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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口敬文 -【憐Ren.一】時間利刃與空色未來
本帖最後由 普普熊 於 2009-3-5 02:15 PM 編輯內容簡介:
住院許久的鳴瀨玲人回到久違了的教室後,發現班上多了一名陌生的同學──朝槻憐。玲人以為她是轉學生,但班上同學卻早就認識她;然而在校外遇見她時,同學卻把她當成陌生人,而且還連帶發生難以解釋的現象。於是,玲人開始覺得有些蹊蹺,並懷疑她的身分。不過,在知道憐的真實身分後,他們彼此間開始產生了新的關係──少女的絕望與少年的希望交織出的命運純物語第1彈。
作者簡介
水口敬文
日本輕小說家。小學六年級時開始寫小說,2002年首次投稿參賽,雖然在第六屆角川學園小說大賞中只通過初選,但評審委員的賞識讓他繼續走小說家之路。在2004年,憑《彼女の運命譚》(後改名為《憐 Ren》)奪得第九屆Sneaker大賞的獎勵賞而出道。興趣是睡覺和打麻將,自言大學時除了寫小說,打麻將佔另一重要席位。作品有《憐 Ren》和《ウィッチマズルカ》。
原日文書名:憐 Ren 刻のナイフと空色のミライ原所屬文庫:角川Sneaker文庫...<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div></div> 序 章
房間裡只有兩個人,而那兩人之間的氣氛壓縮成空氣,飄散其中。彼此若是夠熟識,飄散的是和諧的空氣:若是關係很差,飄散的則是緊張的空氣。
從目前沉重的空氣來看,這兩個人的關係緊張,甚至彼此厭惡著對方。
沒錯!
少女心想,我討厭他,而對方一定也覺得我這個燙手山芋很麻煩吧。
在只有一張桌子和兩張椅子的狹窄而簡陋的房間中,少女和中年男子相對而坐,彼此都板著臉沉默著,這樣根本就是在浪費時間。
「——重點是?」
少女將方纔看過的一迭數據,雜亂地往桌上一甩,打破了沉默。
氣氛仍然顯得沉重。
「就如同上面所寫的。」
聽到對方這番毫無誠意的回答,少女露出不悅的表情。她心想,我就是因為看不懂,所以才會問你。
「我沒念過什麼書,就麻煩你仔細說明,讓我聽懂。」
「原來如此。」
男子微微一笑。笑容裡明顯帶著輕蔑。
「那麼,我就簡單說明一下內容好了。既然我是國家指派的律師,起碼也得盡這份義務。」
「——!!」
對於男人那副「我就姑且跟妳說明一下」的口氣,少女心底不禁升起一股想翻桌掀椅、揪住對方胸口的衝動。
男子熟練地簡單陳述文件的內容。
「那是什麼東西……!」
內容令人絕望且毫無道理。少女憤怒到了極點,幾乎就快暈倒。
「妳的心情我能瞭解,但這份判決十分合理。因此,妳提出上訴是絕對沒有用的。」
那是當然囉,提出法律訴訟是愚蠢的行為。像少女這樣的人,根本沒有所謂的人權。而這如果不叫打壓,那叫做什麼?
「……我的夥伴們也是嗎?」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應該也是吧!因為妳就是這樣。」
「混蛋!」
面對少女的咒罵,男子依然面不改色。
「那麼,妳不會提出上訴吧?」
「就算提了也沒用吧?既然沒用,我幹嘛自討沒趣!」
聽到少女的話,男人滿意地點頭,然後離開房間。這就是他唯一的目的。
男子離開不到五分鐘,有人沒敲門就擅自把門打開。少女原以為是剛才離去的男子又回來了,然而並不是。對方雖然也是一名中年男子,不過卻是陌生臉孔。
「你是誰?」
少女露出戒心。
「我是妳的監察官,想說應該先跟妳碰個面。」
「你說什麼……!」
才剛表示不會提出上訴,這會兒連監察官都已經決定好了。
「原來你們早就已經決定啦……!」
男人恨恨地睨視著少女,牽強地揚起嘴角,露出詭異的笑容說:
「沒錯,不過因為妳比較特殊。」
「比較特殊……?」
「該怎麼說呢……妳天生反骨、叛逆,我可以瞭解為何人家『不要』妳。雖然對不起妳,不過『時間的意思』下達指示,要讓妳更加地絕望——也難怪妳會討厭我。」
「絕望?現在的狀況難道就不絕望嗎!?」
「就某種意義上,這也算是一種光榮。這件事根本就不需要告訴妳。」
男子接著說道。這真的讓少女更陷入了絕望。
「這——這是什麼意思!」
少女幾乎說不出話來。不過,不說話就等於自己戰敗,於是她強迫自己發出聲音。
「開什麼玩笑!為了那種事才利用我們的嗎?」
「能夠發現毫無用途的你們僅存的利用價值,你們應該要心存感激才對!」
「開什麼玩笑!誰要感激你們啊!」
這次她真的發起狠來把桌子踢翻,一把揪住男人的胸口。面對少女的憤怒,男子臉上那令人厭惡的微笑仍未消失。
「不管妳怎麼想,也都無可奈何了,因為妳說了不會上訴。」
他以冷蔑的眼神,垂眼看著少女。
「唔……!」
少女因懊悔與憤怒,而咬牙切齒。
「妳就乖乖接受吧!反正也沒什麼好害怕的。只要遵照『時間的意思』所引導的人生走就好。」
如同聖職者般威嚴地說完後,男子慢慢拉開少女揪住他胸口的手,離開房間.
少女再度獨處。
「要我乖乖接受?什麼叫做『沒什麼好害怕的』!?那種話虧他說得出口!真是太侮辱人了!」
少女用力將椅子一腳踢飛。那椅子幾乎快飛到天花板,又旋即猛烈地撞擊地面,發出巨大的聲響。
「我絕對不從!」
絕對!我絕對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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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不知名的她
感覺像是感冒的殘渣還緊緊殘留在肺裡。
彷彿被一股不快的感受侵蝕著,總之就是很不舒服,不禁令人想用力抓搔胸腔內側。若是強忍著,就會有一股讓人以為是痰快要從胸口吐出來的感覺,他不由得用力的咳了起來。這一個禮拜以來,這種感覺不知反反覆覆了多少次。有上百次嗎?上千次嗎?還是上萬次呢?
咳出來後,反而沒有那麼難受。至少跟咳得最嚴重的時候相比,這種程度算是小CASE。所謂病毒的悲慘抵抗,大概就是這種程度吧。
終於痊癒了。
鳴瀨玲人回顧這一個禮拜,腦袋又快開始暈眩了,真是可怕的一個禮拜。
玲人是剛進入滴草高中的高一新生。當然,五月中旬的期中考,是升高中後第一次的定期考試。如今回想起來,只覺得自己根本就是中邪了,竟然會為了考試而用功唸書。從入學之後,就一直沒有用功過的他,為了扳回逆勢,每天熬夜唸書,一直到期中考那天。而考試結束後,他還跟死黨跑去打籃球。當天雨大風大,雖然時序已進入初夏,但卻異常寒冷,不過他們經常都是這樣子瘋。
第二天,咳嗽、發燒、倦怠感及各處關節的疼痛將他擊垮,玲人請假了。缺席第三天,他因嚴重咳嗽前往醫院檢查,並照了X光。這時一股不祥的預感從他心裡竄起,醫生也直截了當地告訴他:「你的肺裡有陰影,是肺炎。」在強烈的衝擊之下,立即住院。這是他有生以來,第一次住院。
回想起自己的行為,看來發憤圖強地用功,的確給健康帶來沉重的負荷。「早知如此,真不該用功。」為了不常生病的兒子卻生了重病,難得跟公司請假隨侍在側的母親,在聽到玲人後悔的這番心聲後,當場敲了兒子一記頭說:「你後悔的事情錯了吧!」出院後,醫生及父母親要他乖乖待在家裡休養幾天,但對玲人來說,這真是苦不堪言、無法忍受的事。由於一直臥病在床的關係,身體完全鈍化,但也不是完全動不了。與其如此,他反倒希望能早點到學校去。
「可惡……」
光是爬樓梯到三樓的教室,就已經有點喘。果然沒錯,體力變差了。好想責罵自己,但一股想咳嗽的衝動卻同時出現,於是他無法抵抗地咳了出來。雖然他露出有點反抗、調皮淘氣的表情,但因為大病初癒的關係,看起來就像病懨懨的少年。刻意染成深褐色的頭髮也失去霸氣,看起來有氣無力似的。他拿起總是放在制服胸前口袋的小鏡子端詳自己的臉龐,覺得很討厭。
根本就還沒好嘛!然而,玲人卻不知道什麼叫做「自重」。
總之,我要玩到爆——!
他想恣意地吶喊。但因為是在學校的走廊,所以只能在心中吶喊。
在請假多天後重回學校,感覺有點陌生。平常雖會逃學,但卻很少請病假的玲人,這種感覺或許會更加強烈。當他打開自己就讀的一年四班教室門時,為了不要有尷尬的感覺,特地做了一次深呼吸。
然後,用力地把門推開。
就在那一刻——
——磅磅。磅!磅.磅磅——磅!
「……耶——!!」
遭受數發拉炮與尖叫聲的襲擊。拉炮的火藥味及色彩繽紛的紙卷一起掉落在玲人的頭上。
「怎麼回事!?」
之前的深呼吸根本沒有意義。玲人被拉炮聲嚇到腦袋一片空白。
「賀!玲人復活——!」
「我好希望你再請個兩天假——!」
「我希望你死掉咧——!」
「我也希望你病死好了——!」
同學們恣意叫囂著。
「啊,嚇到了吧?嚇到你了吧?」
睜大眼睛、用手指著玲人放聲大笑的,是從國中時就認識的齊籐孝佑。
一直被大夥兒取笑的玲人,終於回過神來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啊,該不會是班上少了我,大家覺得寂寞吧?」
「少臭美了!才沒有咧!」
玲人一面撥開頭上的紙卷,一面問道,但卻被一口否定。
「大家都在賭,看你會請假幾天呢!」
「什麼——!?」
孝佑指著教室後面的黑板。
黑板上用黃色粉筆斗大的寫著「鳴瀨玲人會請假幾天簽賭會!請寫下你的預測,看看他何時會來學校吧女學生餐廳的A餐或B餐的餐券,一注一張」,下面則寫著誰簽賭幾天,以及賠率之類的。其中還有「死亡」欄,而且還不是冷門選項。
「最高興的是下注今天的人。附帶一提,我槓龜了。要是你明天來的話就好了。」
「誰鳥你啊!什麼跟什麼嘛!?人家在打點滴,差點就去跟閻羅王報到耶!你們竟然把自己的幸福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上,而且還簽賭!?這裡是惡魔的教室嗎!」
他對胡亂抱怨著的孝佑破口大罵後,教室裡掀起了爆笑聲。
「我說你們!這種事一點也不好笑耶!我真的差點就沒命了!」
「現在這種時代哪有人會因肺炎死掉啊!這全都要怪你自己,寧願淋得像落湯雞一樣,還要在雨中打籃球吧?沒人會同情你的啦——!」
是吧?孝佑徵詢站在附近同學的意見,那個人竟然「對呀對呀」理所當然似的點頭附和。
「這件事你怎麼會知道?」
「和彥那傢伙到處廣播的啊。」
「那個臭小子……!」
他及和久井和彥與孝佑從國中時就認識,不僅吃喝玩樂在一起,還是同班同學。玲人太陽穴的青筋爆出,在教室裡尋找著和彥,不過卻不見這遲到大王的身影。
那天和彥雖然也跟玲人一樣在雨中打籃球,但聽說第二天還是生龍活虎。然而,只因為熬夜,體力糟到竟然會得肺炎,這件事玲人至今仍不敢相信。看來,用功唸書的確會對玲人的身體造成不良影響。
玲人來到睽違一個星期的座位上,坐在他前面的上原朋香熱情地對他揮手打招呼。
「好久不見——」
他們兩人是進高中後才認識,個性過度開朗的朋香,或許因為彼此坐得近,所以兩人經常聊些有的沒的。
「聽說你得了肺炎?真是有夠遜的.」
被嘲笑的玲人一臉不爽.看來,這件事已經傳遍班上了。想也知道,因為都已經成了大夥兒簽賭的對象。
「妳很煩耶!又不是我自己愛得肺炎。」
「哈哈哈!說得也是——」
朋香誇張地大笑著,此時上課鈴響,導師門脅走進教室。他好像剛滿三十歲,不過因為身材精瘦結實,在部分女學生之間還滿受歡迎的。但對玲人而言,他只是個超隨便的導師。
「還不快點坐好!」
學生們連忙回到自己的座位上。看到大家差不多都坐好後,門脅環視了整個教室。他用這個動作取代點名。雖然說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但學生們不可能就這樣安安分分,依然嘰嘰喳喳地吵鬧著。他似乎覺得在這片吵鬧聲中拉開嗓門,一個個點名很麻煩。
「和久井……又遲到啦——噢,鳴瀨來啦?你肺炎已經好了嗎?」
門脅的視線停留在玲人的座位上,聲音聽起來好像心情還不錯。
「好不容易好了。」
「這樣啊。能夠康復真是太好了。」
「老師,後面那個是怎麼回事?」
玲人指著後面的黑板。
「嗯?你是指?」
「大家好像拿人在簽賭。」
門脅看著一臉不悅的玲人,納悶地將雙手環抱在胸前。
「這種事的確不好笑。」
「這還用說。」
以某個人為簽賭標的倒無所謂。玲人不會為了這種小事而斤斤計較。他不爽的原因是因為自己成了標的物,而無法加入賭局。
「老師你不是應該阻止嗎?」
「哈哈哈,這種小事有什麼關係,大家不過是賭餐券嘛!」
「為人師表應該要制止吧!」
玲人越說越激動,坐在前面的朋香忍不住回頭說:
「鳴瀨,老師怎麼可能會制止咧!你仔細看看後面的黑板吧!因為老師也參了一腳。」
「啥?真的假的?」
玲人連忙確認,門脅的名字確實在上面,而且下注欄上的日期寫著今天。竟然被他猜中了。
這也難怪,門脅從剛才開始,心情就一直很好。
「這下子,就省了一個禮拜的午餐錢。」
「老師,原來你想要餐券啊?你都已經結婚了,師母應該會幫你準備愛妻便當吧?」
聽到玲人這一番話,門脅臉上的表情似乎蒙上了愁雲慘霧。
「最近明美都不幫我準備便當……」
「……你們結婚幾年了?」
「今年三月底才剛滿一週年……」
「感情也冷卻得太快了吧!」
「要你管!」
教室裡開始笑聲四起.
「啊!可惡!我的家務事千你們屁事!你們這群小鬼哪懂得有家室的人的痛苦!還有,班長!午休時間給我到學生會去!去幹什麼我不知道!自己去確認!」
門脅像是找別人出氣似的,傳達完連絡事項後,立刻離開教室。於是教室內又回到早自習時的散漫氣氛。
玲人拚命拉著孝佑,逼問他課程的進度。經過了一個禮拜的休息,進度進展了不少,讓他完全搞不清楚——一開始就搞不清楚狀況的意見不被受理。事情發展至此,雖然不會想弄清楚老師到底上了什麼東西,不過還是想避免被問到問題時會丟臉。
「進度超前好多哦!數學我完全看不懂——」
看著一面翻著書,一面發出哀嚎的玲人,孝佑事不關己地嘟噥:
「玲人,你這人用功還真是三分鐘熱度耶——」
「幹嘛說我一二分鐘熱度?」
手不禁停止了動作。
「因為你成績一直很差呀!」
「你還有臉說別人。」
玲人的成績,被國中起就一直同校的孝佑一語道破,相反的,孝佑自己也是一樣。這兩個人的成績根本就是半斤八兩。
被玲人怒目瞪視的孝佑,輕鬆地聳著肩,一副無所謂的模樣。
「我才不會像你一樣用功只有三分鐘熱度。既然決定不做,我就會貫徹到底。不是嗎?努力得不夠,成績怎麼可能進步?」
說得沒錯。努力得不夠,成績是不可能進步的。
雖然很想反駁,但還是打消了念頭。比起這個,更重要的是第一堂數學課的預習——其實這正是所謂用功只有三分鐘熱度,但玲人不想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上這堂課。
他默默地用功了一會兒,站在座位前的朋香,拿著一迭紙往玲人的桌上用力一甩。
「這給你。」
「?什麼東西啊?」
「你請假的這段時間的筆記影印本。影印的錢我會拿利潤來補的啦,你不必想太多哦!這算是給被賭對象的一點小意思啦。」
「……哦,原來組頭是妳啊。」
「啊?是啊——……」
朋香一臉尷尬,迅速地栘開視線。
「拿別人的病來賭,妳還真是帶種。」
「有什麼關係!好玩咩!為了能夠每個月都能辦一次簽賭會,我甚至希望你每一個月都能住一次院呢!這樣不僅有趣,還很好賺呢!」
在玲人瞪了她一眼後,她握緊拳頭,豁出去地極力強辯著。
「我是賺錢、娛樂的工具嗎?把我當什麼了!」
「我不是幫你影印筆記了嗎?你應該要感謝我吧?」
或許因為多少有點罪惡感,朋香最後傾著頭,露出討他歡心的微笑、撒嬌地說「好嘛好嘛」。
玲人哼了一聲,拿起遺留有餘溫的影印本一角。說感謝,的確是很感謝啦。
「那我就收下了……不過,這是誰的筆記?上原妳的嗎?」
工整的字體密密麻麻地填滿了紙面。他啪拉啪啦地翻了一下,英文、數學公式、化學公式之類的映入眼簾。上面似乎網羅了主要的五門學科。如果拿來當講義販賣,一定會很賣吧!
「我的字沒那麼漂亮。」
「說得也是。」
「嗯。」
看到玲人與盯著紙面的孝佑幾乎同時點頭,朋香不悅地嘟起嘴唇。
「那麼,是誰的?」
「朝摫同學。」
朋香回答得非常自然,但卻是沒有聽過的名字。
「誰啊?」
「你還問誰……就是朝摫同學啊!她在那裡啦!」
朋香手指的方向,有個坐在後排座位、留著一頭咖啡色齊肩長髮,正默默地看著教科書或參考書的少女。她身上散發出一股尖銳且認真的氣質,看起來難以親近,因此,玲人對她的第一印象並不太好。
「哦,轉學生啊?在高中轉學,真是稀奇。」
「…………」
「…………」
玲人說得理所當然,但朋香和孝佑卻覺得納悶。兩個人都以傻眼的表情看著他。
「什麼嘛!你們兩個幹嘛擺出那種『真的假的?』的表情?」
接著,他們兩人便開始在玲人面前竊竊私語了起來。由於是在眼前進行,談話內容聽得是一清二楚。
「他是在開玩笑嗎?如果是的話,那可就一點也不好笑了,因為那樣一來,我必須降低他在我心目中的排名。」
「不,他很有可能是認真的。這傢伙從國中時候開始,就很不擅長記住別人的名字及長相。真的很誇張哦!他甚至會把混血兒跟血統純正的國產兒給搞混。」
「雖然我也覺得他是個單純的豬頭男啦……不過,鳴瀨應該不至於到現在還沒把班上同學記清楚吧?那真是太差勁了,還是降他的排名好了。」
「不,因為肺炎發燒好像會燒得滿高的,腦袋很有可能就這麼燒壞了。」
「他現在該不會只是裝作認識我們兩個吧?如果是的話,那我就要降他兩級。」
「用這個來評定他的演技跟虛張聲勢的模樣也不錯耶。」
「唔~~那就會變成讓我不曉得該升,還是該降他排名的資料了。」
「對了,我可以問妳,那個排名到底是什麼鬼啊?」
玲人確實並不擅長記住別人的名字與長相。不過,入學都已經一個多月了,怎麼可能對班上的同學毫無印象。
「我才要問你們,是不是在開我玩笑?」
「哇!他是認真的耶!」
朋香一臉嫌棄地皺著眉頭,看著玲人。
「幹嘛啦!不認識就是不認識,有什麼辦法。」
聽完後,朋香不由得歎了一口氣,並豎起食指。接著,便用剛教書的小學老師的語氣,開始向玲人說明:
「你聽好哦!她是朝摫憐同學,是我們班上的同學,當然也是你的同學。雖然她在班上不常說話,不過個性不壞。看那份影印的筆記就知道,她的頭腦也不錯。她不是轉學生,從四月的入學典禮開始,就一直在我們班上。就算你再怎麼記不住人,至少也該記住自己班上的同學才對。」
最後她還強調地加了一句:「知道了嗎?」但不認識就是不認識嘛!
「等等、等等!就算我記性再差,也會記得班上同學的名字跟長相啦!」
「還狡辯!你根本就記不住。」
「我根本不知道班上有人姓朝摫的!」
「STOP~~」
孝佑制止了聲音愈來愈大的玲人。
「你給我聽清楚了。你是透過上原,拿了人家的筆記本影印版哦。」
「……嗯。」
因為這是事實,所以他只能乖乖地點頭。
「可是,你卻說完全不認識人家,難道不覺得這樣太過分了嗎?」
「我是真的不認識她嘛!」
「天哪~~沒想到你竟然這麼無情無義。」
被說成這樣,肯定會生氣的。
「你們兩個該不會在耍我吧?」
「誰有那種美國時間用這種無聊的方式耍你啊!」
「騙人!你根本就是閒閒沒事做。」
「什麼?」看到孝佑也發火了,朋香連忙拍手,介入兩人之間。
「好了好了、到此為止。我們沒有尋你開心,而且我們現在也知道你是真的不認識她。事情到此為止。」
「……嗯。」
「……知道了啦。」
雖然兩人又互瞪了一眼,但最後還是點頭同意。
「還有,鳴瀨。你等一下要跟朝摫道謝哦?」
「……嗯,會的啦。」
第一堂的上課鐘響,年邁的數學老師走進教室。不妙、學生們連忙回到自己的座位。
數學老師確認大家都回到自己的座位之後,慢吞吞的說:「呃——今天——翻到課本第六十七頁——」
玲人充耳不聞地往後面瞄了一眼,那位名叫朝摫憐的少女,正認真地看著課本。那模樣看起來是那麼的自然,而且理所當然,彷彿正主張著她人在那裡的正當性。
「鳴瀨——你請假才剛回來,就不專心的四處張望啊——?」
數學老師的聲音把玲人拉回課堂上。
「咦?啊,我沒有……」
「你膽子真大耶——我就先找你上台好了——」
「老師,別這樣嘛!」
被牢牢盯上的玲人,不得不專心上課。
朝摫憐的筆記本影印,讓人一看就懂,真的非常好用。
「朝摫憐是一年四班的學生。不是轉學生,而是一開始就在這個班上。」
雖然不能露骨地詢問,但他還是調查了一下,最後得到了這個答案。然而,玲人不管怎麼回溯自己的記憶,還是找不到關於她的任何印象。雖然班上同學也極有可能聯合起來整他,但誠如孝佑所言,用這種方式耍人確實挺無聊的。這也就表示,一切都是真的。
但不管再怎麼想,玲人都不覺得自己的記憶有誤。班上真的沒有朝摫憐這個人。
不過,他也不認為班上的同學騙他。
那這個矛盾又是怎麼一回事呢?
如果不在意這件事的話,他就真的是個傻子。於是,玲人一整天都在觀察她。
朋香說得沒錯,她確實沉默寡言,但是看起來又不像是個性陰沉、人緣不好的人。有人找她聊天,她也會侃侃而談。若沒人跟她說話時,她幾乎都面對著書桌用功,或是看書。在能夠與同學哈拉的下課時間,也都在看書的她,讓玲人難以認同。能夠玩樂的時間卻不玩樂,實在是太可惜了。
放學後,玲人看到她拿著書包走向門口,準備直接回家。同樣正準備回家的玲人,想起今天早上朋香要他做的事,於是對她開口:
「呃……朝摫?」
「啊,是!?」
雖然玲人並沒有要嚇她的意思,但她還是被背後的聲音嚇得肩膀一震。看到她被嚇到,玲人自己也嚇了一跳。
「啊,對不起。」
憐一面按著因緊張而怦怦跳個不停的左胸,慢慢地回過頭。披肩的秀髮也隨之飄逸。
然後,她凝視著玲人的臉。
「…………?」
那眼神並非充滿善意。或許她本人極力隱藏,但內心的情感還是流露出來。
我明明只是從後面叫她一下而已,為什麼得莫名奇妙地遭她白眼啊?
「怎麼了嗎?」
玲人的話,讓憐的神志突然清醒,接著,她彷彿要化解尷尬似的笑了一下。
「不,沒事。因為你突然喊我,嚇了我一跳。」
露出微笑的少女,真的很可愛。班上有這麼可愛的女生,我怎麼可能沒注意到呢?
之前班上並沒有這個人,玲人非常確信。
「是哦!真是抱歉。」
「對了,找我有何貴事?」
她果然用了「有何貴事」這句話。
玲人本來就不喜歡太過禮貌的措辭,而且對方是同輩的同班同學,更不需要有禮貌到這種地步。然而,對方用了這樣的詞彙,感覺好像在劃清界線似的,令人很不自在。
「聽說我拿的筆記,是向妳借來影印的,所以想向妳道謝。謝謝妳。」
「咦?哦,原來是這件事啊。」
憐如釋重負似的,鬆了一口氣。
「?」
不顧玲人訝異的表情,憐再度微笑。
「這點小事請別放在心上。托你的福,我也多了不少餐券哦。」
「……原來朝摫妳也有賭啊?」
「因為全班同學都參加了賭局,所以……我真的沒想到自己竟然會猜中。」
玲人搖著頭,對蜷縮著肩膀、深感抱歉的憐說:「沒關係。」反正一年四班原本就是很會起哄的班級,會把任何人都拉進去參一腳。
「總之,感謝妳的筆記,謝啦!」
「哪裡,你別放在心上。」
玲人本想直接離去,卻又突然想到了一件事,於是又加了這句話:
「朝摫,有人說妳很難讓人留下印象嗎?」
對於玲人失禮的問題,憐頓時愣了一下,但並沒有面露怒色。
「這個嘛,或許吧。」
「這樣啊。」
「是啊。」
憐像是準備好似的,輕聲笑了起來。
「——我回去了。朝摫,明天見啦。」
「嗯,再見,鳴瀨同學。」
玲人先行走出教室。他回頭一看,發現原本應該正準備回家的朝摫,竟然一動也不動地看著他這邊。
她直挺挺地站著、微笑著。
事情果然不太對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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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矛盾
那天放學後,已經有一個禮拜沒打籃球的玲人,跟國中時就玩在一起的死黨們打籃球。
鐵路高架橋下有塊水泥地,只因為那裡有個籃球架,玲人他們就在那塊不知是否稱得上「籃球場」的地方打球。每隔數分鐘從上方經過的電車噪音雖然很大,不過習慣之後也就沒什麼。從國中時候開始,這裡就是玲人他們的地盤。
因肺炎還沒痊癒,加上臥病在床的一個禮拜,身體幾乎沒動,玲人的狀況真是糟透了.平常能夠順利過人運球,今天竟然被抄走了;應該能夠進籃的球,卻屢屢不進。
今天真是失誤連連。雖然失誤令他懊悔,但能夠跟死黨們盡情地打籃球,還是覺得很開心。
當他離場,一手拿著寶特瓶、大口飲水休息時,稍微咳了幾聲。坐在一旁的和久井和彥聽到他的咳嗽聲後,抬起頭。染著一頭金髮的他,即使在夜晚的黑暗中,依然相當醒目。
「玲人,你感冒不是好了嗎?啊,你得的是肺炎哦!真是夠慘的。」
「和彥,你要是真擔心我,就別在我旁邊抽煙。」
「不可能。」
對方立刻丟下這樣的回答,而且還故意把煙吐在他的臉上。紫煙在黑暗中慢慢擴散。
吸到煙的玲人,又咳了起來。
「不過吸個二手煙就咳成這樣,那你根本就不該來這裡啦!這裡抽煙的人不只有我哦。」
「你囉唆完了沒!」
玲人臉皺得像雞胗似的,一面把煙揭開。
「我可是在床上整整躺了一個禮拜耶!當然會想活動一下筋骨。」
「唉,你這人很難搞耶!要是我,還巴不得能夠每天都躺在床上打混。」
聽到和彥這一番天真的話,玲人不禁歎氣。
「要是能夠不被高燒折磨、咳到喉嚨快要出血、手臂也不必被點滴的針刺得坑坑疤疤的話,我的想法也跟你一樣。」
說完後,他伸出被別腳護士用針頭捅得坑坑疤疤的手臂給和彥看。
「雖然不至於會死啦,不過還是覺得自己差點就快死了.」
總是天真地以為肺炎不過是感冒的延長,真是大錯特錯。肺炎根本就是另一種病,打死都不想再得一次。
「嗯——」
依然吞雲吐霧的和彥,似乎依舊不感興趣,發出無所謂的聲音響應著。
「說到這個,和彥,是你在班上到處八卦,說我得了肺炎的吧?」
「啊?你不覺得很有趣嗎?竟然有人都已經上高中了,還會得肺炎。幹嘛?我可是不接受你的抱怨哦!如果我也跟你一樣遇上同樣遭遇,玲人一定也會到處宣揚吧!」
玲人思考了一下,也只能點頭。
「……或許會吧。」
「看吧。」
其實並不是不擔心朋友的身體。只是心裡會想,要是偷偷告訴別人,應該會很有趣。
玲人將早已喝完的寶特瓶往旁邊一丟,拿起手機看著屏幕,發現已經晚上九點了。
「該閃了吧?明天還得上課呢。」
「哦——」
和彥慢吞吞地站了起來,正在玩鬥牛的兩個朋友,一個擺出準備要投籃的姿勢,一個則擺出防守的姿勢,回頭望著這邊。
「我們明天不想去學校!」
「沒錯!你這白癡別妨礙我們啦!」
不曉得他們為什麼突然發飆。
「這兩個傢伙該不會都沒去學校上課吧?會不會被留級啊?」
「是啊,真令人擔心。」
玲人看了在一旁跟著點頭附和的和彥一眼。
「……你也老是上課遲到,沒問題吧?」
「又不是缺席,安啦安啦。」
是不是真的沒問題啊?玲人雖然覺得納悶,但這種事就算煩惱也無濟於事,於是他決定不再思考這個問題。
「好啦,肚子也餓了,一起去吃點東西再回家吧。」
和彥將未熄的香煙用手指彈掉,然後丟下那兩個還在打籃球的人離開。
「和彥,你想吃什麼?」
「豬肉蓋飯。」
「怎麼又是豬肉蓋飯!?我討厭豬肉。」
對於和彥說出的食物,玲人露出嫌棄的表情。
「在沒有牛肉蓋飯的這個時期,沒有其它的選擇吧。(注.2005年因美國牛肉問題,日本吉野家、松屋兩大餐飲集團決定暫時不販賣牛肉蓋飯)」
「可惡!趕快再開放牛肉進口啦——!」
「唉,玲人,不管你再怎麼哀號都沒用啦。」
他們兩人從打球的高架橋下,一面談論著這種沒營養的話題,一面走了約莫十五分鐘,來到了鬧區。將近十點的深夜鬧區。路上有剛補完習、正在享受夜生活的國中生,也有喝得爛醉如泥的上班族,什麼人都有,臉上掛著的儘是與白天回然不同的表情。雖然知道在同樣的時間、走在相同地方的自己,也跟他們半斤八兩,但心裡還是不禁想:「跟白天的我們一定有差別嗎?」
「噢,發現前面有一家吉野家。」
和彥看見了橘色的招牌。
「結果還是只能來這裡啊?」
「如果我們還有其它地方可去,你就帶路啊!這種東西我也早就吃膩了。不過還是要考慮『便宜』這個條件。」
「……好啦好啦!這裡就這裡。」
在這個時間,能夠滿足「便宜」這項條件的店家並不多。剛才打籃球已經打到很累,現在根本不想在路上閒逛。
「窮人沒有嫌棄的資格。」
這話的確很有道理,但也不想聽到經濟能力跟自己差不多的和彥來說嘴。
想搶在和彥之前先進入吉野家的玲人,突然在自動門前停了下來。他從擦得亮晶晶的玻璃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一名少女走在玲人他們後面。
「朝摫……?」
軍褲加上T恤的休閒打扮,雖然與在學校的印象完全不同,但這個人的確是朝摫憐。玲人想確定這不是幻影而是真實的,回頭一看,只看到朝摫走過他們身後的那一瞬間,之後,隨即消失在雜沓的人群之中。
朝摫的目光只盯著前面看。玲人雖然很想出聲叫住她,但在看到她的臉時,卻不敢出聲。
看著動作矯捷利落的她,玲人有種虛幻的感覺,覺得她宛如是對現世不感興趣的一縷幽魂。
對於胡思亂想的自己,玲人不禁皺眉。
「喂!發什麼呆?還不快點進去!」
「哦,好……」
玲人被和彥用腳輕輕踹了背部後,走進店裡。店裡不見半個客人。他們兩個並肩坐在櫃檯的座位上,拿著沉甸甸的茶杯喝水,並且都點了豬肉蓋飯。
「玲人,你剛遇到熟人啦?」
由於店裡禁煙,不能抽煙的和彥只好緊緊握住茶杯不放。
「我看到了朝摫,你沒看到嗎?她剛才從我們後面經過。」
聽到玲人說完後,和彥露出訝異的表情。
「朝摫是誰……是你的朋友嗎?光告訴我名字,我也不會認識啊。」
「啥?你在開玩笑嗎?」
玲人跟和彥同班,不可能不認識。
「等一下,也有可能是你不記得班上同學的姓名和長相。」
「我的記性沒你那麼差。」
和彥皺著眉頭,在心裡咒罵著:「沒禮貌。」
「既然如此,你應該認識她才對。她跟我們同班。」
「開玩笑的人是你吧?」
「讓兩位久等了。」店裡的工讀生說道,一面將豬肉蓋飯端到他們兩人面前,然後又走到櫃檯裡面去。
玲人伸手拿筷子跟七味辣椒粉,一面說:
「我怎麼可能會開這麼無聊的玩笑。我們班上有這個人吧?講是這樣講啦,其實我也是今天才知道班上有這個人。」
和彥並沒有伸出手去拿筷子,而是用狐疑的眼神看著玲人的臉。
「干、幹嘛啦?」
「看你好像很認真似的,所以我也認真的回答你——根本沒有這個人。至少我們班上沒有。」
「沒有?」
「沒錯。」
玲人用左手的大拇指及中指捏著左右兩邊的太陽穴,一面在腦海中整理思緒,一面問道:
「她的名字叫朝摫憐哦?坐在後面的位置——」
「喂!玲人。」
雖然沒有接著說出「你夠了沒?」但和彥的表情早已顯得很不耐煩。
「我看你是在尋我開心吧!我說不認識就是不認識!」
「我不是開玩笑!我真的是今天才知道班上有這號人物!我還問孝佑跟上原『她是轉學生嗎?』
結果他們回答說『不是』我的腦筋也被搞得一片混亂!」
「告訴你——」
和彥以一副受不了的語氣繼續說道:
「我不認識那樣的女生。雖然我是不知道滴草高中全校學生的名字啦!但至少我很確定,一年級裡沒有姓朝摫的女生——」
「等等!你剛才說了『女生』吧?」
玲人故意提出問題,以打斷他的話。
「啊?」
「你怎麼知道朝摫是『女生』?我沒說她是女生啊。」
「朝摫憐」這個名字念起來還滿中性的。事實上,玲人在小學時,班上也有一個名叫「遠野煉」的男孩。光聽名字,很難馬上判斷是男是女,然而,和彥卻毫不猶豫地說她是女生。
「和彥,我看你認識朝摫吧?」
「都說我不認識——」
似乎就要說出「你夠了沒」的和彥,卻突然停止說下去.
「…………」
「和彥?」
這次換玲人看著他。
和彥的動作宛如靜止般,一切都停止了,就連呼吸也是。剛才還看著玲人的眼睛,竟然飄渺地凝視著某個方向。
「喂、喂!」
看起來不像是在開玩笑。
「啊——朝、櫬——?女、生?對.吧——?啊,不——」
和彥發出宛如機械壞掉般不像說話的聲音。
「我·認·識·她·嗎?不·我·不·認·識·喂、喂——你不覺得奇怪嗎?」
接著,他突然轉向這邊。
「喂。很奇。怪吧?」
和彥宛如膽小的爬蟲類般,眼球眨也不眨地持續動作。接著,全身開始小幅度地顫抖著。
這異常的行為,讓玲人背脊一涼。
「喂!和彥!」
他無法再忍受下去,用力抓住和彥的手臂。振動經由手臂傳遍玲人全身。那不是人會發出的振動。宛如有翅膀的昆蟲在振翅一般,震動著空氣,且沿著鼓膜表面,讓人隱隱發癢。
「先生——!?」
工讀生發現客人有異,於是從裡面奔了出來。
和彥就像是鬼上身似的,用力地掙脫玲人的手,身體傾斜倒下,玲人根本來不及扶他。
和彥的肩膀著地,緊接著頭也撞向地上。「咚!」的一聲,發出硬物撞到硬物的聲音。
「喂!和彥!」
那聲音近似慘叫聲。
「剛才真不該搖晃他的。」玲人事後雖作了一番反省,但當時自己所能想到的也只有抓住倒地的和彥,用力搖晃。
「喂!和彥!你振作點!」
對於玲人的呼喊,和彥毫無響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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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到路的盡頭,確定附近沒人之後,憐終於鬆了一口氣。雖然與找人的事實相互矛盾,但沒辦法,這才是她真實的感受。以為早就習慣了這個城市的夜晚,但事實上,可能還沒習慣。
剛才,她遇到了鳴瀨玲人跟另一位同班同學。
要裝作不認識並從他們身邊走過並不難,但她還是感受到了玲人的視線。他剛才應該只是看了一眼而已吧?還是真的認出經過的少女就是朝摫憐呢?
如果是後者,那可就慘了。事情可就嚴重了。
應該不可能,可是——
玲人請長假的事,一直讓她耿耿於懷。這完全超出她的預期。雖然認為「不可能發生這種事」,但還是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這預感若是成真,可就大事不妙了。
「為何好死不死,偏偏是玲人!」
如果是別人,或許會是個好機會。但如果是玲人,就什麼都不能做。
她一直很想避免跟玲人接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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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吃到豬排飯真是可惜。算了,反正我原本就討厭吃,就算沒吃到也沒關係。」
「這是麻吉暈倒所應該有的感想嗎?」
孝佑朝懶散地趴在桌上的玲人瞪了一眼。
「我們兩個帳也沒結。」
「又說這種小家子氣的話.」
距離早自習還有一點時間。教室裡只坐了不到一半的學生。
「不過,真沒想到和彥竟然會貧血。」
坐在玲人前面的孝佑,感慨萬千地嘟噥著.因為這種事而被感慨,也沒啥好感到光榮的,不過認識和彥的人或許應該都會這麼想吧。因為他向來比玲人健康。
「不是貧血,而是腦部一時缺氧,然後順便來個腦震盪。因為暈倒,頭直接撞擊到地板,真的很大聲哦!還發出『咚!』的一聲巨響.」
「人的命運真的很難說耶——感覺好像接觸到這世界不可思議的事情。」
「哎喲,也沒那麼誇張啦!」
稍微吐了孝佑一下槽,此時,拿著書包的朋香來了。
「喂!齊籐!那是我的位子耶。」
「啊,不好意思。」
孝佑立刻站了起來,換朋香坐到位子上。
「嗯?」
她宛如凝視著被飼養在學校動物小屋的雞一般,觀察著坐在身後的玲人。眼底還閃露出一道光亮。
「喂,齊籐。這傢伙怎麼看起來這麼虛?是肺炎又發作了嗎?如果是的話,我得快點再準備賭局才行~~」
「啊——不是啦!」
看到孝佑搖頭否定,朋香立刻發出「什麼嘛!真無聊。」的掃興聲音。由於表現得太過直接,讓玲人完全不想說話。
「如果不是肺炎的話,是什麼原因讓他看起來這麼沒精神?」
「他說昨天沒吃到豬肉蓋飯。」
「這樣就讓他營養不良啊?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聽說他平常很窮哦?」
聽到孝佑的說明,朋香露出同情的表情。我竟然被貼上窮人的標籤——雖然我零用錢本來就很少,所以就某種意義面言的確是被她說中了,不過——玲人終於按耐不住地大叫:
「不是啦!是和彥暈倒啦!」
「和久井嗎?那傢伙會暈倒?他看起來就像冬天在海裡游泳也無所謂的人。欽、我還是頭一次
聽說。」
她還發出「嘿——嘿——」的聲音,一面作出連續拍打按鈕的動作。雖然那確實是沒有用的
知識,但把同學的不幸當成沒用的知識解釋,也未免太過分了。
「他整個人在吉野家暈倒,害我忙著叫救護車、又急著打電話通知他的家人,簡直就像熱鍋上
的螞蟻!」
「救護車?啊!那麼那麼,你也坐上去了嗎?」
「我算是陪同者。」
「真好~」
「好個屁咧!」
對於只會說些莫名奇妙感想的朋香,玲人蹙眉以對。
「最近你跟醫院還真有緣呢!是不是被詛咒啦?」
「哈哈哈,壞事全讓你遇上了。」
聽到孝佑的話。朋香笑了。
「我可是一點兒也笑不出來——」
正當他用手肘撐起下半身,想要站起來時,上課鈴聲響了。
門脅一如往常環視教室,確認學生們的出席狀況。
「只有和久井還沒到,反正一定又是遲到。」
和彥是不會缺席,但也不會準時到校的學生。因為晚上愛玩,所以老是遲到。不過,今天和平常不同。
玲人心不甘情不願地舉起手。手舉得有氣無力,感覺真的很不甘願。
「老師,和彥今天可能會請假。」
「哦?是你把肺炎傳染給他嗎?」
為人師表的門脅,講話竟然這麼毒。
「不是啦。昨天我們打完籃球要回家時,想說一起去吃個東西,結果他在吉野家暈倒了。」
「啥?他會暈倒?」
門脅做出跟朋香同樣的反應。接著表示:「真是令人不敢相信。」
「大家也要注意自己的健康。十萬別仗著自己年輕啊,疾病很快就會找上身的,肌膚很快就會彈不出水哦!真的會嚇死人!因為皮膚把水分吸出哦!」
不是這樣吧?
「——對了,鳴瀨。我差點忘了,之前你期中考的那些考卷,通通在我這裡。等會兒記得過來跟我拿.」
「天哪!」玲人不禁發出呻吟。雖然之前還因為拚命讀書而住進醫院,但反覆回想,還是覺得考得很差。
「要趕快過來拿哦!補考時間就快到了。」
看來好像有科目不及格。
「唉~」
玲人再度趴在桌上。
這次完全無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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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在最後一排的憐,以銳利的眼神盯著玲人.她以探索般的視線看著他的背,一面默默思考著——是因為剛才玲人他們的對話讓她陷入思考。
「喂,朝摫同學。」
由於遺是早自習,坐在隔壁的女孩輕聲地叫著她.因此,她恢復平時沉穩的笑容。
「第一節課的古文翻譯,妳做了嗎?」
「嗯。」
「借我看看!拜託!」
對方雙手合十地拜託她。憐笑容不改,但隱約面露難色。
「我不知道譯得對不對,古文是我頭痛的科目。」
「絕對OK啦!妳就別謙虛了。」
她並不是謙虛,而是真的不擅長古文。其它科目雖然可以靠自己看懂,但古文不管她再怎麼努力用功,還是沒有信心。
雖然很想拒絕,但就讀滴草高中的朝摫憐卻不該這麼做,應該要微笑地響應對方。
「錯了我不負責喲?」
「嗯嗯嗯!」
她從書包裡拿出古文筆記本,交給隔壁的女孩。
「謝啦!」
她將視線從迅速地抄起筆記的班上同學移開,轉回玲人身上。玲人仍然趴在桌上,跟隔壁的同學說著話,完全不顧導師。
昨天還不敢相信的事情,難道會變成現實嗎?
憐在看到玲人他們之後,跟玲人在一起的和彥就暈倒了。
不論再怎麼樂觀的人,都不會把這個巧合當成偶然吧?愈想愈讓人感到悔恨。
必須想辦法讓這件事不再繼續向下發展。
為此,她必須接觸玲人。雖然她真的很不想跟他接觸,但又不得不那麼做。
——我幹嘛得做這種事情咧!
雖然很想咒罵,但還是不得不採取行動。因為她不希望出現無謂的犧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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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實說,雖然玲人真的很不想去拿期中考的答案卷,不過他也不喜歡一直逃避。午休時間,他跑去社會科教材室找門脅拿考卷。
「喏,加油哦!」
門脅輕描淡寫地鼓勵,並遞給他一迭考卷,放在最上面的竟然是分數最低的英文考卷。這肯定是故意的。
二十一分。
未滿三十分就算不及格,這種分數連想懇求老師大發慈悲的話都說不出口。
原本以為自己不會受到打擊,沒想到實際看到考卷後並非如此,這樣的分數的確破壞力十足,令玲人意志消沉。都用功到得了肺炎,還拿到這樣的成績,未免也太慘了吧?那以後幹嘛還念什麼鳥書啊!
「我的英文也很爛,你的心情我很能瞭解……唉,你也別太難過。」
「謝謝你敷衍的安慰。」
看到玲人心情低落到連「我會加油」都說不出來,門脅不禁苦笑。
「確實幫不上什麼忙。雖然很想幫你一把,只可惜我教的是日本史。」
「老師再見……」
玲人沒力氣跟他一起笑,正準備拖著沉重的腳步離開時,竟然被他叫住。
「啊,對了。和久井來了嗎?」
「還沒,應該是來不了吧。」
「我一直以為他會來……真的那麼嚴重哦?」
門脅罕見地露出擔心學生的模樣。
「醫生說他在腦部缺氧暈倒時,因為頭部撞到,所以好像有點腦震盪……」
嘴上是這麼說,但其實玲人心裡極力否認那是因為腦部缺氧』如果當時是在做激烈運動的話,事情是很難說,不過在賣牛肉蓋飯的店裡聊個天就腦部缺氧,這誰相信啊?當時玲人跟和彥正在談論她——
「……我是不太清楚啦,不過明天他應該會來吧?那傢伙一向討厭缺席。」
聽到玲人的話,門脅一臉嚴肅。
「不想缺席的精神是很好啦,但可以的話,最好還是不要遲到。你看這個!他只有入學典禮那天有準時趕上早自習喲!?」
啪的一聲,他把出席紀錄簿用力一拍,遞到玲人的鼻尖。的確,「和久井和彥」的出席紀錄欄上,一整排都畫著表示遲到的「X」。
「跟我抱怨也沒用吧。」
「難道你不覺得,他最起碼也應該為我想想嗎!?我甚至懷疑,他是不是沒把我這個老師放在眼裡!?」
「跟我抱怨有什麼用。在我看來,如果和彥每天早上準時到校,那才噁心。」
「對你們來說或許真是如此。」
門脅一面抱怨,一面在和彥今天的出席欄上,寫下缺席的「缺」字。
「我的那一排也有好多哦……」
玲人的出席紀錄欄上也被寫了大約七個「缺」。雖然這是無可奈何的,但還是覺得不怎麼光榮。因為其它同學沒有人被寫這麼多個「缺」的。
看著看著,他發現了一件奇妙的事。
「老師,這是怎麼回事?」
「嗯?」
玲人指著出席紀錄簿上的一個地方——「和久井和彥」下面那排。
「為何『朝摫憐』的名字會排在『和久井和彥』的後面?這不是按照日文五十音的順序排列嗎?既然如此,『朝摫憐』的名字應該要排在最上面才對吧?(注.『朝摫憐』名字的日義發音為『ぁさっきれん』因此此應放在最前面)」
出現在出席紀錄簿最上面的,竟然是「井上誠司」這個名字。如果是按照五十音順序排列的話,不把「朝摫憐」排在最上面未免太奇怪了。
「哦……這個啊……」
看起來很像是在出席紀錄簿整個寫完後,最後才加上這個名字。
「那傢伙果然是轉學生吧?」
「你在說什麼夢話啊?她從入學那天就一直在我們班啊!鳴瀨,你該不會一直沒發現班上有她這個人吧?」
「啊,不是……」
「你太過分了吧。是男人的話,就應該掌握班上女同學的名字、長相跟三圍才對。」
「不不不,三圍就不必了。」
見玲人連忙揮手否定,門脅別有意味地咧嘴一笑。看來這個老師在高中時代,花了許多精神與心力在這種事情上吧。
玲人搖了一下頭,把偏掉的話題拉了回來.
「要是她從四月初就在我們班上,為何名字會排在最後面?這絕對有問題。」
「這個嘛……聽你這麼一說,這……」
門脅話才說到一半,便陷入了沉默.
「?老師?」
門脅一動也不動,像是連呼吸都停止了,眼神也渙散著。
「這……!」
玲人把現在的情況跟昨天的和彥重迭在一起,背脊不禁涼了起來。
「老、老師——?」
如果跟昨天和彥的情況相同,他接下來會暈倒嗎?
連續兩天碰到有人暈倒,自己豈不跟瘟神沒啥兩樣!?
「喂!老師!」
他用力地搖晃著門脅。與其說是為了門脅,倒不如說是為了自己。
「——朝摫的名字之所以會在最後面,是因為我在填寫出席紀錄簿時,不小心把她給忘了.因為懶得重寫,所以就直接把她加在最後。對對對,是我的疏忽。嗯嗯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門脅突然開始動了起來,哈哈哈的故意發出快意的笑聲,一邊搔著頭。
剛才那是怎麼回事……
「……老師,你真的沒問題吧?」
「嗯?你是指那個問題嗎?放心啦。又沒人規定出席紀錄簿一定要按五十音的順序來寫。是我的疏忽啦!我的疏忽。嗯嗯嗯,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我不是指那個啦——」
話才說到一半,玲人便閉口不語。
門脅沒發現自己身上所發生的異常狀況,就連被玲人搖晃一事也沒注意到,甚至也沒發現自己語帶矛盾。就跟和彥的腦缺氧一樣,並非只是忘了把朝摫的名字寫上去那麼單純。縱使真是如此,有誰會相信這樣的話呢?門脅的發言,與其說是在向玲人解釋,反而比較像是在說給自己聽。不……莫非是有人要他這麼說?是誰呢?
誤以為玲人正安靜地聽話的門脅,說起了期中考考砸的事。
「只要是人都會犯錯的。像你,就犯了不少錯。」
「這我不否認,因為被你說中了,只是這不該是班導該說的話吧……」
「好了啦!快給我回教室去。第五節課快開始了!」
聽他這麼一說,下一節是化學課,得到化學教室去。時鐘的指針已經指向一點。
「慘了……!老師再見!」
玲人馬馬虎虎的打過招呼,便離開社會科教材室。
他一面奔跑,一面想著。
昨天在談論她時,和彥暈倒。剛才在談論她時,門脅也變得不對勁。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難道只要想去接近她,就會招來厄運?怎麼可能!不可能會有這麼荒唐的事。這應該只是巧合,只是碰巧而已。
玲人這麼告訴自己。他強迫自己這麼想,否則,恐怖的想像將慢慢浮現。
回到教室後,因大家已前往化學教室,教室裡空無一人。隔壁班似乎也栘動到其它教室,校園裡仍是大白天,但教室內卻靜得出奇。與方才嘈雜教室的落差,令人不寒而慄。
「坪倉很囉唆,還是快點過去好了。」
腦子裡浮現化學老師那又矮又肥的身影,玲人開始急躁了起來,於是把考卷塞進書包,然後從抽屜裡拿出文具、化學課本及筆記本。
喀噹——
在他心想「再不快點就會遲到」的那一刻,後面響起了一個聲音。
他愕然地回過頭,看到的竟是不知何時出現的憐,左手撐在窗戶邊往這邊看。
「朝摫……」
剛才教室裡明明沒人,他很確定。
然而,她竟然在這裡。
被她這樣盯著看,不禁背脊一涼,他真的感到害怕。自己竟然會這麼懼怕同班同學,實在是笑死人了。心裡雖然這麼想,但還是無法擺脫感情的繩索。
因為憐並不是單純的同班同學。在請病假之前,班上絕對沒有朝摫憐這個女孩子,而且只要談論到她的人,都會變得怪怪的。她絕對不是同班同學這麼簡單。
「有東西忘了拿嗎?」
說得出這句話實在高明。但因戒慎恐懼的關係,話頭的語調變得有點高。
「嗯,我忘了拿筆記本。」
雖然是笑臉盈盈地回答,但她仍沒打算往自己桌子走去。
現場陷入了一片沉默。
玲人因害怕而沉默,憐也像是在顧慮什麼似的,沉默不語。
憐把手移開了窗戶邊。
「對了,我還有一件事想請教你。」
她不自然地往前跨出一步。由於害怕的關係,玲人正想往後退一步,卻因書桌的阻礙,終致失敗。結果,玲人與憐的距離縮短了一步。
「幹……幹嘛……」
「聽說昨天和久井同學暈倒了,你們那時到底談論了什麼啊?」
這妳還敢問?剛才他強迫說給自己聽的話,現在變得完全沒有意義。
「干妳什麼事!」
被她這樣笑臉迎人的盯著看,玲人害怕了起來。為了還擊她的視線,他把音調拉得更高了。
儘管如此,憐依然微笑著。
「我在想,你們該不會是在談論我吧?」
那簡直就像被人用刀子抵住喉頭的感覺。明明不熱,然而,汗水就像從背後飆出來似的。
「妳怎麼會知道……莫非妳當時只是假裝沒看到我們就走過去,其實一直盯著我們看!?」
玲人說話不禁大聲了起來,憐則是輕輕看了他一眼,然後露出失望的表情。
「沒錯。不過你還是沒有上鉤……」
說完後,她的視線向下,不再開口。
玲人依然看著她,一面思考著該如何擺脫這樣的狀況。
這個女人,實在很可怕……!
對玲人而言,憐只有「可怕」兩個字。不可解、未知、神秘的她,真的很可怕。
「鳴瀨同學,給你一個忠告。」
憐的語調平穩,依然面露笑容。不過,感覺她好像有了一些改變,於是玲人自然而然地提高警覺。
「忠告……?」
「希望你別在校外談論我。若是在校外看到我,也請當作沒看到……可以的話,希望你在學校裡也別跟我有所牽扯,那只會讓愈來愈多的朋友莫名奇妙的暈倒。」
「和彥暈倒的原因,是因為妳的緣故?」
「直接的原因是你在校外談論我。不過,最主要的原因應該是我在這個學校。」
憐坦然地承認。
「所以,要是你又在校外談論我,你的朋友很可能又會發生跟和久井同學一樣的情況。不,說不定會更嚴重。」
我的朋友會暈倒?
他想像著,腦子就像被人插進一根炙熱的鐵棒似地,灼熱了起來。除了恐懼之外,憤怒的情緒也溢於言表.
「朝摫!妳對我的朋友做了什麼!?」
然而,憐卻無動於衷。
「你聽好了。除了你以外,我對每個人下了『朝摫憐是本校學生』,以及『在校外忘記有關朝摫憐的一切』的暗示。你應該可以想像到吧?若是硬要想起在校外理應忘記的事情,會對腦部造成極大的負擔。」
既然下了「朝摫憐是本校學生」的暗示,也就代表事實上她並非本校的學生。
「妳果然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這個嘛,就某種意義而言確實如此。不管怎麼樣,我並沒有參加入學考試。」
就算玲人對她怒目相視,憐還是不改笑容。
「不過,會對這件事抱持疑問的只有鳴瀨你一人。謊言若不被拆穿,就不算是謊言。所以只要你別把事情鬧大,我就光明正大的是這所學校的學生。」
「『光明正大』?這四個字虧妳說得出口!和彥之所以會暈倒,都是妳害的吧!妳聽好!妳要是膽敢傷害我的同學,我絕對饒不了妳!」
「只要你別把事情鬧大,就不會有問題。」
憐重複同樣的話。
「不,這是忠告。我也不想給自己的同學添麻煩。」
這傢伙究竟是何方神聖……!?
玲人一面與憐對峙,腦子一面拚命地思考著。
這個少女既神秘又危險,這是無庸置疑的。但是為何她必須做出那樣的暗示?「朝摫憐是本校學生」的這個暗示,應該是為了要潛入這所學校。那麼,「在校外忘記有關朝摫憐的一切」這個暗示,到底是為了什麼?這簡直就是不讓憐的存在洩漏出校外的處置。難道這傢伙在偷偷進行什麼計劃?
「妳的目的是什麼……」
雖然佯裝平靜,但還是破了功。恐懼與憤怒讓他無法繼續裝下去。
「目的?沒有呀……這個嘛,如果硬要說,應該就只是為了待在這間學校而已。但其實這非我所願。」
「少騙人了!妳做了這麼多的事情,竟然敢說『只是為了待在這間學校』!?把我當成傻瓜嘛!」
憤怒讓玲人不禁往前跨出了一步。
「……沒辦法,這是事實.」
憐冷冷地吐出這麼一句,並且像是放棄什麼似的搖著頭。
「反正我已經給了你忠告。麻煩你,請別再跟我有所牽扯。這不僅是為了我們彼此,也是為了大家。」
「妳要我把妳當空氣嗎?」
「沒錯,如果你能這麼做,我會很感謝你。」
憐呵呵地笑了起來。
「妳夠了沒!」
他走近憐,一面克制住想對她動手的心情,一面瞪著她。
「妳這人莫名奇妙地說了一堆!一個身份不明的人闖進自己的班上,我怎麼可能裝做什麼都不知道!妳這人很詭異耶!快點離開我們學校啦!」
「你說我莫名奇妙……?」
玲人整個腦袋被憤怒所佔據,因此沒有發現她的情緒瞬間變得冰冷無情。
憐突然伸出手,用力掐住玲人的咽喉。
「我剛不是說過,其實這非我所願嗎……我也不想這樣啊……!」
氣氛整個轉變。憐冷冰冰地說著這些話,同時用手勒緊玲人的咽喉。
「嗚……!」
聽到玲人喉嚨發出痛苦的聲音,憐這才恢復神志,把手放開。
「啊……」
看著自己的手和不停地咳嗽著的玲人,憐有如惡夢甦醒般地一臉鐵青。
「……對不起。但還是請你聽我的忠告,不然事情會變得很複雜。」
她微微地低著頭。原本應該是來拿筆記本的她,正準備空手走出教室。
「等一下……」
玲人按著喉嚨喘息,一面叫住她。
「為什麼只有我懷疑妳的存在……妳要是也對我施予暗示的話,就不會發生這種麻煩事了,不是嗎?」
如果她也對玲人施予暗示,昨天晚上玲人就不會發現憐,也不會跟和彥談論到憐。沒對玲人施予暗示的錯誤,只會讓事情愈變愈糟。
對於玲人問題,憐頭也不回地答道:
「……你說得沒錯,我原本是準備那麼做,沒那樣做也不行。但我對全校師生施予暗示的那天,全校只有你一個人缺席,所以只有你沒暗示到。」
「為何會是我……」
「這——」
憐瞬間猶豫了一下。
「——只是單純的巧合吧。」
她輕聲地拋下這句話後,掉頭離去。
「什麼態度啊……」
玲人無力地呻吟,搖搖晃晃地隨便坐在一個位子上。
實在是莫名奇妙。
她之所以潛入滴草高中的理由、暗示的意義,以及她為何有那樣的能力:還有,最重要的是她的真實身份。
完全不知道。因為不知道,所以感到恐懼。
他從上衣的胸前口袋裡取出小鏡子,照著被憐勒住的咽喉,上面留著一道清楚的紅色指痕。
看來,還是等到指痕消掉後再到化學教室比較好。
「雖然坪倉很囉唆。」
或許是肺炎尚未痊癒及咽喉被壓迫的相乘效果,他咳了好一陣子。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三章 她的情況
因為隔天放假的緣故,星期五晚上都會玩得比平常還要晚。雖然也喜歡學校,但因為隔天不用上課的放鬆感,讓人抗拒不了誘惑。
如同以往,跟和彥等人在高架橋下的場地打完籃球後,一行人就直接殺到KTV去,唱到將近深夜十二點。
正如玲人所預測,第二天和彥如同往常般到學校——也像平常一樣的遲到。
和彥對於在吉野家暈倒的前後情形,似乎完全沒印象。他只記得跟朋友分手後,與玲人來到大街上——也就是遇見憐之前——的事情。玲人雖然很想問他失去的那段記憶,卻因腦海中浮現憐的恐嚇,以及和彥暈倒時的影像而忍住不問。反而遭受和彥抱怨躺在病床上有多無聊的疲勞轟炸,最後還被他用「你的心情我能瞭解」這樣的話來安慰,同時被拍打肩膀。
跟和彥他們分手後,步履蹣跚地走在深夜街道上的玲人,忍不住歎了一口氣。當然打球與唱歌也很累人,然而此時的歎息卻非疲勞所致。
原以為已經習慣夜晚的喧鬧,然而最近卻感到厭煩。國中時代的學長傳來一則「我們在路邊演唱,有空來看看哦!」的簡訊,卻完全不想去。只有像是在打籃球、唱KTV這種快樂的事情時,精神才能集中,才能把繁雜、惱人的事情拋到九霄雲外,所以他喜歡做這些事。像這樣一個
人靜靜地走在雜沓的人群中,腦海裡就會浮現出一些有的沒的,尤其是一些無關緊要的事,因此他厭倦了這一切。
唉~他又歎了一口氣,然後把快從肩膀上滑落的包包拉好,並整理了一下制服上衣。
今晚又是個悶熱的夜晚。或許也因為剛運動過的關係,手臂等處濕濕黏黏的,讓人覺得很不舒服,真想趕快回家洗澡。
已經過了深夜十二點,路上行人不多。要在這種時間遇到熟人,機率恐怕不大。尤其是遇見讓自己心情變鬱悶的罪魁禍首,機率更是微乎其微。
「…………」
玲人站在一名身穿黑色T恤、卡其色工作褲的人面前,面有難色。這個人穿著跟上次見到時差不多的裝扮,看來她應該喜歡做這樣的打扮。
看到玲人的憐,立刻露出在學校時的甜美笑容,然後視若無睹般地走過玲人身邊。
「等一下。」
他不頭恐懼的心情,與她正面相對。
憐的笑容依然不減。
「在校外看到我,請你裝作沒看到——日前我應該給過你這樣的忠告吧?」
「不過我覺得事情還沒說完,趁此機會妳就老老實實的告訴我吧。」
「什麼事情?」
「當然就是,朝摫妳究竟是什麼人?」
「很遺憾,我不想談論這件事。」
「就算妳不想說,但對我而言這可是件重要的事。就算是強迫,也一定要妳說出來。」
這個地方不是學校。只要不遇到熟人,就可以逼問她。決不能錯過這個機會。
他又繞到正打算離去的憐面前。
憐的笑容中多少帶著怒氣,她加快步伐離去。玲人沒有繞到她前面,而是默默地跟在身後。
「…………」
「…………」
就這樣大概走了兩百公尺。再也受不了的憐,回過頭去。
「你打算跟我跟到什麼時候?」
雖然笑容不改,但看起來有點牽強。
「直到妳願意告訴我。」
「你這樣很像跟蹤狂耶!要是再跟著我,我就叫人囉!」
「想叫就叫吧!唉,既然要叫,乾脆報警好了,這樣還可以問出妳的身份。」
「…………」
憐瞪了他一眼後,再度邁開步伐。玲人繼續跟著她。
「……你真的很難纏耶。」
「平常我是不會這麼難纏啦!好歹我也是時下的年輕人,做事情總是只有三分鐘熱度。不過這次是關乎到全校師生的安全,我也只能這樣啊。」
「你想當正義使者嗎?」
「怎麼可能咧!只是希望我喜歡的環境能夠維持原本的和諧安詳罷了。」
這是他真正的心願。
「我也沒有要破壞的意思。」
「能相信妳嗎?」
「請你相信我。」
「不可能,除非妳把事情全部說出來。如果妳真無惡意,應該能把事情解釋清楚吧.」
憐停下腳步,轉頭瞥了玲人一眼,又立刻繼續往前走。
「你死了這條心吧。」
「我不要。」
「死心吧你。」
「不可能。」
「你死心吧。」
「不。」
「死心吧。」
「不。」
「…………」
兩人一面走著,一面重複著這種愚蠢的對答之後,憐又再度停住腳步,不發一語。或許是自己太過敏感,玲人發現她的肩膀似乎正小幅振動著。
「怎麼了?妳放棄啦?」
「……你——」
「嗯?『你』什麼?」
因為沒有聽清楚,他繞到前面與她面對面。
「你夠了沒!我已經說過,我並沒有惡意,也不想做任何解釋!而你竟然像個跟屁蟲似地纏著我不放!難道你是在街頭地上被人踩到的口香糖嗎?也不想想是誰害我——啊!」
發現因自己的大音量而雙手搗住耳朵、吃驚得嘴巴張得老大的玲人的視線,她立刻咳了一下,再度露出一如往常的平穩笑容。
「請你死了這條心。」
「不不不不!妳再繼續演下去,也只會讓人覺得很假!」
看到玲人不停地用力搖頭,憐發出因失敗而不爽的咋舌聲,並沒有恢復她一貫的冷靜。
「果然不出我所料,妳脾氣不好。」
像這樣被戳中死穴時,她的反應也跟平時的她有著天壤之別。
「你的這句『脾氣不好』讓我覺得很不爽。啊,對了!可惡!都是因為玲人你死纏爛打,讓我感到非常不爽,才害我不自覺露出本性!」
可怕的責任推拖。
「妳看妳現在還直呼我名字咧。」
「你少囉唆!我直呼你名字又怎樣!?」
看來她是真的很不甘心,感覺都快槌胸頓足了。看到這樣的憐,玲人突然覺得自己有點對不起她,真是個爛好人。
「啊——妳的個性是裝出來的這件事,我不會在學校到處宣揚的,妳放心啦!」
話才說出口,就遭來一陣白眼。
「干、幹嘛啦……」
「被你說成那樣,對我來說根本沒啥意義……!」
「?」
看來她似乎也有她的苦衷。
瞪了玲人一陣子之後,憐突然雙肩一垂.
「唉,算了。一切都要怪我自己,一直怪你也沒用,雖然你也有錯。」
「我也有錯?」
這句話惹惱了玲人。
「再見。以後在校外遇到我時,絕對——」
話還沒說完,她突然就此打住。好像是發現玲人後面有什麼東西,一臉驚訝。
「過來!」
「喂、喂——!?」
玲人雖想回頭,卻被憐搶先拉進一旁的狹窄小巷裡。小巷又窄又暗又髒,還發出一股奇怪的臭味。雖然是從大街拐進來,但裡面卻完全不同。
「幹、幹嘛!?妳把我拉進這裡做什麼!?」
「安諍!」
她把玲人往裡面推,自己藏身在電線桿後面。
「…………?」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想做什麼,不過玲人卻不敢違抗她惡霸強硬的態度。於是蹙著臉忍受那股異臭,動都不敢動。
「哎喲——喉嚨好痛——」
「誰叫朋香妳一直唱!還緊握住麥克風不放。」
「很久沒唱了咩!其實你們也很想聽聽我天籟般的歌聲吧?」
「啥米~~天籟般的歌聲?妳那也敢說是天籟般的歌聲?」
「幹嘛!明明就是,不是嗎?」
「唔——這該怎麼說——」
一群哈哈大笑、穿著各種制服的高中女生,吵吵鬧鬧地走過玲人他們面前。其中一個人是同班同學朋香。
「這麼晚了那傢伙竟然還在外面鬼混。」
其實我也沒資格說別人。玲人如此低聲呢喃著。
憐躲起來,似乎是為了不被朋香發現,但眼睛卻一直追逐著朋香。
在一旁看著她側臉的玲人發現,眼光追逐著高中女生的她,表情看起來好像非常寂寞。其實應該說是一臉羨慕。
哦,原來如此。
他腦海中浮現出極為簡單的圖解。
既然她為了不讓外人知道她的存在,而對人施予暗示之類的東西,也就表示校外沒有人認識她。就像剛才跟和彥他們玩在一起的玲人,以及剛剛經過他們前面的朋香,她不可能在校外跟其它同學玩樂。
這樣太無聊、太寂寞了。
他對憐的警戒心及因不可解所產生的恐懼雖然沒有減少,至少知道目前的狀況非她所願。
在嘰嘰喳喳的高中女孩們離去後,憐背靠著她所隱身的電線桿,安心地吐了一口氣.
「可以出來了。」
玲人揮手,做出她們已經走了的手勢。
「被發現的話會很糟嗎?」
憐蹙著眉看著不肯離去的玲人,撥著頭髮,沒什麼自信地回答道:
「我一個人被看到也沒關係,因為她們只會把我當成『路人甲』。」
接著又說:
「但如果跟你在一起就慘了。你動動腦筋想一下嘛!朋香如果遇到我跟你在一起,她一定會跟你打招呼。看到我,她一定會問你『迷個人是誰?』這時,你要怎麼回答?在校外,朋香根本不認識我。」
當然不能回答「她是跟我們同班的——」如此一來,只能隨便編個謊言了。
「我會用『她是我的老朋友』來敷衍她一下。」
「那樣是不行的,我施予的暗示是『在校外忘記有關朝摫憐的一切』.簡單地解釋就是關於我的記憶,一定要像蓋上白布般,完全看不見才行。不過,並沒有規定不能帶進來自校外的記憶,所以在學校的時候,『同班同學朝摫憐』及『玲人的老朋友朝摫憐』,兩種記憶會混雜在朋香的腦海中。就這點來看,怎麼想都很矛盾吧?」
「所以妳就讓人被送進醫院嗎?妳這個人真的很狠耶!」
的確,同一個人卻有兩種不同的認識,腦袋會混亂也是理所當然。原來和彥暈倒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啊。因為玲人掀開那塊記憶的白布,所以「認識朝摫憐」與「不認識朝摫憐」兩種記憶在和彥腦中產生衝突。
「我在施予暗示時,原本就沒料到會出現像你這種發現事情不太對勁的人。因此施予的暗示並不強,我根本沒顧慮到萬一發生矛盾該怎麼辦。」
「對妳來說,施予暗示是極危險又無可奈何的一件事吧?這樣一來,妳也不能在校外交朋友,不是嗎?」
就算是跟不是念滴草高中的學生交朋友好了,彼此還是住在同一個城鎮裡。人與人之間的緣分真的很難說。
被一針見血的道出,憐露出痛苦的表情。
「沒辦法呀!因為那是我的目的。」
憐的這番話令他感到納悶。
「我就是不清楚妳的目的,到底為什麼要這麼做?」
「我不想跟你解釋。你就別理我,好好過你的高中生活。這也是為了彼此好。」
她不耐煩地說著這些話。
「班上有身份不明的人物,我怎能坐視不管。」
「……上次你也說過同樣的話。」
憐冷冷地拋下這無趣的感想後,不同於一直賴著不走的玲人,她隨即準備離開。
「喂、喂!」
玲人擔心若是讓她逃走,自己再也無法瞭解實情。他希望能當場把疑惑全部解開。
「別走!事情還沒說完呢!」
雖然想叫住她,但憐依然不予理會,頭也不回地往大街走去。
「不是叫妳別走嗎!」
他抓住憐的肩膀。
被抓住的那一刻,她的身體宛如觸電般彈了一下。
「請你不要——」
說著的同時,她將身體往後一轉,整個人竄進玲人伸出的臂彎之中。
「——隨便碰觸我的身體!」
接著,她利用轉身時的反作用力,用手肘頂了他的側腹。玲人連閃開的機會都沒有。「咚!」的一聲,強烈的衝擊傳遍了體內。
「哇……嗚……!」
側腹是人類很難鍛煉的一個弱點。玲人的身體連彈都沒彈開,就直接跌坐在地。痛楚與打擊讓他無法呼吸。
「啊……啊……」
「妳幹嘛!」他只發出這句抱怨,並沒有還手。站不起來的玲人,只能狼狽地瞪著正低頭俯視他的憐。他很氣自己剛才竟然有點同情她。
「這一切都要怪你自己。」
「唔……!」
雖然很想對她大吼「碰個肩膀有什麼好生氣的」,但還是發出唸咒般的苦悶聲音,強忍氣憤難平的情緒。
「你那是什麼眼神!?是不是想再挨我一拳?還是要我折斷你一隻手臂?」
玲人發現她並不是威脅、恐嚇,或是開玩笑,她是認真的.此時,他的腦子裡並沒有「想逃」的念頭,而是思考著如何報復。挨女人揍,實在是太沒用了。
「……對了,還是讓你徹底知道什麼叫做可怕。這樣一來,你——」
憐才剛跨出一步——
「——住手。」
突然有個男人站在他們兩人中間。
此人的出現只能用「突然從地上冒出」來形容,還無法正常呼吸的玲人腦袋裡浮現出「瞬間移動」這個老掉牙的詞彙。
此人最大的特徵,就是毫無特徵,看起來就像個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普通上班族。正值青春期的玲人難以判斷他的年齡,看起來年紀大概從三十出頭,甚至到五十多歲都有可能。
「要是再傷害這名少年,妳可能會上警局哦!而且他是妳的同班同學吧?這麼做,也會影響妳的高中生活哦!」
「你是監察官嗎?竟然在旁邊偷看!」
憐的神情明顯比對待玲人時更為不悅地對男子拋下這句話。就連玲人也看得出,她是真的非常痛恨男子的行徑。
男子一派輕鬆地說道:
「這是我的工作。妳會怎麼樣其實根本不干我的事,不過妳的行為若是牴觸該時代的法律,我就有義務勸告提醒妳。規則就是這樣。妳目前的行為相當於傷害罪。」
「這種像在討人情的話,你還有臉說出口!把我送到這鬼地方的是你們耶!」
「事情會演變成這樣都要怪妳自己吧。」
「怪我?開什麼玩笑!是你們硬把我送來的!」
憐的臉因憤怒而扭曲。
「就算如此,那又怎樣?『時間的意思』所決定的事,妳都要乖乖的聽從。『毫無利用價值』的妳,只能以這種形式發揮作用.妳應該要高興,而不是生氣。」
「鬼才高興!」
情緒激動的憐踢了男人一腳。
不過她並沒有踢到。剛才明明近在眼前的男子,身體竟然拉開了數公尺遠。看來他真的會瞬間移動。
「別再做這種沒有意義的事情。」
「唔——」
憐用殺人般的眼神,狠狠地盯著男子,然後轉身準備離去。
男子從背後叫住她。
「——基於高層的決定,我準備要對這名少年做一些說明,不知何故,好像獨漏他一人沒有暗示到。上面也不希望這種混亂的場面再度發生。」
「『不知何故』?哈,真好笑!當然是『時間的意思』失策吧!」
「不准妳冒瀆『時間的意思』。」
聽到憐的嘲笑,男人以冷冷的聲音反駁。兩人之間的氣氛瞬間緊繃了起來,完全不顧抱著側腹、雙膝跪在骯髒柏油路上的玲人。
憐率先打破了這股緊張氣氛。
「——如果你想對他說明,請便。不過,唯有第三項絕對不要提到,反正也沒有必要告訴他。要是膽敢說出來,我絕對會宰了你!」
「……嗯,好吧。但我這可不是屈服妳陳腔濫調的威脅哦!而是尊重妳的意思。」
「你們只會這樣,其實根本看不起我們……!」
「這是理所當然的。」
「理所當然個屁。」
憐無奈地說完這句話後,消失在黑夜中。
「究竟是怎麼回事啊……?」
玲人愣愣地呢喃著。
雖然側腹挨了一擊,感覺卻很舒暢。這完全不合邏輯。
「站得起來嗎?」
「應該可以……」
男人雖然站到玲人前面,卻沒有伸手扶他。
「你們到底是什麼人!?既然要說明,就說清楚。」
「我不太滿意你把我們跟朝摫憐視為同類……不過在你看來,或許完全一樣。」
玲人緩緩地站起身,正拾起制服、書包時,男子到大街上的自動販賣機前投幣,買了兩罐咖啡。然後把其中一罐遞給玲人。
「你想聽嗎?」那罐咖啡彷彿代替男子詢問玲人。
✩✿✿✿✿✰✩✿✿✿✿✰
當然不僅是對監察官,還有對於背後的操控者的憤怒,支配著憐的心。這件事一直在憐的心中糾結、纏繞著,讓她不得不在意。
因此,現在憐十另後悔自己歐打了玲人。
原本並沒有要打他。自己不想傷害學校同學的這番話絕非謊言,而且其中當然也包括玲人。話雖如此,自己還是動手打了他。她恨自己失控的身體。
憐既非精神潔癖,也不是那種對男性極度不信任的女孩子。
既然如此,為何會動手打他呢?
正確的答案就是「因為玲人的關係」。因為玲人碰了她,所以她身體反射性地拒絕。
不過她絕對不是討厭玲人。
「可惡……」
她痛恨這糾纏不清的難題,且對自己的暴行感到後悔、責怪自己沒用。
有機會向玲人道歉好了。不……想想還是算了。就算我這麼做,也不會有什麼幫助的。
※※※※※※※※※※※※※※※※
「你應該不會認為我跟朝摫憐是這個世界的人吧?」
在離大街不遠處,人煙稀少的公園長椅上坐下的男子開口說道。
「這個嘛……」
玲人並沒有跟他一起坐在長椅上,而是站在男子前方,拿著冰涼的罐裝咖啡冰敷遭憐毆打的側腹。
「我這個人腦筋也沒有僵硬到,都已經發生了那麼多怪事,還不相信這世上有不可思議的事情存在。」
聽到玲人的這番話,男子點頭。從憐的話中聽起來,應該稱呼他為監察官吧?他到底在監察什麼啊?
「我現在要說的話,本來不應該告訴你的……而且,說不定你根本無法理解。」
後面的那句話,似乎帶著輕蔑之意,讓玲人有點惱怒。
「那幹嘛還跟我說?」
「我剛才也對朝摫憐說過,不知何故,你沒有被暗示到。原本應該要重新暗示的,但因為你對朝摫憐的記憶過於深刻。沒想到你們之間的關係會這麼深厚。就算現在對你施予暗示,也無法期待效果會有多大。老實說,暗示其實也沒多強。」
玲人點頭聽著監察官的話。
遇到憐之後,發生了不少怪事。現在要他全部忘記絕不可能。他和她並非在一般的狀況下認識,而是在一般絕對不可能的情況下相識。
「無法暗示是相當嚴重的問題,而且也不希望你的怪異行為繼續下去。我想只要你瞭解事情的來龍去脈,應該就不會在朝摫憐身邊徘徊吧?」
「在她身邊徘徊?我——」
「你想說『沒有』嗎?可是你剛才在路上遇見朝摫憐時,並沒有裝作不認識。這樣的行為對我們來說是極大的妨礙。」
「妨礙?」
又是一句令人火大的話,他思考著話中的含意。
「對於朝摫憐的刑罰執行。」
「……啥?」
對於監察官不加思索所說出的這句話,玲人竟然像個呆子似的反問。
「你耳聾了嗎?我說『對於朝摫憐的刑罰執行』你可能會妨礙到這件事。」
「刑罰?」
「她是囚犯。」
「等等!所謂的囚犯,不就是蹲鐵牢嗎!?什麼刑罰啊!?」
玲人聽到這奇怪的話,當場大吼著。監察官被他的大嗓門吵到難過地皺著臉,接著喝了一口咖啡後,表情緩和了許多。
「這種甜死人不償命的東西,古人竟然喝得下去。這糖分根本就是要人生病嘛!」
「……古人?」
「是啊。對我和朝摫憐而言,這個時代是過去。」
監察官站起身,將容量還有很多的罐裝咖啡丟進垃圾桶裡。
「我們是距今約五百年後的人。朝摫憐是被判『流放過去』的罪人。她必須在這個時代度過她的餘生。」
「啊!?」
聽到這麼離譜的事情,玲人又大吼了。
「等一下、等一下!什麼意思啊?」
「不相信我們並不是這個時代的人嗎?可是,這個時代的人類有辦法對一所高中的全體師生施予暗示嗎?」
「不!我說的不是這個!而是『流放過去』這件事!」
「誠如字面意義,就是未來的人類流放過去的刑罰。你們這個時代是沒有,不過更古早以前,不是有流放荒島的刑罰嗎?把它當成是類似的刑罰就好。」
「什麼東西啊……!」
「我不強迫身為古代人的你去理解這件事。只想讓你知道,朝摫憐是被判這種刑罰的犯人。」
監察官的每句話都讓他聽不下去。不要說是憐了,連玲人也很想踹他、踢他,甚至捶他。
「……暗示跟刑罰有什麼關係?」
「跟『流放過去』沒有直接關係,而是跟其它刑罰有關。」
還有啊!?
光是流放過去就已經夠慘了,竟然還有其它刑罰。憐有這麼罪大惡極嗎?看起來不像呀!
「她的第二項刑罰就是『孤獨』暗示就是為了這個。」
「孤獨……?」
「誠如字面之意,朝摫憐在這個時代必須孤獨一人。在校外,沒人認識朝摫憐。就是這樣。」
「這麼陰險的事你也敢做!?把她送到這個時代,就已經夠狠了吧?」
被送到完全不同的世界,已經算是很重的刑罰。
對於玲人的問題,監察官立刻瞇起眼睛,像是在思考似的。
「……被送到哪個時代,跟罪的輕重沒有關係,單純只是『時間的意思』把犯罪者送到適合他的時代罷了。就算犯了同樣罪行,有的人會被送到五百年前,有的人會被送到一千年前。刑罰的輕重是以『孤獨』刑罰的時間多寡調整。而朝摫憐是到高中畢業為止。」
朝摫在高中畢業前都得那樣啊……!
知道憐的高中時代將會一片黑暗後,玲人雖然很生氣,但嘴巴卻又問了另一個問題。既然憐不想說,也只能從他這邊打聽了。
「順便問你一下,『時間的意思』是什麼東西?朝摫剛才也稍微提到過。」
「就是神。」
監察官立刻答道。
「神……?」
聽到這出乎意料的詞彙,他愣了一下。
「『時間的意思』掌控所有關於時空的情報、信息。其會演算該把朝摫憐這樣的罪犯送到哪個時代,並且操作時光機,甚至還會預測未來會怎麼樣。」
他從監察官身上,看見宛如在大聲讚歎偉大天神的信仰者般的恍惚。雖然覺得思心,但玲人還是仔細思考監察官的這番話,推測那到底是什麼東西。
演算、控制機械、預測……
「那不就是跟時間有關的計算機嗎?」
聽到玲人的解釋,監察官不悅地蹙著眉頭。
「別用這種庸俗的字眼來形容。對時間的不確定而感到不安的我們,其會給予明確的指示,這不就等同於神?而且又不像基督教、佛陀那樣只是個曖昧模糊的偶像。五百年後的世界確實有『時間的意思』存在。」
玲人腦子裡想像著一群人對家裡的計算機膜拜的畫面,不禁覺得愚昧可笑。
「腦袋有問題啊!拜託別把人做的東西當神啦!」
「神都是人想像出來的吧?這比不管怎麼膜拜,都不會施恩的神來說,要有價值多了。」
「我覺得都差不多。」
對於不相信世界上有聖誕老人的玲人來說,他完全無法理解監察官的話。
「……算了。我不想跟你討論宗教。」
「我不希望你變成執行朝摫憐『孤獨』之刑的障礙。」
監察官似乎也發現無法得到玲人的理解,於是再度重申重點。
「你該不會以為我會乖乖聽你的話吧?」
「我是沒有拘束你的權利,不過現在你知道我跟朝摫憐的真實身份,應該也知道暗示的威力有多厲害了吧?與朝摫憐接觸時,切記要特別小心,否則可是會危害你週遭朋友的。」
「連你也威脅我啊……!」
「這不是在威脅你,我只不過是陳述事實。話說回來,一開始若是也有暗示到你的話,事情就不會搞成這樣了。」
「你是在怪我嗎?」
聽到對方把責任推到自己身上,玲人激動了起來。然而,監察官卻只是冷冷地看著他。
「因為想不到其它原因。」
開什麼玩笑……!
「我先告辭了。」
辦完事的監察官準備離去。
「等等!我還有問題還沒問完。剛才朝摫不是要你別提到第三項嗎?她還有刑罰嗎?」
監察官停住腳步。
「有是有……不過她要我別說出來。既然如此,我就不應該告訴你。而且……」
「而且?」
「不,沒事。那跟現在的你沒有關係。就是這樣。告辭了.」
玲人非常好奇。不過在他想繼續問下去時,監察官已消失不見。
「瞬間移動啊……如果我也有這種能力,就不會遲到了……」
雖然嘴裡如此咕嘟噥著,但腦子裡想的卻是另一件事。
朝摫是罪犯?因刑罰而被送到過去?她為了履行孤獨這項責罰,對全校師生做了危險的暗示?未來世界的神明是機械?
這一切都很愚蠢、可笑,令人腦火。
「開什麼玩笑!」
「咚!」的一聲,他用力地踹了剛才監察官坐的那張長椅。
✩✿✿✿✿✰✩✿✿✿✿✰
第四章 雨過天晴
由於下個星期要舉辦球技大會,在進入新的一周的禮拜一就有體育課,正好可以練習籃球。對深愛籃球的玲人來說,這是求之不得的一件事。玲人雖然不曾參加過籃球隊,但從國中開始,就跟朋友們打街頭籃球,因此球技還算不錯。他甚至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輸給籃球隊的人。他唯一缺乏的,就只有跟團體配合的技術——但這也可以說是最重要的基礎。
「因為我們班沒有人參加籃球社,所以只能靠你跟和彥了!」孝佑的這番話,正好也是班上其它人的心聲。他們一臉嚴肅地,正與體育老師討論該如何才能有效地利用玲人及和彥。真是太沒人性了。
「嗚……!」
上完體育課,在教室裡更衣時,玲人撕下了貼在側腹上的那塊早已因流汗而失去黏性的酸痛貼布。星期五回家洗澡的時候一看,被憐用手肘頂到的那個地方早已瘀青腫脹。之後雖一直有貼酸痛貼布,但現在只要稍微一用力,還是會痛到不行。看來憐真的是使足全力反抗。
那女人真是夠狠的。
回想起自己被揍的那一幕,臉不禁皺了起來。今天早上在教室跟她照面時,她還一副什麼都沒發生似地,跟他打招呼說:「早安,鳴瀨同學。」看來打算在學校繼續披著羊皮裝乖。
說到這個,星期五聽完那名監察官的話之後,雖然對她有某種程度的瞭解——那些話實在令人難以置信,老實說,他現在還是不相信——不過,監察官並沒有告訴他,她在學校裝乖的理由。她這麼做究竟有何意義?莫非那也是刑罰嗎?如果是的話,未免也太輕鬆了吧。
「討厭~男生很臭耶~~!」
才剛換完衣服,女生們便浩浩蕩蕩地紛紛地走進教室.首先走進來的是大叫的朋香,憐則跟在隊伍的最後面。
「既然嫌臭的話,就別進來呀!」
「才不要咧!教室裡面比較涼。」
朋香從課桌抽屜取出一支夏日祭典用,紅底上印著斗大黑色「祭」字的扇子,啪達啪達不停地煽著風。
「啊,好涼哦~~為何我們的更衣室會熱得那麼離譜啊?」
女生們有更衣室可用,男生們卻沒有。
乍聽之下,不禁會讓人以為校方獨厚女生,事實上,女子更衣室因老舊的關係,裡面沒有冷氣設備,所以必須在悶熱的蒸氣室狀態下更衣。相反的,男生們在換成夏季制服的同時,原本禁用冷氣的規定也跟著解除,因此可以涼爽地換衣服。
明明才剛進入六月,但今天的氣溫卻宛如酷暑,也難怪女生們想趕快衝進有冷氣的教室。
「咦?你那裡是怎麼啦?看起來好像滿痛的。」
正當玲人光著上半身、忙著撕下新酸痛貼布的透明薄膜時,朋香一眼便看到了他側腹上的那塊瘀青,還打算用扇柄戳戳看。
「被籃球K到的?」
「不,是星期五被人打的。」
「被誰?」
「……一個女生。」
玲人含糊地小聲說著,朋香不禁噗嗤地笑了出來。
「啥?該不會是感情問題吧?你也會有感情問題啊?哈哈,真有趣!」
朋香好像以為他是因為感情問題被打的,她似乎也沒想到動手的竟然是女生。如果告訴她動手的就是在教室後面露出微笑,與人相談甚歡的憐,她應該不會相信。
正當他將新的酸痛貼布貼好,穿上制服時,門脅走進教室。下一堂課就是他的日本史。
「哎呀——教室真是涼爽啊——真希望走廊也能裝冷氣。」
他攤開手帕擦拭著臉上、脖子上的汗水,說出這種奢求的話。
「門脅偶爾會做出這種類似歐吉桑的動作。」
門脅用手帕擦汗的動作,在玲人眼裡看起來就是如此。
「他是名副其實的歐吉桑呀!他已經三十了吧?而且好像還有小孩。」
「嗯,話是沒錯啦.」
聽見正用扇子掮著風的朋香這麼說,玲人點頭回答。
正當門脅站在講台上,翻開教師用敦科書時,突然大喊了一聲「啊!」,然後故意用手掌拍著額頭。這個動作也充滿著歐吉桑氣息。
「糟糕!我忘了把講義帶來了!」
這在故意誇張地說出這句話時,就該發現了吧!?然而,這時玲人卻只是楞楞地望著他,心裡想著:「十五年後的我,該不會也會變成那樣吧?」
雖然兩人的視線沒有交會,但門脅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意,咧嘴一笑。
「鳴瀨,不好意思,麻煩你到社會科教材室,把我放在桌上的講義全部拿過來。每份共有二十張。」
「啥——?你說什麼!?」
「少囉唆!這是我的命令。」
他直直地指著教室門。
「好過分。」
「我不會聽你抱怨的。」
「那二十張講義的份數,該不會是乘以班上人數吧?」
「廢話!你以為我會小氣巴拉的兩個人發一張啊?花的又不是我的錢,當然要盡量印。」
二十張講義×全班四十人=八百張。
光是計算就嫌麻煩。在去拿之前,他就已經有氣無力了。
「為何要發那麼多講義啊?張數那麼多,根本就不尋常嘛!」
「沒辦法呀!教科書那麼薄,當然要用講義來補充囉!我可不想在聯考時,聽到你們抱怨老師沒有好好教課。」
教改的弊害在此完全顯露。
「那很累耶。」
「不想一個人去,你就找個人陪你一起去。」
「挖咧——!」
玲人並沒有因此逃過一劫。
他站起來,準備環視教室內時,目光與離他最近的朋香交會。原本露出「請節哀順便」事不關己眼神的她,在目光交會的那一刻,露出拒絕之色。
「我不要哦!外面太熱了。」
玲人也討厭熱。班上其它人的想法也跟朋香一樣,都刻意避開玲人的目光。可見他們有多麼無情.
這群王八蛋……!
心懷著想指名全班同學的衝動,他環視著教室。在眾人紛紛將眼光閃避之中,只有一個人若無其事地翻著教科書。
「那麼,就朝摫吧。」
被指名的憐最感到驚訝。她露出「什麼!?」的表情。
其它人都暗自竊喜著,還好不是叫我,鬆了一口氣。
「那不好意思,麻煩鳴瀨和朝摫去拿一下講義吧。你們知道我的位子在哪吧?」
「我不知道社會科教材室在哪兒。」
「我可不想聽你廢話哦!好了,快去把堆在我桌上的東西全部拿來。」
「很煩耶——!」當玲人低聲抱怨,正準備要跟憐一起走出教室時,上課鐘響了。
「限你們十分鐘內回來,否則小心我記你們遲到。」
「魔鬼老師——!」
對門脅的威脅發出這句抱怨後,走出教室,四周傳來悶熱的空氣。因為剛才一直身處在乾燥涼爽的空氣中,所以感到更不舒服。
走廊因開始上課的關係,一片寂靜。
玲人懶散地走著,在一旁的憐配合著他的腳步,走得非常緊張。
她身上穿著一件領口上綁著紅色蝴蝶結的白襯衫、長度未及膝蓋的格子短裙,配上一雙藍色的長襪。
怎麼看都是現代感十足的可愛女高中生裝扮.
「有什麼事嗎?」
氣溫明明酷熱如盛夏,但表情依舊一派清涼的憐,發現了玲人不禮貌的視線。
「妳這個樣子,看起來真的跟普通高中女生沒啥兩樣。」
他只是想誠實說出自己的想法而已,但憐的表情依然沒變,太陽穴的青筋浮現。真是機伶。
「鳴瀨同學,你這個人說話真是不禮貌。為何你要選我陪你一起來?」
「當然是為了報復那記肘擊。」
他說得平靜,憐太陽穴上的青筋變得更明顯。
「玲人……!」
因四周沒有別人的關係,於是憐脫下了披在身上的羊皮。她所披著的羊皮看似華麗,其實很脆弱。只要稍微用力戳一下,就會輕易剝落,跟真實的她相差太多。
「早知道,我就應該折斷你的手臂。」
「妳真有可能這麼做,我好怕哦——」
玲人故意一副很害怕似的縮著肩膀。
「可惡……!」
憐握拳顫抖著,心想:「在學校不能使用暴力。」於是下定決心假裝沒看到這一切。
還是得先敲門之後,才能進入社會科教材室,不過因為上課的關係,老師們全都不在,辦公室呈現無人狀態。
門脅的桌上堆了好幾迭厚重的講義。光是用看的,就讓人覺得心煩。
那王八老師絕對是故意忘記拿。
他在咽喉深處發出呻吟的聲音,非常的確信。
「妳拿一半。」
由於上面貼著標籤分類,所以隨便拿就是一迭。正當玲人將十多種講義迭在一起,準備拿起來時,憐突然把手壓了上去。玲人驚訝地抬頭,竟然看到脫下羊皮的憐正瞪著他看。
「……你從監察官那裡聽說了吧?」
「是啊。」
憐是未來的犯罪者,為了服刑而被送到這個時代來,她對滴草高中所施予的暗示也是為了「孤獨」這項刑罰。監察官還把名為「時間的意思」的可笑機器的事,也順便跟他提了一下。
「……只有這些嗎?」
「他沒有告訴我第三項的事,雖然我很想知道。」
「……是嗎?果然只有這些啊。」
似乎早已經料到的憐,只悄聲拋下了這句話,便將手移開。憐雖然也拿起剩下的講義,但講義的重量超乎她想像,於是蹙著眉頭。
看到她的表情,玲人不禁想:「果然跟一般高中女生沒啥兩樣。」
「我幫妳多拿一些好了。」
「……我不會向你道謝的。誰叫你指名我,是你不對。」
「我根本不期待妳會跟我道謝。」
玲人感興趣的是,憐到底犯下了什麼滔天大罪,要被送來這裡?不過,這種事情真的讓人很難開口詢問。於是玲人轉而問她其它無所謂的事情。
「為何妳叫我的名字,會用兩種不同的叫法?」
在學校,憐叫他「鳴瀨同學」,而露出本性時則直接喊他「玲人」。
「我習慣直接喊別人名字,不加姓,從以前就是這樣。不過,這不符合在學校的我,所以就算覺得麻煩,我還是會在姓下面加上同學、先生、小姐的稱謂。」
「既然不喜歡的話,改變人格不就好了。」
「我並沒有改變我的人格!我又不是多重人格!」
雖是理所當然的反駁,但憐卻羞紅著臉。
「我只是安分守己啊!」
「不,妳的行為應該說是披著羊皮裝乖,或是人格改變才對。」
「要你管……!我有我的苦衷.」
「哦?」
或許是為了那愚蠢的刑罰吧。不過,這跟玲人沒有關係。
「隨便妳吧!不過其實這樣也滿有趣的。」
玲人說得一派輕鬆,而憐則是苦著一張臉。
「說得好像是別人家的事……」
「原本就不是我的事。」
聽到玲人這番話,憐沉默了一下,然後用像是從喉嚨硬擠出來般的聲音說:
「……說的也是,你最好祈禱事情就是這樣。」
「哦。」
對於玲人又是一派輕鬆的響應,憐用疑心重重的眼光看著他。
「你的態度跟之前差很多哦!是不是監察官跟你說了什麼?」
「沒有啊。只是知道了妳的真實身份後,就不再覺得有那麼可怕了。」
「聽不懂你在說什麼……」
憐發出受不了的聲音,不過事實就是如此。玲人之前因為不曉得憐的身份,所以感到恐懼,甚至還胡思亂想她可能是幽靈、外星人之類的。不過現在謎底揭曉了,原來她只是來自於未來的人類,而且是跟自己年齡相仿的高中生。即使仍覺得她不可思議,但只要沒有不可解、未知、神秘的感覺,就不覺得可怕。對她的憤怒,也因為明白這不應該怪她而漸漸淡化。
朝摫憐雖然有點奇怪,但畢竟是玲人的同班同學。這麼一想,玲人對憐的態度也明顯軟化。
「就算是火藥,只要知道它的使用方法,就沒那麼可怕。」
「我是炸彈嗎……!」
憐瞪了他一眼,然後不耐煩似的深深地歎了一口氣。
「玲人,你危機意識未免太不足夠了吧?之前和彥不是才暈倒嗎?你還想讓你的朋友發生同樣的情況嗎?」
「開什麼玩笑!我可不要再來一次啊。」
想起和彥倒下的那一刻,玲人瞬間嚴肅起來。
「既然如此——」
「但也不需要太過慎重小心吧。」
的確,要是她對全校師生施予危險的暗示,那就真的應該小心謹慎。但也不至於要完全忽視她的存在吧。
「你的想法太天真了。若是不想有朋友犧牲,就別接近我。」
或許是想具體呈現「別靠近我」這句話吧,憐加快腳步。她噠噠噠地快速移動,拉開與玲人之間的距離。眼看她的背影愈來愈遠。
走廊因上課中而空無一人。身體被悶熱的熱氣所圍繞。
「……為何妳要故意讓我討厭妳?」
玲人隨口問了一下。
「什麼……!」
憐一臉驚愕地回頭。
「妳別誤會!我對妳並沒有特別的想法哦!不過,對妳而言,沒被暗示的我應該是很珍貴的存在吧?妳難道不想利用我嗎?」
「……利用?怎麼個利用,你倒是說說看。」
憐反問道。
「具體的方法我還沒想到,不過應該可以嚇嚇那個監察官吧?因為妳討厭那個歐吉桑。」
聽到玲人的回答,憐搖了搖頭。
「後面的意見我同意,但不管怎麼做都不可能。那名監察官不是這個時代的人。總之,他是不存在也不應存在的人。一個不應該存在的人,無論如何是殺不了的。」
「我可沒要妳殺他耶。」
競能冷靜地說出這種聳動的話。
教室近在前方,憐自此沉默不語。玲人走在她的後面,忍不住思考。
憐剛才說「監察官是不存在也不應存在的人。」既然他是來自未來的人,那憐也應該一樣啊。就算是為了服刑,但她真應該來這個時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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憐數度徘徊在深夜的街道上。她明明知道自己不該這麼做,應該乖乖待在家裡唸書才對。在五百年後的世界,完全沒有受過像樣教育的她,要在這個時代扮演品學兼優的高中生,還真不是普通的辛苦——朋香遞給玲人的那迭影印筆記,之所以看起來會那麼容易理解,也是因為她真的有在消化、整理。
而且,說不定還會再度與玲人巧遇。那名少年的危機意識真的很薄弱。要是遇到了,很可能又會出聲叫住她……莫非是自己威脅的方法錯誤?
她佇立在深夜的人群中,看著自己的腳步。其實她還有其它該做的事,也有像玲人這樣的風險存在,目的實現的機率幾乎近乎於零。既然如此,自己根本不應該在街上徘徊。但憐卻無法控制自己。
憐曾經有夥伴,與自己共生共存的夥伴。
那群夥伴也跟憐一同被逮捕,所受的刑罰也相同,因此說不定會遇到五百年後的夥伴。她如此想著。
憐的理性告訴自己不可能遇到的。「流放過去」的刑罰,並非因犯罪程度的輕重,決定被送到哪個時代、哪個地方,而是由「時間的意思」決定。因此,要在這個時代的日本這個城市,遇到昔日夥伴的機率近乎於零。
不可能遇到他們的。
但儘管如此……
憐還是覺得一個人痛苦難耐。
「孤獨」之刑的確深深傷害了憐的心。她不得不承認。雖然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以前自己也是這樣獨自活過來的」,然而事實並非如此。因為有夥伴,所以才撐得過來。
對憐而言,滴草高中是非常幸福的環境。
生活在五百年後世界的憐,宛如戰亂孤兒般,時時處於貧窮、飢餓的日子。她和夥伴之間的關係有如銅牆鐵壁般堅不可摧、彼此有著如同神經般,唯有在緊要關頭才會產生的連帶感。然而,在滴草高中一年四班卻體會不到這種感覺。這裡只有來自各地的人們,在環境當中所自然產生的脆弱同儕意識。對憐西言,這種感情薄得就像一張紙。若是有人問她喜歡與否,她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給予否定的答案。不過她清楚地明白,這也是人際關係中的一種。
脆弱、稀薄、不具意義。只要相互微笑就能維持下去的關係。
對於只知道何謂命運線相互關聯的憐來說,這不過就像遊戲一樣。但是,憐心裡卻也羨慕著能夠擁有這樣的關係。
她嚮往毫無目的、無所求的關係。
三名穿著滴草高中制服的少女,嬉笑怒罵地從她身邊走過。就像小時候看的圖畫書裡,互相嬉戲的小貓咪一樣。
憐愣愣地站著,側耳聽著少女們的笑聲。
直到笑聲不見,她才又邁開步伐。被送到這個時代、被迫上學,自己就快開始發狂了。
自己應該像條野狗一樣,為了生存,什麼事都敢做。相反的,也就是為了生存,她不做非必要的事。
但如今自己所做的事,真的是為了生存所必須的嗎?
「討厭……」
她討厭自己的疑問。從一開始,就已經知道答案了。既然目的實現的機率幾乎是零,當然就沒有意義。沒必要去做沒有意義的事。
憐在深夜的街道上,漫無目的地尋找著夥伴。
或許她早就放棄了。
儘管如此,她還是繼續走著。夜晚街道的頹廢氣氛,跟憐所處的未來世界,似乎有點類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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滴草高中在六月十日前後將舉行球技大會,每年男生都固定比賽籃球,而女生則是固定比賽排球。為何會選擇這兩種項目呢,完全是因為這兩種都是能夠在室內進行的球技。在期中考已結束,離期末考還有一段時間的這個時期,最適合舉辦活動了,不過這個時候,日本正好進入梅雨季,學校也不希望因梅雨而影響活動,所以才會固定舉辦這兩種比賽。學生們之間則是謠傳著,學校只是想找個名義使用那個大到不知該怎麼使用的體育館吧。從學長口中聽到這個八卦的玲人,從入學開始就覺得不應該是為了那可笑的理由,不過在親眼見識到體育館後,他開始相信了。滴草高中的體育館就是這麼地寬敞、氣派。
球技大會所標榜的是——增進班級之間的和睦,提高學生之間的協調性。每個年級會花上一天的時間進行淘汰賽。優勝並沒有獎品,即使冠軍隊也只能獲頒學生會手寫製作、毫不起眼的獎狀。也因此,每個班級對比賽的熱度相差懸殊,有的班級會團結一致、努力打球,有的班級則是興致缺缺。
一年四班對球技大會還不至於到興致缺缺。由於比賽規定,籃球要五個人打,排球要六個人打,因此為了增加學生們的出場機會,這兩種球必須各有兩隊。玲人的班級在分隊階段,就將想打的、不想打的劃分開來。最有比賽意願的人會被分進A隊作為正式球隊,沒有意願的人則被分到B隊當候補球隊。
由於班上沒有人參加籃球隊,所以他們也不管玲人有沒有比賽意願,直接把他編進A隊的正式球隊。玲人雖然喜愛籃球,但卻討厭勝負之爭的比賽,因此參加的意願並不高。
「玲人,你是怎麼啦!?提起精神啦!」
不知為何由孝佑擔任教練,他一手拿著大聲公,大聲嘶吼著。原本應該擔任教練的導師門脅,竟然就任由他們放牛吃草,自己卻在體育館裡閒晃。他似乎等不及想試試新買的數位相機。
「難得打贏了一場,你幹嘛臭著一張臉啊!?」
我才想問你幹嘛,一副快要中暑的表情咧!?玲人雖然很想回他這麼一句,但擔心可能會讓他變得更囉唆,於是忍了下來。
「B隊打得怎麼樣了?」
孝佑雙手在胸前交叉,比了一個大叉叉,好像在叫他別明知故問了。
「哦,這樣啊。」
早有預感。女生的B隊似乎還比較認真,男生的B隊根本就不想打。他們要是打贏了,那還真的對不起其它有心參賽的隊伍呢。
雖然體育館很大,但因為湧入了太多人潮,讓人不禁感到呼吸困難。而且,今天從一早就開始下雨,體育館裡悶熱得就像是三溫暖。學生們因悶熱而沉默不語,但這或許反而讓校長他們有正當借口,要大家高呼三聲萬歲。
「我快虛脫了~~」
玲人背靠著牆,然後整個人就這麼直接滑坐在地板上。
「喂!你的態度怎麼這麼懶散!」
孝佑拿著手上的大聲公,直接往玲人的頭上敲。
「孝佑,你怎麼那麼有精神~」
「玲人,你不是喜歡籃球嗎!?不是熱愛籃球嗎!?是的話,就給我認真打!」
「我是喜歡籃球,但並沒有到熱愛的程度,而且我討厭比賽。」
玲人喜歡把籃球當遊戲打,不想太過認真,所以才沒有加入籃球隊。
「哼!沒種的白癡!就是因為這樣,才會得肺炎!」
「少囉唆,那是兩碼子事吧!」
真不知孝佑到底在不爽什麼,一直在玲人周圍走來走去,還一面發出怪異的呻吟聲,簡直比蒼蠅還煩。玲人很想拿罐殺蟲劑對他猛噴一氣,但因為身上沒有殺蟲劑,所以還是跟他保持距離比較好。
「我去看看女生打得怎麼樣。」
「喂!快去探聽下一場交戰隊伍的敵情啦!」
「啊,那種事情就交給你啦。」
玲人揮著手,往舉行排球賽的第二體育館移動。其實滴草高中的運動系社團並沒有特別強,所以很能體會校方勉強編出興建兩座體育館理由的心情。
第二體育館的賽況,比第一體育館精彩多了。女孩子們尖聲加油著,而且許多沒有比賽的男生們也都來了。以和彥為首的數名男生,聚集在此的目的明顯不是為了加油,他們完全不理會比
賽情形,而是與身穿運動服的女孩子們圍成一圈聊著八卦——算了,反正看起來沒有偏離親睦友愛的名目。
「啊,鳴瀨。」
正在為A隊加油的朋香,朝這邊招手。
「排球打得怎麼樣?」
「很棒呢!B隊打贏了一場。」
看來這傢伙很HIGH呢。
憐坐在朋香旁邊,正看著A隊的比賽。他瞄了她一眼,立刻將視線拉回朋香身上。
「女生打得很努力耶。」
「你們那邊呢?」
「B隊一下子就輸了,不過我們A隊贏了。等一下要打第二場。」
「加油哦!」
「嗯……」
「你怎麼一點勁兒也沒有啊?」
看著賽場,A隊的人正跟三班的A隊進行激戰。由於平時兩班都是一起上體育課,或許對彼此互有敵意吧。兩隊打得你死我活.
雖然比賽場地有很多,但時間只有一天。為了迅速消化比賽,球季大會排球賽採用的規則是,三局之中取得兩勝就算獲勝。
目前兩隊各贏一局,現在是第三局。不管怎麼樣,都一定要贏。雙方拚命地接球,反擊到對方場地上。雖然只是發球權不停地移動,但失誤的一方將會失分。
最後,決定勝負的是排球社團的隊員人數。三班有三名排球社的,四班則有兩名。光看三班的人數,當然有可能得分。
最後一局,一年四班以四分之差敗北。
雖然沒人哭泣,不過大家都一樣懊悔、難過。
「好可惜,真是遺憾。」
朋香她們一面開口安慰,一面趨前迎接A隊的人。
「嗚~~我們輸了~~」
「沒關係!我們會替妳們報仇的!」
「沒辦法呀!誰教對方都高頭大馬的。」
「反正我就是哈比人啦,」
在一陣嬉鬧安慰之下,輸了比賽的隊員恢復了笑容。
而憐卻孤獨地站在她們的圈圈之外。
玲人不自覺地看向她,兩人視線交會。雖然沒有什麼特別的事情,但還是試著接近她。憐臉上雖然掛著學校專用的恬靜笑容,但眼中卻潛藏著別人所無法察覺的不安光芒。
「別這麼冷冰冰的嘛!在學校說個話應該可以吧?」
或許因為知道自己不該在這裡跟玲人起爭執,於是憐維持表面上的平靜跟他說話。
「你好像沒什麼勁哦.」
「我討厭玩真的。」
「是嗎?可是班上同學對你抱著很大的期待吧?」
「那是他們自己願意的。」
聽到玲人的抱怨,她似乎不知該怎麼回答,於是「唉……」的歎了一口氣。瞭解憐本性的玲人,覺得她的這個舉動很假。
於是他靈機一動,想虧她一下。
「要是妳滿懷愛意的為我加油,說不定我就能打起精神。」
「什麼……!?」
憐紅著臉感到驚訝。
「騙妳的啦。」
玲人冷冰冰地說完後,憐狠狠地瞪了他一眼,那眼神彷彿在說「別說這種無聊的笑話」。不過,眼裡不安光芒早已消失。
看著她的玲人,心裡不禁賊賊地一笑。
沒錯,還是這樣最好。
「玲人,比賽要開始了。」
「哦——」
聽到和彥的話,玲人舉起手說:「我知道了。」
好了,該走了。
玲人真的很會騙人。
明明說討厭玩真的,一旦上場了卻打得很認真。而憐根本不懂運動,當然也不懂得規則。她雖然學會排球的規則,不過卻不懂籃球規則。在不懂規則的憐眼裡,玲人打得很好,尤其是把敵人引過去之後,再一舉從中竄出。
嘴裡講的跟實際行動完全不一樣。
因為朋香她們邀約,我才來觀戰的——就算弄錯,我也不會為玲人加油的——憐如此想著。跟排球一樣,籃球也因時間的關係,每半場的限制時間為十分鐘。前後半場之間有三分鐘的休息時間,不過,玲人他們卻捨不得休息,還頻頻交頭接耳地開著作戰會議。
A隊以玲人與和彥為中心,兩人對其它隊員做出詳盡的指示。即使汗如雨下也不在意,他們仍是認真地激勵夥伴。
嗶——!評審吹出了表示後半場開始的哨音。
「上場吧!」
「噢——!」
和彥舉起拳頭,其它四人也湊上自己的拳頭相互撞擊,然後奔向場內。
玲人接到和彥投出的跳球後,一面運球,穿入敵陣。
……這傢伙根本就是拚了命在打嘛!
憐有點啞口無言。
玲人根本就是個超乎想像的「怪咖」(註:意指怪人)。
「戰況好像不太妙哦~」
有人用手戳著憐的肩膀,回頭一看,原來是朋香。
「嗯……是啊,可能是因為沒有籃球隊的人吧。」
視線往記分板一看,竟然輸了十分。想在後半場的十分鐘,從有籃球隊成員的敵陣身上挽回這十分的差距,想必不容易吧。
「是啊,分數差距太大了。剛才的排球,也是因為差在成員而輸了比賽。」
「雖然鳴瀨同學跟和久井同學很努力在打。」
他們兩人包夾住身高有如籃球隊員的選手,拚命地防禦著。
眼光追逐著玲人的朋香,突然曖昧地笑了起來。
「喂,妳跟鳴瀨怎麼了?」
「咦?呃……我不懂妳的意思。」
「你們兩個剛才不是在說悄悄話嗎?因為妳不常跟男生說話,很稀奇喔!」
「誰說我不跟男生說話的。還有『跟鳴瀨怎麼了』這句話,妳不覺得說得有點誇張嗎?」
憐露出深感困擾的苦笑。
「那是因為——啊,妳聽了可別生氣哦——鳴瀨那傢伙之前一直說不認識妳,結果最近看起來跟妳感情不錯,所以我在猜啦——」
我可不希望被那樣看啊,於是稍微岔開了話題。
「我只把鳴瀨同學當成同班同學看待哦!妳會這麼問我,該不會是妳自己對他有意思吧?」
「我?」
朋香聞言瞬間愣了一下,接著彷彿被點燃的爆竹般開始大笑。就連附近的別班同學都被嚇了一跳。
「那是絕對不可能的!完全不可能!我並不是看不起鳴瀨哦,而是因為我已經有男朋友了,所以這是不可能的!」
「哦……」
「我男朋友是別校的學生,是個好男孩哦!下次介紹給妳認識吧?」
「啊,不,謝謝妳的好意……」
「啊,是嗎?真可惜。」
朋香真的深感遺憾。不過憐卻覺得別人的男朋友有什麼好看的啊?更何況,她根本不能在校外跟朋香見面。
「喂,說真的,到底是怎樣啦?」
「什麼怎麼樣?」
「別裝蒜了啦!就是妳跟鳴瀨。」
「……是不討厭他啦,我只能這樣回答妳。不過我對他並沒有那種特殊情感哦。」
這是實話,不是騙人。原本憐就對那方面的事情不感興趣,而且也沒有美國時間理會那種事。在未來的世界裡,她一直過著宛如戰爭孤兒般的生活。
而且,憐早已下定決心,無論如何絕不能愛上玲人。若是愛上他,就等於是屈服了……
「哦——?」
朋香發出像是相信,又似懷疑的聲音。不,語氣裡似乎還夾帶著「這答案真沒意思」的不滿情緒。
「……我是說真的。」
憐的這句話好像是多說的,朋香又露出別有含意的笑容。
就在她們對話的時候,玲人他們輸掉了比賽。雖然後半場他們卯足了全力,還是無法從有籃球社成員的敵陣身上扳回十分。
「可惡——!都是他們的三分球讓我們輸掉的!」
玲人他們的汗水滴落在地板上,一面從場內走了回去。
「用那種方法對付外行人,根本就是犯規嘛!」
「啊,可惡!早知道就撞飛他們兩、三個人!那樣說不定能打贏呢!」
「那是犯規啦。」
「他們在某方面也算是犯規啊,管他的!」
玲人笑著跟汗水淋漓的和彥說話。雖然心裡也覺得不甘心,然而已經盡力的充實感也充斥在內心中。
「真是可惜——!」
「好累哦。」
看見前來迎接的朋香,玲人故意誇張地裝出一副站不穩的模樣。
「才打二十分鐘就喊累,體力真的很差哦。」
「我又不是體育健將。」
他以這為借口,往牆角走去。或許是真的累了,他拉開因汗水而濡濕的運動服領口,好讓風灌進去。
「嗯?」
感受到憐的視線,玲人停止了動作,咧嘴一笑。
「只剩下妳們這一隊了,一定要贏哦。」
「我幾乎沒打過排球。」
她真的沒打過。上次體育課的球技大會練習,是她第一次接觸排球。
「妳不會有問題的啦。」
「你是以哪一點為根據?」
「上次那記肘擊真是有夠用力的。朝摫,妳深夜在路上晃蕩,該不會是想到處恐嚇勒索——」
玲人雖然沒有惡意,不過卻輕率地提到校外的事。為了封住他的嘴,憐幾乎是反射性地踢了他一腳。
「好痛!」
「少囉唆!」
玲人抱著挨了一腳的小腿陘跳著。憐揪住他的胸口,不過卻因為個子比較矮的關係,很難把他拉過來,於是只能態度凶狠.
「為何你老是這麼輕率!都已經警告你那麼多次,你還沒學乖!」
「妳都已經對全校師生下暗示了,應該就沒關係吧……既然如此——」
「事情沒有一萬,也有萬一!要小心一點!你腦袋打結啊!」
「妳這女人……!」
領子被人往上一提,玲人發出不甘心的呻吟聲。「嗚……」
此時——
「噢~!」
一陣莫名其妙的感歎聲及拍手聲從後面傳來。心想「發生什麼事」的憐回頭一看,看到朋香像是在路上看到珍禽異獸的學者似的,高興地用力拍著手。
糟糕,我竟然……!
她連忙將揪住玲人胸口的手放開,雖然對自己方纔的行為感到後悔,不過為時已晚。
玲人不經大腦的愚蠢行為,讓她失去理智,不禁在學校裡露出了真面目。老實說,她根本不需要在學校裡偽裝自己,儘管如此,要是個性突然改變,周圍的人也會覺得她很可疑——
「哦,原來鳴瀨是朝摫同學的男僕啊。」
——原本事情應該只是這樣,但朋香卻不這麼認為。她說了這麼一句讓眾人跌破眼鏡的話。就連憐也差點跌倒。
「才不是!妳怎麼會這麼說!?」
玲人當然表示抗議。
「咦?剛才的情況不是身為飼主的朝摫,在懲罰不聽話的鳴瀨嗎?」
她到底是怎麼想出這些有的沒的?玲人與憐不禁齊聲叫出「啊?」
他們兩個會有這樣的反應也是當然的,不過一年四班的其它人卻將那莫名其妙、有趣的話當真了。
「哇~真是一番新的境界耶!」
「原來鳴瀨有這種嗜好啊。」
「應該說,原來是朝摫同學有這種嗜好。」
受到朋香拍手的感染,在場的同學也都齊聲拍手。
「不是的!事情不是這樣……」
全然放棄的玲人雖然發出氣若游絲的呻吟,卻傳不進朋香他們的耳朵裡,最後完全不顧玲人他們,開始起哄。不管場上是否還有人在比賽,他們竟然還有人在唱歌。
這些人到底是怎麼了……
從來不曾上過學的憐,也不難想像自己進入的一年四班,是一個由「怪咖」組成的班級。
排球B隊就像是瞎貓碰到死耗子似的一路獲勝,最後得了季軍。憐當然也功不可沒。季軍雖然沒拿到獎品,不過能跟朋香她們一同開心、難過,對她來說或許是項不錯的經驗。
……嗯,好開心啊。
一股輕飄飄、柔軟的感覺殘存在憐的心中,球季大會就這樣結束。
在教室裡跟大家道完「明天見」之後,就得趁著沒人看到時,偷偷的離開學校。走出校園的那一刻得特別小心,因為對全校師生所施予的暗示,會在校園土地的分界線進行切換,因此,絕對要避免跟其它同學一起走出校園。
走出學校後,沒有人會認識自己。
雖然早已習慣,也早已理解,但對跟朋香他們一起瘋狂的今天,還是覺得非常痛苦。
跟十分鐘前的自己完全不同。
從早上就一直下的雨也停了.她拿著書包、收起的雨傘,低頭走在日暮時分的街道上。
跟自己同樣是高中生的女孩子們聊著天,快樂地走著。原本以為絕不會感到寂寞、或是羨慕,她一直這麼告訴自己千萬不可以,否則「孤獨」之刑將會永遠跟著她。
我怎能讓他們那樣整我!
自己明明發過誓的。
不過那宛如是在做沒用、可憐的垂死掙扎。
眼淚就快不爭氣地流出來,她趕緊將低垂的頭抬起.
「啊……」
才剛拾起頭的她,發現玲人就站在前面。
「嗨!要回去啊?」
「看就知道,還問。」
她心想,說不定剛才快要哭出來的表情被他看到了,所以口氣很不好。果然,玲人的眉頭蹙了一下。
「妳懷的敵意還真重耶。是一隻不可愛的貓。」
「誰是貓啊!」
「誰叫妳在學校裝得跟可愛小花貓一樣乖,我覺得這樣的形容很不錯呀。」
她像只豎起毛的貓,發出呻吟,並眼神銳利地瞪著他,玲人露出一副無可奈何的表情說:
「喂!妳態度能不能好一點啊?當然,誰都不喜歡被不相干的人騷擾,不過沒被暗示到,又不是我的錯。妳不該恨我吧。」
不相干?
真是個樂天的傢伙。說自己不知道,是一種罪過、不負責任、狡猾的行為。
不禁讓她偷偷歎氣。
「我既沒有把你當敵人看,也不恨你……而且也不討厭你。但是我不是跟你說過嗎?別跟我有牽扯。」
「這樣嗎?有人靠近會讓妳防衛心增強,像只張牙舞爪的貓,這也是沒有辦法啦。不過難得能夠同窗,就跟大家培養一下感情嘛!因為在換班之前,每天都得見面。」
玲人說得沒錯。她最近開始明白學校這種地方,是不熟的人也會變得熟稔的空間,甚至可以說是,會讓人想努力跟大家打成一片的空間。話雖如此,不過憐還是——
玲人掏出手機確認一下時間,然後對她說:
「等會兒如果沒事,要不要一起去哪裡走走?」
看樣子,她的忠告一點效果也沒有。
「其實我是很想去打籃球啦。但因為人數不足,所以現在閒著沒事。」
「今天在學校打那麼久了,你還想打啊?」
看到玲人點頭,她快暈倒了。
「你剛剛不是一直在喊累嗎?」
「是很累,但是覺得心有不甘。我之所以想打,多少也是帶著反省的意味啦。」
「……看來你真的很討厭失敗的感覺。」
「或許吧。」
「這麼爽快的承認喔。」
憐露出苦笑。
「怎麼樣?去不去?反正妳也沒事吧?」
「你是說真的嗎?」
「我並不是在找妳約會哦!只是為了殺時間而已。因為我討厭直接回家。」
看來他真的只是想找人陪他殺時間。
其實應該拒絕他才對。
像現在這樣在路上跟玲人說話也很危險。要是跟他走在一起,不幸被班上同學看到,事情可就非同小可。
根本不該答應他的。這是為了自己,也是為了班上同學好,她明明很清楚,不過要是現在跟玲人分手,回到一個人住的電梯公寓,這對現在的憐來說,是一件很痛苦的事。
「……好吧,我陪你,不過要找個隱密一點的地方。」
「妳這樣說,會讓我想入非非耶——啊,痛死我了!」
憐狠狠地往他的小腿脛踢了一腳。
心想:「偶爾也去喝杯咖啡好了」,於是玲人帶憐來到一家位於小巷底的咖啡廳。但與其說這家店是咖啡廳,倒不如說是紅茶館比較合適,那是一家風格沉穩的店,裡面播放的都是70年代(憐不知道)的英文老歌。顧客層也是喜歡那種懷舊風的中年族群。在這裡的話,應該就不會遇到學校同學吧。憐也稍微可以放鬆一下心情。
「沒想到你竟然知道這麼酷的店。」聽到憐發出這種感言,他掩飾住驕傲,苦笑的說:「因為到處玩嘛。」
看到玲人點了冰咖啡,憐也跟著點了一杯。之後,她好奇地環視著店內,接著發現玲人的視線一直緊盯著自己。
「怎麼了?」
「我在想妳會不會覺得累。」
「不會。」
那點運動對憐來說根本不算什麼。她對自己的體力很有自信。
「打了四場,妳還真厲害呢!哪像上原早已累得像條狗。」
「別把我跟朋香扯在一起。」
不管怎麼看,她就是一副弱不禁風的模樣。
「說得也是,要是別人把像妳這樣的暴力女跟上原扯在一起的話,她肯定會氣炸吧.」
「……小心我扁你。」
女服務生一面說著「讓您久等了」,一面將咖啡放到圓形的杯墊上。
憐看著眼前的黑色液體時,玲人利落地將糖漿、奶精注入自己的冰咖啡裡,並用吸管稍微攪拌了一下。不一會兒,深褐色的咖啡變成帶點白濁的顏色。
憐看著自己的咖啡,又看看玲人的咖啡,稍微思考了一下,什麼都沒放便吸了一口。
「……嗚!」
苦到不行,不禁讓她的舌頭麻痺。
「這是什麼東西啊……!?」
她連忙抓起冰水猛灌,玲人放聲大笑。
「這麼簡單就受挫啊?真是沒用。妳的味覺根本就跟小朋友一樣嘛!」
被玲人這麼一虧,憐立刻臉紅。
「少囉唆!因為沒喝過嘛!」
咖啡是嗜好品,換言之,也就是一種奢侈品,身為戰亂孤兒的憐當然沒有喝過。
「你不是也加了些什麼嘛!」
「我平常都喝黑咖啡。今天是因為覺得有點累,為了攝取糖分所以才會加糖。不信的話,妳的借我喝一口。」
「啊——」
憐還來不及阻止,玲人便搶走了她的冰咖啡,若無其事地喝給她看。
「看吧?我敢喝呀。」
「——那個,我剛才喝過的耶?」
玲人用不可置信的表情,手指著玻璃杯說:
「咦?哦,我不介意啦。」
「你不介意,可是我介意……」
「幹嘛?妳這個人真的有潔癖耶!我的還沒喝,給妳好了。」
玲人把自己加了糖漿、奶精的冰咖啡遞給憐,然後自己大口吸著憐的冰咖啡。因為無可奈何,所以憐只好喝了他的冰咖啡。雖然還是不習慣咖啡的味道,但還不至於喝不下去。
「…………」
憐含著又甜又苦的液體,心情有點複雜。
原本她也不會去在意別人的口水,因為從小就一直生活在不須注重小節的環境裡。
因為對方是玲人的關係,所以才會特別在意。
會在意這種事的人真傻……!
她氣自己對玲人過度在意。
「對了,妳跟上原她們好像打得很起勁的,覺得球技大會有趣嗎?」
喝掉一半咖啡的玲人,像是突然想起似地問道。
「?你到底想問什麼啊?」
「因為妳才剛進我們班,對吧?原本跟大家不熟,那麼現在應該比較熟了吧。因為球技大會的目的就是要加深班上同學之間的感情。」
玲人說的話,讓她的頭快要痛起來了。
「……喂,我是為了服刑才到那所學校去的耶?」
「是那個名為『孤獨』之刑的陰險玩意兒吧。」
玲人不斷地點頭,彷彿是在表示「我知道」。憐眉頭蹙了起來。
「你真的理解嗎?那是為了讓你感受在學校與在校外的落差,去真正體會何謂孤獨的。」
在學校,有認識自己的同班同學。然而,跨出校園之外,就誰也不認識。原本的朋友,也變得不是朋友。在學校裡感情愈好,落差也就愈大。愈是親密,刑罰也就愈覺得痛苦。
「……我並不是接受刑罰。我心裡根本就不服,而且也決定抗爭到底。」
「所以妳才不願意跟學校的人走得太近?這根本就是相互矛盾吧!把自己孤立起來,對妳有什麼好處?」
玲人說得沒錯,而且都是正確的。就因為正確,讓她更覺得惱火。
「你懂什麼!」
她的聲音不知不覺變得可怕。
「我的境遇你哪裡會懂……!被迫跟如同家人般的夥伴分開、為了不信服的刑罰而被送到這個時代,而且還去玩弄控制別人記憶中的我……」
「…………」
「有一天,我在學校還跟朋香一起吃午餐,結果那天晚上她竟然不認識我。她撞到了我的肩膀,卻認不出我來。當時,我變成了一個可有可無的人,對誰來說都是這樣。在學校會親切的跟我說話的人,出了校門就完全忘記我。跟我不錯的人,出了校門都投以漠不關心的眼神。被那種眼神看待時,你知道我有多痛苦嗎?在學校所發生的一切都形同虛假,讓我覺得,我的存在非常淡薄,甚至開始懷疑自己該不會是幽靈吧。這麼侮辱人的事情,我絕對無法接受……!」
「…………」
「我心想,既然如此,除了與他人保持距離之外別無他法,因為我沒有其它辦法能夠保護自己。要我乖乖地服從『孤獨』之刑,我做不到。」
「…………」
沒加糖漿與奶精的冰咖啡,又放回到杯墊上。
冰塊碰撞玻璃杯的聲音,讓憐發現自己講了太多。
「……這些事跟你說也沒用。要你理解我的際遇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自己竟然跟他說了這麼多心裡的話,讓憐覺得很丟臉,於是將視線落在桌上因退冰而滿是水珠的玻璃杯上。
「……說得也是。這種事太過離譜,要別人理解根本不可能。」
被他這麼一說,憐心裡一陣難過。
「不過,有我在呀。」
聽到這句話後,心裡覺得一陣溫暖。
「與學校有關的人在出了校門之後,的確會忘了妳。或許那會令妳感到憤怒,但也無計可施。
不過,我並沒有被暗示到。那個監察官大叔說,再對我暗示好像也不會有用,所以我絕不會忘了你。」
憐抬頭一看,眼前出現了玲人的笑容。
「如果妳在校外找不到人陪妳玩而閒得發慌,可以找我。基本上我也是個閒人。殺時間的話,我絕對奉陪……雖然不知道能不能排解妳的寂寞啦。」
或許是對自己最後的那一句話,覺得有點難為情吧,他又拿起了冰咖啡,這次沒有使用吸管便直接一飲而盡。
憐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沒想到玲人竟然會對自己說這樣的話。原本只是想發洩一下鬱悶的情緒,但玲人的這番話,讓她豁然開朗。不過要她坦然地對他說聲謝謝,會讓她更加難為情。
「啊,你還真是個爛好人耶。我之前那樣的恐嚇你,你竟然還說得出這種話。」
「當個爛好人也無妨啦.反正現在不流行要酷型的人。」
「……不流行嗎?」
「我是隨便亂說的,其實我也不暸。」
「到底是怎樣啊?」
憐苦笑著,把加了大量糖漿及奶精的冰咖啡,用吸管大口一吸。
「……好甜。」
未充分溶解的糖漿似乎沉在杯底,一股甜膩感殘留在舌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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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杯冰咖啡,就讓他們在裡面待了好久。等他們走出咖啡廳,時間早已過了六點,天空完全暗了下來。或許是因為上午下雨的關係,今天幾乎看不到陽光。
玲人雙手拿著傘,發出「唔——」的一聲,用力伸展背脊。
「唉,昊天要補考了。」
「什麼科目?」
「英文文法。」
「那你還敢在這裡浪費時間……?」
「嗯——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他一派輕鬆地笑著,憐對他投以冷冷的眼神。
「加油啊。」
「嗯。」
對於憐冷冷的加油,他也冷冷地響應道,不過他很清楚自己回家後也不會唸書的。
來到了大街,路上滿是剛下班的上班族與粉領族。雖然也有學生,但比率較低。
「——要不要我送妳回去?」
玲人突然想到,隨口問一下。
「不用。要是被人看到了怎麼辦?」
慘遭無情拒絕.
「更何況我比你強。」
因為曾經慘遭她肘擊側腹,所以無法反駁……
「身為一個男人,妳剛才的發言傷到了我的自尊。」
「事實就是事實,而且強弱與否與性別無關。」
這是一個強調男女平等的世界。雖然她說得沒錯,不過玲人還是心有不甘,不禁哼了一聲。
「拜拜。」
「!等一下!」
玲人發現有趣的事,抓住了正準備離去的憐的手。抓住之後,他原以為又要吃她一記肘擊,沒想到卻沒有。
「幹嘛?」
憐只是不太高興地看著那只抓著她的手。
「妳看那個。」
鬆了一口氣的玲人,手指著聚集在前方的人群。人群中央有電視台的攝影師跟記者。
「一定是在採訪什麼。」
「……那又怎樣?」
「我們去湊個熱鬧吧!」
攝影機上標示的記號不是地方性電視台,而是東京的大電視台。雖然不知道是在做什麼採訪,不過要是運氣好,可能會上電視。
「喂!」
她揮開被他抓住的那隻手。
「我應該說過,要是被學校的人看到,我跟玲人在校外在一起,可就慘了。」
「啊,對哦——那妳一個人去被拍吧——!」
玲人往攝影機一指,卻被憐白了一眼。
「為什麼是我……?」
「因為拍妳比拍我有趣。」
只有這個理由。要是在螢光幕上看見憐,自己可能會倒在地上哈哈大笑。
「白癡啊你!我要回去了。」
如此表示的憐,卻是朝攝影機的方向前進。
「…………」
走了約數公尺後,她突然急忙地走了回來。
「你聽好哦!我會走這邊,是因為我家往這個方向哦!」
她臉色微紅地說著。
玲人不禁咧嘴一笑。
「我什麼都沒說啊。」
他一面忍住想笑的情緒,雙手一伸作出「我什麼都沒做」的動作。
「哼……!」
說完,她又朝攝影機的方向前進。
與其說是在意攝影機,不如說是在意玲人的視線。憐那看起來有點僵硬的走路模樣,讓玲人不禁放聲大笑。
結果憐竟然突然回頭衝了過來。
「不准笑!」
接著,像是要踢裂骨頭似的,往玲人的小腿陘狠狠一踢。
「痛呀~~~~~~~~~~」
強烈的痛楚讓玲人不禁抱著被踢的那隻腳跳著。而此時憐早已通過了攝影機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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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覺整個步調都被打亂了。
她撥開因跑步流汗,而黏在額頭的髮絲,不得不如此承認。
光想到玲人盯著自己看,就感到一陣難為情,於是便踢了他一腳。原本應該要直接回家才時,她對自己竟然做出那樣的舉動感到懊惱。
打從開始,自己就應該在玲人面前扮演「文靜的朝摫憐」才對,自己原本是如此決定。然而,卸下了面具之後,就很難在他面前重新戴上。其實應該說是,無法以假面目面對玲人。
為何在玲人面前就會……
心裡雖然這麼想,不過卻沒有辦法。憐無法想像要是繼續被感化下去,自己會變成怎樣。有點可怕,又有點期待。
憐住在離鬧區不遠的學生專用電梯公寓,雖然老舊,但小套房的感覺還不錯,對生活在五百年後世界的荒涼街頭的憐來說,是個很棒的居住處。
憐不是這個時代的人,而是五百年後的人。不過卻因故成為這個時代的人。是時間要她這麼做的。
憐開始描繪在這個時代生活的遠景,覺得應該也不錯。她沒有什麼希望,未來也是。既然如此,那就過著符合這個時代的生活也不錯——至少不用每天看著那令人生氣的「時間的意思」。
她一面爬著樓梯,一面眺望著外面的風景,夜晚街道的燈光閃爍著。喜歡看著無雲天空的她,因光害而看不到星星,讓她覺得有點遺憾。
她從書包裡取出鑰匙開門,進入302號室。這時,因玲人而鬆懈的心,又掀起了波紋。
「回來得真晚。」
監察官站在房間的正中央。
「別隨便闖進別人的房間!」
「別人的房間?身為囚犯的妳說的是什麼話啊!?」
「…………」
一股殺意從她的體內竄升而上。
被送到過去之後,憐的食衣住行受到保障,然而這僅限於「孤獨」之刑執行的期間內,跟在監獄裡所受到的保障是同一標準的。這裡的房租也是由未來的司法機關全數負擔,因此監察官說的話並沒有錯。這個房間不過是被囚禁在名為過去的監獄裡的囚犯——朝摫憐的個室。當然也沒有隱私可言。
憐氣憤的是刑罰的無理。
「是『時間的意思』選定了這個地方,妳不該有怨言。」
「什麼『時間的意思』啊!反正你們只是因為怕麻煩,所以就照那部機器所做出的答案來作事罷了。」
聽到憐出言侮辱「時間的意思」,監察官也只是挑了一下眉而已,並沒有採取任何行動。「不值得跟著她起舞」的意思不言而喻。
「妳是『不要』的人類,所以無法體會『時間的意思』有多麼偉大。」
「那也是『時間的意思』擅自決定的吧!它是根據哪一點判斷我是『不要』的人?」
「『時間的意思』會如此決定,絕對有其充分的理由。」
時間的意思。
既是機械,又是被供奉為如神祇般至高無上的東西。原本應該只是用來演算與時空有關的事物、操控時光機的機器。然而,在五百年後的未來,其不再是扮演這樣的角色,其所扮演的,是相當於神的角色。
「胡說八道!」
監察官的那番迷信之言,讓她不禁作嘔。
「我不想跟無理取鬧的妳,做無聊的爭辯。總之,把數據給我。」
「…………」
憐挑著眉,把左臂伸到他的面前。監察官以雙手抓住。
他們兩人的身體裡都裝置著超精密的機器——納米機器。憐體內裝置的是記錄著行動與思考的納米機器;監察官體內裝置的則是讀取該紀錄的納米機器。
監察官除了能拘束三種刑罰之外,並沒有權利約束憐的行動。就算憐在這個時代犯了罪,他也不能用五百年後的司法制裁她。憐知道他的工作就是將她過去的行動數據帶回未來。大部分的數據都是為了「時間的意思」而搜集.
當感應到數據朝監察官身上移動後,她迅速抽回手臂。
「嗯……?跟鳴瀨玲人似乎走得很近哦。」
他好像讀取到她下課跟玲人一起去咖啡廳的記憶。
「因為我們同班的關係。」
「暗示沒有成功並不是我們的錯。」
這番諷刺對監察官完全無效。
「當然也不是『時間的意思』的錯。」
「那是誰的責任?」
「我不知道,不過應該要怪鳴瀨玲人吧。我想不到還應該怪誰。」
當然不是玲人的錯。決定把憐送來這裡的時間、操控時光機的都是「時間的意思」。唯一有責任的也只有它。
監察官根本沒想到「時間的意思」會出錯。他對「時間的意思」毫無疑問地深信著。
這就是未來的人.
「先不管是誰該負責任,我還是給妳一個忠告。妳應該知道,那所高中被施予了暗示。我勸妳還是小心點。妳想跟那名少年接觸的心情,我不是不能體會啦。不過因為他是——」
「別再說了!我不想把他給捲進去!」
「是嗎?儘管現在沒事,但遲早——」
「我不是叫你別說嗎!?」
監察官發現憐真的生氣了,不禁縮了一下肩膀。
「我個人也是覺得跟班上同學親近,並不是什麼壞事,他也是那樣說的吧?他說得沒錯,學校的確是為了增進彼此友誼的空間。」
監察官留下了非他本意的這番話,然後像是變魔術般地突然消失。
「可惡……!」
憐連書包都忘了放下,就這麼呆立了一陣子。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五章 未來的過去
過去,憐曾經有過一把刀子。
那是一把又薄又細的刀。用五百年前的技術,以硬度比鑽石還高的陶瓷所製成。那把陶瓷刀就算不用磨,也永遠不會變鈍。
憐已經不記得自己為何會有這把刀了。如果是買的,恐怕也要花上一筆錢,而且那個時代的刀械管制是很嚴格的。就算有錢,也很難循正常管道購買。既然如此,那應該不是偷來的,就是撿到的,然而憐卻一點印象也沒有。注意到時,就已經擁有這把刀了。
她對這把刀並沒有什麼特殊情感,也不是用來防身。
憐很強。但若是比腕力,她的夥伴馬克達涅爾、龍洙等人,當然勝過她。可是腕力與強度並不能畫上等號。如果加上撂倒人的技巧、判斷力、決斷力,憐就是第一。憐一直很有自信,自己是最堅強、最強悍的。
——除了少數時期。
每個月會有一次自信動搖的時期,那就是女性特有的生理期。雖然她不會生理痛、身體狀況也不會變差。然而,到了生理期,情緒就會變得很不安定。
憐並不討厭身為女性的這個事實,對男性沒有特別的期待。但因生理而瞭解蘊含在自己體內,這個不容懷疑的「孕育生命的能力」,讓她覺得很不安。女性會孕育生命是十分自然的事,卻會讓她覺得不安,憐也不知道自己為何會這樣。總之,莫名的不安與焦躁會自然湧現。這讓她發覺自己是多麼的脆弱。
正因為精巧且重要,才會脆弱。
為了保護華麗的藝術品,需要高硬度的武器。
在那一天,自然而然地會去握刀並撫摸刀鞘成為憐的習慣。
今天,從早上開始她就這樣打發時間。
由於從來沒有磨過,刀身已完全失去了光采。原本鉛色的刀身,因油污灰塵的關係,現在已成了骯髒的鐵灰色。
憐從刀鞘將刀身拔出,試著用自己的襯衫擦拭,但因為襯衫也是髒的,刀身一點兒也沒有變乾淨。
「唉,可惡……!」
「妳在氣什麼啊?」
比憐小四歲的秀孝,從憐的腳下探出頭來.身材瘦弱的他,不是那種會為非作歹的少年,腦筋卻很好。
「沒事。」
聽到憐不悅的回答後,秀孝把頭縮了回去,視線落在一本破破爛爛的書上。反覆閱讀撿到的書是他的興趣。在這個時代,雖然還是有紙做的書,不過已經很難看到了。像憐這種無家可歸、無父無母「不要」的孩子,一般會使用小型萬用計算機,也就是俗話說的「終端」閱讀。像紙書這種厚又笨重的東西,也只有搜藏家才會去收集。
秀孝不喜歡使用終端閱讀,他喜歡閱讀紙書上的文字。只有不是撿到,要不就是偷來的書的秀孝,就某方面來說,也算是個搜藏家。不論內容為何,他什麼都看,字愈多他愈喜歡,而且他還會反覆閱讀同一本書,將書中的知識變成自己的東西.只是他們這種「不要」的孩子,就算擁有再多知識也枉然。
「不要」就是不被這個世界所需要的意思.
不知從何時開始,世界開始停滯。
原因竟然是「因為世界已經和平了」如此諷刺的理由。因世界和平、一切都已感到滿足的人類,變得像是豬舍裡的豬只一樣,失去了向上心與競爭心,只求安穩與生存。用「好逸惡勞」這四個宇來形容正好貼切。
對於理應不時追求進步的人類而言,這樣的行為等同於死。在停滯不動的世界中,之後只會慢慢地腐爛。
起初人類並沒發現這一點,不過「時間的意思」發現到了,其甚至預測再這樣繼續下去,世界會變得頹廢。剛開始人們還對預測不以為然,但隨著愈來愈明顯的數據,人們才開始驚覺這並非妄言.人口漸漸減少、生產率低落、技術的進步明顯延遲。感受到這些現象正慢慢逼近,並感受到「進步的人類」即將滅亡,人們才開始感到恐懼。
此時,「時間的意思」經過計算,挑選了一名男子。並把一切全都交給了這名男子。沒有任何具體方案、如同虎無爪、鳥無翼般空虛焦躁的人們,試驗性地將一個地區交給了他。結果他發揮出優秀的政治力與領導風範,將失散的權力團結起來,促使該地區人們的進步。
他的獨裁與無可取代的能力,讓全世界的人羨慕不已。
交給他的話,人類就可以輕鬆地進步。不必思考、不需要努力,只要把一切都交給他——
人人都這麼想,而且還真的把一切都交給他了。
他所提出的政策非常具體,為了達成某項目的,他甚至不介意付出些許犧牲。而且一定會做出結果.放棄思考未來的人類,不曾反對他所做的一切,只是一味地接受。人們接受他,也接受他的恩惠。
他過度具體的政策之一,就是將人劃分成「有用」與「不要」兩種。他在平穩的世界裡,故意將人以高低差別區分,以此促進人類的進步。
「有用」的人,也就是可能會對世界有所貢獻的人類,讓他們與會帶來不良影響的「不要」的人保持距離,並與身為「有用」的人之中,具有特別存在,擁有「時代強心劑」作用的人一起生活。稱為「時代強心劑」者,似乎是具有競爭心與向上心的人,他們必須將這樣的向上心與競爭心分給別人。他們藉著「肩負著世界的未來」這種含糊不清的理由,生活受到保障、衣食無缺。相對的,「不要」的人則被迫過著社會不對他們有任何期待的貧窮生活,因為他們屬於人為所造成的高低階層中的「低」階層。
一個人究竟屬於「有用」或「不要」,由「時間的意思」來選定。因為弛能夠預測一個人能否對未來的社會有所貢獻,總之,能夠預測一個人的未來會如何的,就只有會預測時間的「時間的意思」。
憐也是一出生就被判定為「不要」,因而被安置在「不要」之城的孤兒院裡。那所孤兒院非常貧困,甚至讓孩子們懷疑自己是否能夠在那裡長大。而且,那裡的大人也只會聽命於「有用」的人,全都是被囚禁在空虛中的「不要」的人。
憐在五、六歲時,被較大的孩子帶出孤兒院,之後一直流落街頭,靠著順手牽羊、偷竊維生。儘管如此,她還是覺得流浪的生活好過待在孤兒院。
這時,憐他們的家是一個偷來的貨櫃。裡面只有一堆沉甸甸的機械零件,但偶爾也會有收購舊貨的人帶著錢來收購。這個地方實在稱不上是一個家,憐也不願稱這裡是家。儘管如此,這個貨櫃的存在與否,會讓心情有著天壤之別。尤其是下雨天時,特別讓她有這種感觸。
憐坐在貨櫃上,雙腳懸空搖晃著。
「喂,秀孝。」
「嗯——?」
從他敷衍的回答中,聽出他的意識有一半是在書上面。不過憐並不在意,繼續說著:
「好想有一個家哦。」
「是啊——」
她一面聽著秀孝拖長尾音的回答,一面眺望著遠方。因為貨櫃隱身在廢棄大樓之間,視野絕對不寬廣。在那細長的視野之中,即使不刻意看,還是會看見聳立的大樓群,以及像是純白尖塔般的雄偉建築物。
那尖塔般的高聳建築物,就是「時間的意思」。
「時間的意思」是一部能將與複雜離奇時空有關的所有事物,一併計算的計算機,因為工作量太大,所以不太夠用。而且如果只有一部,萬一壞掉時,所有的事情就會停擺,因此在世界的各大都市裡有好幾座,而且每一部都有連結。這些都是個體,也是整體。
因「時間的意思」而悲哀的聚集在一起的大樓群,就是「有用」的人所居住的城市。那是一個以「時間的意思」為中心所組成,每天皆可仰望「時間的意思」的城市。人們在這裡工作、遊戲、生活著。任何時代都是這樣運作,不過這個城市卻讓人覺得有點空虛。
借一句夥伴們的話來形容,就是「能夠激發『有用』的人的向上心與競爭心,讓人類未來更有發展的城市」。在那種就像經過滅菌處理的城市所培養出的心,甚至比在洋菜培養基上面所培養的感冒病毒還糟糕。
「不要」之城,猶如腐敗的甜甜圈,包圍在以「時間的意思」為中心的「有用」城市之外。
從遠處看,「不要」之城就更像甜甜圈了。一股厚重的灰色煙霧持續籠罩著「不要」之城。這股灰色煙霧並不是廢氣,也不是煤煙,而是為了不讓陽光照耀「不要」之城,所散佈的人工煙霧。這股煙霧總是滯留在「不要」之城的上空,具有讓陽光朝一定方向反射的性質。在反射回來的陽光前面是什麼呢?當然就是「時間的意思」。「時間的意思」的白色外牆會吸收太陽光,具有能量轉換的功能。持續進行著龐大運算的「時間的意思」,需要大量的能量。因此,必須奪走「不要」之城的陽光,讓陽光化為自己的力量。
但是這些,並不是將「時間的意思」建蓋成高聳的尖塔、以及在「不要」之城上空散佈煙霧的主要原因。
「時間的意思」之所以高聳,一方面是為了威嚇人們『時間的意思』正在上面看著你們」;而「不要」之城的上空會散佈著煙霧,也是為了不讓「不要」的人看到頭上的藍天白雲。至少憐是這麼想的。
高聳的「時間的意思」、乾淨到近乎病態的「有用」之城,以及連藍色天空都沒有,由人工所創造的惡劣環境「不要」之城。憐所生活的世界裡,這就是全部。
不管是「時間的意思」、「有用」之城,以及自己所居住的「不要」之城,這一切都讓憐覺得討厭。她痛恨所有週遭的環境。為何自己會被認定為「不要」的人?為何會被遺棄在這宛如垃圾場的地方?她從小就無法理解。難道自己跟「有用」的人差距那麼大嗎?究竟「有用」的人對自己抱著什麼期待呢?他們不去改變自己,卻想經由別人的影響而改變,這種被動式的姿態就是造成時代墮落的原因,為何沒人發現這些呢?
每次看見被那些人獨佔的藍色天空、高樓,以及「時間的意思」的尖塔,憐就深深體會這個時代的扭曲。然而,看到美麗、整齊的「有用」之城,人們就覺得將人劃分成「有用」及「不要」的政策是對的。因此,儘管提出這個政策的那個男人已經死了,那個男人所選出的「時間的意思」,還是如神般的被供奉著。
「啊——真想把那個尖塔給折斷。」
「妳又來了。」
聚精會神地看著書的秀孝,聽到憐的喃喃自語,不禁發噱。
「憐,妳這個人真的很怪。」
「是嗎?」
「是啊。我看會說想把『時問的意思』給毀了的,全世界應該只有妳吧。」
「為什麼?」
「為什麼……因為全世界只有妳一個人會這麼想。」
「秀孝,難道你不想把它砸爛嗎?是它擅自決定我們是『不要』的人耶!」
「妳說想把『時間的意思』給砸了的話,我都快聽爛了。」
秀孝緩緩地翻著書頁,繼續說道:
「這種事也只能想想而已啦。反正又不可能真把它給砸了,更何況我們是『不要』的人,沒辦法呀!」
「為什麼沒辦法?」
「為什麼……因為『時間的意思』已經決定啦。」
「你不覺得這樣很怪嗎?」
「會嗎?」
跟憐意見不合的,並非只有秀孝一人,其餘的夥伴也一樣、住在「不要」之城的人們也是,並不覺得自己受到不平等的待遇。他們覺得被「時間的意思」決定為「不要」的自己,就應該過這樣的生活;「有用」的人對自己的特別待遇也不抱任何疑問。大家都不覺得奇怪。誠如秀孝所言,會對現在的世界感到不滿的,或許只有憐一個人。
我才是對的!
「咚!」憐用力踩著貨櫃的屋頂,發出巨大的聲響。早已習慣憐找東西出氣行為的秀孝,只是聳聳肩,然後繼續看他的書。
「我回來了——」
一名身材嬌小的少女,雙手抱著大大的塑料袋,踩著小碎步回來了。
「妳回來啦。」
憐雙手一伸,身體往前一挺,就這麼跳到數公尺下的地面。
「嘿嘿嘿,我拿了這麼多。」
「是嗎?真是太好了。」
憐輕輕地摸著她的頭。這個動作讓原本就笑臉盈盈的少女,笑得更加燦爛了。
看到少女笑得這麼開心,憐的心情稍微緩和了一下。憐喜歡摸她的頭,就是因為這個緣故。
少女智莉跟秀孝同年,不過看起來年紀小很多。自從差點被吸毒的流浪漢侵犯獲救以來,一直跟在憐的身邊。
智莉把憐當姊姊看待,憐也把她當妹妹看。不只是智莉,對憐而言,秀孝也像弟弟一樣,她也把龍洙、馬克達涅爾等其它夥伴視為家人。
沒有血緣關係的家人。
若是「不要」的人的孩子,也是「不要」的人,那就不會有任何問題。在「不要」之城裡,就算貧窮也能跟自己的父母在一起。然而,「有用」的人的孩子,若是被選定為「不要」的話,就會被迫與父母分離,送進「不要」之城的孤兒院。相反的,「不要」的人的小孩,若被選定為「有用」的話,不管父母親的意思如何,小孩就會被直接帶走,被送到「有用」之城扶養長大。
無關乎彼此是否為親子關係,「有用」的人身邊,就是不能有「不要」的人。
以憐為首,其它四人也是因為這種愚蠢至極的理由,被迫成為孤兒。
「憐,妳要吃嗎?」
「嗯……」
智莉要憐吃的,是塞滿整個塑料袋的蔬菜屑。
這似乎是行政上,救濟貧窮政策的一環。採用的是撿拾街道上的垃圾,將垃圾拿去換等量蔬菜屑的作法。這種利用孤兒撿拾街道垃圾的方法,數百年前就已經開始。沒有其它比這個更加殘忍的社會福利,但這已經是「不要」之城唯一能做的社會福利。雖然憐能夠瞭解,但還是對這種撿拾垃圾換垃圾的作法深感不滿。然而,智莉卻表示這是真正與偷竊不同,最保險的方法——儘管他們不知道這樣的「保險」能為他們帶來什麼好處。
「我……現在還不想吃。」
肚子要是餓了,她當然會吃,絕對不會客氣的。不過她現在不餓,而且腦子裡已經把智莉要她吃的東西當成垃圾,因此她猶豫了。
「這樣啊?」
智莉一面咬著高麗菜芯,露出一臉遺憾的表情。
「秀孝呢?」
「嗯……我要。」
他的眼睛還是盯著書本,伸出手抓取適量的蔬菜屑送進嘴裡。
「好想吃肉哦……想吃有很多肥肉的。」
秀孝突然冒出這句話。
「我討厭肥肉,因為吃了會胖。」
「妳覺不覺得,我稍微胖一點比較好?」
「啊,說不定哦!因為秀孝比我瘦多了。」
智莉握著數塊乾癟的胡蘿蔔碎塊,拚命點頭。
憐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背對著貨櫃,看著前方的馬路。她並非只是隨便看看而已,一方面也是在看守。因為貧窮,所以「不要」之城什麼事都可能發生。
「——回來啦。」
當智莉與秀孝將塑料袋裡的東西吃掉五分之二,正準備將袋口綁起來時,其餘的夥伴回來了。聽到憐的聲音,智莉與秀孝同時轉過頭。
是意大利血統的馬克達涅爾與韓國血統的龍洙。他們兩個也是等同於家人的夥伴。
秀孝、智莉、馬克達涅爾、龍洙,以及憐。這五個人總是一起行動、共生共存。
「拿去!」馬克達涅爾說著,同時將三盒巧克力朝他們三人的方向丟過去。那好像是從哪裡偷來的。
「哇——!米克,謝謝!」
智莉立刻開心地剝開包裝。
「龍洙沒有收穫嗎?」
肚子不餓的憐,把巧克力放進口袋裡。把方便保存的東西先收好,已成了她的習慣。
「嗯……沒有,不過……」
在秀孝身旁彎下腰的龍洙,欲言又止。
「怎麼了?」
「雖然不知道傳言是不是真的,不過『有用』之城那邊的警察好像已經開始行動了,很有可能會到我們這邊來……」
憐瞬間眉頭深鎖。
「有用」之城的警察,平常不會干預這如同不存在的「不要」之城,如今他們會來到這裡,想必只有一個理由。
「雖然只是傳聞而已,不過我有不祥的預感.」
「喂喂!你想太多了吧!」
或許是擔心容易感到不安的秀孝與智莉,馬克達涅爾故作開朗地說:
「那應該只是傳聞吧?而且我們會成為標靶的機率又有多少?想想這個地方有多少像我們這樣的孩子。」
「話是沒錯啦……」
龍洙依然一臉沉重。
憐稍微思考了一下後,「啪!」的一聲突然拍手,吸引眾人的視線。
「我看我們還是先離開這裡好了,這貨櫃還滿醒目的。」
「什麼~要離開這裡?咱們好不容易才有自己的家。」
智莉嘟著嘴巴,臉頰氣鼓鼓的。
「別鬧彆扭,這也沒辦法呀。」
憐輕輕撫摸著智莉的頭,並且把頭轉向馬克達涅爾。
「米克,最好去弄輛車來。去偷吧!你會陪我一起去吧。」
「現在馬上嗎?」
憐下決定的速度之快,讓年紀比她大的馬克達涅爾瞠目結舌.
「當然是愈快愈好。」
雖然年紀不是最大,但憐之所以經常扮演領導者的角色,就是因為她的當機立斷。
「龍洙,你陪秀孝跟智莉。」
龍洙頷首表示知道了,不過在那一刻——
「——已經沒有必要了.」
此時約有十名警察發出如同有翅昆蟲般「嗡!」的振翅聲,不知從哪兒冒出,突然包圍他們五人。
「空——空間偽裝!?」
秀孝發出如痙攣般的悲鳴聲。
那是將與空間相同的映像投影在自己身上,是最頂尖的隱身繫統。正式的名稱並不叫「空間偽裝」,不過媒體卻對它如此稱呼。
作夢也沒想到,警察已經有仍在試驗階段的系統裝備。
一名像是隊長的警察走到前面,嚴肅地表示:
「我們要逮捕你們五人。」
他簡潔、無情地通知他們。
聽到這項通知,他們五個人立刻明白會有什麼下場。除了憐之外的四個人,宛如受到衝擊似地無法動彈。不,並非如此。他們已經完全放棄了。
不過憐並沒有放棄。她不會放棄。
像在表示自己不會放棄的意思,她從刀鞘裡抽出了刀子。
「智莉、秀孝!快逃!龍洙、米克!你們兩個守護他們!」
在憐的叱吒之下,四個人行動了。秀孝丟下還沒看完的書:智莉也拋下原本拿在手上,裝滿蔬菜屑的塑料袋以及巧克力:而馬克達涅爾及龍洙,則將秀孝及智莉帶到貨櫃屋頂上。
憐亮出刀子來牽制警官。這個時代連警察也不能帶槍,只要別讓他們太靠近就好了.
「米克!龍洙!動作快!」
將秀孝與智莉抱上貨櫃的馬克達涅爾與龍洙,這次反藉他們兩個的手,攀爬上去。
「憐,妳也趕快!」
「我不要緊!你們先走!」
「可是!」
「我會想辦法的!」
聽到憐這麼一吼,他們立刻從貨櫃上方往隔壁的廢棄大樓窗戶移動。
憐不能跟其它四人一樣爬到貨櫃上方去。這樣不僅會讓警察的注意力集中在同一處,而且就算體重輕盈的憐攀爬到貨櫃上去,也會損失不少時間。
那麼,該怎麼做才好?
憐的腦子裡只浮現出一個方法。
那就是——強行突圍。
「讓開!」
憐發出尖銳如裂帛般的叫聲,然後往警察最多的地方衝去.這個行動算準了身形魁梧的警察們,會為了不妨礙彼此,而壓抑自己的動作。
警察們身上皆佩有警棍。警棍的材質跟憐的刀子一樣,都是陶瓷製,一旦被打中骨頭就會碎裂。而且雖然是陶瓷製,但卻能夠通電、使人麻痺,千萬不能隨便碰觸。
在縮短與警察之間的距離時,憐將刀子插回刀鞘。能夠自由的使用雙手,對憐來說是再好不過的事,因為她有信心能夠甩開所有的警察,所以必須先引誘獵物上鉤。
她唯一的不安就是今天剛好是生理期。
——哪有關係!那根本就是心理作用!
她將掠過腦海裡的不祥預感用力甩掉。
「識相的給我乖一點!」
是誰!?
警察舉起警棍的動作,在憐的眼裡看起來非常緩慢。憐用拳頭用力地往因舉起手臂,而露出破綻的警察腹部一擊。
咚!一陣沉重的聲響傳來,憐不禁皺眉。
比肌肉堅硬的觸戚。原來警察在制服下面穿了護具。
真的假的……!
憐雖然很想咋舌,但卻沒有時間。她為了從身材魁梧的警察腋下穿過,於是從旁攻擊阻礙她的警察膝蓋。雖然警察的膝蓋前方戴著護具,但為了關節能夠彎曲,旁邊及後面並沒有裝。
痛楚與衝擊讓那名警察稍微失去平衡,右肩搖晃了一下。憐穿了過去,同時一面以眼角的餘光確認。
眼前出現了四名警察,有如牆壁般地擋在前面。看起來不像是為了逮捕憐,反倒像是為了不讓憐從這條小路逃走。看來不可能以物理性的方式穿越他們之間。
「一群空有塊頭的烏合之眾!」
也難怪憐想破口大罵。
憐在警察圍成的牆壁面前突然踩煞車,身體往後一翻。接著,面向正想站好的警察,用力地往地上一蹬。接下來,她踩在警察的肩膀上,利用他們想站好的姿勢,一舉騰空一撲。
她無暇享受這騰雲駕霧般的浮游戚,在空中將身體一扭,雙腳往決定逃生小路寬窄的廢棄大樓牆壁用力「咚!」的一踩。就像攀附在牆壁上的壁虎一樣,憐的身體與地面垂直。
不過就只有一瞬間。
腳踩牆壁的衝擊與下半身的柔軟肌肉相互抵銷,接著,她的身體有如弓上弦、刀出鞘般,朝沒有警察的那條路奔去。
利用三角跳的方式突破警察重重包圍的憐,「咚!」的一聲,雙腳漂亮的著地。她用眼角確認一下,看到一群警察像是看傻了眼般,望著巧妙地突破重圍的自己。
憐不禁想唾棄他們那副愚蠢、可笑的表情,她立刻轉身離開。
看樣子好像擺脫了那群警察。
憐努力地調整自己喘至極限的氣息。
「呼、呼、呼……!」
雖然是擺脫了剛才那群警察,不過事情還沒結束。「不要」之城到處都是警察。看來這是規模相當大的計劃。雖然不知道目的是什麼,不過「有用」的警察偶爾會一起揭發犯罪。平常都視若無睹,卻只有在這個時期會像狩獵般地,拚命逮捕「不要」的輕罪犯。
「竟然把事情搞得這麼大……」
躲在小巷弄間的憐,痛苦地喘著氣。
她站了約一分鐘後,呼吸終於恢復正常。
沒有問題,自己就像平常一樣。
她緊握住拳頭,告訴自己.
強迫揮去內心的不安之後,她開始擔心夥伴們狀況。
「大家都沒事吧……」
雖然很想跟他們連絡,不過要是使用終端的話,自己跟夥伴們的藏身地點就會被發現。現在也只能祈禱夥伴們平安無事——儘管憎惡「時間的意思」的憐是個無神論者。
她發現附近有人,連忙躲藏起來。
一名被警察帶走的少年走過眼前.少年沒有一絲反抗,憐對此實在無法理解。就算反抗也沒用好了,為何他們不願意去賭那一絲的可能性呢?雖然大家都說這個時代的人失去了向上心與競爭心,但似乎不只是這樣。說好聽點,這叫做聽話,說難聽點,這叫放棄得太快。
「就算我抱怨,也是沒有用的……」
憐無意識地撫摸著刀鞘,思緒拉回到眼前的問題.
或許離開這個城市比較好。雖然很不想這麼做,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逮捕者聚集在整座城市,走後門的話,說不定可以逃離這個「不要」之城。雖然擔心夥伴們的安危,不過要是憐也被逮捕的話,那就真的玩完了。
正當她決定先把夥伴們的事情擺在一旁時,眼前突然冒出一個拳頭,如同火焰般「轟!」地出現。
是空間偽裝——!
在察覺的那一刻,憐全身冒出了冷汗。她還天真的以為,對方不可能頻繁地使用試驗階段的系統,真是失策。
空間偽裝系統最大的缺點就是,當偽裝物質的速度超過一定程度時,系統會來不及處理,偽裝就會曝露無遺。警察原本想使用空間偽裝系統,偷偷接近憐毆打她,然而拳頭的速度超過空間偽裝系統的容許速度,因此出現在憐眼前的只有拳頭。
由於拳頭是突然出現,閃避不及的憐,腹部確確實實地挨了一拳。
「嗚——!」
她必須特別小心的是,會不問青紅皂白就讓她無法行動的警棍。拳頭雖然很痛,不過也只有痛而已。然而,憐竟然在憑空產生的警官拳頭與自己的腹部之間,插進從腰帶連同刀鞘一起抽出的刀子。
這完全是多餘的動作。
腦子裡雖然知道,卻還是做了。她沒想到自己的肚子竟然會挨拳頭。她以為會擊中子宮,於是心想一定要保護這裡。雖然被拳頭擊中時,她並沒有懷孕。儘管如此,身體還是不自覺地做了反射動作。
刀子果然擋住了拳頭。讓她鬆了一口氣是事實,但還是懊悔自己做了多餘的動作。
她的懊悔還具體的表現出來。
她感覺到後面有人。因刀子擋住拳頭的反作用力,讓憐退後了半步。她發現有東西抵住了她的脖子.
「啊……」
就連一絲麻痺的感覺都沒有,憐的意識就這麼愈來愈模糊。
剛才如果不要擋住拳頭,就一定逃得了。
可惡……!
此時她深刻地感受到自己是個女人,並深深感到後悔。
自己的身體被擔架之類的東西拾著。
因神經麻痺的關係,感覺不像是自己的身體。
「連憐也被抓了啊……」
「憐!憐!」
她聽到夥伴的聲音從遠處傳來。
她心想自己應該要睜開眼睛才行。要是錯過了這一刻,或許再也見不到他們。她想睜開眼睛,看夥伴們最後一眼。
睜開、睜開、睜開……
她拚命想移動因電流而麻痺的身體。她努力將體內所有的力氣與意識,全部集中在眼瞼上。
她的眼瞼抽動著,勉勉強強睜開一點點。對於被警棍的電流暫時奪走原本應該完全失去連結的頭腦與身體神經的傳達能力的憐而言,這就算是奇跡了。
然而,就算奇跡出現,憐的願望還是無法實現。
雖然眼瞼睜開,卻連一根手指都無法動。就連把頭轉向夥伴們聲音的方向都沒辦法。
智莉、秀孝、米克、龍洙……
好不容易睜開眼睛的憐,只看到灰色的天空。卻無法看到夥伴們。
懊悔的她,心情更是陷入晦暗。
——那是數個月前,在五百年後所發生的事情。
「…………」
憐躺在床上緩緩地張開眼睛,情緒一片陰鬱。那是一段交雜著後悔與斬不斷的眷戀的回憶。
她挺起身子,伸手拿起放在邊桌上的刀子。這把刀不是陶瓷製,而是鋼鐵所製。是她在這個時代買的。
在原來時代的那把刀,當時是用以防身,後來不知流落何處。應該是掉在小巷弄之間吧?如果沒人撿到,應該也不會生銹、永遠消失。
現在的這把刀是她偶然在五金行的展示櫥窗裡看到的,因為跟以前那把刀的設計很像,所以買了下來。由於並非陶瓷製,所以比較重,不過刀柄握起來的感覺就跟刀身設計一樣,跟之前的那把很像。
以現在的身份,或許不必隨身攜帶。當初會買下它,單純是因為懷舊的心情,她甚至沒想過自己會把它帶在身上。不過,今天她卻想帶著它。
生理期好像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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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再會之後……
「笨蛋。」
「笨蛋。」
「笨蛋。」
被孝佑、和彥與朋香三人輪番以笨蛋取笑,雖然有股想發火的衝動,但玲人還是忍住了。他現在根本沒空理會他們。
「沒想到竟然會有這種事情——」
不知道是故意的,還是刻意的,孝佑特別提高聲量嚷嚷,並將一張紙高高地舉起。
「竟然有人補考的成績比原本考試的成績爛!」
日前的英文補考考卷發回來了。
期中考考了二十一分,而補考成績竟然只有十五分……
這讓英文老師在生氣之前,先驚訝的說不出話來,還給他一本國一二程度的測驗題,要他今天在放學前寫完這些題目。
——唉,暫且先這樣好了。反正是升高中後的第一次考試。嗯?你問我今天要是做不完該怎麼辦?混帳東西!應該先做再說吧!不過,不給你一點懲罰也不行哦!對了,就不等期末考,先把你的英文成績打「1」好了。你知道嗎?要是拿了五個「1」,就得留級哦!
如果事態沒有很嚴重,根本不必擔心會被留級。比起這個,他最害怕的就是讓父母看到上面寫著「1」的成績單。要是被看到的話,他一定會被強迫去補習班補習。唯有這個他死也不想去,因為這樣就不能去玩了!
不想上補習班的玲人,今天從早上到下課後的現在,一直哭喪著臉與英文測驗題搏鬥。雖然是國三程度的題目,但還是考倒了玲人。就算座位被孝佑等人包圍,他卻沒空去趕人。
「這證明了一件事,就是玲人比之前更笨了。」
和彥大聲地嘲笑著。期中考時,他本來也是不及格的,不過補考時勉強通過,所以基於優越感而死命地嘲笑玲人。這讓玲人不禁想殺了他。
「高中生真是深奧啊——真是厲害——我真的是見識到了——」
不知為何,朋香發出感歎似的聲音,並從孝佑手中接過玲人的考卷,開始折起紙飛機。
「加油哦——」
說完便將折好的紙飛機給射出去。玲人十五分的考卷有氣無力地在教室裡狼狽地滑行著,撞到黑板之後直接墜落地面。
可惡!早知道就應該用功!
他一面後悔著,一面用像蚯蚓在爬似的醜陋書寫體,填寫測驗題的答案欄。
「鳴瀨在嗎?」
一名中年教師從門口探頭進來。
「柴村!?」
是英文老師。他現在最不想見到的人。
雖然想躲起來,但他應該從走廊就已經看到玲人了。對於學生們直呼他的姓一事,柴村左耳進右耳出。
「怎麼樣?寫好了嗎?」
「呃……我可能會寫死。」
雖然是半開玩笑的口吻,但或許這笑話會成真。腦袋就快七竅生煙了,這就是玲人目前的心情寫照。
「寫不完嗎?」
「沒錯。如果可以的話,希望老師可以從輕量刑。」
「這樣啊。你加油啦。」
對於玲人從輕量刑的哀求,柴村回答得冷酷無情。
「哇靠!柴村很S(注。Sadism,施虐症)耶!」
朋香用只有附近三個人能夠聽到的聲音,悄聲地說著。
「今天我會在學校待到晚上六點,記得在六點前交給我哦!」
「……要是寫不完呢?」
「我說過了吧?這學期你的英文成績就是『1』了——對了,光是這樣對你應該也沒什麼幫助。如果你今天寫不完,這學期的每一堂課我都會點你上台。」
「啥米!?懲罰怎麼又增加了!你幹嘛像鬼一樣一直加重刑罰啊!?」
「這樣才能激發你的潛力呀!」
柴村咧嘴一笑。那笑容明顯包含著嗜虐的意味。
「柴村肯定是個S……」
對於朋香再次喃喃自語,孝佑與和彥也頷首表示贊同。
「等等!你饒了我吧!我以後會用功唸書的,求你別這麼殘酷!」
柴村無視於玲人的哀嚎。
「你給我聽清楚!不管有沒有寫完,六點都要來找我報到!」
目送著離去的柴村,玲人垂頭喪氣。
「寫不完……」
「喂!你快寫啦!不然沒辦法打籃球耶!少了你,人數就不夠啦!」
「別鬧了,我不可能寫得完。」
儘管和彥催促著他,但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就是不可能。
「啊,朝摫同學,拜拜——」
朋香對準備從後門離開的憐揮手。憐什麼話也沒說,只是輕輕地跟她點了一下頭。
目送朝摫離開的朋香歎了一口氣說:
「朝摫同學那麼文靜,真是令人羨慕。該怎麼說呢……淑女?應該就是這種感覺。就算一次也好,我也好想跟她一樣哦!」
「這妳絕對不可能。」
「嗯,我也這麼認為。」
和彥與孝佑立刻否定道。
「哇,好過分哦!我受傷了——哭給你們看!嗚哇——」
「妳哭的發音會不會太清楚啊?而且還哭得沒有抑揚頓挫。」
「嗚哇——」
「妳夠了沒有!?」
「嗚哇!!」
伴隨著朋香假哭的背景音樂,玲人回頭往後面一看,好像看到了憐模糊的背影。
「……今天朝摫好像沒什麼精神。」
聽到玲人喃喃地說道,朋香突然停止了假哭。
「是嗎?我倒覺得她跟平常一樣呢。」
「隱約有這種感覺,就只是突然覺得啦。」
今天玲人一直專心做著測驗題,所以不敢確定,不過她看起來真的是這樣。與同學在一起的憐,扮演著跟平常一樣文靜的朝摫憐,但除此之外的時間,看起來有點消沉。
「可能是我想太多了。」
「又來了!身為男僕的你,既然會這麼說,那應該就是那樣吧?」
「妳又要扯到這個啊?妳倒是說說看,為何我會跟朝摫扯上關係!」
「跟朝摫同學最要好的不就是你嗎?球技大會時也是,朝摫同學跟你說話,以及跟我們說話是完全不同。該說是開朗?還是充滿活力?」
他很想告訴他們「她只是脫了披在身上的羊皮」。
「我得先聲明一下,其實她很討厭我。」
朋香傾著頭,對再次展開與測驗題搏鬥的玲人說:
「是嗎?」
「是的。」
「那我們的『鳴瀨是朝摫的男僕』之說怎麼辦?」
「誰管妳啊!說什麼男僕!?一般會做更正常的連結吧!妳那是什麼另類的連結方式!」
「難道你不覺得,如果你是男僕會比較有趣?具體的感覺就像是套上頸圈,被迫散步的鳴瀨,或是被咻咻咻地鞭打、調教的鳴瀨,或是被朝摫逼迫舔舐她腳底的鳴瀨。」
對於朋香的胡亂發言,孝佑及和彥同意地表示:「那好像會很有意思哦!希望你能實際演出一下。」
「……你們在這裡隨便亂講,要是哪天被宰了,我可不管。」
「被你嗎?」
「被朝摫。」
聽到玲人的話,他們三人放聲大笑。或許因為即使是開玩笑,這種事也絕對不可能發生,所以才讓他們發噱吧。
知道憐真實身份的玲人,不是在開玩笑,是真的在警告他們。不過確實是說得有點誇張。再怎麼說,憐也不可能會殺人。
當然他也從未想像過,自己有可能差點被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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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人觀察得沒錯,今天的憐的確沒什麼精神。憐自己也發現到了。這跟精神不穩定稍微有點不太一樣。她的情緒明顯偏向負面。
她並不清楚到底是因為今天早上作的那場夢,還是因為生理期的緣故。
如果是因為早上的那場夢,那就代表自己在潛意識裡,仍對自己沒有出手搭救夥伴一事感到悔恨。而如果是生理所致,那就表示自己潛意識裡仍對身為女人一事感到厭惡與不安。
不管原因究竟為何,現在皆已無法改變了。只能詛咒未來的扭曲世界與自己。
她走出校門,因輕微的暈眩而原地休息數秒鐘。她很清楚這與精神無關。對滴草高中所施予的暗示,並不會對憐產生影響。
她大口吸氣,試著改變心情,但還是沒用。心情一點也好不起來。
還是趕快回家休息好了。
也只能這樣做。
「——抱歉。」
走出校門的她,在第一個轉角處被人叫住。對方是個身高中等,腹部有著一圈贅肉的男子。
頭髮有點斑白,年齡大概是中年。臉部線條跟身材完全不同,瘦瘦的、透露著知性。要說他是大學教授,應該也是說得過去。
男子不禮貌地直盯著憐瞧。
憐警戒地後退了一步。他看起來不像監察官,也不像推銷員,可是應該也不是前來搭訕的無聊男子。
「呃,請問妳是朝摫憐小姐吧?」
對方知道憐的名字,這讓憐更提高了警戒心。
「——是的?」
她無法判斷這時應該以真實的自己,還是佯裝文靜的自己來面對這個人,於是以微妙的語調來回答.
「果然沒錯!」
男人的表情突然亮了起來,喜出望外似的展開雙臂。
「好久不見,憐!」
這個時代,在校外並沒有人認識憐。不懂對方話中含意的她,自然地擺出防衛的姿勢。
「是我啦!秀孝!」
「什麼——!?」
男子的話讓憐驚訝得啞口無言。
聽他這麼一說,那個人的身上確實有一點秀孝的影子、想不到竟然會在這裡跟他見面、那不是我一直希望的嗎?諸如此類的種種想法在腦子裡不斷交錯。好一陣子,憐就這樣全身僵硬、無法動彈。
「想不到妳會知道這麼有格調的店.完全無法跟憐聯想在一起。」
他們兩人坐在靠窗的位置,變成大人的秀孝環視著店內。氣氛沉靜的咖啡廳,的確跟憐連結不起來。
「哦……我也是朋友帶我來過一次。」
雖然說有他的影子,但就在幾個月之前,還跟年紀比自己小的秀孝在一起。憐實在無法想像坐在對面的這名男子竟然會是秀孝,感覺有點不太舒服。
「朋友?」
「學校的同學。」
「咦?妳不是還在服『孤獨』之刑嗎?」
秀孝說他被送到三十四年前的東京。
跟完全變老的秀孝不同,憐被逮捕後直到現在,並沒經過太長的時間。
「因為有個人沒被暗示到,因此監察官一直緊跟著我不放。」
說不定,現在監察官正在時間河流外的空間監視著。
「那妳運氣不錯嘛。」
本來,暗示根本不可能會出錯。
「運氣不錯?」
把眼光從小紙片上移開的憐,一臉不悅地皺著臉。
「不,是運氣不佳。」
「是嗎?因為——」
憐一面搖著頭,一面說道:
「如果只是『孤獨』之刑有破綻,那我會很高興。不過,問題是有個人沒被暗示到。」
「?」
「……告訴秀孝應該也無妨。」
憐把事情大致說明了一下。
「哇,這真的是……」
秀孝露出愉快的笑容。然而,憐的表情卻充滿著苦澀。
「有什麼好笑?」
「妳會為了異性問題,露出這樣的表情,讓我有點意外。因為憐不是討厭男生嗎?」
「正確的說,是我對男生沒興趣。」
「是啊。我一直都是這麼認為的。因為妳一直帶領著我們,根本沒有時間想別的事情。不過憐,我想告訴妳一件事。其實我一直很崇拜妳。因為妳很強,我一直很依賴妳……我喜歡妳。」
一個四十好幾的中年男子對高中女生告白的畫面,老實說真的很噁心。
「……你剛才的那番話要是被別人聽到,只會讓人以為,你是個喜歡年輕高中美眉的變態歐吉桑哦。」
憐可能因為覺得有點不好意思,而將下唇往前伸。看到她這個動作的秀孝,臉上浮現羞澀的微笑。
「糟糕!遇到妳的關係,讓我變回三十四年前的自己。」
三十四年啊?
為了不讓秀孝發現,憐輕輕地歎息。
「這三十四年來,你已經完全習慣了這個時代哦。想不到你會是電視台的製作人。」
憐用手指彈了一下秀孝的名片,名片就這麼滑落在桌面上。
「很怪嗎?」
「與其說是奇怪……應該說是有點格格不入。無法想像你會這麼的神氣。」
秀孝聳著肩說「沒這回事。」接著又說:
「其實只是個臉上無光的中級主管罷了。對上頭的人得鞠躬作揖,還得想盡辦法討好下面的人。不過能夠找到妳,也是多虧了這份工作。」
數日前,憐被玲人嘲笑,走過電視台的攝影機前。而那台攝影機正好是秀孝服務的那家電視台的機器。後製作業時人正好在場的秀孝,在那裡看到了仍跟三十四年前一樣——對秀孝來說是這樣——完全沒變的夥伴。他從她身上所穿的制服,找出她所就讀的高中,然後請假,從東京跑來這所學校的大門等她。
「在校門口等待高中美眉下課的行為,也很像變態。」
「抱歉。不過我是真的豁出去了,因為遇到了以為再也見不到的夥伴。」
這樣的心情憐能夠體會。因為之前憐也明知不可能遇到,但還是為了尋找夥伴,在夜晚的街道上徘徊。
「儘管如此……」
秀孝看著坐在對面的憐,感慨萬千地說:
「第一次看見妳穿裙子,還滿適合的。」
「什麼……!?」
秀笑說得一臉認真,讓憐不禁動搖。雖然知道被桌子遮住,所以看不到,但她還是不禁壓住裙襬。
「這、這是制服。又、又不是喜歡才穿成這樣的。」
「是嗎?雖然穿褲裝的妳很帥氣,不過穿裙子的模樣也很可愛哦。」
憐在未來的世界是從不穿裙子的。因為裙角可能會勾到東西、被掀起來,甚至絆腳,行動會受限,所以憐討厭穿裙子。
「……你怎麼老是說些色老頭才會說的話。」
憐輕聲地發著牢騷,然後含著冰咖啡的吸管.今天在一開始時,她也先挑戰了黑咖啡,但還是挑戰失敗,於是加了糖漿及奶精。
發現自己失言的秀孝,喪氣地垂著肩說:
「抱歉……不過這也難怪,因為我已經是一個成熟的大人。像這樣跟妳面對面地坐著聊天,感覺就像回到了三十四年前的自己,不過那是錯覺。我今年就要四十五歲了。」
他從上衣口袋裡取出一隻看似昂貴的皮夾,從裡面抽出一張照片放在憐的面前。那是秀孝跟一名年紀相仿的微胖女性,遺有一對長得跟他們很像的姊妹花。
「這是我的家人。我的大女兒今年上高中,跟妳同年呢。」
秀孝露出寂寞卻帶著驕傲的笑容。
「這就是我的人生。當初被送到這個時代時,我也背負著『孤獨』之刑,那時我很寂寞,只知道要努力活著而已。以為那就是我的命運,所以放棄了一切。不過在習慣了這個時代後,我遇見了內人,跟她戀愛、結婚,女兒們也跟著出生,我覺得很幸福,儘管這是一場由別人刻意安排的人生,我也不在意。當然,過程中也發生了許多不如意、不合理的事情,但我想這一切就是我的人生,所以我接受了它。不管未來會發生什麼事情,我都會接受。不過妳千萬別誤會,我並不是放棄了一切。只是經過審慎思考,覺得這麼做最好,所以才接受這些。」
他用力地說著這些話。那是超越說服,幾乎可以說是命令。
「……你到底想說什麼?」
「…………」
秀孝眺望著窗外的景色,手指還放在咖啡杯的把手上,彷彿猶豫了一下似的停止動作。
「喂!秀孝。」
就算憐叫他,他也毫無反應。
大概就這樣沉默了五分鐘吧。
接著,彷彿下定決心似的,他將開始變涼的咖啡一飲而盡。
「——米克與龍洙一定被分別送到了意大利及韓國吧。雖然不知道他們被送到哪個時代,但祈禱他們不要被送到發生第二次世界大戰的期間。因為那個時代實在太慘了。要是他們也在這個時代,我也很想見見他們,不過應該不可能吧。因為能夠這樣見到妳,就已經是個奇跡了。」
「喀鏘!」一聲,秀孝將咖啡杯放回咖啡盤上。
「……智莉呢?為何你沒有提到智莉?」
「因為我知道她人在哪裡。」
對於憐理所當然的問題,秀孝從桌上的皮夾拿出一張破破爛爛的剪報,接著又拿出了一張有點陳舊的照片。照片上是一名年輕女子。
「這是九年前的智莉。」
那應該是張隨手拍的照片吧,照片中的女性,雙手提著鼓鼓的塑料購物袋走著。或許是年齡沒有秀孝那麼大,可以明顯看出智莉的影子,但卻看不出她原有的稚氣。照片上的智莉看起來像是個成熟、獨立的女性。
這孩子長大了呢。
眼光沒放在剪報上的她,一直看著長大成為美女的智莉的照片,憐高興地笑瞇了眼。
秀孝冷冷地對憐說道:
「智莉九年前已經死了。」
「咦——?」
這時她才感覺到這句話的威力。有如腦袋被人敲了一記般,感到一陣暈眩。
「死了……?」
她緩緩地拿起剪報。
舊報紙對新聞事件的描述並不多。上面大致提到某對新婚夫妻慘遭卡車輾斃。短短幾行描述,對社會漠不關心的人來說,說不定會直接跳過這篇小小的報導。
「這是什麼……」
憐緊緊地握著這篇破破爛爛的小剪報。
「為何智莉在年紀輕輕的二十歲就死了呢!」
在靜謐的店裡,憐的聲音聽起來格外地大聲。店長及稀稀疏疏的幾名顧客,一致露出困擾的表情看著憐。
「小聲一點!會打擾到其它顧客.」
「不管怎麼想都很怪呀!為何智莉連十年都活不到!」
「憐。」
秀孝那低沉、像是大人斥責小孩的聲音,不禁讓憐閉上了嘴。秀孝閉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緩緩地吐出。
「這個人的確是智莉。」
渺茫的希望也因此沒了。
「智莉怎麼只活到二十歲……」
憐就快哭出來了。
一直以為活在某處的夥伴,竟然已經死了。
「……妳無法接受是很正常的,九年前我也跟妳一樣不願接受這個事實。『流放過去』並非死刑,而是無期徒刑,應該不會那麼容易就死的,最短也應該能活三十年,怎麼可能活不到十年。」
「既然如此……」
「沒錯.既然如此,這就不是被安排好的命運。智莉想要違抗自己命運,所以才會死。」
秀孝從憐手中取回那張被捏爛的剪報,不過卻沒拿回放在憐眼前的那張智莉的照片。
「想要調查某人的數據時,媒體真的很方便,有時甚至比徵信社還方便。我就是利用職務之便調查智莉的事情。智莉在死亡前的幾個月,逼她丈夫搬到東京。」
「東京……?」
憐不懂他在說什麼.
「嗯,她搬來東京時,因為不熟悉地緣環境的緣故,出了車禍,不過問題並非出在這裡,而是出在搬家前所居住的地方跟出車禍的那一天。智莉出車禍的那天,她之前居住的那個地方發生了大地震,死了很多人。」
憐凝視著放在桌上的那張照片,一邊聽著秀孝的話。
在幾倜月前,她明明還跟智莉在一起的……!
秀孝先表示「以下是我的推論」之後,繼續說道:
「智莉命中注定會在那場地震中獲救,不過她的丈夫會死於地震。然而智莉抗拒命運,因為她預知地震會發生,為了讓丈夫逃過這一劫,於是搬到東京,結果後來卻因車禍而死。我們所受的『命運的決定與通知』只是單純的被決定、被告知,我們無法去改變命運。若是強行改變,只會害自己被排除。因此,這也被拿來作為一種刑罰……」
這就是所謂的第三項。
「命運的通知與決定」這項刑罰,誠如字面意義,就是送到過去的人生已經被決定,而且也已被告知的一種刑罰。
時間具有朝某個未來方向前進的力量。簡單的說,就是時間之流。人都會在不知不覺中順著時間之流生存著。然而,像憐跟秀孝這種來自別的時代的人,原本就是異物,所以難以順流而活。因此「時間的意思」便計算出順著時間之流生活的方式,通知將被送到過去的囚犯。這種作法看似親切,其實不然。這完全是為了剝奪在過去這個寬廣世界裡的自由、為了未來不被改變所設計的一種刑罰。
「命運的決定與通知」之刑的可怕之處,就是不能抱持希望。若是拒絕接受被決定的命運、硬要改變歷史,將會遭受時間所擁有的自淨作用的反撲,也就是將不順著時間之流的雜物排除。那也就是比「時間的意思」、未來的意向更偉大、更接近真實的神之力量所下的懲罰。「時間的意思」並沒有操控時間的力量。只能預測把罪犯送到某個時代、某個地方將會發生的事.約束流放過去的罪犯,是名為「時間之流」,擁有超越人類智能的巨大力量。
「等一下。」
憐伸手拿起那張年紀比自己大的智莉的照片,發出像是從喉嚨擠出般的聲音。聲音有點顫抖,分不清到底是悲傷,還是憤怒。
「剛才那則報導上寫著夫妻死亡。不只是智莉,連智莉一心想拯救的丈夫都死了。」
「……是啊。」
秀孝以悲傷的眼神看著憐說。
「什麼跟什麼嘛!那智莉所做的事情不就完全沒意義嗎……愛哭的她,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就是想要救他呀!」
這樣一來智莉的死就完全沒有意義了。怎麼會有這種事!這種沒有回報的人生,智莉怎麼可能服氣!
「沒錯,智莉的死確實沒有意義,我也覺得很難過。不過明知這會讓妳傷心,卻還是要告訴妳這件事。」
秀孝像是體恤、像是討好,又像是在說服似的,將詞彙串聯起來。
「憐,我們不應該抵抗。就算抵抗,還是無法戰勝命運,甚至會換來更悲慘的結果。」
「秀次……」
憐突然發現一件事。
「你該不會是來警告我吧?」
「雖然不可能會遇見米克與龍洙,不過如果真的遇到他們,我也會跟他們說同樣的話。」
太值得讚揚了吧——!
憐惱火了起來。
「你覺得這樣好嗎!?你願意接受凡事都得放棄的生活方式嗎!?為何不願去抵抗呢!?」
「妳想像智莉那樣白白犧牲嗎?事情要是沒弄好,說不定還會殃及無辜。」
「秀孝……」
秀孝的眼神讓她無法動彈。
「憐,我剛才應該說過了。我這不是放棄,而是認為這麼做最好。我沒有辦法做出像智莉那樣的行為。我有必須守護的家人。就算犧牲自己的生命也得保護的重要家人。」
秀孝的眼神透露出堅定、覺悟的光芒。看著那道光芒,憐不禁想:
「這個人不是我所認識的秀孝,而是成熟的秀孝.」
這樣心情與事實,深深刺痛著憐的胸口。
不久之後,他們走出了咖啡廳。以責備的眼光看著大嗓門的憐的店長,令人印象深刻。
「我走了。雖然不知道妳會怎麼想,不過能夠見到妳,我真的很高興。妳是我重要的夥伴、我的偶像。」
「這種話從上了年紀的你的嘴巴說出,感覺好噁心……能夠見到你我也覺得很高興。後會有期哦!到時希望能見見你的小孩。」
「……嗯,說的也是。不過該如何把妳介紹給她們認識,還真令人頭痛。」
「說得也是。」
兩人相互苦笑著。
憐帶著秀孝來到方便叫車的大馬路。
「智莉的照片就送給妳了。」
「……嗯,謝謝。」
或許是智莉要他來警告她的吧。雖然不知道照片中不能說話的智莉,是否具有那樣的能力,不過憐還是坦然地收下照片.
「你要直接回東京嗎?」
「嗯,搭新幹線趕回去。我是勉強請假跑來的,老闆現在一定氣死了。」
仔細想想,今天是平常的上班日。上班族是不能隨便請假。然而,秀孝在得知憐的消息後,立刻跑來。他的這番心意讓憐覺得很開心。
「你變了好多。」
憐不禁發出這樣的戚言。跟智莉一樣,一直受到憐、馬克達涅爾、龍洙守護的少年,跟之前不同。
「當然啦!都已經過了三十四年了。」
秀孝笑著,伸手撫摸凸出的鮪魚肚.這個動作,突然勾起憐的回憶。
「對了,在我們被捕那天,你還問過智莉『妳覺不覺得我稍微胖一點比較好』哦?沒想到這句話成真了耶。」
秀孝咧嘴一笑,往自己的肚子一拍。
「有嗎?三十四年前的事,我都已經不記得了。」
「對我來說,那是不久前才發生的。」
她寂寞地笑了一下,秀孝也回答說「是啊」,並露出寂寞的笑容,接著連一句再見也沒說,便上了出租車離去。憐目送他離去後,緩緩地邁開腳步。
他比以前堅強了。
那種堅強跟習慣黑暗的堅強一樣,強度也相同。
所謂的長大成人,就是這麼一回事吧。
雖然那不是什麼壞事,不過憐想像自己長大成人,背脊不禁一陣發涼。
因為一直希望能夠見到昔日的夥伴,所以覺得很高興,但相反的,看到他們變得跟從前完全不一樣,不免感到些許寂寞——秀孝也是一樣吧?看到完全沒變的憐跟改變太多的自己,應該會覺得差距很大。
她又再看著秀孝給她的照片。雖然不知道秀孝是從哪裡拿到這張照片的,不過憐覺得這張照片真的拍得很好。照片裡的智莉似乎發現鏡頭的存在,視線稍微往鏡頭一瞥。應該是她的丈夫拍的吧?照片中的智莉,眼神中散發著溫暖的愛情。雖然只是一張在購物歸途時拍攝的照片,但她至少知道來到這個時代的智莉在拍攝這張照片時是什麼模樣、過著什麼樣的生活。
她應該很幸福吧。
她不想失去那份幸福,所以才會抵抗命運。
「智莉……」
當她低聲喚著夥伴的名字時,一台巡邏車及救護車響著警笛,快速地開過憐的身邊。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嗡——嗡——嗡嗡嗡嗡嗡嗡。
憐不禁停下腳步。
那個聲音確實是、
象徵著、絕望的聲音。
令人厭惡的顏色顏料,緩緩地滲進憐的心中。
——最短也應該能活三十年——
腦海裡不禁浮現出秀孝的話。為何他會毫不猶豫地脫口說出三十年這個數字?因為他說得太過自然,所以沒有發現,現在回想起來,腦子裡不禁出現不祥的推理。
憐奔跑著。
她馬上曉得出事地點在哪裡,因為一片混亂。若以不想使用的字彙來形容,就是「大慘劇」這兩個字。
地點是在大馬路的十字路口,也就是與秀孝分手地方的數百公尺前。
「讓一讓、讓一讓!」
「——咦?對!完全不行!快拿電鋸過來!得拆解車體才能把人抬出來!」
耳邊不斷聽到警察跟急救隊員大聲嘶吼的聲音。
「哇啊,好慘哪——沒救了,是當場死亡。」
「好像是卡車闖紅燈。」
「真是可憐——出租車都撞爛了。」
還有圍觀群眾不負責任的說話聲。
卡車好像是從車子側身撞上去,被撞得稀巴爛的出租車裡面,狀況更是慘不忍睹。碎裂的玻璃上沾滿了司機及秀孝的鮮血。
秀孝——雖然沒看到他的臉,但知道那就是秀孝——好像坐在車子的右後方。秀孝滿是鮮血的手臂,被夾在讓人聯想到被捏爛的易拉罐的卡車前座,與出租車側門之間。骨頭好像被撞碎了,手臂就像被折斷的蔬菜一樣。他一動也不動。
——沒有生命跡象——
「嗚……」
憐搗住嘴巴,往後退了一步。
她早巳看慣了血。別人的血她也經常看到,每個月也會看到自己的經血。
應該看慣了啊!
明明應該看慣的,然而她卻對秀孝的血仍感到恐懼。
年幼時期秀孝的臉、秀孝看書時的認真表情、跟智莉他們聊天聊得很愉快的秀孝的表情、笑著說憐很怪的秀孝的表情,還有驕傲地秀出全家福照片的秀孝的表情。秀孝的各種表情一一在眼前重迭著。
然而,鮮血卻將他的臉給掩蓋住。
她看不見秀孝的臉。
「…………!!」
眼看眼淚就要奪眶而出,憐連忙逃離現場。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
我不能接受!怎能接受!我絕對不接受!
「為何秀孝會接受這樣的命運!」
路過的行人都被她嚇了一跳,儘管如此,憐還是依然故我。她聲嘶力竭地嘶吼著,無法控制自己。讓我吶喊吧!
「我!我絕對不接受!」
不抗拒命運而死的秀孝、因抗拒命運而死的智莉,通通都是笨蛋。我要全面抵抗,不論是命運或死亡。
「絕對!我絕對要……」
她如此說著,但卻因這番話的空虛而感到痛苦。
「要那麼做,根本不可能……」
憐痛恨「時間的意思」。她痛恨它的傲慢,明明是機器卻被人供奉如神。不過它的能力卻是不容否定的。
在這個時代、這個地方,憐的命運應該會按照「時間的意思」所計算的時間之流而前進吧。就算抵抗,也只會被時間之流所排除。不管再怎麼期望也無法實現。
憐動彈不得。
像是被迫站在禁止即興演出的舞台上的悲情主角。
——秀孝,還好你有把照片給我。
然而,她卻發現這好像是在搜集夥伴們的遺影,突然覺得有點厭惡自己.
✩✿✿✿✿✰✩✿✿✿✿✰
看在監察官的眼裡,他不禁懷疑朝摫憐這名少女該不會是死神吧。因為沒被暗示到的鳴瀨玲人,在校外跟朋友聊到她時,朋友都會暈倒,而且她的昔日夥伴秀孝也死了。那個男人在「時間的意思」的計算結果中,應該還能活上好幾年才對。時間這種東西原本就很複雜,雖然有時會因當事人的行動,而出現些許誤差,不過在跟她見面後立刻死亡,就更證明她的八字很硬。
他在朝摫憐的住處等待著。憐直到深夜才返回住處.發現監察官的存在後,憐突然停止動作。房間裡沒有燈光,完全看不到她臉上的表情。
「把數據給我。」
監察期間必須定期讀取數據,回報給「時間的意思」。
他一再要求憐把數據給他,不過憐不但沒有響應,反而以低沉的聲音說:
「秀孝死了。」
監察官知道這件事。因為他一直在時間的縫隙中監視著。
然而,在聽到這句話時,監察官不禁心想:應該要說些什麼嗎?不,什麼都不必說。秀孝這幾年會死是早已決定的事,而且身為囚犯的他,理應順從他的命運。
「把數據給我。」
監察官不停地要求。
明白跟監察官說什麼都沒用的憐,粗暴地伸出手臂。
碰觸憐的手臂後,她的紀錄就這樣透過她的奈米機器,傳輸至他的奈米機器裡。雖然憐百般不願,但監察官也很討厭做這件事。因為「不要」的人的一部分,會流進自己體內。對他來說,這跟毒素進入體內差不多。
在她的紀錄中最強烈的就是,對夥伴的死所感到的悲傷,以及對刑罰的不合理產生的憤怒。也可以用「激烈」兩個字來形容。
前半部他可以理解,不過後半部實在愚蠢。
「妳別傻到想跟『時間的意思』的決定唱反調。我一再地告誡妳,不要違背時間之流,那種想法根本就像是恩將仇報的愚蠢行為。妳就是因為這樣才會變成『不要』的人。」
「你們把人的思想……!」
對監察官的話感到不爽的憐,將原本就不遠的距離拉得更近了,速度敏捷到令人不敢相信。原本監察官應該會被打到,但事實卻不是這樣。
憐所揮出的拳頭在快掠過監察官鼻子的那一刻,監察官使出了瞬間移動。
伴隨著瞬間酩酊似的暈眩,監察官的身體不由自主地往後移動了好幾步。
「妳是打不到我的。」
憐憤恨地盯著揮空的拳頭看。
監察宮是「有用」的人,所以「時間的意思」使用與時光機連動的瞬間移動來保護他。明明在相隔五百年的時代,「時間的意思」仍保護著他。
自己是萬中之選的優越感,以及對會保護他的「時間的意思」的信賴感,種種都讓監察官志得意滿。
「妳真是愚蠢。」
監察官雖對她投以足以讓空間嘎吱作響的銳利視線,但因為憐是「不要」的人,而且又是囚犯,因此根本賴得理她。
「妳會怎樣我沒興趣,不過妳要是死了,我也會很頭痛。妳無法改變命運。不管怎麼做也只是徒勞、費事,甚至帶來死亡,所以我勸妳還是乖乖地接受妳的命運吧。」
他知道自己的發言只會更惹毛少女,不過顧不了那麼多了。
「給我滾!」
話已說完。不用她說,他也不想在這個時代待太久。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 第七章 玲人與憐
「啊~累斃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玲人獨自發著牢騷。
雖然拚命地與測驗題搏鬥,但到了六點還是沒有辦法全部寫完。縱使逃過了成績單被寫上「1」的劫難,不過柴村卻撂下了以後每堂課都會點他上台的狠話——那樣乾脆直接在成績單上寫「1」算了。
好不容易才從英文測驗題的地獄中解放出來,馬上又被在前方等待的和彥強行拖到老地方去打籃球。
他的身體和頭腦都已經累到了最高點。
明天逃學好了。
雖然喜歡待在學校,但我又不是那種認真的學生。玲人的腦袋瓜裡時常會出現這種選擇題。
正當他腦袋裡想著「乾脆去打電動好了」時,肚子咕嚕嚕的響。雖然很想去便利商店買個麵包果腹,但零用錢又不足以讓他能夠毫無顧慮的消費。彷彿受捕蚊燈吸引的有翅昆蟲,他不自覺地朝便利商店前進,但空空如也的錢包卻勸他自製.
雖然早已過了十點,但因為決定明天要逃學,那就沒有趕回家的必要,基本上只要在十二點前到家,父母就不會過問。這對家裡門禁森嚴的人來說或許會很羨慕,但對玲人來說,恨不得根本不要有門禁。
朝摫當然沒有門禁吧。
覺得父母親很煩的玲人只是單純地羨慕著。就算沒有門禁好了,要是沒有一起吃喝玩樂的朋友,那也沒有意思。
所以,那天我才會告訴她可以陪她殺時間。
他在心裡呢喃著,這時突然發現前方的路燈下有個人影。
「——哦?」
是穿著制服的憐。因為正好在想她的事情,玲人嚇了一跳。憐頭壓得低低的,所以看不到她的表情。
「妳怎麼會在這裡?」
雖然不知道憐住在哪裡,不過跟日前與憐喝完咖啡後,分手方向完全不同。
她在等我嗎?
怎麼可能!玲人一腳踢開這樣的想法。
「迷路啦?」
「…………」
對於他的冷笑話,憐沒有做出任何反應。
「……朝摫?」
有點怪怪的。對了,她今天一直很沒精神。
走近一看,憐像是悲傷,又像是生氣,表情就像是凍僵似的,讓人覺得毛毛的。
玲人不禁往後退。
「——我的夥伴死了。」
憐唐突地說著。由於太過突然,他完全聽不懂。
「……妳說的夥伴是誰啊?」
玲人覺得自己應該說些什麼而開口問,但憐卻無視於他的提問——她沒聽到嗎?
「兩個都死了。秀孝是順從命運而死,而智莉則是違抗命運而死。說不定米克跟龍洙也都已經死了。」
這傢伙在說什麼啊……?
跟在無人的教室被她威脅時,是完全不一樣的恐怖,玲人覺得現在的憐比較可怕。
正當玲人默默地將距離拉開時,憐像是看破了一切似地突然抬起頭。
「——你之前說過,想知道第三項刑罰是什麼吧?我現在告訴你好了。」
他反射性地想點頭,卻又連忙制止自己。他想知道,那純粹只是好奇心使然,除此之外並無其它原因。他不想從現在全身正散發出鬼氣的憐口中聽到答案。腦子裡有個聲音,告訴他這可能會是致命關鍵。
他還來不及拒絕,憐就已經開口了。直覺的警告,一點意義也沒有。
「第三項刑罰叫做『命運的決定與通知』從字面意思應該不難理解吧?被送到過去的人,他的人生早已被決定,就連不想知道的事情也會告訴你。」
玲人聽完之後,因不瞭解話中的含意,愣了好幾秒。有如循環不佳的血液般,緩慢地在體內滲透。
理解之後,他怒不可遏。
「什麼跟什麼啊!為何對你們做出那麼愚蠢的事情!?」
「就是為了剝奪人們在寬廣無垠的過去世界裡的自由……如果不那樣做的話,時間之流似乎就會不正常。」
「如果非得這麼無聊,那幹嘛把人送到過去!」
聽到玲人大聲嚷嚷,憐不禁笑了。
真是可怕。搞不懂她在笑什麼。玲人從未看過有人笑得這麼詭異,就像一陣如冰般的電流在脊椎中竄走著。
「是啊。你說得沒錯,我也這麼認為。從一開始就不該這麼做嘛!你說得對。不過這的確正在進行著,只要我人在這個時代。就無法顛覆『命運的決定與通知』。」
聽到憐的話,玲人覺得耿耿於懷。為何要這麼大費周章的把憐送到過去?就因為憐是個大罪人?不,她看起來不像。就算是吧,只要判她個無期徒刑不就好了?沒有必要把她特地送到過去呀!什麼嘛!這真的是刑罰嗎?
「妳要是真的覺得這很愚蠢,大可不必理會這種無聊的刑罰。」
「沒用的。我剛才不是說過嗎?我的夥伴因為違抗命運而死。要是抵抗既定的命運,所產生的反作用力將會化為災厄,反撲到自己身上。那不是未來或『時間的意思』的力量,而是被時間之流的自淨作用所排除。不是人可以違抗或抵擋的。」
「如果是你的話,你會怎麼做?」憐用眼神問他。
老實說,玲人很想放棄回答的權利。雖想放棄,但憐似乎不允許。
「……如果是我的話,即使知道不可能,但還是會試著反抗。我覺得世間沒有所謂的絕對。既然沒有絕對,就代表有可能性,只要有一絲可能性,我都願意賭。而且比起乖乖的接受命運等待死亡,那我寧願賭賭看。」
玲人不是那種聽到「不可能」這三個字,就會爽快放棄的那種乖乖牌。他雖不曉得命運的力量有多可怕,但他有自覺,這一切都沒有關係,世上有許多事情會不盡人意,而他絕對不想隨波逐流。
「——啊?」
憐似乎悄聲說著什麼,然後「嘻……」地淺淺一笑。玲人分不清這是哪種類型的笑容。她的身體幽幽地搖晃著。
「我們果然很合——對了,如果因愛而結合的話,我的確會選你吧。不,我會想選你,我是說真的。」
「什麼——?」
正當玲人像個呆子般的反覆詢問自己時,憐從口袋裡取出一片薄薄的東西.她那搖晃的身體走出了街燈照亮的範圍,所以看不清楚,不過玲人覺得應該是尺之類的東西。
「不過,如果那就是順從命運,那我決定不管會是徒勞無功,或是變得更糟,都要違抗命運。所以玲人,我要殺了你。」
「啊——?」
他又發出愚蠢的聲音。
憐把手放在薄板上,像是把外殼拿掉般地露出銀色的刀身。
「喀啷!」一聲,被丟掉的外殼掉在柏油路面。他終於發現那是刀鞘,這才知道原來握在憐手上的是一把刀子。
「死吧!玲人。這麼一來命運就會惡化——」
街燈的光線被反射回來,銀色的刀身貼近玲人。
「——!?」
他反射性地將掛在肩膀上的書包拉到前面擋住刀子。
伴隨著宛如切高麗菜般的手感,刺穿書包的刀尖就出現在他眼前數公厘處。
發現沒有刺中玲人,憐立刻抽回刀子,接著踢出如鞭子般的一腳。
被刀子嚇到的玲人根本來不及防禦,被踢中的衝擊自右臂傳遍全身。還好憐體重很輕,否則他可能早就被一腳踢飛,撞上電線桿或是水泥牆,而無法採取下一步動作.
「嗚——!」
先不管身體遭受的衝擊,他連忙與從後方追來的憐拉開距離。
他擔心要是被追上,是否能夠應付得過去,但憐卻按兵不動,僅上下打量著玲人。
「妳在幹嘛!很危險耶!」
喊叫之後,他才發現這是極愚蠢的抗議。憐剛才說要殺了他,當然危險。
「你反應很快嘛。」
憐佩服似的說道。
「一般人突然面對刀子時,應該都會陷入一陣驚慌,沒想到你竟然那麼冷靜,而且還知道下一步應該怎麼行動。」
「我運動神經好呀!」
雖然知道自己回答得很無厘頭,但真的不知道應該說些什麼。
聽到他無厘頭的回答,憐規矩地搖頭說:
「不,理由沒那麼簡單。我抵抗命運,然而命運也抵抗我。剛才不是你守護自己,而是命運依循時間之流在保護你——哈哈,一切真的都是『時間的意思』在操控。」
憐最後的那一笑,讓人不知道她到底在嘲笑什麼。
「為什麼殺了我就能改變命運?」
竟然還問要殺自己的人理由,玲人也好得有點過分了。
不,其實不是這樣,或許只是他無法想像同班同學竟然會殺害他吧。
「我剛才不是說過,如果『因愛而結合』這句話嗎?我跟你十年後會在一起。那樣的命運早已被安排好了.」
如果不是處於現在這種情形,自己應該會臉紅吧。說不定還會大喊「這怎麼可能」而當場大笑吧。然而,憐的聲音乾涸、不帶感情,而且空氣也太過冰冷了。
「……所以妳才不想提到第三項。」
「沒錯。我不想接受,也不想把你捲進我的命運。要是我沒來到這個時代,你就不會捲入我的命運,而你應該也會有不一樣的命運。」
「妳已經把我給捲進去了。」
「剛才不是說過嗎?明知沒有用,你還是會抗拒。我也很想那麼做,所以請你幫忙。」
「那不是要我死嗎?」
憐露出詭異的笑容。
——這傢伙是認真的。
憐的微笑讓他背脊凍結。死亡的畫面突然閃過玲人的腦海。
「要是結婚的對象死了,那命運也得改變!」
憐並沒有徵詢他的意見,直接拿刀刺了過來。
我幹嘛要為她而死啊?
憐又再度從正面揮刀而來。玲人拿起書包,隨著一聲「啪嚓!」的可怕聲音,他也感受到刀子刺過來的力量。
趁憐還沒抽回刀子時,玲人先放掉了書包,然後用力地踹了她一腳。憐的身體驟然傾斜。
玲人趁機逃走。
他拚命地奔跑。
原本已累垮的肉體也因為攸關生死而動了起來。他一直跑,也不知道應該要跑多久,也不知道該跑多遠,反正就是拚命地奔跑。
背負著憐拿著刀在後面追趕,就快要刺過來的心理壓力,他一路狂奔。因為搞不清楚方向,或許已經跑到了奇怪的地方,或許只是在同一個地方繞著圈圈奔跑,他不清楚。總之,跑就是了.當他覺得快要跑不動時,發現自己跑到住家附近的兒童公園。
「呼、呼、呼、呼——」
喉嚨好幹。與其說是跑步所致,倒不如說是恐怖所造成的還比較貼切。原以為對憐的恐懼感已完全消失,沒想到一下子又甦醒了。或許是同班同學的關係,所以暫時壓抑下來的吧。
看到了飲水處,搖搖晃晃地走了過去,打開水龍頭。平常他不是不喝自來水,應該覺得公園的水龍頭很髒才不敢喝,但現在根本顧不了那麼多。隨便啦!反正只要能止渴。
他牛飲著,喝到整個胃都是水後,這次吐了。吐到整個胃裡都沒東西。水噴灑在地面上。
沒有意義。完全沒有意義。
一個完全不同的自己,從上方冷眼俯視自己。
水全部吐完之後,他開始咳嗽,咳到整個人坐在地上。雖然知道要是現在坐下去,就會爬不起來,但還是無法把持住自己的身體。
「她要我死耶……?」
玲人從沒想過自己會死。這也難怪,現在的日本,只要安分守己的過日子,接觸到死的機會還真少。得肺炎時,雖然生不如死,但沒想過會死。離壽終正寢的日子應該還很遠,從未想過自己會死。
不過,剛才憐拿刀對著自己時,腦海突然浮現自己被那把刀刺死的畫面。鐵刺人心臟,心臟失去活動的力量。原本應該送進心臟的溫熱血液,漸漸冰冷、凝固。身體的機能一停止,自己失去意識,宛如沉睡般地停止呼吸——
死亡的畫面真實的浮現腦海。時值初夏,卻讓他不寒而慄。
憐瘋了。絕對是。
他不否定她所說的話。雖然只是稍微瞭解她身邊所發生的不可思議的事,但事到如今,他也不想去否定。沒有可以否定的證據,所以他相信,不過……
「竟為了改變自己的命運而殺人,那傢伙是不是有毛病啊!」
頭腦簡單又自私。就算她的目標不是自己,也無法理解她的行為。
他從心底深深地歎了一口氣,給因堆積了乳酸而埋怨的雙腳一些活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拍掉沾在褲子上的沙子,然後回家。
時間已經超過十一點了。
明天還要上班的爸媽應該已經睡著了,從外頭看不到一絲燈光。還好不必跟他們見面,他鬆了一口氣。
他從制服的口袋拿出家裡的鑰匙。
氣派的房子。有院子的獨棟建築物。鳴瀨家能在市中心擁有一棟這樣的房子,全歸功於父母親努力的工作。
但這也是玲人孤獨的結果。
從小,玲人的雙親因為都在工作的關係,很少在家。每當他們加班、假日上班時,沒有兄弟姊妹的玲人都獨自在這棟剛買的房子裡度過。
深信工作是為了家人、以工作為傲的父母,玲人不敢告訴他們他很寂寞。所以,為了讓自己不會寂寞,他總是跟朋友在一起。只要跟朋友在一起,就不覺得孤單.
所以玲人喜歡朋友、喜歡上學,因為學校裡有許多朋友。
這理由實在悲哀.
雖然很想自嘲,但這是不爭的事實。因為曾有過這樣的過去,所以他現在仍然不喜歡待在家裡,還是喜歡有朋友在的學校。
原本想逃學的,但明天還是去學校好了。
「唉——」
把鑰匙插進鑰匙孔後,原想轉動鑰匙,但思考卻讓身體無法動作。
明天憐也會去學校吧。憐想殺害玲人,那麼她明天會出現在玲人會到的教室嗎?
不管怎麼想,答案還是NO。
腦子裡浮現出憐獨自在房間裡,緊抱雙膝、雙眼失焦的畫面。那是比現在更孤獨的憐。總覺得跟童年時,在家等待父母親回來的自己很像。
真的要讓未來成真嗎?
玲人佇立在家門前。這個時間只有黑暗、冰冷的街燈,以及月亮朦朧的光線。
——似乎有什麼東西在後面推動著玲人、有什麼東西讓玲人停下了腳步。
在深夜的住宅區裡四處找尋後,發現憐一直待在剛才那個地方.她站在街燈映照的範圍之外,手握著刀子凝視地面。
看到玲人回來,她先是驚訝,然後泫然欲泣地大吼著:
「你幹嘛跑回來!」
「……我忘了、書包。」
玲人的書包掉落在憐的腳邊。當然,他們彼此都知道那個理由是編出來的。
「你不該回來的!為什麼!為何要做這麼危險的事!」
「什麼嘛!說要殺了我的人是妳,現在竟然又講這種話!太過分了吧!」
「你幹嘛不討厭我!那樣的話就不會捲進我的命運中了!都是你讓我的努力全部白費!」
——哦,原來如此。原來是這樣啊。
他知道了。知道憐為何要在學校扮演文靜的少女了。
因為玲人不喜歡那種類型的女孩子。既然玲人會跟自己結婚,也就表示他喜歡自己這樣的個性。既然如此,乾脆扮演個性完全相反的女孩子,這樣他就不會喜歡她了。
「妳是為了不引起我的注意,所以在學校裝乖巧的學生。」
「那也因為你而失敗了!」
「妳又把責任全都推給我.」
對於憐的白眼,玲人苦笑以對。
「你應該要怕我的!」
「怕妳?是啊,我怕死了。而且還好死不死,偏偏讓我遇上這種災難。」
「既然如此!」
「不過仔細想想,我們是同班同學。雖然妳進我們班上的方式有點奇怪,但奇怪也就僅此而已。經這麼一想,我發現自己根本沒必要怕妳。」
「你這王八蛋……!」
發出像是從喉嚨硬擠出的聲音的同時,憐再度用力握住手中的刀子。
——得想辦法解決她手中的傢伙。
只要奪走她手上的刀子,起碼不至於會落到被殺的地步。
「你講這種話,不是在逼我殺了你嗎!不管用什麼方式都沒關係,我只想改變命運!」
「我還想多玩幾年耶!怎麼能死在妳手裡!」
「——可惡!」
憐又拿著刀子刺了過來。第二次的攻擊目標非常明顯,是心臟。強烈的殺意瞄準心臟。不知道這乾淨利落、死得不會太痛苦的殺人方式,是否出自於她的體貼,不過一眼即可看出,她是直接瞄準心臟。憨直到只瞄準心臟。因此,只要拿個東西將她與自己的心臟隔開,就能夠防禦。
問題是,要拿什麼東西來隔呢?
剛才充分利用的書包已不在玲人手中,而是掉在朝自己直襲而來的憐的後方。
自己果然還是很怕她。
應該沒救吧?他對自己的行動突然感到後悔,不過事到如今,憐似乎也不可能停止,她正一步步朝自己逼近。只要她一逼近,自己就沒救了。於是他將後悔丟棄在看不到的地方,用膽量與強烈的意志來掩蓋自己。
世間沒有所謂的絕對。凡事都有可能。
拖曳著銀色的尾巴,憐的刀瞄準玲人肋骨與肋骨之間的縫隙。
腦海中沒有浮現自己的死亡畫面。玲人不讓它浮現。腦海裡只有明天、後天,一如往常去學校上課的畫面。到了教室,憐當然也在裡面。因為她是同班同學。
——我要把這個畫面拉到現實生活!
恐懼感消失了。
在凶器的直線軌道的途中,他伸進了左手,然後往前推。
刀子碰觸到玲人的手心,儘管如此,刀子還是繼續往前進。切斷了皮、肉、血管與神經,貫穿至手背。被鮮血濡濕的刀刃輕易地刺穿玲人的手,繼續尋找獵物。
當玲人的手碰觸到憐握刀的手時,飢渴的鋼鐵野獸停止前進。
玲人的左手與憐的右手碰觸在一起,兩個人都停止了。
鮮血自疼痛的傷口湧出。溫熱的液體讓兩個人的手緊緊相握。
「…………!」
濕濕黏黏的感觸,讓憐不禁屏息。
「好痛啊!」
接著,玲人因與血一起湧現的痛楚而發出慘叫。超乎想像的疼痛,讓眼淚不禁湧出。
被刺中的那一刻,並不覺得非常痛。與其說是疼痛,倒不如說是發熱。但那樣的感覺稍縱即逝,當透過被切斷的神經來命令手指活動時,激烈的疼痛傳至大腦。那疼痛彷彿劇毒從刀子流人體內,愈來愈劇烈。
腦部分泌大量的腎上腺素。他感受到自己的額頭正浮現一顆顆的汗水。每當心臟怦怦怦地跳動時,疼痛就更劇,無邊無際。
刀子還刺在手上,他硬是動了左手,想包覆住憐握刀的右手。
「啊……」
憐發出恐懼般的微弱聲音,手放開了刀子。看到玲人握著自己的手變成鮮紅色,她的臉不禁抽動。
「痛死人了!我眼淚都快飆出來了!」
左手還刺著刀子的他,用右手緊緊握住,痛苦地叫著。
血流個不停。紅色的血滴落在柏油路上。
「好痛啊……!真的好痛!拜託妳出手也別這麼重!竟然直接貫穿!」
「啊……啊……!」
他用肩膀推開因看到血而發抖的憐,朝掉在地上的書包走去。儘管想用沾血的右手打開,但因左手的疼痛,右手也跟著顫抖,完全不聽使喚.於是他用力槌地,想讓右手恢復正常,然而徒勞無功,右手反而因槌打柏油路面而痛到不行。
「可惡!朝摫,幫我打開。裡面有手帕。」
「咦……啊……」
「快點啦!我快痛死了!」
被玲人這麼一吼,憐就像射出的子彈似的奔向書包,從裡面取出手帕。
「順便用手帕綁住我的左手腕.我單手沒辦法綁。」
憐綁緊了他的左手腕後,拔掉插在他手上的刀子。
「……嗚——!」
刀子拔出後,出血與疼痛更加劇烈。不過出血的增加只是一時,沒多久就不再流血了。但仍然繼續抽痛著。
「這把刀乾淨嗎?」
「應……應該吧。因……因為沒有用過。」
「那我應該不必擔心會得破傷風吧?」
話雖如此,等會兒還是得消毒。不能到醫院去。這種看起來就是被人刺傷的傷口,絕對不能讓別人看見。
玲人拾起被丟在地上的刀鞘,把刀子收進去。因為上面還沾著血,所以這把刀應該很快就會因生銹而無法使用。雖然曾經出盡風頭,但也得被迫退休。這把刀真是倒霉。雖然是傷了自己的刀子,但玲人還是不免為它掬一把同情淚。
既不能把它隨便丟在附近,卻也不想把它還給憐。無可奈何之下,只好把它放進書包。
「……從一開始你就打算這麼做?」
憐的手就這麼維持著綁手帕的姿勢,停在半空中,冷冷地詢問。
「因為我想不到別的辦法……啊,可惡!怎麼還那麼痛啊!」
雖想擦拭額頭上的汗水,但因為劇痛而無法這麼做。
「為何要做出這麼危險的舉動?」
「危險……喂!妳做的事比較危險吧。」
「回答我的問題!」
這傢伙快哭了。
真的。雖然看起來像是在生氣,其實憐就快哭出來了。
「你要是能逃走、害怕我、討厭我的話就好了!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捲進我的命運之中!」
「我就是不爽這一點。為何我得照妳的話做啊?我又沒有喜歡妳。」
「那你幹嘛還跑回來!」
「少囉唆!我不想少一個同學、少一個朋友!」
「————!」
玲人對她大吼後,這次憐的眼淚真的滴滴答答流出來了。
「喂、喂……!」
看到她突然哭泣,他頓時亂了方寸。不管怎麼看,都像是玲人把她弄哭的。
「有、有什麼好哭的!這樣我豈不是像個壞人。」
他不知道該怎麼處理,只能驚慌失措。
「拜託妳別哭了啦!被別人看見很丟臉耶!」
聽到萬一被人看到身上滿是鮮血,事情才會變得大條的玲人說出這樣的話,憐淚眼婆娑地狠狠瞪著他。
「為什麼你……!」
她一步步走近玲人。
玲人連「幹嘛」兩個字都來不及說。
「…………!?」
站在玲人眼前的憐,直接將自己的嘴唇壓在玲人的嘴唇上。
這個吻並不是愛情表現,只是粗暴地把嘴唇湊上去。憐的眼淚劃過雙頰,流進唇與唇之間,為兩人的吻加了一點苦澀的鹹味。
差不多過了一分鐘,憐像是推開似地離開玲人的嘴唇。
玲人吐了一口氣後,抗議地說道:
「妳幹嘛!這算是菜鳥的性騷擾嗎!?」
「怎麼樣?愛上我了嗎!」
儘管雙頰感受到眼淚不爭氣地滑落,但憐還是大喊著。
「什麼……」
「我問你是不是愛上我了!」
「什麼?」
「就算玲人愛上了我!那也不是因為你喜歡我!而是命運讓你這麼做的!」
玲人眉頭緊蹙。一半是因為疼痛,另一半不是。
「這話聽起來好像跟我的意願完全沒有關係。」
「這是事實!若是扯進我的命運裡,就會變成這樣!我不要任由別人來決定我的命運,也不希望有人因我的命運而被捲入!我完全不能接受『這是我應受的刑罰』這樣的說法!所以我想改變命運!但不可能!愈是掙扎,事情只會愈變愈糟!」
「既然如此……」
「要我乖乖接受,我更不願意!」
她因不合理事情的束縛而動彈不得,所以才會痛哭。
玲人無法瞭解。因為他不曾體驗被一股絕對性的力量支配的無力感。
他很想為她做點事,可是卻無能為力。
「朝摫……」
他只叫了她的名字,卻不知道接下來該說什麼。
憐的淚水從臉頰滑到下巴,然後滴落在柏油路上.
滴答。滴答。
滴答。滴答。
淚水彷彿悲傷歌曲的節奏般,涔涔而落。
「——對不起。」
憐用手臂擦拭淚水,讓節奏中途停止.不過眼淚又再度滑落臉頰。
「把你弄傷,我很抱歉。也很抱歉把你捲進我的情緒中。」
「別介意,是我自找的。」
其實痛到不行,但玲人還是像沒事般地微笑著。要是不這麼做,憐會哭得更慘。
「……不行。」
「咦?」
「不能再這樣下去。再這樣下去,你真的會被捲進我的命運。」
「我不相信那種事情。就算是真的好了,我也會強行改變命運。」
「沒用的。我試過,無法改變命運。實際上我——」
話說到一半,她看著玲人。感覺淚眼汪汪的憐眼裡,潛藏著蠱惑性的光芒。
「啊,喂——!」
憐突然狂奔而去,消失在黑夜之中。
看起來不像是要回家。她無法殺了玲人改變命運。接下來憐還能做什麼……?
玲人立刻發現到,似乎沒有其它選擇了。
「會是自殺嗎……!」
開什麼玩笑!那我做這麼大的犧牲,到底是為了什麼!
「啊!可惡!身體一動,血又開始流!」
他一面發著牢騷,一面奔跑。除了追上去之外,玲人沒有其它選擇。
✩✿✿✿✿✰✩✿✿✿✿✰
她不想選擇自殺這條路,因為那代表著自己一路過走來的人生被完全否定。就像在說「連自己都不要自己」一樣。
然而,她覺得只剩下這條路。最後只剩下這條路啊,憐感到萬念俱灰。
她走在陸橋上。老舊、破破爛爛的陸橋在黑夜中顯得有些可怕。
明明只高出路面沒多少,時值初夏,卻吹起強勁的冷風。她的頭髮被吹亂,短短的裙子也被風吹得啪啪作響,輕浮的飛揚起來。
討厭穿裙子的我,最後的遺容竟然會是這身打扮。
她淡淡地自嘲著。不過制服象徵著這個時代的自己,或許這樣反而好吧。
應該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吧,不過陸橋下的道路還是有車行駛。只希望自己不要發生掉在卡車的載貨架上,因而獲救的烏龍蠢事,時間一定得算好才行。
愚蠢。現在的我,腦子裡正想著愚蠢的事,甚至還想實行。
雖然不知道自殺這檔事是誰發明、從何時開始,不過真是件蠢事。
可是,我只剩下這條路了。
與其被時間之流,或是「時間的意思」所準備的命運所殺,那我寧可自我了斷。
事已至此,這樣做不僅是反抗一切的唯一手段,而且只要自己消失,玲人也能回到他原本的命運。
這次她露出苦笑。
要是繼續接近他的話,很可能會真的愛上他。不,其實已經愛上他了。所以她才會從眾多能夠違抗命運的選擇項目裡,選擇「殺了玲人」。
她輕鬆地跳坐在欄桿的扶手上。
在不到十公分寬的扶手上坐穩,一面俯視著眼底下的道路。她並不覺得特別高。在平時,憐就算從這樣的高度跳下,也能輕易著地。早知道,應該選擇更高的大樓才對。
「……不,只要想死,這種高度也死得了。」
她拚命告訴自己,這裡就夠了,然後試著走在扶手上。
從右邊下去就是生。
從左邊掉下,就是死。
腳下是來來往往的車輛。在黑暗中,勾勒出連結死亡的光線與聲音的線條。
「朝摫!」
她突然聽到玲人的聲音。玲人就在陸橋下。
她有點驚訝,他怎麼到了這裡。
他是來阻止我的嗎?別這樣!那麼做只會讓自己走上「時間的意思」所安排的命運。
憐往空中一跳。為了逃離命運、逃離玲人。
她感受到一股輕飄飄、不受束縛的感覺。甚至還以為自己成了小鳥。
——什麼嘛!原來這麼簡單。
她一面墜落,沒想到自己一直極力排斥的事情,做起來竟然那麼輕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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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下定決心要自殺的人,會選擇什麼方法啊?上吊可能會找不到繩子、割腕可能找不到刀片、服毒自殺也有可能找不到毒藥。
一面奔跑的玲人想到的是,從高處墜落而死,或是被車撞死兩種方法。
如果是這樣的話,就不該走住宅區,應該要往交通量大、高樓林立的大馬路尋找才對。隔著憐幫他綁好的手帕,他將左手緊緊握住,然後狂奔。
來到大馬路後,完全不見憐的身影。若要說在冥冥之中有什麼東西牽引著他的話,或許就是那樣吧。
「朝摫!」
他奔跑著,對著站在陸橋欄桿扶手上的憐大喊。他的喊叫聲就像扣下扳機似地,憐的身體騰空一躍。
「什麼……!?」
決定得未免也太快了!
玲人在心裡發出近似悲鳴的聲音。他原本想要說服她的計劃,在還沒實現之前,就已經露出破綻了。
一輛休旅車正通過陸橋下方。在憐落地時,那輛車一定會撞到她。
衝出去、接住墜落的憐,然後再躲開這輛車——他辦得到嗎!?
大概,不,是絕對不可能。
那種像在耍特技的事,他絕對做不到。在憐墜落的短短一瞬間,根本不可能躲過那輛車。
不過,事情沒有所謂的絕對。
——既然如此,也只能放手一搏了。
他甚至忘了左手的痛楚。
他一腳踏上路邊的防護欄,身體一躍跳進車道,接著用力伸出雙手,接住從陸橋上墜落的憐的身體。
還好有接住她,不過憐落下的身體因為重力加速度的關係,使得接住她的玲人雙膝重重地往下沉。
原本接住憐之後,要抱著她快速地衝過馬路。但玲人打的如意算盤在這裡也失策了。
神經特別敏銳的他,現在只感覺得到三樣東西,那就是膝蓋撞擊柏油路面的堅硬觸感、發現他們兩個人的休旅車的緊急剎車聲,還有憐的存在。
與休旅車的距離只有一公尺,躲不掉了,就算緊急煞車也沒用。此時,思考卻敏銳得可怕。
玲人如同包覆似的用自己的身體緊緊抱住憐。
這下子,明天可能去不了學校了。
儘管在這種情況下,玲人也不認為自己跟憐會死。要說是厚臉皮,也算是厚臉皮:要說是不死心,也算是不死心。
不過,或許就因為這種心態吧。他事後想想,不禁感到有點得意。
——他體會到了奇妙的感覺。
有如黏黏的液體包覆全身的感覺。並不覺得噁心,但也不怎麼舒服,不過卻有著宛如呼吸著壓縮過的空氣般,有種受到拘束般的不協調感覺。
就只有這種程度的感覺。
下一秒鐘,隨著吵雜的聲音,他被拉回了現實。他的背用力撞上路邊店家的鐵卷門,接著,他有如被甩在牆壁上的濕抹布般慢慢地滑落。
「嗚……呼……!」
背部遭受強烈的衝擊,讓他無法呼吸。跟憐那天的那記肘擊威力不相上下。
在玲人懷抱中的憐,緊緊抓住他的肩膀。太好了,她好像沒事。
「嗚……」
因為無法呼吸,以致於無法發出聲音。他用手示意,要一臉擔心的憐等一下。他不慌不忙,緩緩地等到自己能夠正常呼吸。
「……還好,我沒事.」
因撞上了鐵卷門,腰部疼痛不堪,不過看來並沒有骨折。
接著,他讓壓在他身上的憐離開,撐起把鐵卷門撞凹了一半的身體,勉強的站起身來。
街上一片寂靜。差點撞上他們兩人的休旅車好像逃逸了,早已不見蹤影。不止如此,路上連一輛車都沒有。剛才明明還有一些車流量的……
也罷。總之,先離開這裡吧!要是警察來了也麻煩。
「啊,可惡,好痛……」
或許因為鬆了一口氣的關係,腰部的疼痛如潮水般襲來,左手傷口的痛楚也再度燃燒。
「要痛的話,拜託只選一樣痛好不好!」聽到玲人發著這樣的牢騷,憐突然開口:
「為什麼……」
接著又說:
「為何要救我?」
聽到這愚蠢的問題,玲人皺著臉回答:
「妳要是真自殺死了,我豈不是要每天作惡夢。我到底是為了什麼,左手會被開了個洞啊?」
他不想看到教室的桌上擺著白色花朵。他討厭死氣沉沉的教室。玲人喜歡的是,班上同學總是嬉嬉鬧鬧的教室。
「就連你也……!」
憐用恐懼的眼神看著他,然後準備逃開。
「等等!」
他反射性地用受傷的左手抓住憐的手臂。雖然痛到想大叫,但因為面子、決心、毅力全體總動員的關係,他忍住了。
「妳要去哪裡?該不會又想自殺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是會真的生氣哦!就算動手,我也要阻止妳!」
「不、不是的……」
憐輕聲說著,看起來好像又要哭了。
「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
他用除了痛以外,其它感覺都喪失的左手強行將憐拖離現場。
事事不順。
就連死都不能。
我的人生真像一坨狗屎。
「就連你也……!」
大家都妨礙我。連玲人也要妨礙我。
我是真的想死。讓我死吧,玲人。
就連救了她的玲人,也被憐視為阻礙。所以,憐才想從他身邊逃離。
「等等!」
玲人捉住了她的手臂。
連逃都逃不了。
「妳要去哪裡?該不會又想自殺吧?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是會真的生氣哦!就算動手,我也要阻止妳!」
「不、不是的……」
不是你想的那樣。玲人,我也想從你身邊逃離。
「總之,先離開這裡再說。」
她很想甩開他的手逃走。然而,玲人卻不鬆手。
感覺到什麼東西濕濕黏黏的。
「啊……」
她發現玲人用那只被血濡濕的左手抓著她。那股濕濕滑滑的溫暖感觸,透過制服袖子的布料,傳至她的肌膚。
是我刺傷的——
發現這件事後,憐就不再抗拒玲人。她無法逃走。
——我的願望未曾實現過。
✩✿✿✿✿✰✩✿✿✿✿✰
第八章 淚色的時間
取回丟在途中的書包後,玲人帶著憐回家。雖然不該深夜帶女孩子回家的,不過因為也得處理左手的傷,他別無選擇。
由於行動電話一直放在書包裡,所以不知道現在幾點,不過應該已經超過十二點了吧。雖說早已過了門禁時間,但因為父母親明天也要上班,應該早就睡了。只要小心一點別吵醒他們,就不會有問題。
「我的房間在二樓的最裡面。」
「…………」
他推著憐的背,憐彷彿像是被這反作用力所牽動,不情不願、慢吞吞地上了樓梯。看到她這副模樣,玲人開始回想,房間裡應該沒有美工刀吧?她要是在房間自殺,可就不好玩了。
從樓梯下觀望了一段時間,才看見二樓露出了一點光線。光是這個,就讓玲人鬆了一口氣,接著,他拿著客廳的急救箱上了二樓。
憐雖然開了電燈,不過卻如一縷幽魂般站在房間中央。
「喂,坐下來吧。」
說完這句話後,憐仍然站著,於是玲人便按著她的肩膀,硬是要她坐下。坐在地毯上的憐表情依然不變,一副像是快累垮似的。
說不定她現在連自己到底坐在哪裡都不知道。
這麼一想有點恐怖。
玲人也坐在地毯上,打開急救箱的蓋子。雖然傷口已經不再出血了,不過一片濕亮亮的紅色仍在傷口周圍閃爍著。因左手不能動,於是他以右手翻找急救箱裡的東西。得先消毒才行。他以右手旋開蓋子,然後準備狠下心把消毒藥水灑在左手上。
「……玲人……」
憐喊了他的名字。
「啊?」
玲人抬起頭,停下了正準備將消毒藥水瓶子倒過來的手,視線與帶著內疚的憐交會。
「我……我來。讓我來。」
「咦?啊,妳是說這個啊。如果妳願意,我是求之不得啦。」
因為自己只有一隻手能動。將裝有消毒藥水的瓶子遞給她後,憐取出急救箱裡的脫脂棉,將它沾滿了消毒藥水。
「——!!」
雖然只是輕輕地把脫脂棉按在傷口上,但卻痛到受不了。原本即將沉靜的痛楚,又開始發飆了。雖然很想甩開憐的手,但還是忍住了。
「痛嗎?」
「廢、廢話!那可是被刀子刺穿的傷口耶!」
玲人眼角噙著淚水,不禁怒斥道。
「——啊……」
接著,玲人後悔了。
只見淚水在眼眶裡打轉的憐,拿著脫脂棉的手微微地顫抖著。
「對、對不起……真的、很抱歉……都是我害的……」
憐的淚水滴答、滴答地滑落膝蓋。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憐不斷道歉的聲音,不禁讓他火大起來。
——啪。
就像洩了氣的氣球破掉的聲音。
等到他發現時,右手已經往憐的臉頰摑了下去。
「——!」
「妳不該為了這個道歉吧。」
憐白皙的臉頰只有左邊染上了櫻花色。
「會有這個傷,我早已有所覺悟,所以妳不必道歉。問題是妳為何要自殺呢!我不是說過嗎?我不想死在妳的手上。妳又為何會做出自殺這種蠢事?為何會付諸行動呢?枉費我所做的那番掙扎。妳應該為這個道歉才對。」
「因、因為……」
眼淚才剛剛止住的憐,這次又開始流了。
「因、因為……我想不到其它辦法……!我想不到有其它方法可以改變我的命運……!我受夠了這種彌補矛盾的替身人生……!」
「替身?」
「刑罰只是一種借口。『時間的意思』會把不被需要的我們拋棄到過去,其實是為了帶一個有用的人到未來的世界去。而我們只是為了代替那個被帶走的人,度過他的人生……!」
憐一面哭著,一面娓娓地說道。未來的人被分成「有用」及「不要」兩種,而她自己則是屬於「不要」的人.還有,未來的世界正處於停滯、退化的狀態,其原因就是人類失去了向上心、競爭心所致。
「——為了將失去的向上心、競爭心分給『有用』的人,必須把具有強烈向上心、競爭心的人從過去的世界帶到未來。不過,光是把他們帶到未來去,會發生時間的矛盾。我就是為了不引發時間的矛盾,而被送來這個時代,取代那個被帶走的人。我的命運就是為了取代那個人……」
之前,憐曾經說過監察官是不該存在於這個時代的人類,當時他也曾經產生過「既然如此,憐應該也是一樣吧」的疑問。這正好可以從她剛才所做的說明中瞭解。
若是把一個人從這個時代帶到未來去,那個人原本應該存在的時代,將會空出一個空間。倘若一直把這個空出的空間棄置不顧,將可能對時間之流產生不良的影響。相信未來的人也不敢冒險改變歷史,使得自己消失吧。因此,他們為了掩埋那個空間,而把憐送到這個時代。
於是便以刑罰為借口.
「什麼跟什麼嘛……」
這根本就是把人當作填塞牆壁破洞的灰泥,就連玲人也看不過去。
「『流放過去』及『命運的決定與通知』根本就是為了有效利用不需要的人的刑罰。這樣的命運我完全無法接受……!無論如何我都想改變!然而還是不行。因為我是不被需要的人。我的願望無法實現、完全不可能實現……」
憐的命運不是她自己的,而是別人的。
儘管情況會變糟,但憐無論如何都想改變自己的命運。她受夠這種被強迫的人生。要是接受這種去代替別人的人生,自己就會變成代用品、變成一個承認自己是個沒人要的人。
這是不對的!
未來的人類、朝摫都錯了。
「人不該以需不需要來區分吧!不是嗎!?要是真有這種事,那任誰都活不下去!什麼需不需要、重不重要,每個人都不一樣吧!」
這是很正常的價值觀。人要是以需不需要來區分,只會產生扭曲、錯誤的價值觀。決定一個人不被需要,這是最可惡的歧視。
「不過事實就是如此。因為我不被需要,所以才會被拋棄到這個時代……!」
「不對!那是不對的!絕對是個錯誤!」
玲人情緒激昂,憐卻反而非常冷靜。
「你會這麼說是因為有人需要你。」
憐放開正準備處理傷口的左手,看著玲人。
「你有父母親。他們細心的呵護你長大、疼你愛你,而且你也有愛你的朋友。他們都需要你,所以你才會輕易地說出這些話。你不可能瞭解,不被任何人需要的我是怎樣的心情……!」
憐的視線冰冷、嫉妒。
「怎麼會不被任何人需要……」
玲人看著她的眼睛,愈說愈沒自信。
「這是事實。這個時代沒人認識我,而我的夥伴們也死了.既然沒人認識我,應該也沒人需要我……難道你需要我嗎……?」
「咦……?」
被淚眼汪汪的憐盯著看,玲人頓時方寸大亂。
我需要朝摫……?
當他瞭解這句話的意義時,不禁臉紅。
「妳、妳在胡說八道什麼啊!這種笑話很難笑哦!」
他知道憐不是在開玩笑,所以想藉著開玩笑的方式來結束話題。
看到如此慌亂的玲人,憐像是斷念似的移開視線。
「……對不起,這種事情根本不該對你強求的。而且就算實現好了,也不過只是聽從命運的安排……」
「朝摫……」
想開口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的焦躁感令人討厭。
憐用力吸了一下鼻子,再度為玲人處理傷口。像要吸取傷口上的鮮血,她將脫脂棉壓按在傷口上。
玲人只是看著她的動作。
憐幫他塗了外傷藥膏後,將醫療用敷布覆蓋在傷口上,兩邊用白色繃帶包紮好後,就沒其它事情可做了。
一直沒吃東西的玲人雖然很想下樓翻冰箱,卻又不敢丟下蹲在房間角落,抱著膝蓋的憐,於是繼續與她相對而坐。
無事可做、無話可說,憐只是呆呆地看著玲人。
玲人也是一樣。憐的制服沾滿了血與泥土。血是玲人的。因為他接起從陸橋上跳下的憐,所以左手的血沾得制服到處都是。
他突然想起當時的感觸。
憐的身體比他想像得輕盈且柔軟。
要不是之前曾吃了她一記肘擊,還被她踢、被她踹、被她恐嚇、被她拿刀捅,也不會一直以為,憐的身材應該跟格鬥家一樣健美。但事實完全不是那樣,她纖細的身體可能比一般高中女生還脆弱。
仔細想想,這還是他第一次抱女孩子。而且還被她親吻。雖然不願相信自己以後會跟她結婚,卻無法否定這些已經發生的事情。
——你需要我嗎——
憐的話在他的腦海再度響起,他又臉紅了。
短促的手機來電鈴聲響起。
他從刀痕纍纍的書包裡,取出幸運逃過一劫的行動電話,畫面顯示「您有一封未讀簡訊」。打開後,發現是和彥傳來的無聊簡訊,看來他還在外面晃蕩。
那傢伙明天大概又要遲到了。
眼前浮現門脅歎氣的模樣。
「…………?」
他關掉和彥傳來的簡訊,眼睛看著畫面所顯示的時間,發現了一件奇怪的事。
時間已經過了三點。
「朝摫,妳有帶表嗎?」
「…………」
雖然有點擔心她是否聽到問題,但憐卻默默地搖頭。
不只是行動電話。MD音響的時鐘也顯示著三點多。
第一次回家時,他有看了一下時間。當時才剛過十一點。雖然之後發生了許多事情,但也不可能經過了四個小時啊。頂多只有兩個小時。剩下的兩個小時到底跑哪兒去了……?
「這是怎麼回事啊……」
他突然覺得很不尋常,不對勁的想法突然湧現。產生自己捲進詭異之中的錯覺。
「該不會監察官那個老頭做了什麼……?」
他握著手機陷入了思考。
就在此時——
「你猜錯了。」
監察官突然出現在房間的正中央。
「……你來這裡幹嘛?」
憐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眼神多少恢復了正常。
「來做說明,順便跟妳斷絕關係。」
監察官說得很清楚,並咧嘴一笑。那笑容任誰看了都會覺得心裡一把火。
✩✿✿✿✿✰✩✿✿✿✿✰
「我先來說明剛才發生了什麼事情。鳴瀨玲人似乎已經發現了,你們兩個人大約飛越了兩個半小時的時間。」
玲人點頭,不過視線一直飄匆不定的憐卻沒有發現。
「飛越時間……?」
停滯的思考逐漸清晰。
「誠如字面之意,你們兩個從昨天晚上十一點五十三分,一直到今天凌晨兩點三十一分都跳過了。」
「是你們搞的鬼嗎?」
憐身上沒有任何有關時光機的奈米裝置。就算她想做時間移動,也沒有辦法。
「我們嗎?」
監察官像是聽到有趣笑話似的扭曲著瞼。
「我們並沒有阻止自殺的義務,妳若真的想死,隨便妳。我們甚至會依心情好壞,順便踹妳一腳,讓妳早點完成心願。」
「你說什麼?」
玲人對監察官這番令人不快的言論光火不已,不過監察官本來就是個冷冰冰的人。
「對我們而言,『不要』的人就是這樣——不過要是讓她死了,也會讓那個時代空出一個洞,所以必須再送個適合的囚犯過去,挺麻煩的。」
「可惡……!」
「住手。」
看到玲人想對監察官動手,憐連忙出手制止。
「……趕快把話說完,快點滾吧!我不想再看到你。」
「哦,既然妳都這麼說了,我就趕快把話說完好了——誠如我剛才所言,你們已經飛越了兩個多小時的時間。我只有在你們快被車子撞到時,撞上鐵卷門前跟在你們後面。朝摫憐剛才問,是不是我們搞的鬼,答案是否定的,而且我們並沒有必要那麼做。對我而言,監察中的你們突然消失,反而嚇了我一跳。」
監察官的工作,說穿了就是監察,基本上也只是看著他們。除此之外,頂多只有讀取囚犯身上的數據,或是在他們快要犯罪時,當場予以勸告而已。阻止囚犯自殺並不是監察官的工作,工作以外的事情他絕對不會去做.
「這個現象已經讓與時空相關的機關一片混亂。古往今來,時間漂流沒什麼好稀奇的,然而像這種,明顯是為了救兩個人而發生時間移動的案例,過去並沒有任何紀錄。」
「應該是『時間的意思』做的吧?」
「不,不可能。就算是『時間的意思』也不可能直接干預沒有時光機的妳,或是鳴瀨玲人的行動。『時間的意思』的任務就是將神諭告訴我們。」
神諭?
的確,「時間的意思」具有這樣的能力,不過這個詞彙竟然用在機器的身上。
「『時間的意思』不可能干預,而且我們什麼也沒做。既然如此,唯一的可能就只有一個了。或許這才是真正的神力——」
監察官話說到這裡,稍微停頓了一下,賣了個關子後,繼續說道:
「——是時間讓你們飛越的,也只有這個可能。」
「時間?」
雖然很想嘲笑,但監察官的表情卻極為認真。
「沒有任何東西可以影響時間,既然如此,應該就只有這個了。」
「它為何要這麼做?是為了救玲人嗎?」
被憐攔下的玲人,坐在床上靜靜地聽著他們兩人的對話。雖然明顯看出他對監察官極度不滿,但他似乎知道自己不該插嘴,這段對話才能順利進行。
「鳴瀨玲人?他的存在有那麼重要嗎?就算他意外死了,也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們的確是為了填補空出的空間、為了不讓歷史改變,而把未來的囚犯送來這裡。而妳昔日夥伴的那名少女死亡時,也有一位替代的囚犯過來填補,不過那就像是保險一樣。就算鳴瀨玲人死了,歷史也不可能產生巨大的變動。」
「那到底是為什麼?」
「就算死了鳴瀨玲人這個人可以忽視、死了朝摫憐這個人也可以忽視,但卻不能忽視兩個人同時死亡這件事。我們是這麼想的。朝摫憐,『時間的意思』並沒有算出妳會自殺——原本,想要跳脫『命運的決定與通知』所告知的命運時,會被時間之流的自淨作用所排除。不可能獲救的。就像妳的那名少女夥伴違抗命運而死一樣。」
「…………!」
她狠狠地瞪了拿智莉的事來做例子的監察官一眼,不過對方卻毫不在意地繼續滔滔不絕的說下去:
「問題就在這裡,為何朝摫憐會採取偏離命運的行動?雖然覺得昔日夥伴之死才是最直接的原因,不過妳應該不只是為了那個理由而選擇自殺的吧.」
監察官看著玲人。
「你想說是因為玲人沒被暗示到嗎?」
聽到憐的話,監察官理所當然似的點頭。
「沒錯。因為他沒被暗示到,所以他發現朝摫憐的存在有點詭異,造成很大的影響。」
被人怪罪的玲人,還是臭著一張臉聽著他們的對話。
「受到沒被暗示的鳴瀨玲人的影響,妳所採取的行動,與之前想改變命運的案例在本質上完全不同。總之,就是讓自己的命運愈變愈糟。通常人要改變命運,一般都會想辦法讓命運往好的方向進行,而不會愈趨惡化才對。然而妳卻那麼做……而會產生影響的,就是鳴瀨玲人的存在.因為妳想讓命運往壞的方向進行,所以差點也害死鳴瀨玲人。」
「你剛才不是說我死了無所謂嗎?」
監察官對終於忍不住插嘴的玲人緩緩地表示:
「那是只有一個人死。我不是說過嗎?兩個人同時意外死亡是不容被忽視的。因為命運會往壞的方向前進,這也在預料之外,就算朝摫憐想自殺、就算鳴瀨玲人為了救她而差點沒命,那也在預料之外。我們認為時間不允許預料之外的人一口氣死了兩個。想得單純一點,時間之流產生出比排除朝摫憐更大的影響力。時間之流會選擇哪個,不用想也知道,所以讓你們兩人飛越時間,救了你們。」
這時,監察官看著憐笑了一下。
「讓命運往壞的方向轉,虧妳想到這種消極的作法。而且,竟然還不能如願。」
確實是這樣。不管她想要什麼、想做什麼,都無法如願。所以她希望至少能死得自由一點。
「妳想死隨便妳,但千萬別把別人給捲進去。不然說不定又會得救哦!」
「…………」
對於監察官的嘲諷,完全無法反擊的她,不禁垂著頭。
「喂,你說夠了沒!嘴巴真是有夠臭的!你這個人是不是變態啊?」
玲人站了起來,想靠近他時,監察官一面整理西裝的領子,一面說:
「抱歉。或許因為快要擺脫這個囚犯,所以心情有點亢奮。你可能覺得我狂妄自大,其實我的地位很低。被迫做這種討厭的工作,讓我非常心煩意亂。我是為了『時間的意思』所以才勉強忍下來的,不過討厭的東西就是很討厭。」
「擺脫?朝摫被特赦了嗎?」
當然不可能。
「那是不可能的,但雖不中亦不遠矣。其實,朝摫憐的周圍因受到沒被暗示的鳴瀨玲人的影響,不特定的要素增加了太多。有人提出,我們再繼續跟她接觸也不會有令人期待的結果產生。『時間的意思』也做了這樣的判斷,因此決定解除她的『孤獨』之刑。因為那看起來,就像我們明顯的去千預朝摫憐的環境。」
「解除……?『孤獨』之刑嗎……?」
聽到憐緩緩地反問——
「妳不高興嗎?」
「為何要這麼做……」
那真的是減輕刑罰。憐不敢相信。
「因為看起來已沒有必要,所以才不會造成問題。」
「沒有必要?」
「刑罰的輕重,視孤獨之刑的長短調整。表面上是這個樣子,其實那並不是真正的目的。真正的目的是為了讓囚犯過著不斷反覆的生活。」
「…………?」
「來自未來的囚犯,當然不是這個時代的人,不會被固定在這個時代。是以限定囚犯的環境,來限制囚犯的行動,目的是為了讓他們待在這個時代的某個地方.就像為了不讓氣球飛走,而在下面綁了個鉛錘。」
「流放過去」之刑有一項不為人知的意義,那就是為了將有向上心、競爭心的人帶到未來,而將犯罪者丟棄到過去。監察官初次見到憐時,就已經把這件事情告訴她。為了讓憐更絕望,也為了防止憐做出奇怪的事情,他將這個原本不該說、只有「有用」的人知道的目的告訴她.
不過,她一直以為「孤獨」之刑只是為了突顯刑罰的嚴峻而施行,完全沒想到還有另一層不為人知的意義.
這兩項刑罰都是為了把某個人帶到未來,將憐丟棄在這個時代的一道手續。
憐不甘心地流下眼淚。
「不知道是否因為這次的事情,但看起來,朝摫憐似乎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就算做了把朝規憐帶回未來的模擬實驗,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總之,她已經不是我們那個時代的人了。『時間的意思』也做出了朝摫憐已不需再受到『孤獨』之刑的判斷,因此解除了這項刑罰。今後,我們再也不會跟妳有所接觸。而且讀取數據也只是在行使『孤獨』之刑時的一項措施——最重要的是,我不想再跟妳有所牽扯。」
「什麼……?」
監察官俯視著憐。
「我剛才不是說過,不特定的要素增加太多嗎?因為不知道在妳周圍會發生什麼事。我可不想被時間之流排除,那是唯一超越『時間的意思』的力量,很危險的,妳真的是個危險人物。」
她非常清楚聽完這些話的自己,臉色會有多麼慘白。
「我會把在滴草高中所施予的暗示解除的,並且讓全校師生的腦子裡都留下關於妳的記憶,所以妳以後還是可以繼續在這所高中唸書。只要妳想念,就繼續待在這所學校。雖然『孤獨』之刑已經免除,但還是給妳一個恩惠,高中三年的生活會繼續受到保障。」
說完後,原本想直接消失的監察官,好像又想到了什麼,繼續說道:
「我做了一個有趣的假設——朝摫憐並不是為了帶『有用』的人到未來去,而被流放過去。將她送到過去才是最主要的目的。雖然並無法確認,但我想投這個說法一票。看來妳真的具有擾亂時間的才能。」
「咯咯」監察官喉嚨發出陰沉的笑聲。
「因為『時間的意思』討厭妳,所以把妳拋棄在過去,這樣的說法其實也滿有意思的。其特地要我告訴妳刑罰不為人知的意義,如果原因是這個的話,那就可以接受。如果『時間的意思』有人格,或許就能問清楚……不過說也沒用,正因為沒有人格,才能說是『時間的意思』。」
說完後,監察官無聲地消失了。
彷彿被那無聲所影響,玲人的房間也寂靜無聲。
「呵……哈哈……」
憐發出無力的笑聲,整個人癱坐在地板上。
完完全全地、被未來的世界所拋棄。
「何止是不要我,根本就把我當作危險物品看待……我真的像顆炸彈一樣。」
「別這樣妄自菲薄。我討厭那樣的想法……也討厭用需不需要來區分人。」
「…………」
憐不承認自己是「不要」的人,她完全不這麼認為,所以她需要證明。她會受到未來世界夥伴的信任,或許也是因為這個原因.
不過會發行「需要你」證書的機關已經消失了。
真像個可笑的小丑。
知道自己受到「時間的意思」、時間之流、未來世界的無情玩弄,她又想哭了。
「唉……不過這樣也好。」
玲人的一句話,讓快要哭出來的她,止住了淚水。
「……好?有什麼好的?」
「『孤獨』之刑沒了吧?」
「……只有這樣,其它都還在。」
「命運的決定與通知」也沒有改變,而且憐已經融入這個時代一事若也是真的,那麼被丟棄到過去這件事也就結束了。實在很難開口說出「太好了」這三個字。
「什麼都沒變。我還是被人拋棄,命運也決定在別人手裡。」
「不過剛才那大叔有說『沒有人類像我們一樣飛越時間的』這就代表沒有前例吧?」
「你接下來該不會說我們是第一對改變命運的人吧?時間之所以會飛越,是因為我想讓命運惡化。我愈想創造自己想要的命運,就愈只會出現不好的結果。」
「是嗎?我倒不這麼認為耶。我們兩個一起努力的話,我想時間之流應該也會肯定我們所做的努力。」
「……我只會拿刀砍你,只知道要自殺。這叫努力嗎?」
「唔——聽妳這麼一說,妳看起來真的是個危險的傢伙。哇——朝摫,妳真的很可怕。」
玲人如此說道,一面以雙手環抱住自己的身體,做出誇張的害怕動作。
「你這是在安慰我嗎?」
「安慰?不,我只是把腦子裡想到話說出來罷了。」
「……是嗎?」
儘管發生這些事,玲人還是原來的他。這麼思考後,她終於露出微笑,雖然笑容很微弱。
「啊——我累斃了。今天真的是多災多難呢。」
玲人一頭往床上倒下。
「朝摫妳也去躺一下好了。隔壁房間是客房,裡面有床。不過已經很久沒使用了,說不定早已積了一層厚厚的灰塵,但還是暫時忍耐一下吧。」
「不,我——」
「該說是明天嗎——今天還得去上學呢!雖然我去是有點奇怪啦,我本來打算今天逃學的……
不過如果起得來的話,還是去好了……總覺得好想在學校吵鬧一下……」
說完之後,玲人的呼吸立刻變成呼聲。瞧他睡得這麼沒有防備,心裡覺得不管是刺傷了玲人還是自殺,都像在背叛玲人。
「學校……」
啊,對哦!今天也要上學。得到學校去才行。一定、要去……
✩✿✿✿✿✰✩✿✿✿✿✰ ...<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第九章 另一片蔚藍天空
清晨六點,在城鎮甦醒之前,憐偷偷地離開玲人的家。可能是因為左手疼痛的關係,睡夢中的玲人時時可見他皺著眉頭。
憐一點兒也睡不著,她完全不想睡。
她回到住的電梯公寓,脫下沾滿血漬、泥土的制服,順便沖洗同樣髒污的身體。擦乾頭髮後,正好到了平常準備出門上課的時間。於是她換上新的制服,把必要的東西塞進書包裡。
生理期還沒過,想找刀子時,才發現它並不在身邊。
她好像明白生理期之所以會情緒不安定,是因為她抱著可能成為人母的怪異期待,她以不正常的形式接受存在於體內的母性。要是成了母親,孩子就會需要她,她對這件事抱持著過度的期待。所以那個時候,才覺得應該要保護子宮。
因為不被需要,所以才希望有人需要她。若想被人需要,成為母親是最快的方法。
憐一直是走路上學的。從住處穿越鬧區,半小時內就可以抵達滴草高中。
有很多學生跟憐與玲人一樣走路上學,不過也有很多人不是走路上學的。例如搭公交車、搭電車、騎腳踏車。
一直到今天早上,她才知道朋香是騎腳踏車上學的。
「早安,朝摫同學。」
留下打招呼的聲音跟清脆的鈴聲,朋香就這麼從憐的身邊騎了過去。
「早、早安……」
看著早已騎到前方的朋香背影,憐生硬地跟她打招呼。
暗示真的解除了……
昨晚監察官的話被證實了。「孤獨」之刑消失了。
就某種意義而言,「孤獨」之刑是這一連串事件的元兇。要是暗示在玲人身上發揮作用,或者從一開始就沒有暗示,也不會發生這種事情。說不定憐也會自然地成為玲人的同班同學,事情就這麼結束。只有玲人沒被暗示到的異常情形,是引發一切的主因。為何只有玲人沒暗示到,不得而知。或許就如監察官所言,是因為憐有擾亂時間的能力,也說不定就像憐所想的,因為「時間的意思」計算錯誤。也可能是時間所做的惡作劇。沒人知道原因。
不論原因如何,傷害憐的心、將玲人捲入的「孤獨」之刑消滅了。
憐不禁猶豫,是否應該為了這件事而開心。
「為什麼……」
她捫心自問,為何無法坦然地感到快樂呢。
「啊——」
當初就是為了「孤獨」之刑而來到滴草高中。如今「孤獨」之刑消滅,憐也沒有必要再去滴草高中了。
不必去也沒關係——
發現到這一點後,憐一動也不動。
不想回到住處的憐,開始在城鎮裡遊蕩。
走著走著,不自覺走到城裡的另一頭。
高架橋下,那個只有破破爛爛籃球架的空地。她知道玲人都跟朋友在這裡打球——其實她曾經偷偷在這裡看著玲人他們打球。
儘管從上方經過的電車聲非常吵雜,但她還是被這個無人的空間所吸引。
刺眼的陽光照射在她剛睡醒的眼瞼上,說不想睡是騙人的。幾個月前,就算幾天不睡覺都沒關係,然而現在卻只是熬一個晚上,就這麼難受。
體力真的變差了.
雖然心裡這麼想,但不可思議的是,她不想自嘲。
不曉得站了多久。雖然並不打算待這麼久,但等到發現時,地上的影子已經變得很短了。
說不定會看到,玲人正從道路那邊往這邊看的身影。
「……玲人?」
不知何時,穿著制服的玲人竟然站在那裡。他看起來好像很生氣的樣子,踩著重重的腳步往這裡靠近。
「喂!妳怎麼會在這裡!」
他左手還纏著白色紗布,卻不顧傷口的疼痛,雙手揪著憐的胸口,一副橫眉豎目的樣子。
「你該不會是在找我吧?」
「沒錯!連原本打算逃學的我都去上課了,卻看不見妳的身影!真是氣死人了!給我過來!」
原以為他會鬆開憐的胸口,沒想到這次卻拉著她的手臂。
「等……等等,我……!」
「少囉唆!我不會聽妳抱怨的!」
玲人就這樣拉著她的手臂走在大街上,往學校前進。
「玲人,我沒有去學校的義務了,所以……」
「義務?高中又不是義務教育。」
「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沒有去學校的必要了。」
「必要?學校有那種東西嗎?如果要唸書,不必去學校也可以!想唸書的人不都拚命的去上補習班嗎?」
「可是……」
「妳夠了沒!真的很囉唆耶!」
聽到憐說得結結巴巴、吞吞吐吐,玲人終於忍不住發火。
「朝摫,妳討厭學校、討厭一年四班嗎?」
他回過頭,認真地看著憐的眼睛問道。
「咦?」
這個問題她想都沒想過,不知該如何回答。不過沉默僅止於一瞬間。
「並不覺得討厭。」
「那就去吧。」
「我都說了,我已經沒有理由去學校了——」
「那不是很奇怪嘛!妳不是不討厭學校嗎!?既然如此,這個理由就已經足夠了!妳是那種不管任何事情都得找理由的笨蛋嗎!?有沒有必要根本沒有關係!凡事在行動之前如果都要先思考有沒有理由,豈不是一點意思也沒有!做有趣、喜歡的事情!這樣不就好了!?」
「————!」
這荒唐的理由讓憐感到驚訝。
從一開始就被玲人吼,憐也不禁對他吼道:
「你——你到底懂不懂啊!有我在的話,你會被捲入我的命運!說明白一點好了!絕對不是幸福的人生!」
憐也知道玲人與自己結婚之後的人生。因為婚後的生活不幸福,所以她不想接近玲人。
「我也不想跟妳結婚啊!我可不想以後還要過著時時刻刻都得提心吊膽、害怕家暴的婚姻生活。」
「既然如此!」
「既然如此,只要我們一起努力,別讓那種事情發生不就好了。」
「——!」
她再度感到驚訝。
「昨天,不就因為我們兩個在一起才有那樣的奇跡發生嗎?就算一個人不行,不過兩個人,不,說不定把更多人捲進來會更順利。以為自己努力就可以了,這就叫做傲慢。」
「那……」
這完全顛覆了不想將任何人捲進的憐的想法。雖然很亂來、毫無根據,但非常奇妙的是,玲人的這番話卻挺有說服力的。
「——咯.」
「咯?」
愈想愈覺得好笑。
玲人把束縛著憐的兩條鐵鏈,像是玩具鐵鏈般輕易地剪斷,讓她愈想愈覺得好笑。
「咯咯咯咯、哈哈哈哈……!」
憐捧腹大笑。
「幹嘛突然大笑?」
雖然玲人以鄙棄的眼神看著她,不過她不介意。
「不錯耶玲人。你真厲害。」
「突然被人家這麼讚美,有點噁心耶。」
「讚美?不,我覺得你很白癡。」
「啥!?」
「走,去學校吧。我突然想去了——嗯,也對。理由充足。」
不知何故,她突然有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覺。
玲人真的很厲害。不,說不定是命運讓他這麼想的。不過,就算真是那樣,她也不介意。
「啊,手好痛!」
玲人握著疼痛的左手。
「糟糕,該不會是傷口裂開吧。」
「笨蛋。」
「妳說什麼!?」
看到乖乖生氣的玲人,憐又笑了。
今年該不會沒有梅雨季吧?
明明都已經六月中了,天空竟然萬里無雲,真的好澄澈、好蔚藍、好舒服。
「喂!我逮到了一名逃兵!」
「哇,朝摫同學!一早明明有看到妳,可是妳卻沒來學校。妳怎麼了~我好擔心哦——」
「對、對不起……」
「不過話說回來,鳴瀨你還真會找呢!還是該說,虧你還去找。果然還是擔心主人啊?」
「妳又要扯到那個哦!上原,妳有完沒完!」
「虧一下有什麼關係,反正好玩咩!」
「我可覺得不好玩——這個傢伙的地位怎麼可能比我高啊!」
「這個傢伙?」
「啊?不是嗎?剛才妳還愣愣地,像個白癡似的杵在那裡——好痛!別打我啦,朝摫!」
「少囉唆!誰叫你說出來的!」
「啊!?事實就是事實,沒辦法呀!而且這傢伙還不敢喝黑咖啡哦!根本就是個小朋友嘛!」
「你說什麼!?」
「啊,好痛!朝摫,妳的羊皮咧?羊皮!」
「少囉唆!等我把你的那張臭嘴縫起來再說!」
「哈!妳要是做得到的話,就來試試啊!」
「……呃——很不想打擾兩位拌嘴,其實我也很想看下去啦,不過……柴村在瞪著你們哦?」
跟玲人鬥嘴、跟朋香他們一起聊天、歡笑,真的很愉快。
只有眼前這些,沒有未來。
不過還是很快樂。
原來如此。
原來跟朋友在一起,就是這麼一回事啊。
✩✿✿✿✿✰✩✿✿✿✿✰
終 章
到底有什麼東西改變?有什麼東西是沒變的?
午休時間,吃完午餐的玲人愣愣地思考著這個問題。
憐仍在一年四班這件事、玲人的左手奇跡似地,沒留下任何傷痕這件事並沒改變。玲人的成績還是老樣子、依然跟和彥他們玩在一起的這件事也沒改變。
改變的是,導師門脅竟然換了出席紀錄簿、憐的名字成了出席紀錄簿上的第一順位。
除了這些之外,還發生了什麼事啊?
「朝摫同學~下一堂課的英文翻譯借我看~」
「借你看,我會得到什麼好處?」
「咦?嗯~~一顆糖果!」
「我不要。不過,還是借你看。」
「謝謝!不過朝摫同學,妳最近變得有點壞心眼。」
憐不再以雙重人格示人了。對於這件事,憐表示「因為沒有必要再那麼做了,所以我決定慢慢改變」,不過玲人卻認為,她只是單純的玩膩了。
放學後,她偶爾也會跟班上的女孩子一起去逛逛街。除此之外,有時她還會跟玲人他們一起
打籃球。不過玲人卻很希望她別再參加了,因為才剛開始學會技巧的憐,已經讓玲人他們招架不住了。
……什麼嘛,改變的都是跟她有關的事。
玲人覺得自己的行為很可笑,於是立刻停止思考。
「玲人。」
原本應該坐在教室後面的位子的憐,不知何時竟然站在玲人的座位旁。
「幹嘛?」
「放學後有空嗎?」
又來啦?
「有空是有空啦。」
「那就陪我一下。」
「……今天要去哪裡?」
最近,憐似乎習慣了這個時代,會想去很多地方。雖然不是什麼壞事,不過她都會拉著玲人一起去。如果可以的話,玲人真希望她可以去找別人。
「咖啡廳。今天我想學會喝黑咖啡。」
雖然看得出來她的決心,不過卻會麻煩到他。
「如果妳想攝取咖啡因,就去買自動販賣機裡面的。我們學校的販賣機一杯才五十圓而已,經濟又實惠。」
他隨便指著——如果只是想過乾癮,自動販賣機裡面有——某個方向,卻看到憐露出滿面笑容。那笑容看起來雖然很可愛,但玲人卻覺得背脊一陣涼。
「我想去咖啡廳喝.」
「……妳要請我嗎?」
「怎麼可能。」
「既然找我去,就得請客呀!」
「少囉唆!『殺時間的話我可以奉陪』這句話是你自己說的吧?而且,既然你都已經說了——」
「啊!好啦!好啦!」
他自暴自棄地說完後,憐滿足地點點頭,回到自己的座位。
聽到他唉歎「嗚呼!錢又沒了」,坐在前面的朋香意味深長的笑著看他。
「好個忠實的男僕呀!沒有拒絕的權利。」
「不是妳想的那樣啦!白癡。」
他表情氣呼呼的.
雖然無意淪落為男僕,但沒有拒絕的權利,倒也是事實。
第五節的上課鈴聲響起。是被老師宣告,每次都會被點上台的英文課。
在他手邊的是憐的筆記本影印。
這是玲人的救命符,所以這學期他完全不能違抗憐。
在被拯救的同時,也成了憐的奴隸的玲人,或許也是屬於有所改變的那一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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後 記
雖然撰寫小說是一種耗時的作業,不過我的大學生活絕不是全耗費在寫小說上。就像一般大學生一樣,我的大學生活有一大半時間都花在打麻將上。我的麻將生活在大二時達最高峰,每到放假前或是假日,幾乎都在打麻將(具體而言,除了星期一跟星期四以外,其它五天都在打麻將)。想當年,徹夜打麻將之後,走出門外,會發現太陽的顏色變得很奇怪。白天的太陽應該是白色的,但不知為何看起來好黃。怎麼會這樣呢?會是我不想要的一個所下的詛咒嗎?
大學畢業已經半年的我,超想打麻將哦。
寫小說是從小學六年級時開始的,將近十年的時間,卻從不曾讓人看過我的作品。不曉得我的第一位讀者會是什麼樣的人。在第六屆學園小說大賞的初選中,看中我作品的評審委員,就是我的第一位讀者。當時是我第一次投稿參賽,也是我第一次讓別人看我的作品。
感謝當年的評審委員,雖然我不認識你,但是謝謝你。當年承蒙你的賞識,我才會自以為是地寫起小說。
真是篇囉哩囉唆的後記,接下來要感謝了。
首先,就是把獎項頒給我,從初選一直到最後的諸位「Sneaker大賞」的評審委員。真的非常感謝各位。你們給我的機會,我會珍惜的。
接下來是責任編輯。真的很對不起,給您添了許多麻煩。今後應該還會繼續給您添麻煩,所以先在這裡向您道歉。很抱歉(咦?竟然不是感謝,而是道歉)。
還有,為這本書畫插畫的シギサワ老師。托您的福,將原本只是像「恐怖驚魂夜」(一款遊戲,原名為「かまいたちの夜」)中的角色,只在腦海勾勒出輪廓的憐等人,化為真實的人形。
此外,還要感謝所有為了出版這本書而盡心盡力的人。不好意思,因為我完全不瞭解出版業界的組織。
未來會如何,宛如五里霧中、混沌黑暗般似的,看不清前方,不過我還是以會有未來為前提,好好努力。我想這樣也會比較快樂。
所以下次見了。今後還請多多指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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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說
責任編輯的前輩:「這部名叫《鄰》的作品啊——」
責任編輯:「……不是啦,前輩。是《憐》,不是《鄰》。」
責任編輯的前輩:「啊——抱歉。」
責任編輯:「沒關系——反正這已經是第三次被人弄錯了(泣)。」
不管是第四位把書名看成《鄰》的你,或是把書名《憐》念對的你,我們都要在此致上感謝之意。
身爲責任編輯,很想告訴各位許多事情,不過我先肯定的告訴大家,這部作品是Boy meet sgirl。
……不知各位對這個故事産生什麽樣的想象?可愛的女孩與男孩相遇,在經過了某個事件之後,滋生了愛苗……一般Boymeetsgirl作品的故事都是這麽走的,不過這個故事卻不太一樣。咦?你問我哪裏不一樣?雖然很想告訴你「看了就知道」,不過還是稍微透露一下好了。
首先,名字就是書名的美少女——朝摫憐,奇怪的事情就從她與普通高中生鳴濑玲人相遇開始發生,因爲不知她何時出現在班上。而很久沒到學校的玲人,並不認識她,然而同學們卻都說她早就在班上了。沒錯,玲人不知道班上有憐這個人。
——你不記得她了嗎?大家心裏都這麽想。但玲人的懷疑是正確的!不過那是有原因的。而且,憐還對覺得她有問題的玲人,做出一連串惹他討厭的事情,像是恐嚇威脅、怒罵他等等。其實那也是有原因的。不過,不知情的玲人愈是覺得憐很可疑。
——這哪是Boy meets girl啊~!大家一定這麽想吧。關于這點,各位看了這部作品就知道了。不過,身爲責任編輯的我,還是要大聲地告訴各位:
「這部作品是Boy meets girl!」
答案只有看完這部作品的你才會知道。
請一定要看。身爲責任編輯的我,早就想知道男女主角未來有什麽樣的發展。不知各位覺得如何呢?如果你跟我也有同樣感覺,請一定要把這部作品推薦給你的親朋好友。各位的支持,將是創造他們兩人故事的原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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