫩膚面膜,只要堅持使用,皮膚的顏色就會越來越好看,越來越水嫩,可以讓女人的年齡永遠停留在十八歲,不長皺紋,不長色斑,健康光滑——你,值得擁有。表哥,要不要也來一點儿?”

    看著她一張“面膜臉”,李邈的唇角牽動了一下。

    “姑娘,你還不滿十六。”

    “呃,我是指……哎喲,去!你這個人真是太僵硬了。”

    難得與李邈去扯“十八歲還是十六歲”的問題,夏初七無奈地對她翻了一個白眼,繼續關注自個儿的臉。

    都說“女為悅己者容”,她這些日子雖然為了青霉素忙得暈頭轉向,可真是半點儿都沒有放松對她的臉和身子的改造,可她的狂熱絲毫也沒有感染李邈。

    一切可以變美的東西,梅子沒事儿就來求了用,李邈卻絲毫都不以為然。她似乎比夏初七更加入戲的成為了一個“男人”,整天穿一身青布直身,臉上也從來不涂抹任何東西,永遠的蒼白著紙片儿一般沒有什麼血色。無論夏初七怎麼勸她保養,她都有兩個字——不用。

    “我說你這個人,年紀輕輕的又是何苦?”

    “……”李邈沒有回答她。

    “我看你啊,活得都不像十八歲,倒像是八十歲。哼!”

    雙手在臉上就著面膜按摩著,夏初七閉著雙眼,第一百零八次感慨起了李邈的生活方式,一直都沒有睜開,只是仔仔細細的按摩著,以方便“面膜”的滲透,一直等到有一雙手伸到了她的腋下,撓了一撓,她才嚇得驚叫了一聲儿,睜開了眼睛來。

    “喂,你做什麼……”

    看著面前那雙黑眸里淺淺的促狹之色,看著這個不知道什麼時候就出現在她背后的男人,夏初七瞄了一直沒有吭聲儿的李邈一眼,給了她一個“嚴重譴責”的眼神儿,又調過頭來,無所謂地對著鏡子。

    “嚇死我了,不是說你晚上才回來?”

    “阿七不驚喜嗎?”

    驚喜?

    呵!沒有被她嚇死就算不錯了。

    又從鏡子里瞄了李邈一眼,她原本是還在對她的“不相告”表示憤慨,卻沒有想到,李邈卻像是會錯意了,不動聲色的拱了拱手便退了下去,把地方留給了他們兩個人。

    “臉上涂的什麼?鴿子糞便?”

    平素夏初七在趙樽的面前,總是一副英姿颯爽的男儿樣子。她從來就沒有給他見過涂了“面膜”是個什麼鬼樣子。乍一聽到他不解的問話,無異于天雷滾滾而來,不免讓她惡寒了一下,糾結地蹙了眉頭。

    “爺,你可真是個土包子,這個叫面膜。”

    每一回用后世的東西糊弄他,她都能找到優越感和存在感。

    尤其……罵一個封建王爺是土鱉的時候。

    “哦?面膜。”趙樽沉吟著不解的念叨了一下,待聽她說完了面膜的作用,唇角揚了揚,又低下頭來,似笑非笑地問她,“阿七如此在意容色,是為了什麼?”

    “難不成還能是為了你呀?”夏初七挑釁地橫了他一眼,用淡定的表情來掩蓋了自己的“心虛”,說罷又越過他的身子,去面盆里洗淨了臉,才又回來坐下,開始往臉上拍打她的美容水,一邊拍一邊笑說。

    “這個世上,又有哪一個姑娘家是不愛美的?”

    趙樽靜靜看著她,一雙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從鏡子里面看她的臉——不濃艷,不妖冶,不嫵媚,不風情。卻清新鮮嫩得如同二月枝頭剛剛苞開的小嫩芽,三月花叢最粉嫩的一枝小桃花,美好得讓人恨不得掐上一把。

    被他瞧得臉蛋儿一燙,夏初七側過眸子看他。

    “眼睛長鉤子了?沒有見過美女是不是呀?”

    趙樽唇角緩緩一勾,將她憤憤不平的小臉儿又掰正了過去,讓她正對著鏡子,瞧了瞧,他又側身拿了妝台上的梳子,為她梳理起那一頭被護理得柔順光滑的長發來。

    “丑有丑的好處,丑姑娘不招人惦念,為夫比較放心。”

    一句“為夫”把夏初七給說得心里漏跳了一拍,耳朵尖儿都紅了起來。

    “不要臉,你是誰的為夫了?后院里頭你那几個如夫人的面前,你才好稱為夫吧?”

    他不回答,頓了下,卻是又低低道。

    “阿七不美不丑,剛剛好。”

    又是一句雷得她外嫩里焦的話,讓她都不好意思說什麼了。

    不美不丑是個什麼玩意儿?那不就是說她平庸了嗎?

    老實說,今儿算是她這些日子以來,第一次正式拿一張“干淨”的臉來對著他,卻沒有想到會是這樣儿的結果,想想有些郁悶,她都還沒有做好准備呢?可再想想,與一個男人說女人長相的問題,也實在很難產生共鳴。

    夏初七放棄了,把話題岔了開去。

    “你今儿怎會這麼早就回來了?”

    “不是說了?要給你驚喜。”

    淺眯了一下眼鏡,夏初七不太相信地看著鏡子里的男人。瞧了片刻,見他仍是不動聲色,那面上愣是什麼都看不出來,不由得怪異地翹了翹唇角,故意“哈哈”干笑了兩聲。

    “好吧,你成功了。我很驚喜!”

    不待他回答,她板住臉,又攤開手來,“誒,這位爺,我這麼配合你,有沒有獎勵給我呀?”

    “有。”

    一個仿佛帶著嘆息的字眼儿說完,趙樽俯低了身子,拂開她的頭發就想要親她。夏初七呼吸一緊,可他的唇還沒觸上她的,他的目光就落在了她左額角的疤痕上,眉頭蹙了起來。

    “這疤不是被你弄沒了嗎?怎生又出來了?”

    夏初七心里“咯噔”一下,慌亂的拉下頭發來遮住。

    怎麼又把丑陋的一面讓他給看見?

    而且,這疤痕在她用了藥之后,上次撞在床柱上傷疤倒是淡下去了不少,可兩年前黥的“賤”字大概入肉更深,一時半會儿還沒有散退,如果仔細辨別那肉色的瘢痕,很容易被看出來是個什麼東西的。

    干咳了一聲儿,她掩飾著尷尬,白了他一眼。

    “疤痕哪里是那麼容易消除掉的?你給我那宮廷聖品悅澤膏都蓋不住。平時,你沒有瞧見它,那是我用自己做的膚蠟給遮起來了。今儿不是在屋子里做臉麼?這才洗干淨的。”

    她解釋著,趙樽的眉頭卻越蹙越緊,又來撩她頭發。

    “爺看看。”

    忙不迭地拍開他的手,夏初七瞪眼睛。

    “不准看,丑死了。”

    趙樽唇角微微一抽,“你什麼時候美過?”

    看著他開著玩笑,卻顯得有些凝重的臉色,夏初七拉著他的手,嘆了一聲儿,“你就放心吧,我曉得的,明儿我一定會在額頭涂好膚腊,把自個儿打扮得齊齊整整,保管是風流倜儻佳公子一枚,絕對不會丟了你們老趙家的臉……”

    說罷她重重拍了一下他的手心,卻被他反捉著了手。

    “你這個叫什麼來著?”

    “膚蠟。遮蓋皮膚的效果最好,我們那儿拍電視電影都用它。”

    “電視?電影?”

    聽著他遲疑又好奇的聲音,夏初七得意的揚了揚眉頭,也不去與他解釋那麼“高科技”的東西,只是笑眯眯地拉開了他,坐直了身子,擠了一下眼睛。

    “你等著啊,給你看神奇的效果——”

    很快,她拿出妝台上的檀木盒里制好的膚蠟來,就著鏡子,仔仔細細在額角疤痕處涂上一層,又一層,等均勻吸收了,又再外面涂上一層與肌膚同色的面霜,慢慢的回過頭來,在他面前將腦袋左右搖擺了几下。

    “怎麼樣?看不出來了吧?”

    趙樽打量著她,目光卻是深了一些。

    “你這膚蠟可會一洗就掉?”

    他這是擔心被人看出來了?或者擔心她被有心人給陷害了?

    嘿嘿一樂,她狡黠地衝他眨了一下眼睛,得意的彎了下唇角,湊近了過去,用低得只有他才能聽見的聲音說,“當然不是,我有那麼傻嗎?必須得用皂角、石堿、槁本、川芎,玉竹、白术、冬瓜仁、蔓荊子……研細成末,再兌成糊狀,在上頭熱敷上一刻,才能洗掉我特制的膚蠟。”

    在清崗縣的時候,她那會儿制作的膚蠟材料很是簡單,只要用醋就可以洗掉。但自從那一回被月毓端了醋水來給你洗臉,她就生了警覺,就現在的這個膚蠟,除了她自己,估計沒有人能有那本事了。

    “那就好。”

    趙樽像是輕松了一點,說罷便伸手抱起她。

    “喂,去哪儿?”夏初七攬住他的脖子,不解地撩眉看他。

    “陪爺去吃飯。”

    “……”她白眼珠子瞪他,“我早吃過了。”

    “爺還沒吃。”

    ……

    ……

    夏初七算是看明白了,趙樽提前回府也不見得是好事儿。

    那貨今儿就像一個磨人精似的,整整折騰了她好几個時辰。拽著她陪他吃飯,陪他下棋,陪他散步,陪他一起去喂那只仍然黑不溜秋的小馬,陪他做府中的一切事情,几乎寸步都不許她離開。又霸道,又黏糊,也他往常高冷難近的樣子絕對的不同。

    她無奈了。

    這位爺,今儿瘋了。

    她只能這麼想了!

    一直跟在他的身邊儿,等到晚間一起在承德院里吃過了晚飯,又去園子里就著夜色浪漫的散了一會儿步,聊了一會儿天,他才吩咐鄭二寶去備浴,然后牽了她的手,一行人拎著燈籠,一路往那湖心的“湯泉浴館”去。

    石門在“嚓吱”聲儿里打開了。

    兩個人牽著手入了那屋子,侍者都留在了外頭。

    今儿湯泉里的光線,好像格外的柔和溫暖?

    夏初七奇怪著,繞過那大理石的照壁,一入眼就被驚呆了。

    原來她剛才覺得奇怪的光線不是點燃的燭火,而是因為那熱氣騰騰的溫泉池邊上,放置了七個用玉石鑲嵌的蓮花底,蓮花底座上又放置了大小不同,顏色各一的七顆夜明珠。

    淺綠、銀白、淺藍、橙紅……不同顏色的光線將室里映得溫澤和煦,也把那湯泉池水給照得水波瀲灩,風情旖旎,就像一個原本就國色天香的美人儿又配上了一襲華服,整個湯泉館,整個白玉池,無一處不顯得奢侈而華貴。

    愣了好半晌儿,夏初七才吐出那口氣來。

    “我的娘也!這些珠子得值多少銀子啊?”

    就她所知,那慈禧太后隨葬的時候,嘴里含了一顆夜明珠,民國的時候被那孫殿英盜墓挖了出來,那是1908年,當時估價都是1080万兩白銀,相當于現下的8。1億元人民幣。而如今趙樽放在這里的七顆夜明珠,她雖然沒辦法與慈禧太后的比較,可想想那銀子,那白花花的銀子,她感覺嘴里生出很多的唾沫……

    “喜歡嗎?”

    他淡淡的問著,溫暖的手握著她的手心,輕輕摩挲了一下。

    側過眸子驚喜的看著他,嗜財如命的初七姑娘顯然不敢相信。

    這些夜明珠都是送給她的?

    這就是他今儿說的驚喜嗎?

    捂著了一下“怦怦”亂跳的小心髒,她的聲音不平靜了。

    “喜歡!喜歡得不行了……”

    可她的“謝”字儿還沒有說出口,卻聽見那貨淡淡的補充了一句,“可惜,不是給你的。”

    “啊”一聲儿,夏初七臉一紅,頓時覺得面子里子全掃在地上了。

    “不是給我的,你問什麼我喜不喜歡,毛病!”

    放開她的手,趙樽云淡風輕的瞄了她一眼。

    “爺只是讓你見識一下。”

    見識你個大頭鬼!果然土豪的游戲,她玩不起啊。

    夏初七一邊儿磨著牙齒,一邊儿口水不停地看著池邊儿上七顆亮眼的夜明珠,發現它們長得實在太可愛了,那光澤實在太溫潤了,那弧線實在太漂亮了,漂亮得她恨不得能把它們摟在懷里……睡覺。

    “這些隨珠,爺會帶去北平府。”

    趙樽慢條斯理地說罷,緩緩地解開外袍,解開中衣,解開……又看了她一眼,就著一條褻褲慢吞吞的下了溫泉池的玉石台階,神態慵懶而放松地泡了進去,舒服地嘆了一聲儿。

    “阿七,過來替爺搓背。”

    夏初七咽回了對夜明珠的口水,看著池中那一具精實而惑人的男子上半身,她真的好想拿一把大刷子過去,瘋狂的“虐待”一下這個“虐待”她視神經的家伙。

    丫讓她來湯泉浴館,原來就是為了讓她來“見識”夜明珠的?

    見識完了不說,還要負責做他的搓背丫頭?

    豈有此理!

    虧得她之前還想象得無比浪漫和美好,還以為他馬上就會捧著七顆夜明珠給她來一個深情表白,然后跪下求個婚什麼的。原來卻還是丫頭的命。

    氣咻咻的走過去,她拿著帕子醮了池水,帶著那股子火儿,就使勁儿在他的后背上搓了起來。

    搓!我搓!搓死你個土財主!

    七顆……七顆……

    每一顆都價值連城,只要有一顆,她還誆什麼銀子呀?

    她心里怨念的搓著,恨不得給他搓下一層皮來。可沒有想到,她越是發現得怒氣衝衝,那貨的神色似是更加享受了,懶洋洋的闔著雙眼,他由著她在他背上發泄,表情怡然安穩,那原就生得好看的臉在五顏六色的七顆夜明珠襯托下,顯得更加尊貴高華,帶著致命的誘惑,不停搔動她的心。

    不對呀——

    他說,要把夜明珠帶去北平府?

    突然間,她恍然大悟了。

    呵呵呵,趙十九這是總裁作風啊!

    丫拿銀子來砸她,拿銀子來誘惑她?目的不就是希望她這個財迷會受不了金錢的誘惑,跟他去北平府嗎?嘿,難不成,這位爺是對自個儿的男色不抱信心了,這才換了新的招數?

    一念至此,她先前滿肚子的怨氣立馬就消失不見了。手上的力道未變,可她為他搓背的動作卻誠心了起來。不過那些心里話麼,也是沒好意思直接說出來,她准備換一種方式來表達她的意思。

    “爺,我從前看過一本書,那書上講了一個特有意思的故事。”

    “哦?”趙樽聲音低低的,“什麼故事?”

    丟開了搓背的巾子,夏初七沒有馬上回答他,只是狡黠的衝他一樂,掰過他的腦袋來,一雙手在他頭上扒掉了几下,突然一個用力,就扯下了他几根長發來,痛得趙樽蹙了一下眉頭。

    “你在做什麼?”

    抿著嘴角直樂,夏初七沒吭聲儿。只是安撫地拍了拍“老虎”的腦袋,然后照著剛才扒他頭發的樣子,也在自個儿的腦袋上扒拉了几下,也扯下几根頭發來,兩縷合在一處,蹲在池邊儿目光晶瑩的看他。

    “爺,那書上的故事是這樣講的。書上說夜明珠是一種神物,又叫著陰陽珠,可以穿過陰陽,連接兩界。而人的頭頂百會穴,又被稱為三陽五會,乃是人体百脈的交會之處。所以,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會穴’上的頭發,結為發辮,那這兩個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不論天道如何輪回,不論相隔千年還是万年,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說的是故事,表達的卻是情感。

    他如果要走,她就跟了他走。

    他如果要留,她就隨了他留。

    他如果要這一片大好江山,她就幫他打下這個江山來。

    只要擁有,她就想要天長地久。

    與他在一起,她也願意全心的付出,只做他這顆大樹上攀岩的菟絲花。

    當然,那些都是她心中所想。她實際上是一個裝逼的女漢子,很難得會用這樣低沉委婉的語氣,來說一段如此帶“情”的話。

    老實說,有一些肉麻,也有一些不好意思。等她心亂如麻的說完,一張白皙的小臉儿在溫泉池的熏蒸之下,越發粉潤而清透。那樣子,一句話形容,就是——半是嬌羞半是痴。

    趙樽一動不動,目光靜靜的,人也靜靜的。

    他沒有說話,黑眸深深的看著她。

    一直看得她害臊到了極點,臉頰火熱,心髒猛跳,恨不得咬掉自個儿的舌頭時,他才突地伸出手來,抽出她手中那兩縷頭發,親手編起了發辮來。

    時人的頭發都很長。

    兩小縷頭發其實很少,他卻編得很認真。

    “滴嗒,滴嗒……”

    夏初七的耳邊儿,一直充斥著這種聲音。

    像是心里那久違的時鐘在走,又像是湯泉頂上的水漬滴落了下來。

    她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將自個儿掩藏在霧茫芒的蒸氣里,心髒的某一處,像有一只魚儿在吐著一串串粉紅色的泡泡……

    几乎下意識的,就讓她生出一種莫名的感覺來——老天讓她上輩子找不到好男人,又莫名其妙地穿越了時空,穿越了陰陽和生死,是不是就為了能夠在這個時空遇見他?

    “好了,編好了。”

    瞅了瞅手里被編得七歪八拐的發結,趙樽神色淡定,似乎還很是滿意,回頭丟給了她,又潛入了水里,一嘆,“雖然心知你是為了騙爺的隨珠,才故意編個故事來哄爺高興,但是……你成功了,爺很高興。”

    很高興是什麼意思?

    夏初七眼睛里都是笑意,卻故意打趣他。

    “呵,我這麼高難度的陰謀詭計,都被您給看出來了?”

    趙樽回頭,一雙顛倒眾生的黑眸專注地看了她片刻,沒有說話,卻是直接扯過她的手過來,眼神儿里帶著說不出來的柔軟,又帶了一些看不真切的莫名情緒,聲音沉沉地問她。

    “那你可有獎勵給爺?”

    觀察著他的情緒,夏初七挑眉,“嗯,說吧,你要什麼?”

    趙樽看著她笑眯眯的小臉儿,動了動嘴皮,似是欲言又止,又似是難以出口,一張冷峻高華的面孔上,多出了几分欲說還休的意味儿來。可默了良久,他卻是清了一下嗓子,突兀地飆出了一句。

    “阿七,今晚上,給爺侍寢吧。”

    像被一個悶雷給劈中,夏初七以為自個儿聽岔了。自從上回他無意闖入良醫所里來“睡”了她之后,打第二天起來他就再也沒有提過這檔子事儿。

    可以說,這個男人一直相當自律,今儿是哪股瘋抽了?

    心髒狂烈的跳動著,她紅著臉,尷尬的笑。

    “爺,你這病像是不輕的樣子?”

    趙樽沒有理會她的詢問,只是拽了她的手,在那春日一般暖洋洋的溫泉水熏蒸里,就著那七顆夜明珠氤氳的光線,全神貫注地看了她一會儿,猛地一下拉她入水,狠狠吻上了她的唇。

    “爺……”

    身子被溫暖的溫泉一泡,毛孔全被打開了。

    被他吻著,她身子顫抖著,雙手僵硬的抓著他的肩膀。

    他大概被她抓痛了,安撫地拍了拍她的手,等到她身子放松了下來,卻又猛地一個轉身,就將她狠狠地壓在了那玉石的斜面上,深深的吻了起來……

    一個吻持續了許久,久得她以為那必然將會是地老天荒或者蒼穹盡毀的時候,他才喘著難言的粗嘎之氣,淺眯起一雙黑亮的眸子直勾勾盯著她,說了一句。

    “爺這病,治不了了。”

    ……

    ……

    不得不說,趙樽真是一個恪守禮數的封建王爺。

    在那池水里折騰了她好一會儿,吻是吻了,摟是摟了,抱也是抱了,卻愣是沒有繼續下去,就直挺挺的起了身,留下她一個人在那儿咬牙切齒的泡他的洗澡水。

    可等她泡舒坦了,原以為今儿晚上的“浪漫故事”就結束了。沒有想到,他卻又將她抱了起來,直接就抱向了他承德院的寢房,放在了那張梅子早已鋪好的軟榻之上。

    “你們退下吧。”

    拂了一下衣袖,他淡淡的命令著。

    “是,主子爺——”

    鄭二寶滿臉喜氣的看了一眼,笑眯眯地后退著去了。

    梅子衝榻上瞠目結舌的夏初七擠了一下眼睛,也和另外几個小丫頭一起,悄無聲息地退了下去,只留下了她尷尬的面對著這個今天晚上神經不正常的男人。

    難不成,今儿晚上……真的要失、身?

    她視線慌亂了起來,趙樽卻過去閂好了門拴,等走回到榻前時,他唇角噙了一抹笑,看著她問。

    “怕嗎?”

    尷尬地咳了一下,夏初七十分老實的回答。

    “那個什麼,也不是怕啦。就是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子,呵呵呵呵,好像不太好吧?”

    低笑一聲,趙樽俯身過來,替她先拉好了錦被,才坐在榻沿上,順手拉下了床幔,和衣躺在了她的身側,一動不動。

    夏初七身子比石頭還要僵硬。

    “爺,我還是回去睡吧……免得惹人閑話……”

    趙樽不回答她,側過身來,一雙火一樣滾燙的眼睛落在她的臉上,卻仍是沒有別的什麼不軌動作。

    咽了咽口水,夏初七心跳加速。

    他到底要做什麼呀?

    這是他第一次在清醒的狀態下與她躺在一處。

    不是藥性,不是酒勁,也不是別的什麼……

    這麼說,他應該是喜歡這樣子的吧?

    想想,她臉蛋儿紅了又紅,兩片唇儿早已紅澤一片,一雙眼睛濕漉漉的像是盛了兩汪清澈的泉水,而那一雙長長的眼睫毛在大紅的燭火映照之下,忽閃忽閃的抖動著,更是完全泄漏了她緊張的心思。

    “喂,一直看著我做什麼?”

    他一只手搭在了她的腰上,一用力,便將她整個儿納入懷里。

    “好看。”

    夏初七微微一愣。

    他從來沒有說過她好看,認識以來這還是第一次。

    很顯然,男人的思維一旦不正常了,就是腦子不好使了。而會導致腦子不好使的直接原因,只怕就是因為這是在床上。男人在床上,想做那種事情的時候,不都是會說几句好聽的麼?

    想到這里,她呼吸急促了起來——

    她的面前是他性感的五官輪廓,她的心髒貼著的是他怦怦直跳的心髒,她的呼吸,融合的是他越來越粗重的呼吸……

    她突然之間覺得,與這樣一個俊朗無匹的男人躺在這樣一張滿是旖旎和暖昧的雕花大床之上,實在太考驗女人的承受能力。而且這種襲腦一般的衝擊力,也實在太大,很容易就亂了人的思緒。

    亂了。一亂,她腦子也不清楚了。

    早晚都得“挨上一刀”,今儿或許是一個合適的日子?

    要不然她就從了他吧?

    心髒“怦怦怦”跳了几下,她腦子里不期然就上演起了限、制級的畫面來,開始聯想那些動作和步驟,想著要不要用她為數不多的理論知識把自己武裝成一個“絕世妖姬”,讓他從此走不動路才好?

    第一次不要顯得太傻太生硬,可以主動點吧?

    不行!也不能太放得開了,那都不像十六歲的小姑娘了。

    也不對,如果死魚一樣裝屍体,還有什麼情趣?!

    不對,不對,好像……都不對!

    哎喲,她到底要怎麼做,才能做出最完美的第一次演出?

    在他蠱惑力極强的呼吸聲里,她的心髒快要跳出喉嚨口來了——

    “在想什麼?”

    他微微一眯眼,低下頭來,大拇指輕輕縻挲她的臉。

    “沒啊,沒想什麼?”她手指緊攥,剎那緊張了起來。

    “想要了?”他低低問著,聲音帶了一抹促狹。

    如同被蜜蜂給蜇了屁、股,夏初七氣惱不已的拍開他的手。

    “誰想了?起開,我回去睡了……懶得理你。”

    趙樽清冷的唇角一彎,一把箍了她掙扎的小身子,湊過頭來,一口含在了她的唇上。緩緩的,慢慢的,一點一點極盡溫柔地吮吻她,心情大好地逗她,像在品嘗一杯甘甜醇香的美酒,直到吻得她渾身無力的微微張著唇,臉儿紅得像一層染色的胭脂般,已然沒有了反抗的力道,他才喘息著松開了她的身子,將那只一直緊著她腰身的手,挪到了她的手邊儿。

    抓了她的手,他與她十指相扣。

    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帶著一股惱人的揶揄。

    “睡吧。”

    大口大口的呼吸著,夏初七不曉得該哭還是該笑,無力掙扎,無力逃走,也無力抵抗他的誘惑,只能乖順的把下巴擱在他的胸口上,身子蜷縮得像一只可憐巴巴的嬌小貓儿,若有似無的“哦”了一聲儿,就閉上了眼睛。

    “阿七是不是失望了?”

    頭頂突然傳來的聲音,落在夏初七的耳朵里。

    這一回不是臉紅了,是她整個人都紅了。

    懊惱地捶了他一把,她恨恨的瞪眼。

    “誰失望了?你才失望,你們全家都很失望。”

    趙樽捉住她的手,親了她一下,唇落在她的額頭,像在撫慰一只受傷的小動物似的,不輕不重地磨蹭了几下才慢慢出聲儿,那低沉的聲音,融在暗夜的燈火之下,仿佛染上了一抹酒意的香醇。

    “等爺明媒正娶了你,定然不會叫你失望的。”

    夏初七紅著臉儿耷下眼皮,余光落在他微微敞開的領口那一片性感的肌理上,一時間心亂如麻,只聽入耳了“不會叫你失望”里面暗指的寓意,卻沒有去仔細琢磨那“明媒正娶”几個字儿,依了他與她如今的身份,一個是親王,一個是“駙馬”,又怎麼可能實現?

    屋子里的紅燭安靜的燃著。

    一整晚,她的鼻子里都是他身上幽幽的淡香味儿。

    從激動到舒緩,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睡過去的,這貨睡覺很是霸道,一直緊緊地摟著她,用一種完全占有的姿態,讓她的頭貼在他的胸膛上,始終如一的感受著他的溫暖。

    夏初七想:這樣的一個男人,她如果不喜歡上他,那簡直不太科學,除非她是一個沒有情感細胞的冷血動物。

    ……

    ……

    梆子響了几次,她全然不知道。

    一晚上的美夢之后,是梅子把她給搖醒的。

    揉了揉眼睛,看見梅子那張胖乎乎的小臉儿,她突然有那麼一絲絲的失望。在屋子里四顧一下,哪里還有趙樽的身影?

    他怎麼就走了!?

    茫然地叩了叩腦袋,她有一種做夢的感覺。

    甚至于,都有點懷疑昨儿晚上的經歷是不是真的。

    “梅子,爺呢?”

    梅子臉蛋通紅的看著她,嘻嘻直笑,“爺一早就入宮去了,爺還囑咐我,最遲辰時就得叫你起來,今日有陛下准備的中和祭祀呢。”

    “哦。知道了……”

    小說里面果然都是騙人的呀,什麼世間上最幸福的事儿,就是頭天晚上一起睡下,等一早醒過來就能看見一張棱角分明的俊臉,正含情脈脈的看著女豬腳。

    心下“去”了一聲儿,夏初七打著哈欠起來,一直被動的由著梅子幫她洗漱梳頭,又為她換上了那一套駙馬用的衣裳。大概心思一直還停留在昨儿晚上,她抿起的嘴角總是帶著笑意。

    “楚七,你今天心情很好哦?”

    “這都看得出來?”夏初七莞爾,“成精了啊你,小梅子。”

    “可不就是嗎?你看看你,連眼睛里都在笑呢。”

    眼睛也會笑嗎?

    聽梅子嘰嘰喳喳的說著,夏初七眉眼彎彎,不好意思地低著頭,笑得更加的燦爛了几分。

    不得不說,愛情這種東西確實有一種非常神奇的力量。它能夠讓她這麼一個臉皮比城牆還要厚的退步少女,一夜之間就變成了一個含羞帶怯的小媳婦儿……

    融化在自己的愉悅里,她憧憬著未來的美好,等梳洗完畢,又回了自家的小院儿里,仔仔細細地捯飭了一把臉,直到那額頭上的疤痕沒有了一點痕跡,這才滿意的上了馬車。

    然而,她還是太樂觀了。

    后來的事實證明,在很多時候,越是風平浪靜的海面,越是藏著更為洶涌的驚濤駭浪。而愛情這條道路,走起來,比她想象中要艱險一百倍,一千倍,要經過一波波接連不斷的跌宕之后,才能可能修得圓滿。

    中和節是又稱春龍節,是時下一個重要的農事節令。

    據說中和節這一天,是天上主管云雨的龍王爺抬頭的日子,所以又被稱為“龍抬頭”。從那一天開始,雨水就會增多起來,老百姓就要開始投入緊張的春耕了。因此,對于以農耕為主的封建社會來說,中和節是一個大節氣。

    這一天,不僅民間會有隆重的祭祀,老皇帝會早起去祈豐殿里祭天拜神,祈求風調雨順,國運昌隆,五谷豐登。在祭天之后,老皇帝還會起駕京郊的御田里,舉行一個犁田儀式,親自做犁田的表率,倡導百姓務農。

    最后,還會在奉天殿里大宴群臣,賜“百官宴”。

    也就是說,今儿夏初七要參與的活動有三個——祭天,犁田,吃飯。

    一路上那個鄭二寶安排的小太監,都在告訴她祭祀時候的禮儀規矩。夏初七默默地聽著,越發覺得這個封建時代的駙馬爺也不是好做的。權力不大,可規矩到是很多。

    瞧了瞧身上的華服,夏初七心里忐忑。

    那感覺,好像今儿去赴的,只是一出鴻門宴啊……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12 PM

第094章 請旨賜婚。

    歷史的車輪分秒不停的向前,不論人們願還是不願,一直都在永不停歇的轉動。這一天是洪泰二十五年的二月初二,祈豐殿里參加祭祀的隊伍浩浩蕩蕩、連綿不絕,那場面極其的壯觀。殿中紗幔垂地,燭火通明,一副副黃幡上寫滿了經文。

    祭祀的禮儀極其復雜。

    太常寺的贊禮郎不厭其煩地讀著晦澀難懂的祭天文。

    僧錄司的左禪教道常和尚主持了法祭。

    那高高在上的洪泰皇帝身著禮制中最為隆重的袞冕服,手持玉圭,蔽膝、大帶、大綬于身,率先下跪,虔誠的磕頭,以示對上蒼的敬畏之心。而下首的皇子皇孫,文武百官,王侯公卿依著品階也排例成行,皇帝跪,他們也跪,一個個在贊禮郎冗長的祭文中,深深磕頭。

    每一個人都很虔誠。

    不論平日做過多少惡事,傷害過多少無辜。在這一刻,這些大晏王朝最高權力機關的在位者,都相信自己的至誠能夠感動上蒼,而祭祀之時,也是唯一能夠與神靈接通靈氣的時候,沒有人敢不虔誠。

    時人大多信奉鬼神,從皇帝到百姓,都一樣。

    夏初七規規矩矩的跪在人群中,眼角余光時不時地往前面瞄,想看一看趙樽在哪里。經過昨夜的“明珠結發”和“相擁而眠”之后,她覺得與他之間,似乎有些不同了。以前兩人半是玩笑半是真,始終有些朦朦朧朧,沒有誰敞開過心扉,論過感情。

    昨夜的“結發”,她心知,他懂。

    他親手編了發結,自然也是一種回應。

    摸著懷里那個用荷包裝好的“發結”,她與每一個戀愛時想見到心上人的姑娘一樣,迫不及待的想要看一下那個俊拔英挺的身影。然而,今日的祭祀雖然沒有女眷參加,但大殿中的人也非常之多,而她作為老皇帝N個駙馬中的最末一位,與趙樽之間的距離太遠,中間隔了許多人,她瞧到了東方青玄,瞧到了趙綿澤,卻一直也沒有瞧見他。

    仿佛過了一個世紀那麼久……

    當她瞌睡都快無聊出來的時候,祭祀活動終于結束了。

    太常寺一個負責祭祀的李姓主薄過來說,請各位大人稍做休憩,更衣之后,再一同前往吟春園那邊的御田,午時整,准點舉行犁田儀式。

    老實說,要不是穿越了這麼一回,夏初七完全不知道原來犁田也有那麼多講究。大晏朝對各級服飾都極為講究,祭服是祭祀時穿的,去犁田,自然不能裝身上這件儿了,不管是老皇帝還是文武百官,都需要先行更衣。

    去后殿更衣的時候,夏初七也是沒有見著趙樽。

    可那一路上,她卻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不論是出于好奇,還是觀望,對于她這個早就聲名在外晉王府良醫官,外加梓月公主的未婚駙馬爺,人人都有想要一睹為快的心思。難得有機會她出現在眾目睽睽之下,簡直就是百分之百的吸睛原石。

    每個人眼光不同,各有各的心思。

    夏初七只當看不見那些人,目不斜視的在李邈的陪同下,換上了一套早就備好的常服。素紋質地,紅色衣緣,頭戴金簪,腰間沒有束帶,配上他略顯清瘦的身形,不若男子的剛硬,卻別有一番瀲灩的風情。

    “好看嗎?”她抬起雙臂,笑眯眯問李邈。

    “不錯。”李邈瞄著她,仍是冷著個臉。

    “哈。那就好……”

    女人一旦心里有人了,總會特別在意自己的容顏,而且時時刻刻都想見到那個人,想與他待在一起,即便什麼也做不了,看上一眼也是好的。在巍峨高聳的祈豐殿外轉了几圈,沒有見到趙樽,她上了王府的馬車,准備提前去吟春園那邊儿等著。

    今儿天氣暖和,吟春園附近的景致很是不錯。

    御田就在吟春園外面,遠遠在望,那是一條小溪彎彎繞繞出來的一大片齊整平坦的土地,完全像極一個“田”字。因了今儿皇帝要來犁田,該備的都已經備齊了,一路可見當值的禁衛軍手持腰刀來回巡邏,鑲釘的甲胄上碰出“鏗鏗”聲不絕。

    “空氣真是太好了,我得多吸兩口氧……”

    夏初七伸開雙臂,微閉著雙眼,深吸了一口氣,覺得很是怡人。

    “楚七,你看那邊儿。”

    李邈一指,夏初七的目光就亮了。

    那是一個吟春園里的小園子。園子很是僻靜,青磚石的矮牆上,依稀有几支梅花的枝條隔了牆探出頭來,這個時令梅花基本開敗了,那几支殘梅看上去就格外誘人,頓時讓她產生了一種“一支紅梅出牆來”的感覺。

    “真好看。走,看看去。”

    夏初七心性大起,領了李邈就大步過去。入得那個圓拱形的小門,一見那殘梅點點,頓覺這景致比梅花全盛時更有意境。她沒有說話,穿梭于花葉之間,滿是喜悅地看那殘缺的花瓣在天光下發著盈盈的柔光,只覺得這一個小院,仿佛世外桃源。

    “如果……你是不是永遠都不肯見我?……回憶……計划了這麼久……為何視若無睹……世間唯有求而不得之苦,才是大苦……困于那方寸之間……為你……此生無憾……”

    一個斷斷續續的聲音悠悠傳來,嚇了夏初七一大跳。

    這席話當然不是她說的,而是一個仿若清泉墜玉石般婉轉的女聲,從梅林的深處徐徐傳出來的。那聲音飽滿深情,柔美而動人,仿佛是對情郎的低訴,聽上去格外好聽。

    距離太遠,她並沒有聽得太清楚。

    但吟春園是皇家園林,能在這個地方出現的人,不是宮中女眷就是內外命婦。

    難道誰家的媳婦儿在這里偷情?

    與李邈相視一眼,她正在考量是退還是進,梅林里“刷”的一聲,斜刺里便飛出一人來,衣衫和刀劍攪裹得破空而出的聲音,很是刺耳。

    李邈動作靈敏,二話不說,就擋在了她的面前,迎了上去。

    “是你?”

    “是你?”

    一個男聲,一個女聲,兩道異口同聲的相問,讓那兩個人問話的人大眼瞪小眼,有些反應不過來,也讓夏初七目光頓時凝結,脊背都僵硬了。

    陳景?!

    他在這里,那麼趙樽也會在這里。

    那麼剛才那道柔美的女聲,便是在與他說話?

    心髒沒由來的狠抽了一下,夏初七翹了一下嘴角,看著陳景。

    “陳大人,殿下可在里頭?”

    “楚……駙馬爺……”陳景從來都是一個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男人。但這會子,驚呆于面前華服著的夏初七突然出現,他有些錯愕,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高大的身子僵在了那里。

    “可是不方便說?”夏初七平靜地又問。

    “是……”陳景喉結滑動了一下,雙手合掌向他作個揖。

    “陳大人在這儿替殿下望風?”夏初七勾下唇,眼風又掃了一眼梅林。

    “不,不是。”陳景為人向來忠厚,卻不慣撒謊。他眼儿飄了一下,沒有好再望夏初七的眼睛,而是微微垂下了頭去。

    目光爍爍地看著他,夏初七耳朵里“嗡”了一下,腿腳有些發軟。她無法具体思考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只是再出口的聲音竟然有些啞了。

    “陳大人,和殿下說話的女人,是誰啊?”

    她問得很平靜,可陳景面色變了變,卻是沒有要回答她的意思。見狀,夏初七看了一下那枝頭的殘梅,不再與他羅嗦,抬步就要往梅林里面走,可向來對她恭敬有加的陳景,卻伸出劍鞘,猛地擋住了她的去路。

    “駙馬爺,您不能進去。”

    不能嗎?

    那七顆比月光更亮的夜明珠余光未盡,那兩縷帶著幽香的頭發還緊緊纏繞,那些說過的話還飄蕩在耳邊儿,那被他緊緊擁抱過的身軀還沒有冷卻,不過短短几個時辰,難不成就變了天地?

    呼吸一緊,夏初七覺得眼圈儿燙了一下。

    “讓開。”

    “駙馬爺——”陳景擋住,拔高了聲音。

    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又怎會不知道在他在“示警”?笑眯眯地勾了下唇,她問,“難不成是殿下與哪個姑娘在里頭偷情,怕被人給瞧見了不成?如果真是這樣儿,那本駙馬可就真得進去瞧上一瞧了,這樣子的稀奇,可是百年難得一遇的,不見豈不是可惜了?”

    她是個固執的人,可陳景比她還要固執。

    眼看李邈又要與陳景動武,那小園子進來的路上,又傳來一陣人聲,很快一群約摸十几個人就慢悠悠的過來了。打頭那個人非常不巧,正是夏初七許久未見過面的寧王。在寧王的身側,除了下人之外,還有几個她不認識的男人,端看他們身上的服飾,她猜測可能也是洪泰帝的儿子。

    “楚駙馬,何事在這儿爭執?”寧王趙析最先笑問。

    爭執……?

    夏初七心里莫名的敲打了一下,微微眯了下眼,就收起那些不爽的情緒,先向他們一行人施了禮,才强打精神笑眯眯地回應。

    “寧王殿下玩笑了,哪有什麼爭執?我等正在這里賞梅呢。”

    “難道是本王看錯了?”趙樽往梅林深處探了一眼,那眼波里便蕩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來,“楚駙馬,老十九他不在這里?”

    看著寧王與那几個皇子的表情,夏初七心里又何嘗不知道,陳景擋著不讓她去見到的女人,更加不能讓這些皇子們看見。

    她心里像堵了團棉花,很不舒服。

    但是在事情沒有搞清楚之前,她也沒有小氣到因為這個就不幫趙樽。

    壓抑著心里那點子酸澀,她燦爛的笑了一下,故意拿腔捏調的說。

    “十九殿下為我摘梅花去了,馬上就回來。”

    如果說趙樽不在,他們肯定不會相信,這是她當前能夠想到的最好借口。把這些人擋在這里的時候,該轉移人還是該毀滅“證據”,她相信以趙樽的精明,可以做得很好。

    “呵,是嗎?楚駙馬與老十九還真是……”

    寧王很是曖昧的又“呵呵”了兩塊儿,一雙狠沉沉的眼睛像安裝了探測器似的,將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又回頭與趙楷對了下眼神儿,一拂衣擺,便要往里闖。

    “寧王殿下——”夏初七擋了過去,可還不等她出口,那梅林深處便走出一個人來。一襲黑色的八寶云紋錦緞寬袍,步子邁得沉穩輕緩,冷冷的目光里,隱隱含了一絲滿帶寒氣的威嚴。

    與他形象不符的是,他手里果然拿了一束開得嬌俏奪艷的梅花。

    走過來,他瞄了那几位一眼,將梅花遞與夏初七。

    “你看看,這几枝可還喜歡?”

    紅梅的暖意襯在他的身上,讓他原本冷峻的面孔,多添了一些暖意,就像昨儿晚上的明珠之下,那湯泉池里瀲灩的波光一般,直攝入夏初七的心里。

    看著他,她緩緩地拉開笑容,接了紅梅湊到鼻端輕輕一嗅,陶醉的嘆了一口氣,故意秀恩愛一般,紅著臉儿說,“十九殿下辛苦了。”

    “傻話。”

    在那些個皇子們若有所思的曖昧目光注視之下,趙樽輕輕拍了一下她的肩膀,指尖默默的捏了一捏,然后便淡然地轉頭。

    “諸位王兄也是來賞梅的?”

    “是啊,過了這個花期,再要看梅只能等明年了。這吟春園里的梅花,每一年都是最后凋謝的,今日我等也是便順便過來瞧瞧,沒有想到,卻是與老十九和駙馬爺不蒙而合?”

    說話的人,正是洪泰帝的第二子安王趙樞,他哈哈大笑著說完,寧王左側那個略顯清瘦的湘王趙棟卻是接過話來,故意惡心人似的補充了一句。

    “想不到老十九也會有興致賞梅?我還以為是藏在里面與老情人會面呢?哈哈!”

    趙棟的話正好戳中了夏初七的痛處。

    翹了翹唇角,她掀著一抹若有似無的笑意,笑容可掬地看向趙樽,企圖從他的臉上看出那麼一點點不自在來。只可惜,這個男人,從來高遠如那天邊的冷月,又豈是她這樣儿的凡人能看得明白的?

    看了夏初七一眼,他像是毫不顧慮那些人的想法,淡然說。

    “聞香弄素手,憐人步春階。人之常情。”

    這句文縐縐的話一入耳,夏初七更加“佩服”他了。

    看來十九爺不僅能在戰場叱吒風云,縱橫四海,就算他有一天脫去了戰袍,去考個功名什麼的,也必定能中狀元了,這些個“艷詩淫詞”什麼的他還真是出口就來,比那風流的元小公爺更要令人生“敬”。

    那几位爺大概都沒有想到他會直接承認,相視一眼,寧王卻是又打了一個哈哈,朗聲笑道,“十九弟戎馬多年,難得回一趟京師,是該多享受享受的。”

    “三哥怕是不知,從來美人鄉,英雄塚。十九弟要是沉溺于旖旎之中,只怕會少了斗志,上不了戰場了?那豈不就是我大晏的損失!”

    “各位王兄教導的是……”趙樽淡淡道,突地又一挑眉,“只是父皇有這麼多的儿子,沒了我老十九,不還有眾位王兄嗎?哪一個又不是可堪大任的棟梁之材?”

    他說得慢慢悠悠十分輕巧,可字字都帶著刺。

    為什麼洪泰帝那麼多的儿子,只出了他趙樽一個大將軍王?很明顯,這些人都貪心怕死,或者沒有上戰場的本事唄?

    夏初七洞若觀火的看著洪泰帝的這些儿子們個個客氣的“借物諷人”,也聽著十九爺永遠棋高一著卻又云淡風輕的毒舌,心情越發沮喪。

    如果沒有這麼多人在,她定然會問一下趙樽……那個女人是誰?

    只可惜,還沒有尋著機會。

    很快就有人過來招呼,犁田儀式要開始了。

    一群皇子們帶了下人相偕而行,出了梅林,出了吟春完,一起往御田而云。夏初七心里的疑惑和發酵的酸泡泡也只能一直埋在心頭,說不出來那什麼滋味儿。

    “阿七……”

    趙樽落后一步,突然喚了她一聲。

    心緒不寧的“啊”了一聲儿,夏初七抬頭看向他,他也正靜靜地看著她,好半晌儿都沒有吭聲。風從小溪邊儿上拂了過來,輕蕩開了他的袍角,也冷冰冰的吹眯了她的眼睛。

    遲疑一下,她抬步就走,“儀式快要開始了,晚上回去再說吧。”

    人剛從他身側走過,手腕卻被他抓住。

    眾目睽睽之下,他好大的膽子?

    夏初七心里驚了一下,回頭看他,那一雙黑眸卻深不見底。

    見有人已經看了過來,她掙扎了一下手腕,遞了一個眼神儿給他。

    “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趙樽黑眸微微一眯,抿住了嘴唇。

    低低的,他像是“嗯”了一聲,放開手,走在了她的前面。

    看著他頎長俊氣的背影,夏初七停留在原地,恍恍惚惚的有一些失神。那感覺她說不明白,很復雜、很糾結,如果說為了一句沒有聽明白的話,為了一件還沒有搞清楚的事,她就與趙樽鬧別扭,那確實太過矯情,她自己都受不了。可偏生她又不得不承認,心窩子里,一直有一些委屈。

    “楚七……”

    李邈碰了碰她的胳膊,輕喊了一聲。

    “李主薄在叫你過去。”

    輕“啊”一下,夏初七這才反應過來,御田就在前面不遠,可她卻覺得沒有什麼力氣,踏出一步,腿腳一軟,她差點儿絆倒,幸虧李邈及時扶住她,才沒有鬧大笑話。

    “小心些。”李邈皺眉,“你臉色很白。”

    彎了一唇角,她忍住那讓自己喘不過氣來的情緒,笑了笑。

    “放心,我臉色再白,也白不過你。”

    “……”

    李邈不答,可損了一下人,夏初七頹然的情緒又消失了,樂觀的心態支撐著她,很快又找回了情緒。她現在是在做什麼?皇帝就在面前,文武百官也在面前,多少雙眼睛都在盯著她,盯著趙十九,不管怎麼樣,她也不能在今天失態。

    御田邊上,一切都已經准備就緒了。

    又是一陣禮樂之后,也不曉得那贊禮郎說了些什麼,儀式結束了,只剩下老皇帝親自犁地的一個環節。

    很快,一頭脖子上扎了大紅綢帶的水牛就慢悠悠的過來了。水牛的后面,有一個身著農夫打扮的男人,把著一個鐵犁,隨了那水牛的速度,遲遲疑疑地走著,目光里滿是猶豫和閃躲。

    隱隱綽綽之間,夏初七看著那個高大的身影儿,心髒頓時狂跳了起來。

    傻子!

    那個農夫打扮的人,居然會是蘭大傻子?

    許久不見他了,她真的很想扑過去問問,他過得好不好。

    只可惜,站在一群人的中間,她不僅不能上去相認,還得把自己的身子往后縮了又縮,不敢讓傻子瞧見她了。蘭大傻子是一個心智不高的人,一旦讓他看見了她,一句“媳婦儿”就把她給賣了。

    即便要相認,也不能是現在。

    看來今天這一出戲,是寧王趙析安排的了?

    要不然,傻子又怎會出現在這里?

    可是她記得趙樽答應過她,一定會隨時關注著傻子,到了時機妥當的時候,自然會讓他們見面,也會讓傻子認祖歸宗。難道說,除了寧王之外,趙樽也覺得今日是最好的時機?

    心里慌亂著,她下意識的退開步子,又在人群里找起太子爺趙柘來。

    可祭祀的時候沒見他,如今的御田邊上,仍沒有見他。

    看來那太子爺久不出東宮,已經不習慣外面的日子。今日這麼好的天,趙綿澤仍是沒有說服他出來逛一下。

    突然間,她又生出了一些遺憾。

    如果他來了,能第一時候見到他的親儿子,該有多高興……

    想到趙柘那一張慈祥溫和的瘦臉,她心里一酸。

    道常老和尚在御田邊上焚了香,又說了一些什麼關于犁田儀式的套詞儿,她也沒有聽得太清楚,只見一直關注著動來動去特別不自在的傻子,然后看著那老皇帝挽了袖子,過去接過傻子手上的犁把,就要開始他今年春季的第一犁,以示農耕開始。

    然而,就在這時,寧王突然上前,當著文武百姓的面儿,插了一句。

    “父皇,你看看這個農夫像誰?”

    如果不是寧王提醒,洪泰帝的眼睛壓根儿就不會望向蘭大傻子。如此一來,他蹙起眉頭,略有不悅地瞪了寧王一眼,好像是有點儿嫌棄他打斷了儀式。不過,他的目光,還是自然而然地落在了傻子憨厚的黑臉上。

    四周一片寂靜。

    官員們都屏氣凝神,沒有聲息。

    可心知肚明的夏初七,心跳卻愈發加快了。

    她第一次見到太子趙柘的時候,雖然他已經瘦得不成人形,可她還是依稀從他的五官里看出了几分傻子的樣子。如果這樣論起來,那麼傻子的眉眼五官,應該會有一些像年輕時的趙柘才對?

    “怦怦”聲儿,是她的心跳。

    可時間過得極緩,好像過了良久良久,才聽得洪泰帝的聲音。

    “他是誰?”

    寧王一聽他老爹的話,頓時就樂開了花,顧不得地上有泥,他邀功一般,“扑嗵”一聲儿就跪在老皇帝的跟前儿,激動的告訴他,“回稟父皇,他是綿洹啊!”

    “綿洹?”洪泰帝目光一怔,退了一下。

    “對,他就是綿澤。是您的皇長孫,綿洹啦!”

    老皇帝扶在犁巴上的手微微顫了一下,目光緩緩看向不明所以的傻子。

    “你真的是綿洹?”

    這會儿的蘭大傻子已經完全被眼前的陣仗給嚇住了,驚呆地看著面前這個威嚴十足的老頭子,他垂下大腦袋,一雙只手來回的搓搓著衣角,傻傻地咕嚕說。

    “我是蘭大柱。”

    一聽他否認,而且語氣犯傻,洪泰帝目光一縮。頓時放下犁把,回過頭來,冷聲望向趙析。

    “老三,到底怎麼回事?”

    寧王還一直跪在地上,聽老皇帝詢問,一臉的喜極而泣,那聲音激動得几不成咽,讓隔岸觀火的夏初七,真的很像給他頒發一個“奧斯卡”金像獎。

    “回稟父皇,上回儿臣去錦城府接十九弟回京,無意發現此人與大哥有几分相似。可綿洹當年……已然夭折,儿臣也沒有往那個方面去想。可后來,儿臣無意中看見了綿洹后腰上的胎記。那個胎記儿臣記得清清楚楚,形狀和顏色都不若尋常。如此多的巧合湊在了一起,儿臣這才動了這番心思,找到了當年侍候綿洹的奶娘柳氏,她果真這些年一直在照看綿洹……儿臣這才敢確定,將綿澤帶回了京師……”

    寧王哽咽的說完,洪泰帝面色已經冷凜。

    “既然早已入京,為何遲遲不報?”

    寧王拱手道,“父親,接回綿洹的時候,儿臣從柳氏的口中知道了一些過往……綿洹當年誤服了奸人下的歹毒湯藥,腦子出了一些問題。儿臣原本想要先治好了他,再來稟報父皇知道,奈何如今服了好些個湯藥,都不見起色。無奈之下,儿臣才想到趁著這中和節的好日子,帶了綿洹來與父皇相見,給父皇一個驚喜……”

    誤服了歹毒湯藥?腦子出了問題?

    一個已然死去十几年的皇長孫,突然之間活了回來。再加之寧王的話里有話,個中“下藥”的因由就復雜了。在場的官員勛戚們,人人都在打著肚皮官司,猜測著當年的真相,但這些人一個個都是渾水里混出來的游魚,人精儿似的,愣是沒有一個人的臉上露出半點異色來。

    洪泰帝老眼之中已然有情緒泛動。

    他一步步走近了傻子,仔細打量了一遍,抬了抬手。

    “孩子,把你腰上的胎記給朕看看……”

    一聽這句話,傻子更是嚇得不行,捂住衣裳就搖頭。

    “不行。”

    “嗯?為何不行?”洪泰帝難得好脾氣的哄他。

    傻子眼皮快速的眨動几下,脹紅了一張黑臉,卻仍是咬著下唇不吭聲儿,一直耷拉著腦袋,誰也不看,什麼話也不肯說。洪泰帝無奈的嘆了一聲,又拍拍他的肩膀,像個愛護孫子的爺爺似的,輕言細語的又追問了兩次,他才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衝洪泰帝勾了勾手。

    “你把耳朵湊過來,我悄悄告訴你。”

    洪泰帝微微一愣,頓了一下,卻是沒有管他的帝王之尊,真的就在眾目睽睽之下,歪著腦袋,把耳朵給湊在了傻子的面前。

    “你是男的我才告訴你的,你不許告訴別人。三嬸娘說過,不管哪個來相問,也不許說出來。若是告訴了旁人,我的小雞雞就會飛掉的……”

    低低“啊”了一聲儿,洪泰帝直起身來。

    錯愕了一下,隨即,他難得開懷的哈哈一笑。

    “你這孩子,行行行,皇爺爺先不看,先不看啊……”

    大笑了兩聲,洪泰帝像是心情極好,不再逼他,只轉過頭來吩咐崔英達。

    “把他帶下去安置好,等犁田儀式結束,朕再仔細盤問。”

    “是,万歲爺——”

    崔英達鞠著身子領了傻子下去了,被岔了一下的開犁又繼續了。可是氣氛卻明顯與先前不一樣了。老皇帝在侍衛的引領下,認真的犁田,而田坎上的人,卻各懷有各的心思。

    要知道,趙綿洹的身份是皇長孫,如果他是當初被人下藥致傻,那麼,當年他為什麼會溺水而亡,又為什麼會離宮十几年而不歸?這些都將會帶出一串秘密,乃至引發腥風血雨。

    而且,趙綿洹是嫡長孫。

    小時候的趙綿洹機靈可愛,聰明乖巧,很得老皇帝和太子爺的喜歡。在他暴斃之后,向來勤政的洪泰帝曾經罷朝三日,與趙柘兩個都傷心難過了好一陣子。

    后來,趙柘扶正了趙綿澤的母妃,而趙綿澤原是庶子之身,也就順理成章的成了嫡子。為了免得老皇帝和太子難受,沒有人再提起趙綿洹,都直接稱趙綿澤為皇長孫,于是乎,在這個“居嫡長者必正儲位”的時代,那一個原本將來可以做儲君的趙綿洹,就那樣被湮滅在了史卷中,只不過留下了短短一句話。

    “長子綿洹,母妃常氏,卒于洪泰十一年癸卯月,追謚為毅懷王。”

    然而——

    現在不同了,那位八歲就夭折了的皇長孫回來了不說,還帶回了一個几乎是驚天動地的“秘密”,這個秘密將來會掀起多大的風浪,誰也料不到。

    因為,誰也猜測不出來老皇帝的心思。

    寧王趙析之所以會選了中和節這天把趙綿洹送回來,自然不是為了盡孝道和給驚喜那麼簡單。

    他要的就是讓趙綿洹暴露在文武百官和王公貴族的面前,不能再讓任何人,包括那個心思難測的老皇帝會有機會再一次雪藏了他。傻子即便不能做儲君,但他卻是實實在在的嫡子,有他在,那麼趙綿澤的地位,就將會非常的尷尬。

    就在眾人各懷鬼胎的當儿,夏初七有意無意的看了一眼趙綿澤。

    就在御田邊儿上,他衣帶飄飄,臉上仍是帶著安靜而溫和的笑容。

    果然,玩政治的人,都是“鬼精”——

    老皇帝犁田,自然只是走個過場,意思意思。

    不到一刻鐘的工夫,他就上了岸。

    御田邊的活動結束,接下來便是一個小宴。

    所謂“小宴”,是相較于晚上要在奉天殿舉行的“大宴”來比較。天子犁了田,文武百官和儿子孫子們也在一起磨蹭了這麼久,又已經晌午過了,大家都還餓著肚子,在一處吃個便飯,大家隨便聊聊,也就稱為“小宴”了。

    小宴就安排在吟春園里。

    趕在小宴之前,老皇帝就已經把傻子給驗明正身了。至于關于“當年的真相”,他到底要如何查,究還是不究,沒有任何口風透出來。只是老皇帝得回了皇長孫,興致甚好,小宴上差人加了一把椅子,讓傻子陪坐在他的身邊儿,但是卻沒有下旨把趙綿洹“毅懷王”的謚號改成了封號。

    云淡風輕的小宴上,果品茶點在案,珍饈佳肴配美酒,君臣共飲,兄友弟恭,各自談笑風生,那平和掩蓋了私底下的暗流涌動,只呈現出一片詭異的和順。

    老皇帝差了人去東宮傳消息了。

    那回話的人說,太子爺高興壞了,說是准備准備,就要親自過來。

    實際上,找回了皇長孫,趙柘才應該是最高興的一個。

    聽著眾人的感慨聲儿,祝酒聲儿,夏初七一直當自己不存在,始終隱藏在人群之中,埋首在桌案,慢吞吞的吃著,就怕傻子間突然喊她,引起大禍。

    心思交雜間,百味在心中過了一遭,又過了一遭。

    面前是金樽玉碗,她卻仍是食不吃味。

    然而,時不時地偷眼瞥一下趙樽,卻見他冷漠的神色依舊,面色仍是沒有表情,漫不經心地端坐那里,身姿高冷尊貴,就好像壓根儿就沒有擔心過會發生什麼突發事件一樣。

    這個男人確實沉得住氣。

    不,實際上,這里的每個人都非常的沉得住氣。

    帝王之尊的洪泰帝一直和顏悅色,面帶微笑,與臣下共歡。

    趙綿澤身份尷尬,可卻始終笑如春風,面色溫潤如常。

    皇子皇孫們,雖各有各的不同,卻無損半絲天家貴胄的風范。

    一襲紅衣傾天下的東方大都督,仍然是那麼的妖美華麗,惹得寧王的目光總是忍不住瞄向他的方向。

    而陪坐的文武百姓們,則是舉杯碰盞,好不熱鬧。

    “陛下,老臣有一事啟奏。”

    突然的一聲高喊之后,一個面孔方正,身著正一品官袍,約摸五十多歲的胡須老頭走出了席位,跪于當中,對上位的洪泰帝朗聲說。

    “今日尋回了皇長孫,此乃國之大喜。老臣高興之余,卻想到自家犯下的一個錯事……如鯁在喉,不吐不快啊!”

    洪泰帝原本帶著笑容的視線,挪到了那人身上,哈哈一笑。

    “誠國公免禮吧,今日你我君臣同席,不必如此拘著,有事坐下再說。”

    在大晏朝能被封為“公”爵的人,基本都是在戰場上打出來的功勞,用鮮血拼出來的。除此之外,再大的成績也不過封侯封伯而已。可這誠國公元鴻疇雖說是功勞極高之人,生性卻淡泊名利,在朝中威望雖高,卻從不結黨營私,一直很得洪泰帝的心意。

    然而,如今老皇帝讓他起,他卻不起,仍是固執的跪在地上。

    “陛下,老臣犯了欺君之罪,老臣不敢起……”

    輕“哦”了一聲儿,洪泰帝冷冷的看了他一眼。

    “你與朕說來聽聽?”

    元鴻疇擦了一下老眼,又磕頭說道,“十六年前,老臣奉命前往遼東,曾得遇見一個容貌嬌美的女子,原想納入帳中為妾,奈何那女子心性頗高,不與老臣相近。老臣一怒之下,强要了她于軍帳之中,后班師回朝,卻又棄她于不顧。卻不想,老臣走時,她已珠胎暗結,為老臣生下一女……之后,她不得家族所容,帶著幼、女靠乞討為生,流落輾轉于了錦城府,卻仍是郁郁而終,卒于普照寺中。可憐老臣那女儿,小小年紀就吃了諸多的苦頭,幸虧得遇道常法師,作了法事超度了她,又不巧知曉了這段孽緣。這才將我那可憐的女儿帶入了京城,與老臣相聚……”

    好一段比編的故事還要精彩的故事。

    夏初七聽在耳朵里,心里卻詭異的有些發毛。

    又是道常,又是錦城府,又是普照寺。

    會不會那麼的巧?

    她心里有疑惑,可洪泰帝卻感慨一下,撫須而笑。

    “如此說來,那是大喜,愛卿為何又說欺君?”

    誠國公面色微微一窘,耷拉下眼皮,“老臣妻妾眾多,卻一直未孕,這才得了陛下的恩典,將祐儿過繼給老臣為后……如今老臣在外一夕風流,卻養出了個女儿出來,可不就是欺君嗎?老臣甚是惶恐,請陛下責罰。”

    哈哈大笑著,洪泰帝今日得回了皇長孫,心情大好,讓崔英達喚了道常和尚過來問話,很快,那一抹的玄色緇衣的身影儿就出現在了眾人視線里。

    果然,道常和尚的回答,與誠國公一般無二。

    洪泰帝一聽,高興之余,又如何會去計較這個?

    “罷了罷了,愛卿,這個是好事,好事呀。今日是朕之大喜,也是愛卿你的大喜。來,過來敬朕一杯水酒,此事就算揭過了。”

    “是,多謝陛下……”

    元鴻疇誠惶誠恐地拜了一拜,卻沒有過去敬酒,而是繼續伏跪在地上,又道,“陛下,老臣還有一個不情之請,望陛下恩准。”

    “哦,你且說來聽聽。”

    “陛下,老臣那女儿年已十六,性子和脾性都極好,敏慧溫良,已到了許婚的年紀,老臣想請陛下賜婚……”

    “賜婚?”老皇帝眼睛眯了一下,“愛卿想將令愛賜予何人?”

    在洪泰帝的諸多皇子之中,尚未大婚的人只有一個。

    几乎是條件反射的,夏初七的心髒頓時就提到嗓子眼儿。

    與她一樣,眾人的視線都落在了元鴻疇的身上。

    他頓了一頓,看了看端坐在位置上神色不變的趙樽,拱手而拜。

    “老臣想請陛下將小女賜婚于晉王爺。”

    場上頓時安靜了下來,几乎落針可聞。

    誰都知道晉王賜婚三次,就死了三次,那彰烈侯宋家的女儿,都還沒有等到賜婚就暴斃而亡,這誠國公剛尋回了愛女,居然敢請旨許給晉王爺,那是何意?

    人人心中驚動不已,就連洪泰帝一直帶著笑容的面色都凝重了起來。也不知道他考慮到了什麼,看了趙樽一眼,又才看向元鴻疇。

    “愛卿可都想好了?”

    “晉王爺血性男儿,人品貴重,老臣傾慕多時。如今厚著臉皮想與陛下攀上這門親事,還望陛下成全。”

    沒有馬上回應,洪泰帝再一次看向趙樽。

    “老十九,你這個婚事一波三折,往常朕都沒有仔細問過你願是不願。今日這樁婚事誠國公親自請旨,朕心許之,但婚姻大事,雖是父母做主,今日朕卻想聽聽你的意見。”

    聽他的意見?

    夏初七提起的心髒,又落了下去。

    想來他應該是會拒絕的吧,畢竟那個什麼誠國公的女儿,他連面儿都沒有見過,又怎會胡亂的同意了?

    可下一瞬,一道極為低沉又漫不經心的聲音,卻悶雷一般傳入了她的耳朵。

    “婚姻大事,但憑父皇做主。”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15 PM

第095章 峰回路轉,轉了又轉——

    皇子的婚姻從來都與政治和朝堂關系緊密相連,聯姻不完全只是一個男人與一個女人的結合,而只是相當于結盟。因此,洪泰帝為他的儿子們安排的婚配,几乎從無例外地都考慮了政治因素。

    誠國公元鴻疇自然是一個很好的聯姻人選。

    如今,誠國公親自請旨,又得了晉王爺“但憑父皇做主”的認可,那自然是一門皆大歡喜的婚事。

    于是乎,在洪泰帝的授意之下,道常老和尚為趙樽與那位誠國公府的“元小姐”合了八字,直說是兩個人是“天作之合”,樂得洪泰帝當場下旨,冊封了那誠國公之女為“景宜郡主”,賜予皇十九子晉王趙樽為正妃,待道常和尚擇好了吉日,即可大婚。

    一時間,全場恭賀之聲不絕于耳。

    那什麼元小姐品貌性情都極為拔尖儿,晉王爺又是光風霽月的大丈夫;那什麼郎才女貌必是良配,那什麼晉王爺去北平府之前行了大婚之禮,也可抱得佳人而去,讓陛下和娘娘放心了之類的言論,亦是一句句全都貫入了夏初七的耳中。

    眾人都在笑,她也跟著笑了起來。

    是呀,為什麼不笑呢?

    今日可是一個大喜的日子。

    老皇帝找回了他“夭折”多年的皇長孫,誠國公找回了他自幼失散的小女儿,誠國公的女儿又配與了老皇帝的儿子為正妃。哦,對,最主要的是,晉王殿下得了一門良配,她該為他高興才是。

    在回京師的官船上,她與他許下那個三年之約時就說過,他有娶妻的自由。只不過,如果他娶妻,那三年之約就作廢。那麼瞧這個情形,他是等不了那三年之約了吧?

    她沒有去看趙樽什麼表情。

    不過,大概太過了解,她覺得也不太需要去看。

    因為那個男人不論何時,不論何處,都會是那一副孤月一般散發著冷冷清輝的樣子,從來不會為外界的一切所影響。既然他已經同意,那麼自然是他早就有了心理准備,他可從來不是一個會讓別人牽著鼻子走的人。

    “駙馬爺,喝一個?”

    一只大紅的衣袖伸到眼前,那白皙如玉的修長手指握著一個酒樽。

    她微微抬頭,入目的是東方青玄噙著笑意的妖冶鳳眸。

    恍惚回過神儿來,她才發現,原來不知什麼時候,上位的老皇帝更衣去了,殿中有意相互結交的大臣,都走來走去互相敬起酒來。而東方青玄也適時地站在了她的面前……來看她的笑話?

    彎了一下唇角,她先斟好了一個滿杯,才輕輕與他一碰。

    “大都督,請。”

    “失望嗎?”東方青玄突然問。

    如果不曾被人揭穿,她可以裝著什麼感覺都沒有,裝著沒有人知道她心里的難受。可東方青玄這丫的真不是一個好貨。瞧,他總是喜歡剝開了別人的傷口,再帶著最美的笑容灑一把鹽在上頭。

    心髒的某一處被蜇得厲害,可她的笑容卻更為燦爛了。

    “我從來不為不值得的人或事而失望。”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駙馬爺好樣的,果然沒有讓本座失望。”袖子一拂,他仰頭喝下杯中之酒,又淺眯著那一雙瀲灩的雙眸,微微低頭,眼睛直勾勾的盯著她。

    “一個人用情太專的人,卻喜歡用無情來偽裝自己。駙馬爺,戲還沒有唱完,但願散戲之后,你還能一如此刻,笑得開心。”

    戲沒唱完?

    誰在演戲,誰又在唱戲?

    夏初七無從去問,東方青玄已經離開了。很快,老皇帝也回到了座位上,臉上依舊延續著他暖烘烘的笑容,乍一看上去,除去那身象征帝王威嚴的龍袍之外,他就是一個慈祥的老頭子。可也就是這只手,殺伐決斷,翻云覆雨,面不改色。

    “父皇,儿臣也有一個不情之請。”

    寧王趙析大概喝得不少,臉上全是酒熏的紅潤,一只手撐在桌案上,一只手舉著酒杯,身子有些搖晃,明顯失了儀態的樣子,看得洪泰帝眉頭皺了一下。

    看得出來,他並不十分待見他這個儿子,尤其此刻他還在滿朝文武面前“失態”,更是惹得他龍顏不悅了。不過,好在今儿是好日子,他沒有責怪寧王吃個飯怎生就那麼“多事”,只抬了抬手。

    “講。”

    寧王放下酒杯,搖晃了一下頭,嘿嘿一笑,語氣很是誠懇。

    “儿臣今日高興,多吃了几杯酒,父皇不要生氣。儿臣是想說,綿洹如今回來了,父皇您高興。可綿洹的腦子沒好,父皇您肯定又得憂心。所以,儿臣剛才就一直在想,怎麼為父皇分憂呢?吃著吃著,儿臣突然有了一個主意……”

    “酒醉”的寧王說話時有些語無倫次,可那一份“孝心”仍然是感天動地,聽得席中眾人連連點頭,卻把洪泰帝的眉頭越說越皺。

    “你到底要說什麼?”

    寧王打了個酒嗝,走出了席位,搖搖擺擺的說,“儿臣得聞楚駙馬醫术無雙,在岐黃之道上,可直追華佗扁鵲,所以,儿臣想向父皇請個旨,讓楚駙馬為綿洹診下脈,看看那讓綿洹吃了這般苦楚的歹毒之藥,到底是何藥,也好給綿洹一個公道。”

    好一位孝順的儿子。

    好一位關心侄子的皇叔。

    那件明顯被老皇帝暗暗壓下的“當年秘事”,又一次被寧王趙析借著醉意給當場提了出來。而且他明顯是有備而來,說罷又醉醺醺的往夏初七的桌案前走去。

    “擇日不如撞日,楚駙馬……請!”

    真是一個好計划!

    不僅把洪泰帝給架了起來,逼得他非得徹查“當年之事”不可,也當場就把夏初七給暴露在了眾人的眼皮子底下,讓她想隱身都隱不住,自然會被傻子給看出來。

    看著目光陰陰的寧王,夏初七手心都攥緊了。

    席中又是一片沉寂。

    默了片刻,洪泰帝終是開了口。

    “駙馬,散席之后,你且與綿洹一診。”

    老皇帝發了話,夏初七不得不僵硬著身子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扯著嘴角,她微微躬身,笑得很不自在。

    “是,陛下。”

    “草儿……”她話音未落,那坐在洪泰帝的邊上,一直埋著頭吃東西半聲都沒有吭過的傻子,混沌的目光,突地一亮,也是“騰地”一下就站起身來,圓瞪著雙眸,滿是驚喜的看著她。

    “草儿……是你嗎?”

    看著他小狗一般巴巴望過來的眼神儿,夏初七汗毛倒豎,微攥的手心汗濕了,可表情卻是沒有什麼變化,盯著傻子的眼睛,她速度極快的出了席位來,就地一拜。

    “殿下認錯人了,下官惶恐——”

    她的否認,讓傻子微微一愣。

    看著她抬頭的眼睛,他有些委屈的蹙起了眉頭。

    他不明白為什麼他的草儿不認他。

    可是,他卻也看見了她眼睛里的緊張……

    場面一時僵硬著,寧王適時走過去,對傻子笑說,“綿洹,你可是識得她?”

    傻子癟了癟嘴巴,可憐巴巴地盯著夏初七。可考慮了一下,他又非常不雅觀的撓了撓胯部,才氣嘟嘟地搖了搖頭,又坐了回去。

    “我識不得。”

    他賭氣的語氣有些好笑,可他沒有承認認識,卻是讓寧王一愣。

    “綿洹,你可看清楚了?”

    “我看得很清,就是不識得,從來也不識得。”

    傻子就是傻子,他再會隱飾也有限。他太久沒有見到初七,也想了她太久,所以嘴上雖然不承認,卻根本就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一直偷偷拿眼睛去瞄她,那神態,那動作,擺明了就是“此時無銀三百兩”,如何能逃得過座中這些精明人的眼睛?

    一時間,座中眾人神態各異。

    寧王一雙看好戲的眼神儿,越發閃爍陰霾。

    東方青玄狹長的鳳眼一眯,紅袍微拂,又飲下一杯酒。

    趙綿澤蹙了下眉頭,與眾人一樣,目光盯在夏初七的臉上。

    只有趙樽一個人微微垂著眼皮儿,面不改色地猶自夾了一筷子菜,似乎沒有擔心過她的女儿身一旦曝光了,會引起什麼樣的軒然大波。

    夏初七暗暗嘆了一聲。

    人家已經給她擺好了局,又怎麼可能會輕易讓她逃開呢?

    看來今儿她的女儿身,是不得不被拆穿了。

    果然,只見那寧王笑著輕輕拍了拍傻子的肩膀,又說了一句“綿洹你可得看好了啊,心里有什麼就要說,皇爺爺定會為你做主的,不然錯過了今日,不說可沒機會了”。他的話,一下子就讓傻子想到來之前他叮囑的那一句“看見你媳婦儿,如果你不認她,媳婦儿可就不歸你了”的話來。

    他小心翼翼地瞄了夏初七一眼,遲疑著,考慮了,終究還是咕噥著小聲儿說了一句。

    “她是我的媳婦儿,我一個人的媳婦儿。”

    他聲音很小,卻字字都傳入了在場之人的耳朵里。

    “嘩”的一聲儿,全場都驚住了。

    這一個消息來得比剛才誠國公請旨把女儿賜婚給晉王爺還要來得猛烈,自然而然的就點燃了一眾人看好戲的心態。晉王爺的“男寵”,晉王府的良醫官,梓月公主的駙馬爺,居然是一個女的,還說是趙綿洹的媳婦儿,那代表什麼?

    不說欺君之罪,就論這關系,都值得人細細品味了。

    “荒唐!”

    洪泰帝面色一變,狠狠一拍桌子,神色冷厲了下來。

    “崔英達,帶毅懷王下去休息。”

    洪泰帝狠厲的阻止來得莫名其妙,可轉瞬之間眾人又都理解了。沒有一個皇帝願意在臣工面前承認他的“愚蠢”。如今讓一個女子混跡于王爺,還親自冊封了女子為駙馬,那不僅僅是夏初七該殺不該殺的問題了,還拂了他這個做帝王的臉面,損了他的威嚴。

    然而,寧王今儿明顯是來找茬儿的。

    不等崔英達把傻子帶走,他已然跪在了地上。

    “父皇,這些日子以來,綿洹他苦啊,他每日都在儿臣面前念叨他的媳婦儿,那是在錦城府就與他交好的女子。綿洹人老實,是不會說謊的,他既然說是他的媳婦儿,父皇為什麼不給一個驗明正身的機會,不仔細一查?”

    洪泰帝冷冷看著他的三儿子。

    “老三,你……”

    只說到此處,他冷哼一聲,目光陰了下,朝崔英達擺了擺手,示意他先把傻子給帶離席上,免得他不懂又多生出一些事端來。然后才端正著臉,看向了夏初七。

    “駙馬,你怎麼說?是讓朕派人查,還是自己交代?”

    說,還能說什麼說?

    在今日的吟春園里,明顯有一個局。

    做為局中之人,她除了入甕又能如何?

    不得不說,寧王這步棋下得也很不錯,在眾位臣工面前把傻子推出來,成就了他皇長孫的身份,壓抑了趙綿澤。接著,他又借傻子之手,揭穿她的女儿身,從而就可以治她與趙樽一個欺君之罪。

    一下子就掰倒了兩個勁敵,實可謂高招。

    靜默了片刻,她眼光若有若無的掠過趙樽冷峻無波的臉,沒有看出他有什麼表情,也不曉得他心里究竟做什麼想法,心里塞了一塞,不得不嘆了一口氣,對著上位的洪泰帝,緩緩地雙膝跪了下來。

    “臣無話可說,臣確實是女儿身。”

    又是一陣“嘩然”聲起,有人在低低抽氣。

    洪泰帝卻神色未變,“你可知這是欺君之罪?”

    脊背僵硬著,夏初七看著他,淡淡地說,“回稟殿下,臣從小潛心于醫术,不太懂得朝廷法制,只一心想以醫報國,卻苦于生成了女儿之身。在錦城府里,臣得聞晉王殿下班師回朝路過清崗,這才女扮男裝,修整了儀容,欺騙了晉王殿下,同時也欺騙了皇上。所以,這件事,全是楚七一人之過,與旁人無關,請陛下賜罪。”

    她朗朗出口的聲音一落下,座中眾人神色各異。

    誰都知道她這番言論看似是在認罪,一來卻可以保全洪泰帝“用人不查”的面子,二來又實實在在的為趙樽脫去了欺君的罪責,顯然是要一力承擔的意思。

    很明顯,這個結果是洪泰帝喜歡的。

    他眸中的郁郁之色散去,松了一口氣。

    “楚七,你有報國之心是好的……”

    眼看洪泰帝借驢下坡的意思,寧王不等他說完,又“扑嗵”一聲跪在了地上,“父皇,欺君之罪,可輕饒不得,要是人人都效仿于她,那我大晏國之体統何在,律法又何在?尤其這件事,依儿臣看,絕沒有那麼簡單。一個小小女子,若沒有人指使,又如何敢冒這麼天大的風險欺君,還敢女扮男裝做駙馬?請父皇明鑒。”

    他言辭犀利,直指趙樽,夏初七自然聽得很清楚。

    可顯然,寧王料錯了老皇帝的心思。

    他並不想動趙樽。

    目光冷了一冷,他怒視著寧王,又是拍向了桌子。

    “大膽!趙析,朕說話,何時輪到你來指手畫腳?”

    連名帶姓的喊他,顯然洪泰帝是大怒了,嚇得寧王狠狠磕頭在地。

    “父皇息怒,儿臣知錯了。只是儿臣絕無半點私心,一心只是為了父皇,為了我大晏社稷著想啊……”

    寧王說得聲色動容,也句句有理。所以,洪泰帝雖借機狠狠罵了他,可事情被他挑起來了,當著滿朝臣工的面儿,就必須做出一個樣子來,給大家一個形勢上的交代,要不然,如何能服眾?

    洪泰帝蹙著眉頭,慢悠悠地看向趙樽。

    “老十九!”

    一直漫不經心的坐在位置上,仿若置身事外的趙樽,聞言終于開了口。

    “儿臣在。”

    洪泰帝目光深了一深,意有所指的道,“楚七欺君犯上之事,你事先可是不知情?”

    這話問得……

    字里行間的袒護之意,實在太過明顯。

    夏初七心里涼涼的,隨了眾人的目光,也看著那個俊朗如神的男人。卻見懶洋洋地放下手中酒杯,沒有看她半眼,只淡淡道。

    “儿臣確實不知情。”

    像被重鼓給敲了一下,夏初七心下悶痛。

    那感覺就像被人銼了心一般,難忍酸澀。她先前為了護著他說出那一番話來,她覺得那叫偉大,為了愛情而勇于犧牲。可同樣一句話從趙樽的嘴里說出來,那無異于最為鋒利的刀子,一下子刺得她体無完膚。

    果然,什麼感情都他媽騙人的。

    男人多自私啊?一旦涉及到自身利益,還不都是顧著自己?

    心下沉沉,她壓抑著急欲衝破胸腔的情緒,收回視線來不去瞧趙樽。

    “陛下,事先臣下從未有起過‘欺君’的念頭,確實只是因為臣下無知,犯下了錯處,在陛下賜婚之后,又不敢明言告之。這件事,與晉王殿下和其他任何人都沒有關系,請陛下依律責罰我一人。”

    她說得很慢,聲音也有些啞。

    一番話,慷慨激昂,卻情真意切,讓人唏噓。

    當然,她的說辭,其實沒有任何人會相信。她與趙樽兩個人之間的“曖昧關系”人盡皆知,根本就不是秘密。即便別人不知道她是女儿之身,趙樽又怎麼可能會不知道?!

    “好。”

    洪泰帝似乎有些滿意。

    淡淡的點了點頭,他環視一圈,突地嘆了一口氣。

    “你雖身為女儿之身,卻有報國之願,那是極好的。再且,朕與老十九受了你的蒙蔽,冊封了你為駙馬,那也非你所願。真要論起來,你救了老十九的命,又救了太子一命,那也是大功一件。”

    一聽說有功,好些人的心都提了起來。

    停頓片刻,洪泰帝撫須一笑。

    “這樣好了,今日朕得回吾孫,心甚喜之。因此,饒你一次,算你功過相抵,朕也就不罰你了。可大晏有律,女子之身不能為官。即日起,褫去你晉王府良醫官一職和駙馬之身,待治好了太子的病,自請離去吧。”

    功過相抵,確實也說得服人。

    畢竟太子已病入膏肓之時,她的妙手回春那是有目同睹的。

    然而,自請離去,什麼處罰都沒有,確實也是太輕松了。座中眾人面面相覷,卻沒有人敢多議論什麼。趙樽唇角微微一掀,看了他爹一眼,又端起了面前的酒杯來,沒有再開半句口。

    能有這樣的結果,自然也是夏初七事先沒有料到的。

    治好了太子,就自行離去?

    這樣也好。反正她從來都是孑然一身,走到哪里都是一個樣。彎了彎唇角,她露出一個燦爛的笑顏來,忽略掉心里那一顆沉甸甸的大石頭,誠心的拜了下去。

    “楚七多謝陛下不殺之恩,必將誠心救治太子——”

    事情如果就這樣過去了,也許將會走向一個“圓滿”的局勢。楚駙馬悄無聲息的離去了,誠國公的女儿“景宜郡主”卻會出現在誠國公府,然后名正言順的嫁入晉王府,成為晉王妃,從此兩個人遠走高飛,北上北平府,在那邊大好的土地上,再沒有了夏楚或者任何的身份阻礙。

    可事情的發展,往往都在于一步之差……

    就在夏初七磕頭謝恩,頭還沒有抬起來的時候,卻聽見外頭急匆匆傳來一陣腳步聲。接著那人倉惶地步入殿中,要說的話還沒有來得及出口,人就已經抽泣了起來。

    “陛下,不好了……出事了……”

    那聲音,正是太子爺的貼身太監黃明智。

    夏初七心里掠過不詳的預想,抬起頭來,卻見洪泰帝不悅地瞪他。

    “有事慢慢說,慌什麼?!”

    黃明智整個人都軟伏在了地上,泣不成聲,“陛下,太子殿下他來了……”

    剛松了一口氣,卻聽他拉著嗚咽,“太子殿下在吟春園門口……他,他突然歿了——”

    “你說什麼?你再說一遍!”

    洪泰帝目光尖刺般瞪了過去,突兀地站起身來,整個人晃了兩晃,差一點儿就站立不住。而席中的全臣聞言也已然而起,紛紛驚恐不安的看著那黃明智。就連一直聲色不動的趙樽,那一只握住酒杯的手也是狠狠一捏,目光里射出一抹冷芒來。

    顯然事情出乎他的意料之外——

    黃明智又說了一些什麼,夏初七都沒有聽清。

    在“太子歿了”那四個字入耳時,她的心髒就已經在“咚咚”地往下墜落了,眼前是趙柘那一雙溫和慈愛的眼睛,與他相處這段日子以來,無數的畫面也在腦子里一個個呈現。

    恍惚之間,她猛然覺得自己像是落入了万丈懸崖。

    旁邊儿的冷風“颼颼”地刮過,吹得她遍体寒冷——

    太子爺歿了。

    那麼,老皇帝剛才所說的“功過相抵”自然沒有了。更何況,那黃明智還回稟說,太子爺早上起來還好好的,精神頭不錯。臨走之前,只吃了一碗楚醫官新配的藥,那麼她已經由“醫者”變成了最大的嫌疑人,那些人又怎會放過她?

    洪泰帝闔了闔眼,撐著額頭,離開大殿前,冷厲地剜了過來。

    “來人啦,把楚七打入大牢,聽候發落。”

    天子之言,一出就是命令。

    趙樽目光一涼,“噌”一下站起身來。

    可是看著她,他攥緊了手心,最終還是坐了回去。

    夏初七挽了個笑容,心髒卻一直在往下沉。

    持刀裝甲的禁衛軍衝了過來,把她的雙手反扣在背后,推搡著往外走。旁邊儿有人說了什麼她都聽不見了,依稀之間好像看見了東方青玄帶笑的目光,也看見了趙綿澤深深蹙著眉頭。

    她沒有抗拒,只是靜靜的一步步走著,看著趙樽再沒了表情的冷臉,什麼話也沒有再說。

    可是,她的心里頭,很多情節都一一串了起來……

    他那日去棲霞寺里,與道常老和尚說得那些莫名其妙的話,便是為了中和節這一天吧?那個誠國公的女儿,真的可能存在嗎?她不信。元祐他老爹要是真的可以生出女儿來,又怎麼會連儿子都是抱養的?

    還有梅林之中,那個女人與他的對話。

    那個女人是東方阿木耳嗎?

    她嘴里的計划是什麼?計划中可有包括殺掉太子和陷害她這麼一環?如今傻子回來了,傻子是嫡長孫,那麼太子一死,趙綿澤做儲君則會名不正言不順。接下來,以寧王的本能,又如何能與手握兵權的趙樽相爭?

    怪不得東方青玄與趙樽來來去去的遞那一本《風月心經》,原來東方青玄是為了他的妹妹,原來人家一直都是一伙儿的呀?很顯然,那個根本就不可能存在的“誠國公的女儿”,很快就會被偷龍轉鳳,變成東方阿木耳了吧?

    怪不得他不拒絕賜婚……

    怪不得以前御賜的王妃都會不等成婚就慘死。

    怪不得……

    原來他身邊那個位置,一直都是留給東方阿木爾的。

    什麼狗屁的“河清海晏,時和歲豐”,都他媽扯淡的。

    她仔細想來,最可憐的人就是太子爺趙柘了。他引狼入室了吧?把阿木爾娶回府里,也就娶回了一顆定時炸彈。如果她猜得沒錯,他身上久治不愈的“梅毒”包括今天的“突然死亡”應該都與東方阿木爾有關吧?讓太子爺染上了梅毒,東方阿木爾就可以名正言順的不為他侍寢,將完璧之身留給趙樽了……呵,在她的計划里,她要的又怎會只是趙柘太子妃的位置,她要的一直都是做趙樽的皇后吧?

    圖了那麼久,今天終是爆發了。

    只寧王那個傻缺,為他人做了娶衣卻是不知道。

    跨過高高的木檻儿時,她差點儿摔了一跤。

    突然的,她有些想笑。

    太子爺死了。

    死得一定是不明不白,那麼,總是要有人來墊背的。

    很不幸的是,她就將成為那個墊背的人了。

    ……

    ……

    太子殿下暴歿而亡,為中和節准備的“百官宴”自然是用不著了,太常寺很快就要開始為太子准備喪禮而奔波了。太子的遺体已經停回了東宮,也就是“壽終正寢”的意思。

    太子就歿在吟春園的門口。

    據黃明智交代說,今日太子爺得知找回了皇長孫的事,十分的高興,當即就讓人備了車,又讓黃明智為他梳洗更衣,還挑了一件新衣服穿上,一定要親自前來吟春園。走在半路的時候,太子爺說胸口有些發悶,黃明智當即就要去找太醫,可太子爺大概想早點與皇長孫見上面,直說不必去了,楚醫官就在吟春園里。

    可就在馬車行至吟春園門口,黃明智放了馬凳,撩開車簾要去扶太子爺下車的時候,他才發現太子爺不知道什麼時候軟倒在了馬車里,已然沒有了呼吸。

    至死,趙柘也沒有見上他的大儿子一面。

    而懵懵懂懂的傻子,也不知道他爹死在來見他的路上。

    二月初二未時。

    在崔英達的安排下,傻子去了亂成一團的東宮,見到了他親爹的遺体。

    只可惜,看著雕梁畫棟的東宮,看著他曾經住過八年的地方,傻子卻是沒有任何的記憶。他聽話地跪在了太子的靈柩之前,也傻呆呆地看過了那一個干瘦的屍体,卻沒有掉一滴眼淚,除了害怕和緊張之外,也沒有旁的什麼情緒。

    他早就已經忘記棺材里躺著的那個人,也忘記了那個人那一雙干瘦得不成樣子的手,也曾經修長白皙過,也曾經親熱地撫過他的頭頂,親熱的舉起他小小的身子來,迎著陽光親熱的叫過他的名字——綿洹。

    “殿下,這是太子爺原本要給你的……”

    黃明智抽抽泣泣的跪在邊上,背了人,把一個繡了花儿的香囊遞給了傻子。

    “哦。”

    傻子看了他一眼,把香囊胡亂的塞在了懷里。

    想了想,他又搓了搓手,垂下頭不好意思地說了一聲。

    “謝謝。”

    黃明智聽了他傻氣的話,嘴唇抽泣著抖了几下,“哇”地一下哭得放開了聲音。突然起身,一頭撞在了太子的靈柩上。

    “主子啊……奴才這就來侍候你了……”

    “啊——”

    看著他腦漿迸出,傻子嚇得抱起腦袋,大哭了起來。

    同樣,也是二月初二未時——

    夏初七靠在天牢冰冷的石壁之上,雙手抱著膝蓋,一動不動。

    這牢房有些久遠了,不知道都有一些什麼住過,看上去很是滄桑。三面都是石壁,一面是圓木的柵欄。那柵欄很粗,褪去了外面的漆皮,看上去像個沉默的老者,無聲的訴說著牢中的歷史。

    牢里沒有床,鋪著一層厚厚的稻草。

    如今,她就坐在稻草上。

    從下獄開始,沒有人來提審她,四周一直很安靜,几乎沒有人聲儿。她看不見隔壁的“囚友”,也聞不到想象中的惡臭和酸腐味道。總的說來,這間牢房算得上干淨,也沒有關押其他的囚犯。

    寂靜之中,她突然莞爾——會不會是VIP牢房?

    下了大獄的結果會怎麼樣,她不知道,也沒有什麼心思去想,心底里,也沒有太多的恐懼。做為一個穿越女,要是沒有蹲過大牢,以后回去,她都不好意思告訴別人,她曾經穿越過——

    “太子歿了。”

    她腦子里一直都這几句。

    一直想著這几句,才不會去想那個男人,免得心酸。

    她需要安靜一下。

    安靜地思考好,她穿越的意義究竟在哪里。

    就在一天前,她還以為她穿越是為了與他遇見。

    如今看來,這簡直就是一個笑話。

    低頭雙手捧著腦袋,她煩躁的揉了又揉,又抬頭看著走廊外頭一盞盞忽明忽暗的油燈。突然覺得這個牢房,最大的敗筆大概就是光線太暗了。

    “吃飯了。”

    木柵欄的底部有一個小窗口,小得就一個碗口那麼大,專供飯菜出入使用的。這會儿那小窗口被打開了,一個約摸十几歲的小獄卒蹲在外面,推入了飯菜進來。

    夏初七皺了下眉頭。

    中午吃皇宮大餐,晚上就吃賓館,這節奏太損人了。

    不過,她中午吃得有點儿多,這會子肚子也太不餓,只走過去瞧了瞧,卻是有些詫異。那獄卒拿來的飯菜,不像她想象中的粗糙。一碗白白的大米飯,一個葷菜,一個素菜,還有一碗飄著肉片儿的濃湯。

    “喲喂,今儿果然是好日子呀,怎麼給我吃的這麼豐盛?是皇帝陛下與時俱進的為了打造和諧大晏及而營造監獄新風尚,還是知道老子我會轉世輪回,害怕我死了變鬼回來找你們的麻煩呀?”

    懶洋洋地看了那小獄卒一眼,她輕松的調侃著。

    可那獄卒明顯被她那些太“高端”的詞儿給說暈了頭。

    愕然的看著她,他想了好一會儿,才明白她的意思。

    “這些飯菜,是有人帶進來的……”

    輕輕“哦”了一聲儿,夏初七微微一眯眼,斜著眼睛看她,“哦對了,我都差點儿忘記了,我可是上頭有人的犯人呢,你們千万不要隨便欺負我,說不定哪天我就出去了,回頭還得來找你們麻煩。”

    小獄卒被她輕松的樣子逗樂了,呵呵一笑。

    “不會的……”

    他太和善了,和善得都不像犯人待遇。

    夏初七微微一挑眉,“說吧,誰吩咐你的?”

    小獄卒慌忙的搖了搖頭,“牢頭不讓說。”

    夏初七卻來了興致,湊過去小聲儿調侃,“偷偷告訴我,我給你銀子。”

    小獄卒眼睛一亮,“多少?”

    夏初七比划了一個巴掌,擠了一下眼睛,“五兩。”

    五兩銀子不少了。小獄卒顯然有些高興,“好,我告訴你。是……晉王。”

    心里猛地一沉,夏初七推開那些飯菜,頹然地坐了回去。

    “你,你還沒給錢呢?”

    撩了他一眼,夏初七紅著眼睛,在懷里掏了掏,攤開手來一擺。

    “欠債!我沒錢,找晉王爺拿去!”

    二月初二申時一刻——

    有人密奏于洪泰帝,說晉王府良醫所有一個“青霉素研究室”,從來都不示于外人,是楚七研究藥品的地方,而那些藥物據說就是給太子殿下服用的,派人查探一下那個地方,或許就會找到太子殿下猝死的證據。

    得了消息,洪泰帝當即指示老六趙楷,派了一群皇城禁衛軍包圍了晉王府。大概是趙樽胸有成竹,面對晉王府里的一眾侍衛,趙楷高喊著“皇帝口渝,搜查晉王府”,很是囂張地直接入了晉王府的良醫所,找到了那些夏初七用來提取青霉使用的“霉變食物”。

    當那些東西呈于皇帝之時,從老皇帝到太醫院的諸位太醫們都心驚不已。直覺得那個楚七簡直是瘋掉了,竟然敢拿這樣的東西給太子殿下使用?

    “這些食物,有毒啊,陛下……”

    “陛下,一定要嚴查此事!”

    “陛下,太子爺枉歿,至死都沒能見上皇長孫一面,實在讓人悲慟万分啦……”

    各種各樣的進諫不絕于耳,可不論說什麼都好,只那“霉變食物”一出現,是“楚七的藥物致太子趙柘死亡”,就成了一件板上釘釘的事情。

    謹身殿中,洪泰帝沉默了……

    良久,他沒有直接下旨如何辦那楚七,卻是語氣鄭重的吩咐。

    “讓老十九來見朕!”

    二月初二酉時許——

    趙樽冷冷地坐在書房里,也是一動未動。

    “她沒有吃飯?”

    “是。”回答他話的人,是陳景。

    狠狠蹙了一下眉頭,趙樽目光冷得比冰塊儿更寒。

    “再端進去!務必讓她吃下去。”

    陳景垂下眸子,恭敬地抱拳,單膝跪在地上。

    “殿下,楚醫官是個固執的人。”

    無奈地揉了揉太陽穴,一個“固執”的詞儿,讓趙樽淺蹙的眉頭,皺得更深了一些。考慮了一下,他面色冷厲地盯了陳景一眼,突地死死攥住手,長身而起。

    “本王去,就是灌,也得給她灌下去。”

    陳景默了。

    兩個人一前一后出了書房,可還沒有來得及等趙樽拎了食物去天牢,宮里頭又來傳聖上的旨意。

    “殿下,皇上讓您即刻進宮見駕。”

    趙樽喉結狠狠一滑,揮了一下袖子,吩咐陳景。

    “你領了梅子去,必須讓她吃。”

    二月初二戌時一刻。

    夏初七靠在石壁上的身子越來越冷。

    她發現這入了春,竟然一點也不比冬天更暖和。那冷意就像毒蛇似的,順著她的脊背一點點傳入全身各處,冷得她渾身僵硬。可哪怕整個身子都冷透了,她卻一點都不愛動。

    她是個懶人,她想。

    尤其是這會儿,怎生就像被人抽去了力道一般,人都沒了精神。

    都說愛情是毒藥,失戀的時候,感覺就是這樣子嗎?她覺得這個理論太過高端了,或者是她太笨了,怎麼都參悟不透,說有一肚子的愁緒吧,卻又未必。

    連眼淚都沒有一滴,算什麼失戀呢?

    想了許久,心里雜亂著什麼煩躁的情緒,可卻沒有那一句話來得鋒利——“在夜明珠下,取男女‘百會穴’上的頭發,結為發辮,那這兩個人就可以永生永世在一起了,不論天道如何輪回,不論相隔千年還是万年,就再也不會分開了……”

    她好想笑……

    只有傻子才會相信吧?

    原來故事終歸只是故事而已。

    “哐當”一聲儿,小窗口又被打開了。

    那個被騙過的小獄卒又來了。

    “吃飯了。”

    他好像只會說這一句開場白,夏初七懶洋洋的抬頭看過去,隔著一面木柵欄,她見到了梅子哭得通紅的眼睛,而她的手里拎了一個食盒,“楚七,爺讓我來給你送飯了。”

    二月初二戌時三刻——

    謹身殿里,燈火仍然大亮。

    除了尚未安置的老皇帝之外,除了几位朝中重臣之外,還有他的儿子和孫子們,也都被召集在了一處。把如何為太子隆重治喪一事商議完畢,東方青玄又建議,要把楚七提去詔獄,由錦衣衛來審理“楚七謀殺太子一案”。他的提議,得到了几個老臣和几個皇子的附議,只有趙樽不肯松口。

    “父皇——”趙樽目光很深,“若是楚七有意謀害太子,她大可不必去治他便是,又何需大費周折?這根本不合常理。”

    他的話很有道理,可寧王卻步步緊逼。

    “父皇,話可不能這樣說?一開始她可能是誠心要救治,可誰知道后來又受了誰的蠱惑,起了歹毒心腸呢?再說,別看她一個小小女子,都敢女扮男裝欺君犯上了,又怎能以常人的思緒來看待她?突然起意,也不無可能。”說罷他又側過臉來,看向趙樽。

    “十九弟,如果不是做賊心虛,又有什麼不敢讓人提審的?”

    趙楷頓時附議,“父皇,三哥說得對,只是提審,又有何不可?”

    几個皇子各執一詞,大臣們面面相覷,東方青玄只是淡然而笑,而洪泰帝今日的情緒顯然有些不穩。就在一日之間,他得了一孫,又失去一子,這會子暴怒得額頭上的青筋都在跳動,想了一想,他又望向趙綿澤。

    “綿澤,此事你如何看?”

    趙綿澤開始一直沒有說話,被點了名,上前一步。

    “孫儿以為,楚七先前救治我父王,確實是誠心誠意的,如今出了這事,我父王究竟身中何毒還未有定論,單憑搜查出來的一些霉變食物,就至她大罪,確實太過武斷,且……”

    “皇長孫殿下——”

    寧王斜刺里插來一句,打斷了他的話,這一聲“皇長孫”喊得好不諷刺,隨即,又趁機煽風點火。

    “為人儿子的人該有孝道,如今大哥慘死,我們這些個做叔叔的人都寒了心腸,你這儿子做得,竟然還如此淡然啊,要替仇人說話?”

    趙綿澤微微一愕,還未等開口,洪泰帝卻是瞳孔一縮,瞪向寧王。

    “你少生事端,不要胡說八道。”

    寧王委屈的拱了下手,對洪泰帝說,“父皇,儿臣只是就事論事,如今大哥沒了,誰心里不難受,可您看綿澤,是做儿子的本分嗎?只不過是錦衣衛提審楚七,多大點事?不心虛的人,為什麼要阻止?”

    趙綿澤喉結一動,沒有再說話。

    見洪泰帝沉默,寧王又諫,“父皇,霉變之物吃入腹中會中毒,那是人人都知道的道理。楚七居心叵測,有目同睹。懇請父皇下旨,讓錦衣衛審理此案。過一遍錦衣衛詔獄里的那些個刑法,還怕她不將背后主使之人說出來嗎?”

    趙樽冷冷一哼,狠厲地撩了一眼東方青玄。

    “錦衣衛的詔獄,都能讓一個人招出他女儿穿的褻褲顏色來,還有什麼罪,是不能定的?”

    洪泰帝頭痛的揉了揉太陽穴,眯著眼睛看了他一眼,誰也沒有料到,他會突然頒旨。

    “傳旨下去,罪民楚七,欺君罔上,蒙蔽晉王,秘制毒藥,謀害太子。欽定于洪泰二十五年二月初三午時,斬立決——”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20 PM

第096章 還轉一轉。

    二月初二戌時三刻——

    就在謹身殿里為了一個人的生死爭執不休的時候,陰冷潮濕的天牢里,夏初七坐在那鋪得厚厚的稻草上,看著面前梅子擠成了苦瓜一般蔫蔫的圓圓小臉儿,仿佛時光又回轉到了清崗縣的那日,她也是在柴房里,梅子也是為她來送飯,一樣也是像現在這般,哭得個唏里嘩啦,讓人又心酸又好笑。

    偏了下腦袋,她搖了搖梅子的肩膀。

    “你臉上那一坨坨的酒刺都好完了,怎麼還哭鼻子呀?”

    梅子吸著鼻子,抽泣著,半張著唇,似哭不哭的喚了一聲“楚七……”剩下的話就噎在了她的喉嚨里,除了一串串的抽泣,她愣了隔了好久,才說出一句話來。

    “你的命,怎生這般的苦?”

    她的命很苦嗎?

    夏初七撇了撇嘴巴。

    原本她是想調侃梅子兩句的,可終究又覺得與氣氛不和。

    無奈得輕嘆一下,她翹著唇笑,“好了好了,別哭了成不?我算是服你了,我吃還不行嗎?看著你哭花臉的樣子,我就覺著別扭,到底是誰坐牢啊?不知道的人還以為我才是來探監的呢。去!”

    她的樂觀開朗感染了梅子。

    噗哧一聲,她哭到極點,又紅著眼睛笑起來。

    “楚七,你別害怕,爺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

    端著那檀木食盒蓋子的手微微一頓,夏初七頓時陰了臉。

    “吃飯的時候,能不能不要提讓人不爽的人?”

    梅子“啊”一聲,不明所以的看著她,“楚七,你是不是誤會什麼了?爺他很關心你,聽說你沒吃飯,氣得都發脾氣了,誰也不敢多吭一聲。這不,他讓陳侍衛長領了我來,讓我無論如何也要讓你吃。對了,陳侍衛長還吩咐,牢里的東西,別的可千万不要吃。”

    無論如何?

    不吃別人的東西。

    他是怕她死了良心不安嗎?

    几不可辯地皺了一下眉頭,她盯著梅子亮晶晶的眼睛,嘲弄的笑了笑,懶洋洋躲在牆壁之上,無所謂的打開那食盒,將里面簡單的几個飯菜拎了出來。

    “切,也不太豐盛嘛……”

    梅子扯著嘴笑笑,“爺說您中午吃了太多的肉,晚上得吃清淡一點,不然對腸胃不好。”

    中午吃得太多肉嗎?

    那吟春園的小宴上,她吃得沒什麼滋味儿,也不知道自己吃了一些什麼東西進去,他也沒有看過她,怎會知道她吃了太多的肉?

    拍了拍梅子的肩膀,她嘆氣。

    “行了,就衝你這份心,我必須得吃。”

    端起碗來,她隨意的夾了一筷子菜。

    可剛剛湊到唇邊儿,她便頓住了。

    一雙小狐狸般的眼睛,微微一眯,頓了良久,才慢吞吞地把飯菜送入了嘴巴。

    二月初二亥時——

    謹身殿里的燈火沒有熄滅的意思,只不過那牆上的宮燈,已經全部由紅色換成了白色,樹上也扎起了白花,窗帷全部換成了素白,不過短短几個時辰,整個皇城似乎都陷入了一片孝白之中。

    洪泰帝突然下旨要對楚七“斬立決”,這個決定來得很突然,几乎立即引起了所有人的吃驚和反對。

    吃驚嘛,是都沒有想到。

    反對嘛,那是各有各的理由。

    有人反對是因為好不容易才可以借機揪住趙樽的辮子,正可以利用“楚七謀殺太子”一事大做文章,順藤摸瓜下去,多搞一點人出來。這樣就殺人滅口了,后面的戲還如何唱得下去?至于有的人嘛,自然心知老皇帝是為了平息干戈,才想直接把那楚七斬首了事,免得再生事端,可隔岸觀火誰也不願一了了之。

    寧王最是激動,“父皇,此事不可輕易結案。”

    兵部尚書謝長晉立馬駙議,“陛下,微臣以為,寧王殿下所言極為有理,謀殺太子那是大罪,必須揪住黨羽來不可。”

    史部尚書呂華銘卻不認同,“臣以為此事應由陛下乾綱獨斷,楚七該殺。”

    一件“殺與不殺”之事,始終有不同的意見,就在洪泰帝的面前也大搞黨羽派系。可誰與誰交好,誰與誰結黨,卻又不是那麼清楚的從明面上可以看得出來。朝中之事,那水究竟有多深,端看這件事就可見一斑了。

    洪泰帝頭暈腦脹,揉著太陽穴一直皺眉。

    終于,他看向了一言不發的趙樽。

    “老十九,你怎麼說?”

    趙樽今日的情緒一直很冷靜。別人的爭執的時候,他几乎不插言,如今被洪泰帝點了名,那涼得如同腊月河風一般的目光也是絲毫未變,考慮了一下,他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一般,突然一眯眼,拂下衣袍,在洪泰帝的面前規規矩矩地跪了下來。

    “父皇,儿子有一個辦法,可以證明楚七不僅沒有謀害太子,而是一直在誠心治療,確實對大晏社稷有功。”

    “哦,你有何辦法?”

    洪泰帝聲音沉沉,其他人的視線也落在他身上。

    趙樽沒有起身,手臂突地一沉,“嗖”的一下從懷中掏出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來,就在眾中的驚愕中,眼皮也不眨地“唰”一下扎在自己的左臂上——

    一時間,鮮血淋漓,那紅紅的血跡染紅了他的手臂,也落在了地上團花的地毯上,引得屋子里尖呼聲四起。

    “殿下——!”

    “十九弟——!”

    “老十九——!”

    在眾人不解與驚呆的目光下,趙樽就像根本不知道疼痛一般,仍是淡然地看著洪泰帝,又慢條斯理地從懷里掏出一個小瓷瓶儿來,在燭火下舉了起來。

    “父皇,這是太子的血液。楚七曾經說過,那楊梅症可以由人的血液而傳染,除去青霉素之外,其他藥物不好徹底治愈。所以她才研究青霉素,目的是以毒攻毒,以青霉之毒來克制楊梅症之毒。如今儿臣把染了楊梅症的血液,融入儿臣的血液之中,染上楊梅症,就可以親身試驗,以證視聽。”

    最后八個字,他說得很重,擲地有聲。

    說罷也不等別人回應,拿著那小瓷瓶就往傷口上倒。

    只見的“砰”一聲,不等他動作做完,那瓷瓶儿便飛了出去,他的面前是洪泰帝激動得不停顫抖的手指,“好哇,連你也學會來逼你父皇了?為了一個女子,老十九,朕來問你,值得,還是不值得?”

    重重磕了一個頭,趙樽冷冷地回答。

    “回稟父皇,值得。”

    咬了下牙齒,洪泰帝的情緒已經被燃到了極點。

    “好好好。逼朕是吧?就憑她迷惑朕的儿子如此之深,也非死不可。來人啊,傳旨下去,殺!”

    二月初二亥時三刻——

    天牢里的夏初七摸著吃得圓圓滾滾的肚皮,打了好几個飽嗝。老實說,如果不是時間和地點不對,她覺得這什麼也不用做,什麼也不用想的日子,也算是舒心了。

    “只可惜,最后的晚餐啊……”

    一刻鐘前,那獄卒小丁傳來了消息。

    說她設在晉王府的“青霉素研究室”被皇帝下旨清查了。皇帝必下召見了三公九卿們討論,已然認定是她的“毒藥”害得太子殿下暴斃。陛下大怒,已經下旨刑部,于明日午時對她斬立決。

    一時間,她不知該哭還是該笑。

    原本她信心勃勃地想用“青霉素”來改變這個時代的醫療歷史,結果歷史沒有改變,奇跡也沒有創造出來,如今她卻不得不為了那個青霉素而丟命。突然之間,她又想到了趙柘,如果他不死,那青霉素是不是就可以問世了?

    目前的情況下,她心知沒有辦法與古人說明白“青霉素”的科學理論,畢竟以他們目前的醫療思想還達不到那個程度。再且說,也不會有人給她機會說清了。

    斬立決……

    這會儿她覺得死亡也什麼可怕的了。

    一直以來,她到京師的目的就是找到傻子,為魏國公案子冤死的人報仇,現在傻子已經見到了,他如今貴為皇長孫,往后定然會過上好日子,有肉吃,有衣穿,不需要她為他操心了。而為魏國公報仇……她只能對這身子的主人和李邈說一聲對不住了。她本就不屬于這個時代,死了或許夢就醒了,她就可以回到真正屬于她的那個開明時代,多好?至少不會為了研制青霉素而丟命。

    心里蜇痛了一下。

    她嘆了一口氣,又看了片刻梅子留下的那几個碗。

    慢悠悠的,她爬起來,笑眯眯地湊向木柵欄。

    “喂,小兄弟……我要紙筆。”

    那小獄卒正在打瞌頭,聞聲打了個哈欠,有些不明所以。

    “做什麼?大晚上的。”

    夏初七翹起嘴角來,笑容更甜了几分,想了想,又衝他比划了一個巴掌,“小兄弟,麻煩你給我找紙筆來,我給你五兩銀子,怎麼樣?”

    已經被騙過一次,誰還可能相信她?

    小獄卒明顯不信,夏初七卻笑彎了眼睛,“真的,你放心。等我回頭寫完了,你把那東西交給你們牢頭,讓他呈與朕下與晉王,保管晉王爺還會賞你們好多銀子的,信不信?”

    “不信。”

    嘿嘿一樂,夏初七抿唇,“我就知道你不信。”看來不給點實在的東西,實在服不了人。想了想,她低下頭,摩挲著一直掛在她腰間的那個南紅串珠,拖出來,看了看,摸了摸,終是取下那紅繩來,一起遞給了小丁。

    “這個東西你認得吧?”

    “不認得。”

    “……”夏初七稍稍為他的孤陋寡聞默哀了一下,才繼續道,“你認不認得無所謂,你只需要知道它很值錢就行了。拿去典當了,至少可以保你家人過上十年豐衣足食的日子,機不可失,失不再來,你想好了?”

    這句話太有力度了。

    小獄卒眼睛又亮了,“真的,不再騙人?”

    夏初七莞爾,與他擠了一下眼睛。

    “我可是大好人,從來都不騙人。”

    顯然這話沒有什麼說服力,小獄卒癟了癟嘴巴,可將那個南紅串珠迎著燭火看了一下,雖然不懂,卻仍是可以看得出來那真是一件好寶貝。心里喜歡了,他笑眯眯的把串珠塞入懷里,愉快地離開了。

    很快,他送來了紙筆。

    盤腿坐在稻草上,夏初七目光爍爍的看著面前的白紙,拎著毛筆,思考了一會儿,躬著身子開寫。可寫著寫著,大概覺得手腕子不舒服了,索性又把筆杆子給拆斷了,像捉鋼筆似的拿在手里,繼續在那張白紙上,歪歪曲曲的寫下一行行字。

    二月初三子時——

    深濃的夜色,籠罩了京師城。

    可今夜,注定是一個不眠不夜。

    不僅宮中燈火通明,就連京師街道上也點了挽燈。一個太子死了,在時下,那居喪之禮和服喪之禮都有非常嚴格的限定,一概得按照喪禮程序來,出不得半點紕漏。按太子喪葬禮節,首先要輟朝三日,由翰林院專人撰寫祭文、謚冊文、壙志文,再由工部制造銘旌,欽天監官員占卜葬期。其后,在京的文武百官全部都得身著喪服拜祭,齊衰三日,哭靈三日。除此之外,在京所有軍民都必須要素服五日。

    在這個不能成眠的夜晚,濃云遮蓋的蒼穹不太明亮。

    寧王趙析身著孝服,負手立在窗口,抬頭望了一眼黑壓壓的天際,又神思不屬地在屋子里來來回回地踱著步。

    “三哥,不能再等了。”

    他的背后不遠處,是身著重甲的趙楷,“父皇的決定已經很明顯了。他不查綿洹被人下藥之事,明顯就是為了護著綿澤。他殺掉楚七,不與老十九算賬,也是為了護著他。三哥,你還看不出來嗎?我們在父王的眼睛里,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如今你的棋已經下到了這一步。勝負只在此一舉。”

    趙析背著的雙手,絞得有些緊。

    “老六……我的心跳得很快。”

    趙楷眼波微動,很快又掠了過去,“三哥,成大事者不拘小節。我都不怕跟著你累及了家人,你為何事到如今卻又如此的優柔寡斷了?”

    “六弟,你真的不怕身敗名裂嗎?”

    “三哥,我受夠了居于人下的日子,待你君臨天下,就冊封我為大將軍王,讓我也過一把執掌天下千軍万馬的癮。為你開疆闊土,為你守衛我大晏江山,一人之下,万人之上,那是何等痛快之事?”

    見他說得斬釘截鐵,趙析的喉頭卻有些干澀了。

    “六弟,一旦不成,你我將死無喪身之地……”

    趙楷皺眉,“三哥,贏面很大。如今禁軍在我的手里,而京畿之地的京軍三大營,有了你手里的東西……又有何難?”

    安靜了許久,趙析終于握了一下拳頭。

    “老六言之有理,錯過了今日,等一切塵埃落定,若是父皇下旨冊封了趙綿澤為儲君,或者另冊他人為儲,那我可不就是白白謀划了這一場,為他人做嫁衣?”

    “三哥,干吧。”

    趙楷言辭慷慨激昂,上前一步,緊緊握住了趙析的手。

    他的手心里,是一枚調遣禁軍的令牌。

    “三哥,你帶人入宮,弟弟我守著各大城門,為你護航。”

    “好,好弟弟。為兄一旦事成,必不虧了你。”

    “弟弟永遠為三哥馬首是瞻。”

    二月初三丑時——

    夜已經很深了,濃霧散開,天還有些涼。

    乾清宮東暖閣里。

    王公大臣們都已經散去為太子治喪了。

    偌大的屋子里,只有洪泰帝與趙樽兩個人。

    霧氣熏熏里,一個身著內侍裝的小太監急匆匆拿著一卷紙入內,交到了侍立在門口的崔英達手里。

    這紙箋是從天牢里輾轉傳入宮中來的。

    崔英達考慮了片刻,躬著身子進去稟報給了洪泰帝。

    那一卷紙里共有兩張,分別寫著“皇帝陛下親啟”,“晉王殿下親啟”。洪泰帝咳嗽了一下,接了過來,把那一張寫著“晉王殿下親啟”的紙箋遞給了趙樽,看向了自己手里那張。

    那字,寫得真丑。

    不過意思卻很清晰,明明白白的寫著——

    “陛下,草民不才,卻也知道太子的性命,關乎社稷江山,一直以來,草民治療太子之心,可昭日月。如今發生此事,雖非草民所願,但草民認罪。只是青霉素乃草民一人研制,因之前就與晉王殿下提出,不許任何人入內觀看。所以,此事不僅晉王殿下不知情,晉王府內的所有人,都不知道研究室里究竟是何物,還請陛下聖裁。草民心知陛下是明君,必然不會牽連無辜的。草民楚七敬上。”

    “好個刁鑽女子。”

    他蹙緊了眉頭,哼了一聲,把紙拍在了案上。

    而坐在他對面的趙樽,看著那熟悉蚯蚓字体,手卻有些抖。

    “遇見一個人要一秒鐘,認識一個人要一分鐘,喜歡一個人要一小時,恨上一個人要一天,忘記一個人卻要一輩子……人人都說從不后悔遇見,可如果讓我來選擇,我寧願那清凌河邊沒有遇見你,寧願那清凌河的毛月亮更加皎潔一點,讓我可以看你看得更清楚,寧願從來沒有相信過那夜明珠下的故事,寧願從來沒有聽過你給的斷頭飯。所以,當聽說一個人在生命不得不結束的時候,都應該留下一句話,以便讓活著的人緬懷時,我也准備給你留一句——趙賤人,滾你娘的蛋,老子后悔死了,此生不見,不,生生世世都不要見了。(附:欠獄卒小丁銀子一百兩,記得幫我還上。)”

    嘴角微微一抽,趙樽捏了捏那紙,眼睛微微一眯。

    隨即,在洪泰帝審視的目光中,“扑嗵”跪了下來。

    “父皇,儿子還有一事啟奏——”

    洪泰帝眉頭蹙得更緊了,“說。”

    趙樽看著他,淡淡道,“父皇,儿子還瞞了你一件事!”

    “何事?”

    “楚七她,早就懷上儿臣的孩儿了。”

    老皇帝聞言一震,手臂激動得把桌上的那張紙也拂在了地上,“你說什麼?”

    趙樽眼風不變,目光卻是灼灼如月,“儿臣該死!因楚七身份低微,儿臣一直不敢稟報父皇知曉。其實早在清崗縣的時候,儿臣就已經收用過她了,她懷上儿臣孩儿的事,儿臣刻意隱瞞了真相,可也有很多人知曉,父皇一查便知。如今,為了保住她的命,保住儿臣的孩儿,儿臣不敢再隱瞞。”

    “老十九啊老十九……”

    洪泰帝指著他氣不到一處來,趙樽卻仍是云淡風輕。

    “請父皇責罰,可不管怎麼說,楚七她懷著皇嗣,怕是吃不得那牢中之苦,請父皇看在皇嗣的面上,放了楚七這次。再往后,儿臣會帶她遠離京師,前往北平,不會再招人閑話。”

    老皇帝面色沉黑如鐵,“果真?”

    “不假。”

    哼了一聲,洪泰帝冷冷掃了他一眼,氣極的面色緩和了不少,可聲音卻還是平靜不下來。

    “不要以為有了朕的孫子,朕就一定得饒她。”

    趙樽神情一凝,“父皇……”

    “你急什麼?”洪泰帝瞪了他一眼,滿是怒其不爭的樣子,“老十九啊老十九,你向來算無遺策,最是會猜度朕的心思。可今日,朕卻偏不想如你所願。不過你放心,為了朕的孫儿,朕會給你一個機會。”

    “請父皇明言。”

    “你陪朕下一局,若你贏,朕便允了你留她性命,讓她隨你去北平。若你輸,就得聽從朕的安排。”

    趙樽目光微凜,喉結滑動一下,終是起身。

    “好。”

    暖閣之中,崔英達與鄭二寶都去了外面候著,殿中只有父子二人坐于棋盤兩側。中間是一個精雕細琢的棋盤,黑白兩子混雜在棋盤上,戰得不可開交。趙樽面色仍然淡定而從容,老皇帝的棋風仍是那麼氣壯山河,無改半點凌厲。

    “老十九,你總是這樣步步算計,精于攻心。”

    趙樽淡淡開口,“父皇,世間之事,變數太多。有時候很多事情的發生,往往也會出于儿臣的算計之外。”

    聽了他這話,洪泰帝落子的手微微一頓,眸子里波浪閃過,隨即聲音沉了下來,“你一向聰明,擅于謀划,而朕意如何,你也最是懂得。如今,只我父子二我,朕再問你一句,你老實回答。”頓一下,他加重了語氣,“太子之死,果然你沒有參與?”

    趙樽鎮定地看著他,落下一子。

    “儿臣用項上人頭擔保,確實不知。”

    遲疑片刻,洪泰帝手中的棋子終是落下,“是誰?”

    趙樽目光眯了下,聲音微微一沉,“儿臣不知。”

    洪泰帝“哼”了一聲,“什麼你都不知,那你總該知道,你如此來算計于朕,老到底居的是什麼心吧?”

    趙樽眉心微微一蹙,還不等他開口回答,外頭有侍衛急匆匆前來通報,嘴里直喊“不好了”,寧王殿下帶了人衝入了禁宮,已經往乾清宮的方向來了。

    洪泰帝面色一沉,伸手翻了棋局。

    “反了他了!”

    趙樽拎在手里的棋子慢吞吞合于掌心,微微一嘆,仍是淡定地坐在原位上,靜靜看著面前神色復雜的洪泰帝,回答了他上一個問題。

    “他謀划的是父皇您的位置。而儿臣謀划的,只是一個女子。”

    洪泰帝回過頭來,定定看他,“可聖旨已下,君無戲言。”

    一拱手,趙樽起身,意有所指,“父皇,儿臣願意監斬楚七。”

    洪泰帝眯了一下眼睛,回答得風馬牛不相及。

    “老十九,僅僅只是為了一個女人?”

    “是。”

    “為什麼?論品、論貌,她並不出眾。”

    趙樽眼神微微一軟,眸中情緒復雜難言。

    “儿臣想,那是命。”

    “好。”洪泰帝眸子又是深了一深,臉色更是陰了一層,“老十九,朕希望你記住今天的話。也希望除此之外,你再沒有其他任何事情欺瞞于朕。否則——朕絕不會再寬恕。”

    趙樽眉頭狠狠一蹙,垂下眸來。

    “儿臣知道。”

    他話音剛落,那一層素白的垂幔后,雕刻了九龍的屏風微微一顫,原本侍立在外頭的崔英達便急急的跑了過來。

    “陛下,衝進來了。寧王的人,把乾清宮給圍住了。”

    洪泰帝怒不可遏,“怕什麼?難不成他還真敢殺了他老子!”

    “是,是陛下!”

    崔英達低下頭去,不敢再吭聲儿。

    外間的情形,已然是風云變動,寧王趙析拿了趙楷的令牌,領了禁軍入宮,讓整個宮闈禁地已然亂成了一團。

    那為了給太子舉哀而換上了白色素帳,在禁衛軍的氣勢下迎著冷風呼啦啦的吹。一路上的宮女和太監們,看著那身穿盔甲的寧王殺氣騰騰地衝進來,一時間紛紛抱頭鼠竄,尖叫聲四起,那供桌下,花台后,到處都是人,讓原本庄嚴肅穆的九重宮闕,亂得比那集市强不了多少。

    兵戈聲四起……

    披著鎧甲的禁軍包圍了乾清宮,與聞訊趕來的錦衣衛對峙在乾清宮那朱漆的宮門口,一隊在台階下,一隊在台階上,在彌漫著血腥味的空間里,形勢一觸即發。

    宮變,那是一個皇朝的動蕩。

    寧王看著東方青玄,目光赤紅一片。

    “大都督,請讓開,本王有事稟報父皇。”

    東方青玄今日未著紅炮,一身孝服穿得像一朵妖嬈而精致的天山雪蓮,高潔的面孔上,帶著戲謔的微笑。

    “今日舉國上下為太子舉喪,陛下身心勞累,已然睡下了。寧王殿下深夜闖宮,只怕是不妥。青玄奉勸您,還是退回去吧。”

    手握兵馬,已然控制了整個皇宮的寧王,此時已然紅了眼睛,他几乎可以看見了那一身明黃的龍袍,正迎著風在向他招手,還有那奉天殿上黃金打造的寶座,離他也只有一步之遙。就連眼前這一個美艷得時時蠱惑他神經的妖精,也很快就要歸他所有,他又如何能放得開手?

    “大都督,讓是不讓?”

    青方東玄莞爾笑開:“您說呢?”

    寧王咬牙踏前一步,“唰拉”一聲拔刀。

    “那就怪不得本王了。”

    他一拔刀,四周的禁軍也隨之拔刀而起。一時間,寒光、火光映亮了乾清宮的大門,眼看禁軍與錦衣衛的流血衝突已不可避免,那兩扇禁閉的乾清宮,卻突然大開。

    “大膽趙析!竟敢帶人直闖朕的寢宮,這是要造反了嗎?”

    負手立在那宮門口的人,正是須已花白的洪泰帝。

    他的身后,立著永遠冷氣森森的趙樽。

    寧王素來害怕他爹,被洪泰帝一喝,面色頓時青白交加。只見他上前一步,單膝跪在地上,身上的重甲摩擦出一陣“鏗鏗”的聲音來。

    “父王,儿臣有事啟奏。”

    洪泰帝冷笑,“有事為何不上殿再奏?”

    寧王慢騰騰起身,手上兵器發著刺目的光芒。

    “父皇,請恕孩儿不孝。今日的一切,都是你逼孩儿的。您那麼多的儿子,在您的眼中,只有大哥,只有十九弟,我是您的嫡子,卻連庶子都不如,甚至連趙綿澤那個庶皇孫都不如。您明明知道的,綿洹為什麼傻?一定與趙綿澤那個嫡孫的身份有關,您卻不查。你心里雪亮地知道楚七的女儿之身,老十九是早就知道的,可您也還是包庇……”

    一字一字的說著,寧王頓了頓,聲音有些哽咽。

    “您什麼時候又多看過儿臣一眼?小時候儿臣功課不好,您聲色俱厲的罵。后來儿臣日日努力,功課好起來了,卻不見父皇你也贊我一聲好儿子?”

    洪泰帝氣得手都在發抖。

    “愚蠢,你們都是朕的儿子,何來的親疏?”

    苦笑一聲,趙析的臉色在火把的光線下,有些扭曲,“果真沒有親疏嗎?父皇,你摸摸您的心,真就沒有親疏嗎?是,儿臣向來愚蠢,入不得您的眼,也入不得您的心。所以今日,儿臣甘願冒天下之大不韙……對,儿臣就是來逼宮的,太子死了,儿臣也是您的嫡子,為什麼儿臣就不可以?請父皇下旨,太子已歿,冊立皇三子寧王趙析為太子。”

    洪泰帝看著他,突然滄然一笑。

    “不然呢?你就要殺了你的老父親?”

    “儿臣不敢。”

    趙析再次單膝跪下,抬起已然濕潤的眼睛,狠狠咬了一下牙關,“不然,儿臣只能讓父皇您安養天年,不問朝政了。”

    洪泰帝狠狠閉了一下眼睛。

    “老三,到底誰借給你的膽,敢如此給朕發難?你得知道,不是朕看不上你,而是你實在難堪大位。論謀略,論聲望,論功勞,如今的你也都擔不起敢與朕刀兵相見的結果。這步棋,你走得真差,簡直丟了朕的老臉。”

    趙析目中含淚,“是,儿臣永遠都是您的儿子中,最丟臉的一個。只是如今,儿臣也不怕明說了吧。整個皇城都已然在儿臣的掌握之中,整個京畿之地的駐軍,也都將會聽從儿臣的命令。父皇,事已至此,任何人都沒有辦法扭轉局面了,您就下旨吧,儿臣不會傷害您的。”

    “京畿之地的駐軍?”

    洪泰帝挑高了眉頭,冷冷的看著他。

    “是!”寧王又起了身,目光突兀地掠過趙樽一成不變的冷臉,有些得意地揚了一下手,只見他掌中是一只金光燦燦的虎符。

    “父皇,老十九丟了虎符,卻秘不上奏,不巧讓儿臣有機會尋得了它。如今整個京師郊營的軍馬,都在儿臣手中。您下旨,還是不下旨?儿臣實在不想與你動武,只是想讓您正眼瞧一下您的儿子,他不是廢物。”

    “你果然讓朕另眼相看。”洪泰帝冷笑一聲,“朕就沒有見過像你這樣愚笨如豬的人。”

    “好,父皇,那就怪不得儿臣了。”

    他毫不留情的責罵,讓寧王趙析火起,也不再哆嗦了。

    “兄弟們,上,今日之功,來日趙析必將重賞。拿下乾清宮,請陛下退位。若有抵抗,格殺勿論——”

    他的話意味著什麼,大家自然都懂。

    一時間,那些原本已經將乾清宮給層層包圍著的禁軍們在刀戟的“鏗鏗”聲扑了上來,而全部身著稿素的錦衣衛亦是拔出繡春刀嚴陣以待,橫立在乾清宮的台階之上,將大門口的洪泰帝緊緊地護在身后。

    一陣宮廷嘩變,在喊殺聲里開始。

    而一旦出手,就開弓沒有回頭箭,除了血濺五步,再無退路了。

    冷風陣陣,殺聲四起,

    禁軍與錦衣衛纏斗在一處,現場混亂不堪!

    就在這時,卻見那宮外甬道突然闖入一人,人還沒有走到,便已大喊出聲儿“禁軍全部聽我指令,放下武器,不得傷害陛下。”說罷他不待別人回應,已然重重跪在地上,“父皇,儿臣救駕來遲,請父皇恕罪。”

    那滿臉都是鮮血,一路殺進來的人,竟然是六王趙楷。

    他手下禁軍一看是他本人,紛紛面面相覷,停了手。

    一場干戈,頓時成了靜默。

    趙析眼睛一花,以為自己沒有看清楚。遲疑了一下,他握住鮮血淋淋的刀鞘,壓抑住心里翻騰的惱意,望向來人。

    “老六,你在做什麼?”

    趙楷卻並不理會他,只是不停磕著頭向洪泰帝請罪,“父皇,儿臣死罪,儿臣今日因大哥的過世悲傷過度,多吃了几杯酒,調兵手令被三哥拿了去,儿臣死罪啊,父皇。”

    “老六——”

    趙析面色蒼白,“你怎可以如此待我,不是你說時機已到,可以動手了嗎?”

    一聽這話,趙楷又一次“咚咚”磕頭。

    “三哥,你何苦到這個時候,還要陷我于不義?”

    趙析心中大震,嘴里苦不堪言,好不容易才出口,“六弟,你知不知道你到底在做什麼?不是都商量好的嗎?”

    “三哥——”趙楷眸中驚疑,懵懂地看著他,惶恐不安,“三哥,你不要栽髒我……父皇待我恩重如山,我怎敢生出弒父之心?”

    “我明白了。”

    趙析苦笑了一下,靜靜的站在人群中。

    “我什麼都明白了……”

    就在這時,不等他說出來明白什麼,那蕩著冷風的宮殿外頭,又是一陣陣“蹬蹬蹬”的腳步聲,還有大型火器壓過地面時發出來的“哐哐”聲。很快,那已然擠滿了兵士的甬道之上,又跑出一列列著裝整齊的金衛軍來。領頭的人正是金衛軍左將軍陳大牛,他的邊上,是瀟灑不霸唇上噙笑的右將軍元祐。

    一排排火銃架在了乾清宮外,金衛軍包圍了皇城禁軍。

    不論從數量、武器、勇猛程度上來說,禁軍都不是這些人的對手。

    趙楷臨陣倒戈,趙析心傷不已,可一看金衛軍出現,他垂死掙扎般卻像見到了救命的浮木,目光里露出驚喜,手心掌著那一枚金光燦燦的虎符,勇氣倍增的大聲命令道。

    “全体將士聽令,速度除去禁軍,包圍乾清宮……”

    “噗嗤”一聲,不等他說完,元祐就笑了起來。

    “三叔果然沒有上過戰場,實在太天真了。你真的以為就憑一個虎符,就可以在陛下面前,讓金衛軍聽令?如今陛下就在面前,您說說,我們是聽陛下的,還是聽您的?”

    頓了一下,元祐又笑道,“更何況,三叔你手中虎符,還是假的。”

    假的?

    趙析手中腰刀“哐當”落地——

    他目光冰冷,整個人腳下一軟,已經跌倒在了地上。而見到這樣的情形,那些之前還在血戰的禁軍,已然都丟掉了佩刀,“扑嗵扑嗵”像下餃子似的跪在了潮濕的地板上,俯首告罪。

    “老三。”洪泰帝痛心疾首的看著趙析,“你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居然都敢逼宮了?朕還真是小瞧了你。如今,你還有何話可說?”

    趙析怔怔望住他,苦笑了起來。

    “成王敗寇,儿臣無話可說。父皇你說得對,儿臣實在愚不可及,就儿臣這豬腦子,如果真的逼宮成了,那坐不穩那九鼎之位。父皇,儿臣如今,總算悟了。”

    “悟了什麼?”洪泰帝聲音仍是冷冷的。

    “悟了很多……”趙析眼角滑下一滴淚來,“父皇讓儿臣掌都察院時曾經對儿臣說,什麼樣的人,就該做什麼樣的事。讓儿子重賢重能,好好把好言路,為朝廷建一番功業,等將來去藩地,做一個藩王也可繼續為國盡忠,守護我大晏疆土。父皇您是愛儿臣的,您早就為儿臣指了路,依儿臣的才能,也就只能辦這樣的事。是儿臣起了不臣之心,被私欲蒙了眼……”

    “罷了——”洪泰帝看著他的,眼睛里全是悲傷之色,“后悔了就好。”

    他慈父般的聲音,讓趙析一愣,“父皇?”

    洪泰帝長長一嘆,“去宗人府反省吧。”

    眼睛一閉,趙析淚水滾滾而下,心知小命儿保住了,不由重重磕了几個響頭。

    “儿臣謝父王不殺之恩。”

    “你是朕的儿子,虎毒尚且不食子……”洪泰帝說罷,又是重重一嘆,“去坤寧宮向你臥病在床的母后辭行吧。以后,朕不想再見到你。”

    洪泰帝拂袖而去,他的身后,乾清宮大門關上了。

    “是……儿臣謝父皇恩典。”

    趙析磕在地上,再次抬頭時,乾清宮外口的人已經散開了。他滿是淚水的視線,終于落在了面前身著孝服的趙樽身上,看他那一身白衣似雪,只覺得一寸寸全是寒意。

    “老十九,是你誘我入局?”

    趙樽一步步走近,聲音冷冷,“你若無心,沒人能逼你入局。”

    趙析拿著那虎符,滿是痛恨。

    “這虎符是假的,真正的虎符在哪里?”

    “那日父皇來晉王府看梓月,在邀月亭中,我已將虎符呈于了父皇。”上交虎符,配上那個棋盤上的“孝”字,以表他對洪泰帝的孝心,換了今日中和節上,洪泰帝對夏初七欺君之罪的不殺之恩。

    “可你也是棋差一著。”寧王弱弱的開口,臉上露出一抹奇怪的表情,“太子之死,是你事先沒有預料到?還是你以為自己可以阻止?”

    趙樽沒有回答,只冷冷看他,目光一淡。

    “哈哈,你一定沒有想到吧。一旦女人狠起來,其實會比毒蛇還要狠?”苦笑地看著他,趙析眼中隱隱全是赤紅,說那是痛,不如說那是一種失敗者的垂死掙扎。

    “老十九,只可惜你機關算盡,到頭來,仍是保不住你的女人。”

    “不勞你操心了。”趙樽刀戟一般冷冽的眸子,划過他的臉,想了想,又低低湊在他的耳邊,“除我之外,金衛軍不會聽從任何人的號令。”

    說罷,他正待拂袖而去,趙析卻突地笑了出來。

    “老十九,你看看你背后,那是什麼?”

    趙樽一凜,突地回頭,順著他手指,看向了天牢的方向。

    那里已是一片濃煙滾滾,火光照紅了半邊天——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27 PM

第097章 貪圖美色?

    洪泰二十五年的中和節,后來被認為是一個不詳的日子。

    那天晚上天牢里的大火燒了整整一夜,隔日黎明時分才得以扑滅,整個天牢被燒得透了頂。在一片火虐過的焦黑廢墟里,一共挖出來了几十具焦屍,外加熏死的,燒傷得奄奄一息還吊著命的,總共傷亡據統計有二百余人。

    几個時辰前,他們還生龍活虎的存在著。

    一場大火,就此吞滅了無數的生命。

    而其中,大部分都是受了波及的無辜之人。

    火源開始于丙字號監舍第三排,也就是關押夏初七的那一排囚室。

    當趙樽帶著人匆匆趕到天牢的時候,火勢已然控制不住,一切發生過的痕跡,也都毀滅在大火之中,沒有辦法查到天牢有沒有外人闖入的痕跡。

    只是事后,在一具被燒得面目全非雌雄莫辯的屍首身上,發現了一串南紅串珠。那正是除夕的時候,皇后娘娘特地命人打造的,皇子公主們每人都有一串。

    很多人都知道,那一串雕了“鐘馗”的南紅串珠,趙樽送給了楚七。

    消失傳到乾清宮的時候,一日之間失了太子,又被寧王逼宮的老皇帝大為光火,包括那些參與了寧王宮變的禁衛軍和宮人,一共處死了涉涉官員數百人之多。

    除此之外,洪泰帝還重重懲治了掌管皇城禁軍的肅王趙楷,命他在太子葬禮之后,領孝陵衛事,去紫金山南麓守陵。

    比起關押在宗人府的趙析來說,他算是輕松脫殼了。

    事實上,朝堂上誰都知道,肅王和寧王走得最近,這次宮廷嘩變的事情,不可能沒有老六的份。可老皇帝的心思,眾人也都能明了。畢竟是親生儿子,難不成真通通給斬了嗎?革職調離也算懲罰了,至少他從此與儲位無緣。

    那是大晏有史以來,京師城里最不平靜的一個夜晚。

    過了一日,天牢火災的事情清點完畢,老皇帝再一次大赦天下,以示皇恩浩蕩,敬畏蒼生。而為了給太子舉哀,在京軍民一律素服七日,民間百姓不得娶嫁,不論軍民在十三日內不許尋歡作樂。戲班、青樓、茶樓一律停業。

    天大的事儿,也都是天家的事。

    老百姓除了不得不遵守之外,也不過是謠言的滋生和傳播者。

    有些人說,為什麼太子會亡,天災會著火?那是因為晉王爺打了那麼多勝戰,立下了那麼多汗馬功勞,聖上卻要讓他流放到那個鳥不拉屎的北平府去,這才遭了上天的譴責和懲罰。

    也有人說,太子之死肯定另有蹊蹺,說不定就是寧王下的毒,那寧王不是個消停的主儿,又逼宮又篡位的,如今已經被老皇帝給秘密斬首了,好多人大半夜的還聽見了慘叫聲。

    還有人說,那天晚上京郊三大營的兵馬都在秘密調集,宮里頭肯定發生了什麼大事。說不定死的人根本就不是太子,而是當今的老皇帝,只不過是秘不發喪而已……

    一夕之間,眾口紛紜。

    可不管謠言怎麼傳,不管老百姓如何議論,有一個與國本有關的大事情就擺在了朝堂上——太子歿,國無儲。

    為了那個至高之位,不知道又要掀起多少腥風血雨了。

    從中和節的第二日開始,天下同為太子舉喪。

    奉天門外,王侯公卿、文武百官攜內外命婦一起身著孝服為太子哭喪,那場面極其隆重而盛大。

    喪禮之后,洪泰帝頒哀詔于全國,同時通令咸使,為太子趙柘上尊謚廟號,祗告郊廟社稷。從此,那個做了一輩子太子也沒有等到他老爹死去稱帝的太子爺,就這樣成為了史書記載中的一個符號——史稱“益德太子”。

    一個生命逝去了,一場宮變結束了,一把大火又讓無數個生命隨著一起離開了人世。然,史書之上,既沒有寧王趙析伙同肅王趙楷逼宮一事,也沒有“益德太子”身中楊梅症或中毒死亡的記載。

    就太子的死因,史官也不過寥寥几筆用四個字來總結——“風寒不治”。至于那一場天牢中死了一百多人的大火,記載得就更加簡短,只推給了天上那個永遠睜著雙眼,卻沒有辦法為自己辯解的老天爺——謂之“天災”。

    然而,史官的筆觸雖不記史事,卻似乎對風月頗有興趣,除了這些之外,又多記了一筆晉王殿下的小逸事——“洪泰二十四年腊月,晉王歸京途中,于錦城府幸得一婦,初孕,逝于大火。”

    事情揭過去了——

    后世之人,不會再知道那天曾經掀起了多大的風浪,也永遠也不會有人知道那天晚上發生在乾清宮和天牢里的血雨腥風,他們能夠了解到的,只將會是洪泰皇帝的功垂史冊,彪炳千秋。

    ……

    ……

    七日之后。

    京師應天府上空的陰霾未散。

    城中雞鵝巷里。

    鄭二寶身著便裝,小心翼翼地跟在趙樽的身后,大氣儿都不敢出。

    至從七日前的天牢大火之后,他家這位主子爺的話就更少了。不,除了吩咐他做事之外,他這主子爺就沒有說過一句廢話。要說他的情緒比之以前也沒有什麼變化,為太子斬衰時除了冷著臉沒表情,也與別的皇子皇孫們沒有區別。

    三日前恢復早朝,他仍然是寅時起身,一大早就去奉門殿外等著,沒有流露出半絲異常了。只是鄭二寶服侍他多年,又怎會不知道他心里的難受?

    他這位爺啊,就是硬繃著臉,也得把背挺直的人。

    今日下了朝他家主子爺一回來,二話不說就領了他。不對,中途還去東宮接了屁股后頭跟著的那主儿——傻不愣愣的毅懷王趙綿洹,三個人一起到了這雞鵝巷的小院子門口。

    那院子的矮牆上,有一簇紙扎的白花用竹竿挑著探了出來,一看就是死了親人的人家。鄭二寶不知道他家主子爺為什麼要來,但得了吩咐,還是乖乖上前敲響了門儿。

    “有人在家嗎?”

    很快,里面傳來腳步聲儿。那滿是蛀洞的窄門儿“吱呀”一聲儿苟延殘喘的被拉開了。開門的婦人包著個素色的頭巾,約摸四十來歲,已然滿臉皺紋,一雙眼睛紅得像兩個腫包子。

    她看著面前三個穿著光鮮的男人,愣了一下才問。

    “几位官爺,你們找誰?”

    趙樽微微一眯眼,瞅了瞅立在門口那婦人,衝鄭二寶遞了一個眼神儿,只是抿緊了嘴不吭聲儿。鄭二寶點了點頭,趕緊將來之前就准備好的一袋銀子遞了上去,尖著嗓子按他家主子爺的吩咐回答。

    “大嬸子,這是咱家……不,這是我欠你家丁二的一百兩銀子。他這不是出事了嗎?我這覺著欠著也不妥,特地給你們家還回來……”

    一聽說丁二的名字,那婦人的眼圈儿更紅了。

    “有這樣子的事?我儿生前……沒有說起過。”

    “有的,有的。”鄭二寶笑眯了眼,又把銀袋遞了上去。

    那婦人條件反射的伸了伸手,指尖剛剛觸到錢袋,又像燙到了手的,慌亂的縮了回去,目光垂了下來,“官人怕是記錯了,我家日子向來不太寬裕,我儿何來的一百兩借予他人?這銀子,我,我不能收。”

    看著她衣裳腕口上的補丁,再看看院子里頭荒涼得沒有多余家什的寒酸,鄭二寶閉著眼睛也能猜得出來這家人很窮。可窮還這麼有骨氣,卻是他沒有想到的。等再次遞銀子上去的時候,他語氣又真誠了几分。

    “大嬸子,不能錯。呵呵,欠錢這種事,我怎會記錯?”

    狐疑地看著他們三個,那婦人縮著手卻是很倔强,愣是不肯收,“不不不,我儿定沒有銀子借你,定是你弄錯了……我儿干了几個月的差事,拿回最多的銀子,就是朝廷給的撫恤了……”

    “大嬸……”鄭二寶托長嗓子,有些著急。

    可那婦人搖了搖頭,反身就要關門。

    “我不能,不能要……”

    “大嬸——”一直沒有吭聲儿的趙樽,見狀喊住了她,從懷里掏出一串燒得漆黑的南紅串珠來,在她面前晃了晃,低沉著嗓子說,“這個是在你儿子身上找到的。他生前把這個賣給了我,我出了一百兩,當時沒銀子給,欠著他。如今人去了,債不能賴。”

    聽他這麼一說,又看一眼那燒得焦乎乎的珠子,那婦人總算是相信了,顫抖著一雙滿是豁口的手接過了她生平見過最多的銀錢,兩串淚珠子直往下滾。

    “你們真是好人啦,我儿命苦,他爹半年前去了,他接了他爹那獄卒的差事,才不過四個月,就遇到這等天災……實在是蒼天無眼啦……”

    看得出來,喪夫失子的她受的打擊不輕,哭得那叫一個哽咽悲苦,直把原本在院子里睡覺的大黃狗都給招了出來,一直在門口“嗷嗷”不停的狂吠。

    黃狗叫得凶,卻把杵在那里絞手指玩的傻子給看笑了。

    “大黃!”

    他想起了以前鎏年村時,家里的大黃來。

    喊完了,他走過去就要抓那狗頭,卻被趙樽一把給攔住了。

    “做什麼?”

    傻子有些委屈,“大黃……”

    鄭二寶也嚇得夠嗆,“殿下,小心他咬你。”

    傻子懵懵懂懂的看著他,“大黃不它會咬我。”

    說罷他又要去摸那條狗,只可惜,那狗確實不是他家的大黃,見他走近,一下子就扑了過來,虧得趙樽攔住了它,才免了傻子一顧皮肉之苦。

    “嗷嗷嗷…”

    那狗還在繼續叫……

    傻子大概想家了,看著那黃狗,竟啪嗒啪嗒掉眼淚儿。

    見那婦人只顧著哭,趙樽皺了下眉頭,不再多話,衝鄭二寶丟了個眼神儿,拽著傻子調頭就走。一路出了巷子,傻子還低著腦袋,只時不時地瞄趙樽一眼,不敢吭聲儿。

    一直等到上了停在巷子口的馬車,想到就要被送回東宮去了,而一回了東宮,他又好久都見不到趙樽,這才鼓起了勇氣來。

    “十九叔,你把我媳婦儿藏哪去了?”

    如今傻子暫時居住在東宮里,仍然由柳氏照看。那柳氏因了先前獻“假虎符”于寧王,本來是該受到牽連的,可老皇帝念在她照顧了皇長孫十几年,在宮變之事上又沒有主觀惡意,也就沒有追究。在柳氏的教導之下,傻子已經大抵曉得了一些身份,也曉得了趙樽是他的十九叔,可這些東西對他來說都不重要,他只在意他的小媳婦儿去了哪里。

    聽傻子懊惱的“興師問罪”,趙樽臉一黑,“她死了。”

    “啊”一聲,傻子抬起頭來,氣得瞪住他。

    “你騙人,她才不會死。”

    趙樽一只手揉著太陽穴,沒有看他,只淡淡說,“他們沒有告訴你嗎?她死在大火中。”

    傻子癟了癟嘴巴,不高興地咕噥了一聲。

    “他們說死的是你媳婦儿,不是我媳婦儿。”

    “……”瞄他一眼,趙樽顯然不想再與他“雞同鴨講”。

    可傻子今儿好不容易逮住他,哪能稀里糊涂下去?

    這些日子以來,他見過趙樽好几次,雖然人人都說十九殿下惹不得,可他卻已經不像以前那麼怕趙樽了,“十九叔,我住你那里去,好不好?”

    趙樽挑了下眉梢,看他,“為什麼?”

    傻子垂下了頭,半邊臉通紅,有點儿不好意思的道,“宮里頭的小娘子太多,都想與我一起困覺。我又不喜歡她們,好讓人心煩……”

    這話說得……

    趙樽“唰”一下黑沉了臉,鄭二寶卻是忍俊不禁,“噗哧”一聲儿笑了出來。可想想這樣的日子,實在不適合他笑,又生生抿住了嘴巴。

    “你在笑什麼?”傻子撩開簾子,“若是你喜歡,我把她們都送給你好麼?讓她們陪你困覺。”

    這個傻子,做了几天皇孫,已然知道自己可以做一些主了。可他把院子里那些個小娘子送給一個太監,這也太殘忍了吧?

    可憐的二寶公公面色一青,趕緊閉著嘴巴,當自己從來沒有出現過。

    損了人卻半點儿都不知情的傻子,在馬車上挪來挪去,挪去挪來,可見趙樽仍是一本正經的坐在那里,根本就不理會他,不由學人家嘆了一口氣,才悠悠地說,“不如我告訴你實話吧?”

    趙樽蹙起了眉頭,“什麼?”

    撇了撇嘴巴,傻子酸不溜啾地說,“我想住你那里,是想守著你,我怕你找回了我的小媳婦儿,又給我藏起來,不給我。”

    斜睃了傻子一眼,見他滿臉嚴肅的樣子,趙樽不由得頭痛的揉了一下額頭,正儿八經的告訴他,“綿洹,你媳婦儿已經死了,你沒有媳婦儿了。過些日子,你皇爺爺會為你指一門親事。”

    “我不要!”

    傻子氣惱得很,瞪大了雙眼看他,“那些小娘子都歸你使喚吧,我只要我的小媳婦儿,你還給我,就是你給我弄丟的,我就找你要。”

    “我說你媳婦儿死了。”

    “你媳婦儿才死了!我的沒有死。”

    “……”

    愣是趙樽這樣英明神武智慧無雙的人,遇到傻子這麼一個講不清理的人,也鬧心。再次頭痛地揉了一下額頭,他抿緊了雙唇,不再理會傻子。

    “十九叔……”

    傻子見他好像真的生氣,態度又軟了下來。

    “我說錯話了,你生氣嗎?”

    “沒有。”

    “那我們去把媳婦儿找回來,一人一半可好?”

    他自覺已經放低了要求,很是得意的看著他,目光亮了又亮。可趙樽卻是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原本灰暗的心情,被他這麼一陣胡攪蠻纏,愣是有氣儿也發不出來,“媳婦儿是不能分的,可懂?”

    抿著嘴角想了想,他又哄傻子,“不如,十九叔給你買一條大黃狗?”

    用一條大黃狗換人家的媳婦儿,想想也是夠狠的了。

    果然,傻子給了他一個很是遺憾的表情,“十九爺,你是傻子吧?不要說我不會同意,就是傻子也不能同意呀?一個媳婦儿,可以換好多東西的,還可以生儿子,大黃狗它可以生儿子嗎?”

    “……”

    趙樽再次敗在了傻子無厘頭的言詞之下,可他有的是招儿治他。盡管傻子一路上鬧別扭,不情不願,可趙樽還是把他送到了東宮門口,等東宮的管理太監過來接了他,這才自行回了晉王府。

    一關上書房的門,陳景便有些遲疑地問。

    “殿下,皇長孫在東宮安全嗎?他的身份,畢竟敏感?”

    “在東宮才安全。”趙樽隨口應了他,語氣懶洋洋的,沒有什麼力氣,“也正是因為他身份敏感,綿澤才會更好的照顧他。你想想,他若在東宮里頭出了事,如何堵得住別人的口?再說,他不過一個傻子罷了,難不成陛下還真會把江山交到他的手里?綿澤他不傻,不會動他。”

    聽了他的分析,陳景大概明白了。

    “殿下說得對。”

    遲疑一下,見他受了傻子的“刺激”,話卻比往日多了起來,陳景憋了七天的好奇之心,終于壓抑不住,問了出來。

    “殿下,逼宮那日寧王手里拿的虎符,為什麼會是假的?那虎符被楚七偷去,后來落在了柳氏的手里,可您什麼時候給換下來的,屬下怎麼不知道?”

    趙樽面無表情,考慮了一下,坐到了棋盤的面前。

    “真正的虎符,從來沒有丟過。”

    任是陳景這樣向來沉穩的人,一時間也有些怔愣了。

    “沒有丟過?”

    “是。一開始,楚七拿的,就是假的。”

    “屬下明白了。”不得不說,即便陳景跟了他這些年,也真是半點摸不透這位爺的心思。一般人會准備一塊假的虎符帶在身邊嗎?真可謂是防范于未燃啊。

    感慨完了,陳景見他又開始擺弄棋子,不由擔心的輕咳了一下,“殿下,你已經三日沒有合過眼了,去歇一會儿吧。”

    “無事,你下去吧。”

    “殿下……”見他這個樣子,陳景的愧疚之心又上來了,單膝跪在地上,梗著脖子說,“都是屬下的錯,那日天牢突發大火,若不是屬下被錦衣衛給虛幻了一槍,也不會來不及……”

    “不關你的事!”趙樽擺了擺手,“你下去吧,讓本王清靜一會。”

    陳景想要出口的話又咽了下去。實際上,跟了他這麼些年,陳景還從來沒見過他這副樣子。雖說明面儿上看沒什麼不同,可一個人成日成日的睡不好覺,身子哪里能好得了?

    “殿下,我這就帶人出去找她,一定把她給找回來。”

    “不必找了!”趙樽淡淡的剜了過來,語氣低低沉沉。

    “殿下……”他這樣子的回答,完全出乎于陳景的意料之外。微微愣了一愣,他又不甘心的繼續勸,“那日您差梅子送去的飯菜,依了楚醫官的精明,肯定能發現其中的玄機。她既然吃了,肯定也是知道了殿下您的苦心,她不會與你置氣的。殿下為什麼不把她找回來,與她說清楚了,不就好了嗎?”

    趙樽靜靜地聽著,沒有表態。

    只是手里那顆棋子,也是一直沒有落下。

    過了良久良久,才聽得他淡淡出口。

    “外頭候著吧。”

    “是……”

    陳景看著他坐在椅子上孤零零的身影儿,輕嘆了一聲。

    “屬下就在門口,有事叫我……”

    陳景出去了,趙樽坐在棋盤之前,雕像一般一動不動。

    書房里安靜到了極點,就連鄭二寶想過來添水都又停下腳步,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一個人沉寂了好一會儿,趙樽終于落下棋子,還像往常那樣,自己執了黑子與白子互相博弈。只是今日的棋,他走得不像往常那麼沉穩,每一次落子似乎都考慮了很久……又仿佛他對于下棋這個最為熱衷的游戲,突然之間就失去了熱情一般,眉間除了疲憊之外,整個人似乎都陷入了無窮無盡的荒涼之中……

    ……

    ……

    “嘶!”

    夏初七難受地哼了一聲儿,慢悠悠的張開眼睛。

    這是在哪里?

    面前是輕垂的床幔,質地柔軟而華美,鼻間飄浮著一股子氤氳得像木蘭一般的香味儿,正是從屋角那狻猊香爐里面飄出來的。外頭天儿好像黑了,屋子里有一盞微弱的燭火,室內光線不太明亮。

    而她躺在一張寬敞精致的雕花大床上。

    她最后的記憶,是一片火光……

    在那吞噬人命的火光里,有人在四下奔走,有人在牢舍里大呼救命,有人在撕心裂肺的吶喊。就她一個人沒有動彈,靠在牆壁上權當那是烤爐。她是一個懶人,在火起的那個時候,很奇怪的,她真的是懶得逃生。

    現在想想,她也很是奇怪。

    為什麼連生都懶了呢?

    后來……怎麼回事?

    對,濃濃的煙霧,熏得她昏了過去。

    難不成如今她倒霉催的,又穿越了?

    這一回又投生在哪個姑娘的身子里,又會遇見怎樣帥氣王爺?

    嘲弄地笑了一下,她正准備下地查看個研究,卻聽見門外傳來一陣極有節奏的腳步聲,很快那雕花的木門被人推開了,就在她的心懸到嗓子眼儿的時候,那人一出現,卻是一個熟人。

    “終于肯醒過來了?”那聲音柔軟又富有情緒,聽上去就像會勾魂儿似的,滿是妖氣,卻讓夏初七之前憋著的一肚子火儿,總算找到了一個發泄的地方。

    坐回在床沿上,她怒不可遏地瞪了過去。

    “你他媽有病啊?打擾老子投胎轉世的好事,你不得好死。”

    東方青玄冷不丁被她罵了一個滿頭是泡,莫名其妙得愣了一下,卻也是不惱,他那好脾氣都可以和天上的菩薩相比了。噙著一抹明媚的微笑,他在她的面前儿,拉了一張椅子來坐好,似笑非笑地問。

    “沒想到七小姐睡了七日起來,還這麼有精神?”

    七日?

    這個數目,把夏初七給唬了一跳。

    看著面前妖嬈的東方大妖孽,她腦子里的念頭轉了又轉,張著嘴竟然忘了合攏,“不能吧?我睡了七天?七天……我的娘也,謝了啊,我得回去了。”說罷,她跳下床就要找鞋。

    可一個人在床上躺得太久,剛剛下床哪里有什麼力氣?

    身子發著軟,她這腳剛一沾地,整個人就向地下栽了過去。

    一抹紅影極快地拂了過來,手腕一揚,她就落入了一個滿是幽香的懷抱,頭頂是東方青玄柔美得醉人的聲音。

    “七小姐,還是這麼喜歡投懷送抱。”

    “我投你個大頭鬼啊?”夏初七抬頭,看著面前精致的俊臉,突然又彎下唇來,笑得好不狡黠,“大都督,有句話我沒有和你說過吧?每一次看著你這一張如花似玉的臉,我就很想很想……”

    她的聲音越說越小,越說越曖昧,可說到此,卻打住了……

    東方青玄輕輕一笑,“很想如何?”

    右手握緊了拳頭,夏初七趁他不注意,猛地一下狠砸了過去。

    “很想打得你再也帥不起來。討厭!”

    按照她的設想,她這有氣無力的一拳,東方青玄應該會很輕松的避過的,卻怎麼也沒有想到,他卻是不閃不避,活生生用他美貌清貴的俊臉挨了她一記老拳。

    “嘶,真狠——”

    夏初七拳頭生痛,愣了一下,才見他“呸”了一口唇血,笑眯眯地望了過來,“七小姐,打情罵俏不是這樣的。你就不會輕點儿?”

    夏初七極不情願地想,她從來不打不還手的人。低罵了一句“你腦子有皰?”她不悅地哼了哼,站直了身子,又在屋子里四處觀望。

    “趙樽呢?你們兩個不是狼狽為奸嗎?他在那里?”

    東方青玄扶了她在床沿上坐好,回頭才抽出一張素白的巾絹來,輕輕擦拭著他妖冶的唇角,笑得莞爾,“你可真是個沒良心的,剛剛揍了本座,不問問本座傷得如何,卻又想著別的男人去了,可真是讓人傷心啦。”

    白了他一眼,夏初七雙手抱著臂。

    “說吧,又想打什麼鬼主意?”

    丟掉那一張沾了血的巾絹,東方青玄慢悠悠地坐了下來,“本座好心好意把你從大火中救出來,你怎麼也得先道一聲謝,再繼續說其他的吧?”

    “謝你?”

    夏初七低笑一聲,斜著眼角撩了過去,那不屑的目光將他從頭到腳地打量了一遍,才慢條斯理的說,“你這個人的心腸早被大黑狗給啃了,那天牢里的火指不定就是你放的。我還謝你呢?我恨不得呸死你。”

    東方青玄眉眼一挑,笑了,“你怎麼不說,那火是晉王殿下放的?”

    癟了癟嘴巴,夏初七鄙夷地嗤了他一聲,揶揄地笑說,“大都督,下回你要挑撥,麻煩換換花樣儿。去,趙樽他會放火?成,那我們財一把,如果火是他放的,我是你儿。要不然,你就是我儿,怎麼樣?”

    這樣儿的打賭?

    “真俗!”帶著批判性格的掃了她一眼,東方青玄嘲弄的一笑,“七小姐,中和節上的事,你還沒有看清楚嗎?你就這麼相信他?”

    “那是自然。”夏初七突然眯起了眼睛,眸子里時而平靜,時而又添上一絲風浪。遲疑了良久,她才壓抑住心底的情緒,半淡無波的撩著東方青玄,繼續道,“放火的人,一定想我死……他麼?從來都不想我死。”

    “那可說不准。”東方青玄鳳眸里的淡琥珀色光芒,在火光下猶為燦爛,“你要死了,他就可以和那個景宜公主雙宿雙飛了……”

    “我不死他也可以雙宿雙飛……”夏初七打斷了他的話,遞給他一個“你是腦殘”的諷刺表情,一雙黑油油的眼珠子骨碌碌的轉著,突然彎唇一笑,描向面前那個不像人間凡物的男子,嘻嘻笑問,“大都督,我還真的猜不透你這個人。如果說是你放的火吧,你偏偏又救了我出來。如果不是你放的火嘛,又會是誰呢?呵呵,能不能告訴我,你到底有什麼打算,擄了我來,不會僅僅只是貪圖我的美色吧?”

    “美色?”東方青玄像是吃了一驚,彎了彎唇,“七小姐,要看美色,本座只需要照鏡子。普天之下,本座就沒有見過比我更美的女子。”

    夏初七聳了聳肩膀,假裝惡寒了一下,做了一個“嘔吐”的動作,才又抬起頭來,皮笑肉不笑地看著他問,“那可不盡然吧,你那個美若天仙的妹妹呢,阿木爾姑娘,她也不如你美嗎?”

    聽她問起阿木爾,東方青玄目光有暗流涌過。

    遲疑一下,他才又輕松地笑開了,“美則美已,也比不過我去呀?”

    “喲喂,這麼自信!?那行,你美你美,你們全家都美。那本小姐第三次請問東方大美人儿,你帶我出來到底有什麼事?我投胎投得好好的,你這不是找揍又是什麼?”

    她從來不在正調上的話,引得東方青玄微微一笑,那鳳眸里的波光,更加瀲灩了几分,“七小姐,本座早就說過,我們會有合作之日,如今,時機到了,你可願與我合作?”

    合作?

    時機?

    夏初七不耐煩的嗤笑,“與一個大變態合作,除非我瘋了。”

    “七小姐,你別無選擇。”東方青玄輕笑著,繼續道,“你想為魏國公平反,太子爺幫不了你了,晉王爺也不想幫你了,你連唯一可以接近皇宮的身份也失去了。從此以后,那扇密不透風的宮門,都將與你無緣。你要怎麼報仇?難不成,就憑你做几個火器,就能轟開皇宮的大門,還是你可以拉一支起義軍,打掉大晏的江山?七小姐,別做夢了。”

    “……”夏初七再次翻白眼儿,“誰告訴你老子非要報仇?”

    “不報仇,你為何要接近太子?不報仇你又為何要那只鸚鵡?不報仇你又為何不肯與晉王爺去北平府?不報仇你又為什麼處心積慮的要找崔良弼?”

    他每多反問一句,夏初七的心里就多抽動一下。

    看來錦衣衛……果然名不虛傳。

    如此說來,她這些日子以來的一舉一動,東方青玄都了若指掌啊?

    那種完全被人監視的感覺很不好,她咽了一下唾沫,大眼珠子靈動的轉動著,目光鉤子一般刺向東方青玄,“算你說得有點儿道理。不過,聽大都督您這口氣,你要與我合作,是苦于敵人的敵人就是朋友?那豈不是您也和大晏有仇?”

    東方青玄淺淺一笑,不露半點鋒芒,“這個你不必知道。”

    懶洋洋的嘆口氣,夏初七唇角全是笑意,“說來聽聽唄,你有什麼血海深仇,我也可以樂呵樂呵?再說了……”頓了一頓,她晶亮的眸子好奇的看著他,挑開了眉梢,“你不告訴我,又如何與我合作?”

    “如何合作嘛……”東方青玄拖長了柔媚的嗓音,燦然一笑,“你會知道的。本座答應你,只要你肯與我合作,我不僅會幫你夏氏一門平反,還會讓你有享用不盡的榮華富貴……”

    “停停停停……”夏初七腦袋歪了歪,雙手比划了一個“停”的手勢,“大都督,你看我像一個貪圖富貴的人?”

    “太像了!”東方青玄肯定的點頭。

    “好吧,算你說得很對。”夏初七“哧”的一笑,無奈地嘆了一口氣,狡黠的看著他,“那你總得告訴我合作的內容吧,你希望我怎麼做?”

    東方青玄挽了下粉嫩如花的唇角,一字一頓,“恢復身份。”

    他說得很輕,可落在夏初七耳朵里,卻無異于悶雷罩頂。

    驚了一下,她心里百轉千回了好几次,才不確定地問,“你是說?”

    拂了一下華麗的袖袍,東方青玄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向前走了兩步,那臉上的笑容更是美艷了几分,“本座要你,做回魏國公府的七小姐。”

    夏初七抬頭,一眨不眨的與他對視,“大都督,你是不是還想說,接下來,讓我嫁給趙綿澤,等他做了皇帝,我還可以做母儀天下的皇后?然后在這之前,最好懷上一個你的孩儿,幫你弒君奪位,或者直接讓你的孩儿做江山當皇帝改寫大晏歷史……我那個去,這也太狗血了吧?”

    聽她劈里啪啦說了一堆,東方青玄卻是忍不住輕笑起來。

    “七小姐這個建議不錯,本座很喜歡。”

    “你想得那個美!”

    夏初七嗤地的吼完了,又瞅了他一眼,剛好與他勾魂的笑眼對上。那貨皮膚那個白,光潔得好似白玉般沒有半點瑕疵,高挺的鼻,嫩嫩的唇,一雙狹長的鳳眼,一舉一動皆是蠱惑人心的風情。

    媽呀,真是夠妖孽的。

    要不是她的心髒已經修煉得很堅硬,只怕這一眼就已經被丫的給弄得神魂顛倒了。

    重重的咳了一聲,她身子稍稍后仰,保證著最為“健康”的距離,不爽地瞪他。

    “喂,注意儀容儀表,咱有事說事,不要動不動就用美人計啊?姑娘我從來不吃這一套!”

    輕“呵”一聲儿,東方青玄鳳眸一眯,薄薄的唇角抿出一抹淺淺的弧線來,那笑容,如春風入骨般沁人心脾,“七小姐,你仔細考慮一下,本座的提議如何?你做回七小姐,光明正大的為父申冤。而本座……定會幫你。”

    夏初七看著東方青玄妖嬈的笑,“天上不會掉餡餅,說,你的條件。”

    “條件本座自會向你索取的,不急。”

    “我身上……?除了我自己,沒有值錢的東西。”

    微微收斂起臉上的笑意,東方青玄眸子暗了暗,“七小姐,本座說過,你的價值,非你自己能衡量的……”

    價值?

    他又一次說到她的價值。

    她身上到底有什麼價值?看著面前神色莫辨的東方青玄,夏初七稍稍有一絲迷惑,隨即又笑開了,“大都督,我這剛剛醒過來,腦子還不太活絡,也不想答應你任何條件。等我吃好喝好耍好休息好,再決定要不要與你合作,可好?你是知道的,一個人的價值取決于她的態度,你既然這麼需要我,我不在你面前拿一下喬,豈不是顯得我廉價了嗎?”

    “七小姐言之有理,本座很喜歡。”

    東方青玄微微一笑,視線落在她單薄的身上,“本座給你時間考慮。”說罷,頓了一頓,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腰牌來交給她,一雙妖冶的眸子微微眯起,“這個是給你的。”

    看著那個黑不溜啾的腰牌,夏初七接過來在手心里掂了掂,覺得沉甸甸的,很有些分量,一邊儿翻過來看那腰牌上的字儿,她一邊儿橫過去,看向東方青玄含意深刻的眸子。

    “這是什麼東西?”

    “拿著這個腰牌,你就是錦衣衛的秘諜。”

    夏初七倒抽了一口氣,翻開了腰牌的正面,“秘諜?”


作者: 魚兒水中漂    時間: 2016-3-1 01:30 PM

第098章 救命之恩!

    按《說文解字》的釋義。諜,軍中反間也。

    換到大晏朝的錦衣衛身上,這秘諜的身份其實也就相當于后世的軍方特工。錦衣衛是皇帝的耳目,那作為“耳目”,在這個科技並不發達的時下,錦衣衛又靠什麼來掌握軍政方面的大 量情報再呈與老皇帝呢?

    沒錯,就靠秘諜了。

    秘諜歸為錦衣衛,卻並不著錦衣衛的統一服飾,他們也會有不同的身份存在于現實生活,除了他們的上司,也不會有人知道他們的真實身份和目的。

    夏初七顛來倒去的翻看著那令牌,一直沒有抬頭。

    “俗話說,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大都督你居然敢把這樣的東西輕易給我,就不怕我反咬你一口?”

    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掀,面上保持著良好的教養,語氣卻損死人不償命,“七小姐是狗嗎?”

    夏初七“嗖”的一下抬頭,品味儿了一下剛才那兩句對白,不由翻了個大白眼儿,又漫不經心的將令牌塞入懷里,無所謂地端坐著,一雙手撐在床沿上,笑不達眼底的看著他。

    “拿了這塊令牌,我就可以自由行動?”

    輕輕一笑,東方青玄說,“七小姐以為呢?你沒有恢復魏國公府七小姐的身份之前,自然不能。令牌是給你以后使用的,不是現在。呵,本座又怎會做那種,搬石頭砸自己腳的事?”

    是啊!

    東方青玄要有那麼傻,又怎麼坐得穩錦衣衛指揮使和左軍都督的位置?

    夏初七很想答應他。

    其實先前東方青玄的話說得不錯,她如今要調查魏國公的案子,要想為他平反,路都截斷了。可以說,他拋給她的是一個金光閃閃的誘餌,如果她真是夏楚本人,那是不可能不上鉤 的。

    可惜她雖有一些夏楚的記憶,有一些夏楚的感受,骨子里卻仍然只是夏初七。

    所以,她非常清楚,一旦她恢復了夏楚的身份,在這個看重綱倫的時代,她一輩子都將與趙樽徹底錯過了……

    手指來回在床沿上扣動了几下,好一會儿她才直視著東方青玄。

    “大都督,可否回答我一個問題。”

    東方青玄看了過來,面上的笑容不變,“七小姐但問無妨。”

    一眯眼,夏初七眼睛里掠過一抹冷光,“到底是誰殺了太子?”

    看著她一眨也不眨的清澈眸子,東方青玄淺淺一笑,微挑著他勾魂儿的鳳眼,“人人都說是你殺的,為何你反倒來問本座?”

    丫想和她打太極?

    冷冷哼了一下,夏初七想了想,又彎起唇角,“大都督是不好回答呢,還是那個人就是你自己?如果我猜得沒錯,這件事也一定有趙樽的份儿吧?你想讓我恢復身份,說什麼幫我報仇 平反是假,實際上你是想用我幫著對付趙綿澤,扶了趙樽上位,你就可以做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國舅爺了?你妹妹也可以母儀天下,你妹再生個儿子以后還能做皇帝,我猜得沒錯吧?”

    東方青玄眸子一眯,“七小姐好强的推論……”

    夏初七打量著他,似笑非笑地攤了下手,“難道我說得不對?大都督,這些事情如果不搞清楚,不要說你讓我做你錦衣衛的秘諜,就是你讓我做你的祖奶奶,我也沒興趣。”

    看著她水汪汪的大眼睛,東方青玄想了一下,忽地輕笑一聲。

    “七小姐說得沒錯,你不覺得晉王殿下最適合問鼎皇位?而本座的妹妹,天生就該是母儀天下的女子。他們兩個,原就是天生一對,任何人也拆散不了……包括你。”

    心里詭異的蜇了一下,夏初七面上卻是笑開了。

    “喲喂,這句話可是大逆不道啊,大都督,知法犯法?其罪如何?”

    東方青玄紅袖微抬,猶自倒了一杯茶水飲下。

    “在聰明人的面前,本座無須隱瞞。”

    若有似無的冷哼一下,夏初七不屑地撇了撇嘴,手拍在床沿上,慢悠悠的一嘆,話鋒突地一轉,“東方大都督實在不太了解我的為人了,我看目前這情況,只怕咱倆是合作不了。”

    輕輕“哦”了一聲儿,東方青玄唇角挽出一抹致命的笑容來。

    “七小姐,此話怎講?”

    夏初七微眯起雙唇,捋了下頭發,語調慵懶地笑,“一個太容易被出賣的盟友,那一定不是你真正的盟友。所以……趙樽他根本就沒有與你合謀,對也不對?”

    東方青玄面上閃過一抹几不可察的詫異,鳳眸微微一眯,看著夏初七精怪一般忽閃忽閃的大眼睛,終是忍不住擴大了笑容。

    “這論調本座還是第一次聽見,實在新鮮得緊!”

    夏初七瞄了他一眼,像是不煩躁再多說什麼了,“唰”地一下子直起身來,看著他,“好了,我的話問完了。我想要知道的事儿,也都知道了。東方大都督,可否給點儿吃的?肚子快 餓扁了。”

    她言行無狀,舉止向來怪異,東方青玄一時真有些摸不准她的脈絡。緩緩拉開一笑,他試探性的一問,“你也會餓?在天牢里,火燒過來你都不懂得跑,按理是不會知道餓的才對?”

    一雙眼睛笑得像新月儿似的,夏初七盯著他,眨巴眨巴眼。

    “知道我那會儿為什麼不跑嗎?”

    “為什麼?”東方青玄眼波一蕩。

    “哈哈”干笑了兩個字符,夏初七起身走過去,拍了拍他的胳膊,“因為我知道東方大都督您一定會來救我的呀?您多舍不得我死?我要死了,那您要的‘巨大價值’不是就沒有了 嗎?”

    她笑得很是爽朗,很開心,就像再沒了半點愁煩之事。

    也好像原本的灰暗心情,一瞬間就好了起來。

    事實上也是,先前對東方青玄或深或淺地試探了一下,原本堆積在心里那里煩躁就散開了。雖然作為一個局外之人,真真假假真真,她無從去判定。但東方青玄給她的回答,至少讓她 有了一個說服自己的理由——趙樽與那件事無關,他沒有與東方青玄謀划害死太子。

    那麼,那梅子中的女子,也一定只是誤會。

    看著她笑容可掬的小臉儿,東方青玄面上情緒不明。

    目光灼灼的盯著她,遲疑了一下,他才輕擊了一下手掌。

    “來人,給七小姐洗漱。”

    聞言,夏初七樂了,“呵呵,還洗什麼臉啊?我不講究,先吃東西不成嗎?”

    東方青玄莞爾一笑,“得洗洗……”

    很快,一大群衣著華麗長得水靈的侍婢款款步入了屋子。

    每個侍婢臉上都帶著適度的笑容,不多不笑,禮貌而有度。有人捧著面盆,有人捧著衣裳,有人捧著首飾……不等東方青玄再下命令,一個年約十五六歲的侍婢就走過來,笑著喊“小 姐”,然后侍候她潔了面,漱了口,又侍候她坐在鏡子前,要為她梳頭。

    “等等——”

    正拿著個首飾盒把玩的夏初七,突兀瞄一眼鏡子,驚詫出聲。

    “小姐,怎麼了?”

    那服侍她的侍婢嚇了一跳,停下了手來。可夏初七卻明顯沒有聽見她的問話,猶自站了起來,慢吞吞的將臉湊近了鏡子,撩開額角的頭發,看向自己左額角上那個黥過字的疤痕。

    “怎麼會呢?明明我遮了的呀。”

    她腦子一時混亂,不太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可那疤疤卻確確實實的存在……

    緩緩地,她回過頭來,看向東方青玄。

    “是誰給我洗掉的?”

    懶洋洋的看著她,東方青玄笑了,“自然是本座的侍婢。”

    面上全是疑惑,夏初七擺明了不相信,“不可能,她們怎麼可能洗得掉我……我特制的膚蠟?”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似的,東方青玄彎了彎他妖媚的鳳眸,語氣里帶著一種“不過如此”的諷刺,“一開始確實難倒本座了,這辦法還是阿木爾告訴我的——用皂角、槁本、石堿、玉 竹、川芎、冬瓜仁、蔓荊子、白术……研細成末,再兌成糊狀,在疤痕上面熱敷上一刻鐘,就可以洗掉了。看來啊,還是你們姑娘家更懂得這些訣竅……”

    夏初七手中的首飾盒,“砰”一聲掉在了地上。

    就像被悶雷給劈中了腦袋,她不敢置信地看著東方青玄。怔了片刻,突然血氣上涌,壓也壓不住的狂躁了起來。一揮手,她發泄似的把將梳妝台上的東西,全部給拂到了地上。在物体 墜地時的刺耳聲里,她眼圈儿一紅,憋不住的淚水,一下子濕潤了眼眶。

    “你個王八蛋,你騙人!你妹妹怎麼可能知道這個秘密?”

    她冷不丁發怒的樣子來得突然,把几個小丫頭給嚇得埋下了腦袋。東方青玄卻是看著她走近,風華無雙的臉上始終帶著淺淺的笑痕,一直走到她的面前,他才停了下來,微微一低頭, 看著她說。

    “七小姐何苦生這麼大的氣?如此一來,你該更清楚了才對?你看你啊,身上背負著几百人的血海深仇,又本是一個不讓須眉的巾幗女子,實在不值得陷入那虛幻的儿女情長里,枉誤 了人生。”

    他每吐一個字,都敲打在夏初七的耳膜上。

    耳朵“嗡嗡”的響過不停,一時是“正”,一時是“負”,一時是“好”,一時是“壞”。從開始到現在,她都很想給趙樽找一個理由,說服自己去相信他,也試圖去相信他,就在看 見那痕跡之前,她其實也是相信他的。可東方青玄這貨實在太過殘忍,只需要一件小事,就狠狠劈開了她偽裝的堅强……

    這件事,她只給趙樽講過。

    似乎,連她的原話都是如此。

    一字未改,他都告訴了阿木爾?

    很多問話在腦子里盤旋,她狠狠咽了几下唾沫,活生生憋回了那怪糟糟的情緒,與東方青玄含笑的眸子對視了良久,突地又“嗤”了一下,冷冷地笑著,不明情緒的彎下腰來,蹲身, 她撿回了剛才暴怒時拂落在地上的東西,一個一個的整齊擺放在梳妝台上。

    然后,淡定的坐下,側過眸子,不帶情緒地望向那小丫頭。

    “來吧,替我梳頭。”

    從大怒,到大悲,再到淡然,她不過只用了一瞬。

    東方青玄眉心微微一皺,看著她挺直的背影,看著那張從鏡子映出來的那淡然的小臉儿,視線深邃了不少。

    果然,人靠衣裝馬靠鞍,女人就得靠打扮。

    那小侍婢是一個巧手,熟稔的為她松松挽了一個簡單的發髻,簪一支點翠的步搖,便讓她整個人清亮光鮮了起來。外加身上那件儿質地極好的蔥綠底古香緞逶迤裙飾,不描眉而黛,不 施粉而白,整個人看上去自然清純如一支含苞待放的綠芽儿,一下子就把邊上的几個漂亮侍婢給襯得黯然無光了。

    “眼橫秋水,眉掃春山,寶髻儿高綰綠云,繡裙儿低飄翠帶。可憐楊柳腰,堪愛桃花面。儀容明艷,果然是金屋嬋娟……”

    東方青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似笑非笑地念了一串酸詞儿,卻是把夏初七給說得眉眼一橫,尖酸刻薄地瞪了回去。

    “別他媽酸了,肚子餓了,到底給不給吃的?”

    東方青玄一愣,隨即輕笑出聲儿。

    “不說話就是香閨女儿,一說話就是……”

    “一只大喇叭!”不等他說完,夏初七接過話來,原本輕婉的嗓子,卻像吃了火藥一樣朝他轟炸了過去,直把一個紅衣似火的東方大都督說得腦子里的漿都亂了,天仙儿般的臉耷拉了 下來,好久才回過神儿,挽了一下唇角,目光輕飄飄地從她身上移開。

    “擺膳。”

    夏初七從來不會與她的肚皮過不去。

    人不管走到哪步田地,首先就得填飽了肚子。

    懶洋洋地坐在椅子上,她看著一道道精美的膳食端了上來,只覺那香味儿飄入了骨髓。大概餓得太狠,五髒廟不配合的“咕嚕咕嚕”起來,特別不給她的面子。

    不過,她也從不管臉面那東西。

    搓了搓手,她食指大動地湊過去嗅了几口氣,拉乎迷戀一般地埋頭在了面前的桌案上。

    這膳食待遇比在晉王府的時候好多了呀?趙十九每次都只知道讓她多長點儿肉,可他的生活卻自律得緊,連帶要求她也如此,基本上很少給她吃大餐,還總說小孩子吃得太好了,對身 子卻不好……

    現在沒人管她。她吃,吃,吃,不停的吃。

    “好吃嗎?”東方青玄問。

    夏初七不理不睬,一眼都懶得看他。

    難得的是,東方青玄並不生氣。

    或者說,她從來就沒有見過他發脾氣。包括他在殺人的時候,都給要死者帶去世界上最為美麗的微笑,也算讓他們死得安樂了。一個人不發脾氣不難,難得是永遠都不發脾氣。可大概 也正因這樣,夏初七才越發覺得,他微笑的表象之下,那些個狠啊毒啊奸啊邪戾啊,全都翻了倍儿。

    安安靜靜地品嘗美味,那是享受。

    夏初七覺得,這是她吃得最飽的一餐飯了。

    摸了摸肚皮,她不太雅觀地打了個飽嗝,看著面前妖媚風情的東方大都督,終是撇了撇嘴巴,淡定地開了口,“哎,果然一切事物都是復雜的,只有上帝最簡單……如今,我總算是徹 底悟了。”

    東方青玄噙笑的一眯眼,“上帝是誰?”

    夏初七斜著眼睛瞄了他一眼,又拿起筷子來在碗里杵了杵,才伸手夾起一塊香酥排骨來,叼著嘴角,慢悠悠地告訴他。

    “你祖宗。”

    “……”

    東方青玄妖眸微微一蕩,“七小姐,還真是口不擇言。”

    “不,我是口不擇食。”漫不經心地看著她,夏初七品嘗著嘴里的美味,樣子狡黠而刁滑,怎麼看都不像一個大家閨秀,東方青玄微微一愣,隨即又是淺笑,“口不擇言也好,口不擇 食也好,七小姐高興就好。”

    看向面前的碗,夏初七沒有回答他。

    東方青玄瞧了她一眼,“七小姐,本座等著與你的合作。”

    屋子里頭,除了夏初七的咀嚼聲,再無其他。

    過了好一會儿,在落針可聞的空寂中,夏初七好不容易才吞下了嘴里那一口,悠哉悠哉地放下碗來,“大都督,這世上,沒有人能逼我做不樂意做的事。不要說是您了,即便是當今皇 帝都不行。”

    ……

    ……

    “這世上,沒人能逼她做不樂意做的事。”

    晉王府承德院,趙樽端坐在椅子上,斜襟的衣衫半褪,任由孫正業給他換著左臂傷口上的敷藥,眼神淡淡地看向面前的元小公爺,如是說了這麼一句話。

    聞言,元祐迷人的丹鳳眼儿,快要迷成一條線了。

    “我說天祿,你這又是何苦?人家說再也不想見你,你就真的不見了?我可告訴你啊,就憑我對我那小表妹的了解,她好色又花心,無恥又下流,天天跟東方青玄那廝混在一起,太危 險了。咳,不是我說的啊,東方青玄那廝雖然陰險狡詐,可皮相確實是長得不錯的。你可得小心著點儿,万一被人給撬了牆角,哭都沒地方哭去。”

    趙樽面色一沉,那臉色難看了几分。

    就連把玩南紅串珠的手,都停頓了下來。

    元祐見勢又湊過去,“十九叔,不是我說的,女人啊,有時候就是口是心非。她們嘴上說,不要啊,走開啊,我再也不想見到你啊,其實全他娘的是假的。你啊,就別跟她留后路,直 接擄了回來,放自己被窩里捂著,多穩當?何必搞得這麼復雜?”

    趙樽喉結滑了一下,許久,才聽得他說。

    “本王總得給她點時間消消氣。”

    元祐吊儿郎當地白了他一眼,輕聲儿一哼,“我看你就是傻了。女人心,海底針,聽過這句話沒有?當然,我猜你也沒有聽過,我也是從我小表妹那里聽來的。我告訴你啊,越是外表 强勢的女人,內心越是柔弱,你呀,就放心聽我‘情聖‘的話吧,這都是從女人堆里總結出來的經驗……一般人,小爺我才不告訴他。”

    他說得個劈里啪啦,恨不得把自己的“女人經”一股腦的全部都灌輸給他這個根本就不懂女人的十九叔。

    可趙樽卻像一尊雕塑般,一動不動。

    摸了摸下巴,元祐一個人說得特沒有意思,嘆了一口氣,目光終是落在了趙樽手里的南紅串珠上,想想,又覺得好笑的挑開了風情的眉梢,“話又說回來,天祿啊,你還真就傻不愣愣 的給人送了一百兩銀子去?那明顯是我小表妹忽悠你呢?”

    趙樽冷眼剜他一下,片刻,又是垂下眸子,看向手中的珠子。

    “她讓我去還銀子,原就是想叫我把珠子拿回來。”

    “什麼意思,不明白。”

    “她沒欠人錢,只是把珠子抵出去了。”

    “哎呦喂……”

    元祐呻吟一聲儿,直拍腦門儿,“她什麼時候告訴你的?”

    “信里。”

    嗤笑了一聲儿,元祐挪了挪椅子,坐過去一點,將他案頭上那一封已經被他翻來覆去看過很多次的“信”拿了過來,好笑的揚了揚,看了一遍信的內容,似笑非笑地問,“我怎生沒有 看見,她哪里告訴你了?”

    趙樽給了他一個“你不懂”的眼神,一概不予回答。

    元祐忍不住嘻嘻一笑,“你該不會說,他還告訴你,她吃了你給帶的飯吧?”

    不曾想,趙樽卻是一嘆,“對。”

    “……”元祐像看傻子似的看了他一眼,把那封信來來回回地看了几次,這一回總算表示了認可,點頭笑了笑,“十九叔,你倆玩得是心有靈犀一點通啊?咦,真是奇了怪了……這你 也能看得出來?咳,反正我是不懂你們兩個的心思啦。依我說啊,就是慣的,早弄床上辦得妥妥的,給她一雙翅膀也飛不了。”

    趙樽皺了下眉頭,視線烙鐵似的擱他臉上。

    “淫賤!”

    元祐嘿嘿一笑,“我看最淫賤的人就數你了。不淫賤你巴巴讓我父親置辦那些嫁妝做什麼?你繼續熬著呀?熬過三年五載的,我還真就佩服你。”

    趙樽不答,元祐又煽風點火的嘲笑。

    “依我看,你不是不淫,是淫而無色。不是不賤,是賤而無形。”

    換了往日,趙樽指定得損回去。

    可今儿他只是淡淡地瞄了元祐一眼,不動聲色。

    “爺,好了。”

    孫正業換好了他手臂站的藥,又囑咐了几句,小心翼翼地拎著醫箱下去了。鄭二寶趕緊上前給他家主子爺穿好了衣服,系好了袍帶,又給兩個人的茶盞里添了水,這才恭敬地退到了邊 儿上。

    又是一陣沉默之后,元祐看著他英明神武風華絕代的十九叔,想了想,一雙笑彎的眼睛又收斂了起來了,難道認真的說,“天祿,你這是多大的心才敢讓自己的女人落在其他男人的手 里?你是自信心太過膨脹,還是對我小表妹太有信心了?”

    趙樽眉頭狠狠一斂,垂下眸子來,抿了一口茶。

    “東方青玄給她的,也許是她想要的。”

    “什麼意思?我怎麼聽不懂?”元祐挑高了眉頭,語氣里全是疑惑,“東方那廝能給她的東西,你不能給嗎?她一個小小女子,還能想要些什麼?別說,我還真不敢相信,會有你晉王 殿下給不了的東西?”

    他一口氣問了許多個問題。

    可趙樽明顯沒有想要回答的意思,那一雙深不見底的眸子里,像是蘊藏了許多的情緒,波光浮動間,似是有遲疑,似是有失落,又似是有迷惑。過了好一會儿,那一雙涼涼的黑眸總算 靜止不動了,可喉結微微滑了一下,他卻突地冒出一句話。

    “阿七她,只能是我的。”

    元祐被噎了一下,瞄他一眼,好不容易才吐出嘴里的濁氣儿來,“得得得。在您的前面,小侄我往后再也不敢再自稱是‘情聖’了。你愛怎樣就怎樣吧?”

    極快地看了他一眼,元祐難得認真地換了話題。

    “天祿,說正事吧。今日我過來,我父親還讓我給你帶一句話。”

    收回視線,趙樽緊了緊手里的珠子,一抬眼,“什麼?”

    元祐皺眉尋思了一下,突地起身過去打開門,又左右看了一眼外頭,回來又差了鄭二寶去外頭守著,這才關上房門坐在趙樽的面前,壓著嗓子,繼續道,“我父親說,他願意與你一 路,只等你一聲令下。”

    “一路”的意思很簡單,趙樽又如何能不明白?

    如今的朝廷局勢,越發復雜。

    時下有“國無儲君,天下不寧”的說法,在太子歿了之后,朝堂上的氣氛就緊張了起來,雖然太子走了沒几天,但朝中大臣卻已經各自開始為自己的未來籌謀了起來。

    自古以來,一朝天子一朝臣,今日是重臣,明日就可能會輪為階下之囚。尤其那些寧王的“舊部”,在寧王被關入宗人府,肅王被遣去孝陵衛之后,一個個的目光都瞄准了晉王。

    沒有人願意做砧板上的魚肉,老皇帝維護趙綿澤有目同睹。雖然趙綿洹回來了,卻是一個傻的,沒有人支持,根本就挑不起大梁。一旦老皇帝去了,趙綿澤為帝,將來還能容得下他們 嗎?這几日以來,朝中往常不支持趙綿澤為儲的人,都想方設法借著各種機會,明里暗里向趙樽示好、探口風、或者以示忠誠。

    當然,元祐他父親的打算很簡單。

    因為聖旨已下,趙樽與“景宜郡主”結了姻親,不管目前景宜郡主這個人存不存在,在朝堂眾人和老皇帝的眼睛里,晉王府與誠國公府都算得上是親家了。那麼,朝堂風云里,必將會 “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誠國公不為別人打算,得為他唯一的儿子元祐打算。

    趙樽了解他的心思,眉頭卻是擰了起來。

    “昨日皇后召見了我。”

    一句話,簡單几個字,含義卻很深望。

    元祐看著紈绔不羈,可他也是一個聰明人,一點就透。

    他這十九叔雖然是貢妃娘娘所生,可不足六歲就由皇后娘娘抱去撫養了。張皇后是老皇帝的元配發妻,待人和善,愛民如子,淑惠溫厚,素有豎名在外,尤其她對趙樽更是不錯,打小 當親生儿子養著,趙樽一向敬重她。

    太子趙柘、皇二子秦王趙構、皇三子寧王趙析都是張皇后嫡出儿子,一母所生。這几日,為了太子和寧王的事情,原本就病体堪憂的張皇后,更是一病不起,纏綿病榻。老皇帝一向對 他這個發妻愛重有加,心痛之余,看朝堂上那個風向,隱隱有將關押在宗人府的寧王趙析給放出來的意思。

    如今張皇后親自找了趙樽,還不是為了他的儿子儿孫們打算?

    元祐丹尾眼一眯,“十九叔,張皇后雖有賢名,也是我的嫡親祖母,可我有句話不得不說,自古以來,天家哪來的什麼真情?她那只不過是以退為進,扼制于你,不管秦王、寧王還是 趙綿澤,那都是她的儿孫,一旦他們即了大位,天祿你……又當如何?”

    見他說著又是一堆,趙樽手指撐在額頭上。

    “不必再說了。”

    元祐無奈地擺了擺手,“行行行,我不說了。你必走北平府?”

    趙樽眼皮儿也不眨,“必走。”

    元祐斜著眼睛,審視著他的臉,“那我小表妹呢?你這婚期一到,娶誰去?”

    一聽他又扯到夏初七的身上,趙樽原本平和的面色又嚴肅起來,抿了抿唇,他考慮了一下,突地從懷里拿出一面桃木的雕花小鏡來,仔細的看了片刻,才又慢悠悠地問元祐。

    “少鴻,你相信人有轉世輪回嗎?”

    轉世輪回?元祐奇怪的瞪眼看著他,“天祿,你瘋了?”

    趙樽把那鏡子揣入了懷里,眼眸垂下,“我會將她帶去北平府。”

    元祐給了他一個“莫名其妙”的表情,略略沉吟著問,“你怎麼帶,人都不在你身邊?”他剛剛說完,卻見趙樽突地起身,沉著嗓子,只飆出一個字,人就已經掠出去了。

    “走!”

    “哎我說,去哪儿啊?”

    元祐屁顛屁顛地跟了過去,卻見他直接往馬廄方向而去。

    ……

    ……

    沒有聽見梆子的聲音,夏初七不知道几點了。

    窗外的夜色很濃,什麼也瞧不見。

    她默默算計著時間,輕手輕腳地穿衣起床,整理好了自己,沒有走門口,而是小心翼翼地撐開了支摘窗,見外頭四下無人,狐狸一般狡黠的笑了下,便輕輕躍了出去。

    這個園子好像有些大,她沿著牆根走了一段路,沒有發現守著,略略放下心來,松了一口氣。如今她住在這里,可卻不知道這個地方到底在哪儿。一路摸索著,她遁著小路走,終于看 見了一扇朱漆大門。

    四周的牆都很高,她不是李邈,翻不出去。

    默了一下,她像只夜貓似的,一點一點摸過去,手上拿了兩塊儿石頭,貓著腰,憋著嗓子使勁儿朝牆外擲出一塊儿石頭,果然有人吃驚的喊了一聲。

    “誰?”

    守衛就在門口。

    蹲下身來,她將身子掩在樹叢背后,很快就有火光過來,她又將另外一塊石頭擲向大門外。然后那火光又退了回去,原本關閉的大門被拉開了,只有兩名守衛,一個巡視去了,一個在 那儿探頭探腦的看。

    她大喜,又在花台里摸了塊青磚,走過去衝那守衛就是一下,砍在后頸子上,那人短促的“啊”了一聲,便軟倒了下去,機不可失,她貓儿一般迅速從門口竄了出去。

    不管怎麼樣,她得離開這里。

    什麼狗屁的秘諜?她不侍候了。

    無論基于什麼樣的理由,她都不甘心被東方青玄利用。

    心里哼哼唧唧的默罵著,她聽見后頭有守衛追過來的聲音,可逃跑這事儿,她干得多了,也干得很利索。順著一條羊腸小道,她極快地奔了出去。

    可不多一會儿,她再次傻眼儿了。

    媽的,東方鳥人果然心思夠壞夠損!這個地方原本建在一處四面環水的小島上。乍一眼看過去,全是水波蕩漾,她沿著找了一圈儿都沒有看見一艘小船。

    怪不得沒有多少守衛。

    丫這是料定了她跑不了,非得讓她做回夏楚不可?

    先人板板的東方鳥人。

    她狠狠挑了一下眉頭,看了看自個儿身上裙裙帶帶的女裝,突然有些煩躁,覺著還是男裝方便。目測了一下距離,一咬牙,她把裙子掀起來扎在腰上,把袖子給撕去了一截扎好了擴散 的頭發,一個“猛子”就扎入了月光下風平浪靜的水面中。

    激靈靈一抖……

    媽呀,好冷的水,刺骨頭!

    趙十九你個賤人,都是你害我的。

    在冰冷冷的水中,她拼命的划動著手臂,不知道怎麼的,罵完了東方青玄,又罵到了趙樽的頭上。要不是他,她會吃這麼多的苦頭嗎?等她見到他,非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不 可。

    不,不對,她說過再也不要見他的。

    甩了一下濕漉漉的腦袋,她靜下了心來。

    還是想想離開了這鳥地方,應該去哪里才對。她必須得先想辦法找到李邈……也不知道她那個便宜表姐到底怎麼樣了,會不會也以為她已經燒死了?

    在暗夜划水,她一個人胡思亂想,那滋味儿很不好受。

    好在,她技术還行,划得倒也快。

    沒多一會儿,已經離岸越來越近了。

    可越是近,越是看得清楚。那岸沿都很高,不好攀上去,唯獨一個像是上岸的渡口,卻停著一艘船。大晚上的那船上還亮著燈火,里面隱隱還有絲竹之聲傳過來。

    嘖嘖,誰呀?還真是會享受。

    她承認自己現在有些惡毒,見人家享受就想炸毛。

    偷偷摸近了那艘船,她正尋思怎麼繞過去,卻見那船的甲板上突然燃起了火光來,几個打著火把的錦衣衛出現在了她的面前,而那個在錦衣衛簇擁之中的男人,正是似笑非笑的東方青 玄。

    “七小姐果然是兔子變的。哦不,現在這樣子,應該是一條游魚才對?”

    狠狠閉了下眼睛,夏初七恨得咬牙,“你玩我?”

    看了一眼水中的她,東方青玄居高臨下的笑答。

    “本座睡不著,知道你要跑,一直在這里等著你。”

    氣得“呸”了一口嘴里的水,夏初七冷冷的斥了過去,“誰說姑娘要跑了?我是覺著吧,這里的水質很不錯,反正也是睡不著,不如出來游游泳,松松筋骨,舒舒坦坦,沒想到打擾了 大都督聽小曲儿的雅興?”

    東方青玄輕笑了一下,從如風的手里接過一件軟毛的斗篷來,展開。

    “七小姐可游好了,上來吧?”

    夏初七停在水面上,抹了一把臉上的水珠,不爽地哼了一哼。

    “游舒服了,可也得游回去睡覺了!”

    說罷,她不再看那東方青玄面上是什麼表情,氣咻咻地調轉過身子就往回游,可扑騰了沒有多遠,突然面色一變,人就停頓了下來。怎麼回事儿?她的小腹突然抽搐一般疼痛了起來, 那疼痛來得很快很猛,讓她的腹部直往下墜。

    緊接著,兩條腿之間,就有一股子熱流往外涌。

    耳朵里“嗡”的一聲,她的腳有點儿發抽抽。

    居然會在這個時候來事儿了!?

    本來她的小日子就不太准,人又犯懶沒記得太清楚准確的日子。印象中是沒有那麼快的,估計是被冷水一泡,才發生了突發狀況。

    疼痛又狠又急,抽得她難受。一時間,吃驚、緊張、擔心……各種情緒交雜之下,她覺得腿腳和雙臂越發使不上力了,人泡在水中,渾身冰冷,手腳發軟,整個人的力氣都沒了,耳朵 嗡嗡的,就連腦子也暈乎了起來……

    身子在水里“扑騰”了几下,她吃了好几口水,腳開始抽筋了。

    慢慢的,她整個人開始往下沉去……

    怪不得都說淹死的都是會游泳的。換了以前,打死她也不會相信,她有一天可能會被淹死。可鋪天蓋地的水涌了過來,打得她身上冷冰而疼痛,暈厥之中,她發現自己沒有了掙扎的力 氣……

    今儿是要回去了嗎?她想。

    不遠處的船上,東方青玄靜靜的看著她。

    看著她扑騰,看著她沉下去,直到被水沒過了頭頂。好一會儿都不見動靜了,他才擰了一下眉頭,面色一變,來不及褪下衣裳。“扑嗵”一聲儿,就從船的甲板上栽了下去……

    “七小姐……”

    有人在喊她,那聲音划過耳邊儿,很是熟悉。

    夏初七掙扎了几下,腦袋有點儿發懵……

    “爺……”

    東方青玄面色微變,就著黑夜的水面划過去,極快地攬住了她不停下沉的腰身,在水里一只手托著她,一只手用力往岸邊划,那一張風華絕代的俊臉上,仍然帶著妖孽到極點的笑容。

    “看來七小姐這次真的是游累了……”

    “是……我好累,好累……”夏初七肚子一下下的抽搐著疼痛,腦子也有點儿不清楚,依稀之間,她以為還是清凌河,還是那火一樣熱的胸腔。微微眯著眸,她攀著他的肩膀,將頭扎 在他的懷里,什麼都不想了……

    “帶我回去吧……”

    東方青玄手臂僵硬了一下。

    “堅持住。”

    “嗯。”夏初七昏昏乎乎的居然應了,大概是泡在冷水里久了,加上月事又來勢洶洶,她整個人身心都軟弱了起來,任由東方青玄帶著她的身子,雙眼微眯著看向黑沉沉的天際,整個 人輕飄飄的,沒有了半絲力氣。

    “今天為什麼沒有毛月亮……”

    “什麼毛月亮?”東方青玄臉上的水珠,襯得他面色越發柔媚。

    夏初七詭異的一笑,只覺得有一只手抓著她,耳邊儿有一個男人在說話,至于他說了些什麼,她都聽得不太清楚了,眼前只有白花花一片,天空中,全部都是那個男人的臉。

    “我以為我要死了。”

    默了一下,東方青玄收緊了手臂,“我不會讓你死……”

    “謝謝……”夏初七雙手抱著東方青玄的脖子,吸了一下鼻子,莫名其妙的又問了他一句,“爺,你救了我,要收銀子嗎?”

    “不收。”冷冷的說了一句,從來不發脾氣的東方大都督,這會儿心情似乎很是不爽,語氣也生硬了下來,“本座最是大方……”

    一句“本座”,讓夏初七腦子激靈一下回過神儿來。

    對啊!他到底不是黑心的趙十九,來個月事儿他也能從中摳去一點銀子,成日里就算計著怎麼把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銀子給霍霍掉。

    而她……其實很多時候都是心甘情願的吧?

    見她看著自己發愣,東方青玄唇角微微一彎。

    “本座又救了你一次。你不如想想,該怎麼報答這救命之恩?”

    “好。”像是想明白了似的,夏初七虛弱的莞爾,“我答……”

    她“應”字還沒有說出來,那大船的后面,突然傳來一陣馬嘶聲儿,緊接著,便聽見那船上的錦衣衛拔高嗓子喊了一聲。

    “大都督,晉王殿下駕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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